山风刮过沐凡的脸，像钝刀子在骨头上慢慢削，生疼。他蹲在田埂上，死死盯着那几株蔫黄的青禾稻，眼睛干涩得快要冒火，连眨眼都觉得费劲。
三天前，游方老修士的古镜往他额前一照，冰冷的“无灵根”三个字，让周围测灵根的少年们齐齐松了口气——少了个抢机缘的对手。可只有沐凡知道，这三个字，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去年冬天，母亲咽气前喝的最后一剂续命药，是他豁出脸面跟周大户借的“灵参须”。那笔债，沉甸甸落在了十六岁的他身上。周大户的儿子周洪刚测出下品灵根，气焰嚣张得很，放话秋收前若还不上十斤灵稻，他家这半亩薄田和后山的破屋，就得改姓周。
十斤灵稻？
沐凡低头瞅着眼前这半亩地，心里凉透了。种的是最劣等的稻种，就算碰上年景好，脱壳筛掉瘪谷，能收三十斤糙米就谢天谢地了。那点微薄的灵气，怕是连一斤正经的“青禾仙稻”都抵不上。
夕阳往西山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蔫了的稻草。他抬手想碰一碰稻叶，指尖却在离稻秆寸许的地方停住了——算了，别把仅存的这点生机也碰没了。
就在他缩回手的瞬间，眉心突然传来一阵清冽的凉，像盛夏夜里第一滴露水砸在额间，透心的爽。
他忽然“看见”了——不是用眼睛，是从灵魂深处生出来的感知：一滴米粒大小的水珠悬在黑暗里，晶莹剔透，慢悠悠转着圈，周身裹着一层温润的柔光。
没人教他，可沐凡就是瞬间懂了：这是源露，每日晨昏交替时能凝出一滴，跟着他的命走，他活一天，它便生一天。
是梦？还是饿昏了头产生的幻象？
沐凡死死盯着那滴源露，又猛地看向快枯死的稻株。他没有别的选择了。他闭紧眼，把所有念头都聚向那滴露水：去，到稻子那里去！
眉心的凉意倏地消散
田里，那株离他最近的枯稻突然轻轻一抖。
不是风刮的，是稻秆自己在颤。一股肉眼可见的生机从根部往上窜，枯黄的叶鞘褪去，浓得能滴出汁的青翠冒了出来，茎秆一下挺得笔直，叶片边缘还凝出了一线淡金。最骇人的是稻穗——干瘪的穗壳几个呼吸间就鼓了起来，灰败色变成了温润的玉白，谷粒颗颗圆润，像精雕细琢的珠子。
沐凡屏住呼吸，数了数。
三十六粒，不多不少。
微风拂过，稻株轻摇，一缕极淡的清凉气息飘进他鼻腔，连日来的疲惫竟散了大半。这不是普通的稻香，是灵气！
他抖着手捻下一粒最小的谷粒，塞进嘴里。
“咔嚓。”
谷壳裂开，甘甜清润的汁液在舌尖化开，一股温和的暖流从胃里涌出来，淌遍四肢百骸。饥饿感潮水般退去，心底淤积的冰冷绝望，竟被这股暖流冲开了一道细缝。
这念头刚冒出来，眼前突然飘起一行淡金色的字：
【玉髓稻(未命名)】
品阶：准一阶灵植
状态：成熟期(剩余灵气98%)
特性：微量滋养肉身，持续食用可缓慢改善体质
源露催化效果：生长周期缩短至三息，灵气转化效率提升470%，自发凝聚“净尘”灵纹(植株不染尘垢)
可收割
沐凡愣住了。这些字悬在稻株上方，只有他能看见，像阳光下飘着的微尘，清晰却抓不住。
他猛地扭头看向旁边另一株枯稻，淡金字迹再次浮现：
【劣等青禾稻】
状态：濒死(枯萎度87%)
预计产量：零
建议：无需浪费源露
原来如此。源露只能催化，不能无中生有。要是植物彻底死透了，就算有十滴源露也没用。
他心跳得像擂鼓，小心翼翼摘下那三十六粒玉稻谷，手指碰到谷粒时，又一行字跳了出来：
是否进行品质鉴定？
是/否
他在心里默念“是”
【玉髓稻谷(三十六粒)】
总灵气含量：约相当于标准下品灵石0.1块
食用建议：凡人每日限一粒，过量将导致灵气淤积
特殊效果：长期食用(三十日以上)，有极低概率感应气感(无灵根者)
最后一行字，让沐凡的呼吸猛地一滞。
极低概率……但终究是有希望的。无灵根的人也能感应气感？这意味着什么，他不敢深想，只把谷粒紧紧攥在手心，塞进贴身的粗布兜里。
天色渐渐暗了。他瞥见田边的杂草丛里混着几株止血草，那是母亲生前教他认的，说受伤了捣碎敷上就能止血。
他凝神去看眉心，第二滴源露果然正在慢慢凝聚。这次他看得分明：源露凝聚的速度，跟他的状态息息相关。刚吃了一粒玉稻谷，精神好了些，凝聚的速度竟快了那么一丝。
他将源露引向其中一株止血草。
草叶轻轻一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肥厚，像翡翠雕出来的一般，叶脉里流转着浅绿色的光。原本三寸高的野草，眨眼间长到半尺多，浓郁的药香飘了出来。
【翡翠止血草】
品阶：凡阶上品(濒临入灵)
状态：成熟期
药效：止血效果提升300%，附带轻微净化毒素效果
源露催化效果：激发潜藏木属性灵气，药性纯化
可采摘
沐凡把它连根挖出来，蹲在田埂上，看着剩下的蔫黄稻株和那株灵气稍减的玉髓稻，心里清明起来。
这东西绝不能卖。这么扎眼的灵稻一旦流出去，周家立刻就会找上门，到时候半亩田保不住是小事，怕是连命都要没了。
他忽然想起村后山脚的韩老。那是村里唯一一个当过修士的老人，如今重伤缠身，独居在破院里等死。母亲生前说过，韩老年轻时走南闯北，懂些粗浅的修炼法门。
一个计划在他心里慢慢成型。
