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绽的锋芒
周一的早晨，阳光格外眷顾，透过工作室大大的落地窗，洒下满室金辉。林未晞提前十五分钟到达，深吸了一口气，才推开门。风铃叮咚作响，室内已经有人在了。
“早上好，林老师！”前台助理周小雨元气满满地打招呼，她今天扎了个高高的马尾，显得更加活泼。
“早上好，小雨，叫我未晞就好。”林未晞微笑着纠正，希望尽快消除距离感。
“好啊，未晞姐！顾老师还没到，他一般会稍晚一点。我先带你熟悉一下环境和工作流程吧？”周小雨热情地提议。
林未晞点头说好。周小雨是个很称职的向导，带着她仔细参观了各个功能区，介绍了颜料、画纸、画具的取用和归置规矩，演示了课程预约系统和家长沟通软件的使用。工作室虽然不大，但运作得井井有条，氛围轻松融洽。
“我们这边主要是儿童创意美术和成人兴趣班。儿童班按年龄段分，3-5岁是启蒙涂鸦，6-8岁是创意想象，9-12岁是基础综合。成人班就比较随性，有水彩、素描、彩铅，有时候还会组织主题沙龙。”周小雨如数家珍，“顾老师主要负责成人提高班和一些定制课程，还有工作室的运营。现在你来了，儿童班和成人入门班以后就主要由你负责啦！”
正说着，玻璃门被推开，顾辞走了进来。他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T恤外套着浅灰色亚麻衬衫，下身是卡其色休闲裤，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随性。他看到林未晞，眼中掠过一丝笑意：“早，很准时。”
“顾老师早。”林未晞连忙站直身体。
“环境都熟悉了？”顾辞将单肩背包放在前台旁的柜子上。
“嗯，小雨都跟我介绍过了。”
“好。”顾辞点点头，目光扫过她略显紧绷的肩膀，语气温和，“不用紧张。今天上午没有低龄段的课，你先看看之前的教案和孩子们的作品，了解一下我们的教学风格和进度。下午两点有一节6-8岁的创意想象课，你可以先做我的助教，感受一下课堂气氛。”
这安排让林未晞松了口气。直接上手授课她难免忐忑，先从助教开始适应无疑是最好的方式。整个上午，她都沉浸在之前课程的记录和一堆充满童趣的画作里。她发现“初心”的教学理念确实与众不同，不过分强调形准和技巧，更注重引导孩子观察、想象和表达。一幅画太阳可以是绿色的，因为“它晒得我太热了，需要凉快一下”；小猫可以长着翅膀，因为“它想和鸟儿一起飞”。这种对天马行空想象的保护和鼓励，让林未晞深感共鸣。
下午一点五十，孩子们在家长的护送下陆续到来。小小的画室顿时充满了叽叽喳喳的喧闹声。六个孩子，年龄相仿，却个性鲜明：有活泼好动一刻不停的“小皮猴”，有文静内向抿着嘴不说话的“小淑女”，也有喜欢追着问十万个为什么的“好奇宝宝”。
顾辞拍了拍手，孩子们渐渐安静下来，目光集中到他身上。
“小朋友们下午好！今天我们来了一位新老师，大家欢迎林老师！”顾辞微笑着介绍。
孩子们参差不齐地喊着“林老师好”，一双双清澈又好奇的眼睛打量着林未晞。
林未晞心里有些紧张，但脸上努力露出最亲和的笑容：“小朋友们好，我是林老师，以后希望能和大家一起画出好多好玩的东西！”
顾辞接着介绍今天的主题：“今天我们画‘我的神奇动物园’。动物园里的动物可以是你见过的，也可以是你自己想象出来的哦！它们可以很大很大，也可以很小很小，可以会飞，也可以会潜水，全凭你们的想象！”
孩子们立刻兴奋起来，七嘴八舌地讨论自己要画什么。
课程开始，顾辞先引导孩子们描述自己熟悉的动物，然后鼓励他们进行夸张和变形。林未晞的主要工作是协助分发画材，在孩子作画时巡视，给予个别指导和鼓励。
她走到那个文静的“小淑女”朵朵身边，发现她画纸上只涂了一小片蓝色，然后就开始不停地用橡皮擦蹭。
