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暖光与寒冰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光影。林未晞蜷缩在床角，脸颊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楼下父母的争吵声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比争吵更让人心寒。
父亲的每一句话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在她心上最柔软的地方。“丢人”、“没前途”、“孩子王”……这些词汇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将她第一天工作带来的那点微薄的喜悦和成就感击得粉碎。她以为迈出了勇敢的一步，但在父亲眼中，这步迈得如此不堪和错误。巨大的无力感和委屈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了一下，是顾辞发来的微信。
【第一天正式上岗，感觉如何？如果觉得太累，明天下午的课可以我来。】
简单的文字，透着恰到好处的关心，没有过度打扰，却像一道微光，穿透了厚重的阴霾。林未晞看着那行字，眼眶又有些发热。在这个冰冷的夜晚，至少还有一个人，认可她今天的努力。
她深吸一口气，用手指擦掉眼泪，回复道：
【不用，我可以的。虽然有点手忙脚乱，但孩子们很可爱，感觉很好。谢谢顾老师。】
她终究还是用了“顾老师”这个称呼，仿佛这样能在这令人沮丧的家庭氛围中，为自己保留一份职业的体面和距离。
【那就好。早点休息，明天见。】
【明天见。】
放下手机，林未晞抱紧了膝盖。职场和家庭，像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一个给予她温暖和肯定，一个却用冰冷的现实打压她的热情。她知道，和父亲的这场战争，不会轻易结束。但她不能退却，尤其是在刚刚尝到一点点独立的甜头之后。
第二天，林未晞起得很早，眼睛因为哭过而有些微肿，她用冰毛巾敷了很久才勉强消下去。餐桌上，气氛凝重得像结了冰。父亲林建明沉着脸看报纸，一言不发。母亲叶静淑看看丈夫，又看看女儿，欲言又止，最终只是默默地将早餐推到她面前。
“妈，我上班去了。”林未晞匆匆吃完，低声说了一句，便拿起包逃离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走进“初心”工作室，温暖的空气和淡淡的颜料味扑面而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安全的结界。周小雨已经在了，正哼着歌给绿植浇水。
“未晞姐，早啊！”
“早，小雨。”林未晞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些。
顾辞从办公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马克杯，看到她，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如常地点头打招呼：“早。”
“早，顾老师。”林未晞垂下眼睑，避免与他对视，怕他看出自己的异样。
上午她需要独立负责一节3-5岁的幼儿启蒙涂鸦课。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注意力难以集中，更需要耐心和技巧。林未晞打起精神，将家里的烦心事强行压下，全身心投入到课程准备中。她今天准备的主题是“好吃的棒棒糖”，用鲜艳的颜色和简单的形状吸引孩子。
课堂上，孩子们围着围裙，拿着粗粗的油画棒，在老师的引导下画着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圆圈。有的孩子把颜色涂得到处都是，有的则小心翼翼。林未晞穿梭在孩子中间，时而蹲下指导，时而用夸张的语气鼓励：“哇，你这个棒棒糖是彩虹味的吗？看起来好好吃哦！”“这个红色好鲜艳，像草莓一样！”
一个叫乐乐的小男孩始终不肯动笔，瘪着嘴要妈妈。林未晞没有强迫他，而是拿过一张纸，在他旁边自顾自地画起来，画了一个笑得咧开嘴的大太阳，嘴里叼着一个巨大的棒棒糖。“你看，太阳公公也喜欢吃棒棒糖呢，你要不要画一个送给它？”
乐乐被吸引，好奇地看着。林未晞趁机将一支黄色的油画棒塞进他手里，握着他的小手，在纸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圆圈。“真棒！这是你画的棒棒糖！我们再给它加上好看的条纹好不好？”
渐渐地，乐乐放松下来，开始自己动手涂抹。下课时，他举着自己那幅色彩混杂但充满童趣的画，骄傲地扑向妈妈。
课程结束，林未晞送走孩子和家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虽然疲惫，但内心有种充实的平静。教学能让她暂时忘记烦恼，专注于当下。
“很有办法。”顾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不知何时站在画室门口，显然看到了她引导乐乐的过程。
林未晞转过身，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也是慢慢摸索。”
“幼儿启蒙最考验耐心，你做得很好。”顾辞的语气是纯粹的肯定，他顿了顿，看似随意地问，“今天好像没什么精神，昨晚没睡好？”
林未晞心里一紧，下意识地想否认，但对上他那双清澈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眼睛，谎话又咽了回去。她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刚开始适应，压力大是正常的。”顾辞没有追问，只是温和地说，“工作室有咖啡和茶，累了可以自己泡。别勉强。”
简单的几句话，没有过多安慰，却像一股暖流，悄然融解着她心头的寒冰。“谢谢。”她低声说。
下午，林未晞正在整理教具，一位预约了咨询的家长带着孩子来了。是一位打扮精致、语气却有些挑剔的女士，她的儿子大约七八岁，躲在妈妈身后，怯生生的。
“我听朋友说你们这里教得还不错，但不知道老师专不专业啊？我儿子以前在别的地方学，老师都不怎么管，进步很慢。”女士打量着林未晞，目光带着审视。
林未晞保持微笑，将母子二人请到咨询区坐下，然后拿出一些同龄孩子的作品集，耐心地介绍工作室的教学理念和课程设置。她并没有急于推销，而是更多地询问孩子的兴趣和妈妈的需求。
当那位女士提到孩子性格内向，不敢下笔画画时，林未晞蹲下身，平视着那个小男孩，柔声说：“没关系呀，画画就像玩游戏，没有对错。我们可以先来玩个颜色游戏好不好？你看，这里有这么多漂亮的颜色，你最喜欢哪个？”
她巧妙地用游戏的方式化解了孩子的紧张，并专业地解答了家长关于色彩感知、想象力培养等方面的疑问。最终，那位女士满意地报了名。
送走客户，周小雨凑过来，悄悄对林未晞竖起大拇指：“未晞姐，厉害哦！那个张太太是出了名的挑剔，你居然这么快就搞定了！”
林未晞笑了笑，心里也松了口气。这种被需要、被认可的感觉，极大地抵消了来自家庭的否定。
下班时，天色已晚。林未晞收拾好东西，和顾辞、周小雨道别，走出工作室。夜风带着凉意，她裹紧了外套。手机响起，是母亲叶静淑发来的短信：
【未晞，下班了吗？你爸爸说的是气话，别怪他。晚上回家吃饭吧，妈做了你爱吃的糖醋鱼。】
看着短信，林未晞心情复杂。她知道母亲在中间为难，试图缓和关系。但父亲的态度像一根刺扎在心里。她回复道：【妈，我晚上约了朋友，不回去吃了。你们吃吧，不用等我。】
她并没有约朋友，只是暂时不想回到那个低气压的家。她一个人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看着周围步履匆匆的行人和温暖的万家灯火，一种孤独感油然而生。职场初现的锋芒带来的温暖，与家庭冰冷的压力，在她内心激烈地碰撞着。
她拿出手机，下意识地点开了和顾辞的聊天界面，输入框的光标闪烁着，她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感谢他的关心？倾诉家里的烦恼？似乎都不合适。他们只是上司和下属，连朋友都还算不上。
她最终什么也没发，只是将手机放回口袋，深吸了一口冰凉的空气，走向地铁站。她知道，她必须独自消化这些情绪，然后变得更坚强。因为那条她选择的路，注定不会平坦，但至少，前方工作室里透出的那点暖光，让她有勇气继续走下去。而那份对顾辞悄然滋生、尚未命名的依赖与心动，在此刻的脆弱中，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些。
（第四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