暮色四合，沐凡背着柴筐绕到村后。韩老的院子孤零零立在山脚，篱笆歪歪扭扭，木门朽了一半，风一吹就吱呀响。
他抬手敲了敲门。
等了好半天，门才开了条缝，韩老站在门里，面色蜡黄，眼窝陷得像枯井，身上飘着一股淡淡的腐味——那是旧伤溃烂的味道。老人浑浊的眼睛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沐凡也没多言，把用树叶包好的东西放在门口的磨盘上，打开包，里面是五粒玉髓稻谷，旁边摆着那株翡翠止血草。
他对着门鞠了一躬，转身就走。
刚走出十几步，身后传来沙哑得像破锣的声音：“……哪来的？”
沐凡半转过身，低着头，声音细弱，带着少年人的局促：“后山悬崖缝里，偶然看到有光，就摘了这点，给韩爷爷补身子。”
说完，他快步跑开，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
韩老盯着磨盘上的东西，抖着手拈起一粒玉稻谷，凑到眼前看了又看，又放到鼻尖使劲嗅。许久，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声，像笑，又像哭。
“悬崖缝里？”他喃喃自语，攥紧了谷粒，“这种品相，这种灵气纯净度……”
他抬头看向沐凡消失的方向，浑浊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精光。
“一个无灵根的小子，难不成是撞上什么机缘了？还是说……”
话没说完，他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手里却把谷粒和药草攥得更紧了。
夜色彻底罩下来时，沐凡回到了自家破屋，躺在冰冷的土炕上。怀里贴着剩下的三十一粒玉稻谷，眉心处，第三滴源露正在缓缓凝聚。
他能“看见”凝聚的进度，像沙漏里的沙，一点点积攒着，照这个速度，明天黎明就能凝满。
窗外有虫鸣，远处传来周大户家关门的声响，村子渐渐静了。
百里之外，青叶宗外门执事房里，一份灵根检测名录被随手扔在桌上，“无名山村”那一栏，沐凡名字后的“无灵根”三字，墨迹早已干透。
没人知道，村子最西头的破屋里，少年睁着眼望着屋顶漏下的星光，手心贴着玉稻谷，那微弱的灵气正一丝丝渗进他干瘦的身体里。
眼前，只有他能看见的淡金字迹缓缓浮现：
【宿主状态】
生命层次：凡俗(濒临衰竭)
体质：微弱改善中(玉髓稻谷持续生效)
源露产量：1滴/日(当前凝聚进度：12%)
特殊能力：灵植鉴定(初级)
下一阶段预测：连续食用玉髓稻谷三十日，体质将提升至“凡俗·健康”，源露凝聚速度提升10%
沐凡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出，渗进破旧的枕头里。不是悲伤，是一种太久没体会过的情绪——希望。哪怕渺茫，哪怕脆弱，却真实地在他心里扎了根。
夜还长。
山村的夜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可有些东西一旦破土，就再也挡不住了。
而在沐凡感知不到的虚空里，某个存在轻轻“瞥”了一眼这个小小的山村，没有声音，没有形态，只留下一道涟漪般的信息，记录下变数出现的瞬间：
天机絮语·丁亥日夜
东荒南域，无名山村，气运微澜。
凡子沐氏，命星晦暗，本应于次年冬殒命。然戌时三刻，变数生。
异露降，枯稻玉化，凡草生灵。
因果线微动，牵向三处：
一者，垂死修士韩烈，得玉髓米五粒、翡翠草一株，寿元衰减暂缓，心生妄念。
二者，周氏子周洪，命线末端隐现血光，与沐氏有未了之债。
三者，百里外青叶宗，气运池底浮起一丝新绿，根源指向无名山村西。
变数评级：草木初萌(尚微，然根系已生)
继续观测
这些，沐凡一概不知
他只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第一件事要去田里看看那株玉髓稻，看看它过了一夜会不会有新变化。
还有，韩老会是什么反应？周家的人会不会察觉到异样？ 明天的源露，又能催化出什么东西？
问题一个个冒出来，他翻了个身，把怀里的玉稻谷捂得更紧了。睡意终于涌上来，在彻底睡着前，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要是能再多一滴源露就好了……
窗外，一只翅膀带着翠绿纹路的蜜蜂悄无声息地掠过，朝山野深处飞去。它刚采过那株玉髓稻的花粉——稻子本不该在这时节开花，可它开了，还散着只有少数生灵能闻到的异香。蜂翅振动，在月光下划出一道淡绿的轨迹，像极了某种符文的起笔。
夜还很长，山村的夜，寂静无声，但寂静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醒来。
次日黎明，沐凡一睁眼，眉心处传来熟悉的清凉。
【源露已凝聚：1滴】
可使用
他坐起身，看向窗外泛白的天光
新的一天！这是他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