“朵朵，你画的是什么呀？”林未晞蹲下来，轻声问。
朵朵低着头，小声说：“是……是大海。但是我画不好。”
林未晞看着那片被擦得有些发毛的蓝色，柔声说：“我觉得这片蓝色很美啊，像真的海水一样。大海不一定是平平的，它可以有波浪，有深浅。你看，”她拿起一支蓝色的油画棒，在旁边轻轻画了几道起伏的线条，“像这样，是不是就像海浪了？”
朵朵的眼睛亮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大海里想住着什么神奇动物呢？”林未晞引导她。
“我想……画一只会唱歌的贝壳。”朵朵小声说。
“这个想法太棒了！会唱歌的贝壳，它长什么样子呢？……”
另一边，那个“小皮猴”轩轩已经把各种颜色混在一起，涂得满手满脸都是，画纸上也是一片“战况激烈”的混沌。
“轩轩，你画的是什么神奇动物呀？”林未晞走过去，没有指责他的混乱，而是好奇地问。
“是宇宙霸王龙！它能发射彩色光波！”轩轩举着沾满颜料的手兴奋地比划。
“哇！听起来超厉害！那它的彩色光波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呢？是嘴巴，还是角，还是尾巴？”林未晞顺着他的思路问。
轩轩愣了一下，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挠挠头：“嗯……从尾巴！尾巴像彩虹一样！”
“好主意！那我们可以把尾巴画得再突出一点，让它发射出七彩的光波，好不好？”
“好！”
顾辞在一旁，看似在指导另一个孩子，实则一直留意着林未晞。他看到她耐心地蹲下来与孩子平视，听到她用引导代替否定，用鼓励激发想象，眼神中渐渐流露出赞赏。她似乎有一种天生的亲和力，能很快地融入孩子们的世界，这与她简历上那些冷冰冰的奖项和学历相比，更显得珍贵。
课程过半，孩子们都沉浸在创作的快乐中。林未晞刚帮一个孩子挤完颜料，直起身，不小心碰倒了旁边洗笔的小水桶。“哗啦”一声，水泼了一地，也溅到了她的裙摆和鞋子上。
“啊！”她低呼一声，瞬间满脸通红，窘迫得不知所措。
孩子们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有的发出小小的惊呼。
“没事没事，”顾辞反应极快，声音沉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小雨，拿拖布。小朋友们，继续画你们的神奇动物，看看谁的故事最有趣哦！”
他一边说，一边迅速拿起旁边备用的干抹布，蹲下身，利索地擦拭地面上的水渍，并顺手将倒下的水桶扶正。他的动作自然流畅，没有一丝责怪或不耐烦。
林未晞僵在原地，脸上烧得厉害：“对不起，顾老师，我……”
“小事，”顾辞抬起头，递给她几张纸巾，示意她擦擦裙摆，浅色的眸子里带着理解和淡淡的笑意，“刚开始难免手忙脚乱，习惯就好。去处理一下，这里我来。”
他的宽容和理解反而让林未晞更加愧疚，但也驱散了她大部分的尴尬。她低声道谢，快步走向洗手间。看着镜子里自己泛红的脸颊和裙摆上明显的水渍，她深吸一口气。出师不利，但顾辞的反应让她觉得，这个环境是允许犯错的。
等她整理好情绪回到画室，地面已经干净如初，孩子们也早已重新投入创作，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课程顺利结束，孩子们举着自己充满奇思妙想的“神奇动物园”作品，兴奋地向家长展示。朵朵妈妈特意过来对林未晞说：“林老师，谢谢你鼓励朵朵，她今天回来特别开心，说新老师夸她的贝壳好看。”
那一刻，所有的紧张和方才的窘迫都被巨大的成就感和温暖取代。林未晞真切地感受到，这份工作的价值所在。
送走最后一个孩子，工作室安静下来。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温暖的橘黄色。
“感觉怎么样？”顾辞一边整理着散乱的画具，一边问。
“比想象中累，”林未晞老实回答，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膝盖，随即脸上绽放出由衷的笑容，“但真的很有趣，看到孩子们画出来的东西，觉得特别有成就感。”
顾辞看着她脸上毫不作伪的喜悦，眼神温和：“你做得很好，特别是引导朵朵和轩轩的时候，很有方法。和孩子打交道，耐心和同理心比技巧更重要。”
这是来自他直接的肯定。林未晞心里像被暖流熨过，轻声说：“谢谢顾老师。”
“以后直接叫顾辞就好，”他语气随意，“工作室没那么多规矩。下班吧，第一天适应强度，别太累。”
“好，那我收拾一下就走。明天见，顾……顾辞。”直呼其名让她有些不习惯。
“明天见。”顾辞点点头，拿起背包先离开了。
林未晞仔细地打扫完画室，关灯锁门。走在华灯初上的街道上，虽然身体疲惫，但心情却轻盈而充实。第一天的工作，有小小的挫折，但更多的是收获的喜悦和来自同伴（她心里已经开始把顾辞视为同伴）的认可。她对未来充满了更多的期待。
然而，这份好心情在推开家门的那一刻，消散了大半。父亲林建明罕见地这个时间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脸色沉郁，面前放着几张纸。母亲叶静淑站在一旁，神色担忧。
“爸，妈，我回来了。”林未晞换上拖鞋，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林建明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将面前的纸往前一推：“这就是你找的好工作？在一个巴掌大的培训班里，伺候一帮小屁孩涂鸦？”
林未晞的心猛地一沉，走过去，看到那几张纸赫然是她打印出来准备带回家研究的“初心工作室”的介绍和课程安排。显然，母亲收拾她房间时看到了。
“建明，你好好说……”叶静淑试图缓和气氛。
“我怎么好好说？”林建明声音提高，“我托人给你找好了李氏集团的职位，朝九晚五，体面稳定！你呢？非要去这种不三不四的地方！能有什么前途？能赚几个钱？说出去我都嫌丢人！”
“那不是不三不四的地方！”林未晞胸口剧烈起伏，强压着的委屈和怒火终于窜了上来，“那是正规的艺术工作室！我在做我喜欢也擅长的事情！这有什么丢人的？”
“喜欢？喜欢能当饭吃吗？你学了这么多年画画，最后就是去当个孩子王？你的抱负呢？你的才华就是用来干这个的？”林建明的话语像刀子一样，字字戳心。
“在你眼里，是不是只有坐在高级写字楼里才叫有前途？才不丢你的人？”林未晞眼圈红了，声音哽咽，“我的才华不需要用你定义的标尺来衡量！我今天很开心，我帮助了孩子，我得到了认可，这就够了！”
“你……你简直冥顽不灵！”林建明气得站起身。
“好了！都少说两句！”叶静淑急忙拦在父女中间，“未晞刚工作第一天，累坏了，先让她上楼休息。建明，你也消消气，事情可以慢慢商量……”
林未晞看着父亲因愤怒而紧绷的脸，和母亲夹在中间为难的样子，所有第一天工作的喜悦和成就感都被击得粉碎。她咬着唇，不再争辩，转身冲上了楼，将激烈的争吵声关在门外。
回到房间，她无力地靠在门板上，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职场的第一步刚刚迈出，家庭的战火却再次燃起。她追求的理想与现实的压力，她渴望的认同与父亲的否定，像两条无形的绳索，拉扯着她。那条通往“尚未命名的心动”的路，才刚刚看到一点微光，便已布满了荆棘。她知道，这场战斗，远比应对一屋子调皮的孩子要艰难得多。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