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微光与面试
窗外的天空是沉闷的铅灰色，连绵的秋雨歇了口气，空气中仍弥漫着湿漉漉的凉意。林未晞坐在书桌前，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邮箱界面空空如也，除了几封广告邮件，没有任何来自“初心艺术工作室”的回音。
一种熟悉的焦灼感，如同细微的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心头。回国已经三天，除了昨天冒失地跑去工作室门口“窥探”了一番，投出的简历大多石沉大海。父亲的沉默和不认同，像一层无形的压力，笼罩在这个家的上空。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就这样干等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再次点开“初心工作室”的招聘页面，逐字逐句地研究。然后，她开始搜索艺术教育、儿童心理相关的资料，整理可能遇到的面试问题，并模拟练习如何清晰、有感染力地阐述自己的教学理念。她将作品集重新编排，挑选出更符合“课程导师”身份、能体现亲和力与创造力的作品，准备了一份简洁的PPT。这个过程，与其说是准备，不如说是一种对抗迷茫的仪式，用具体的行动来驱散内心的不安。
中午下楼吃饭时，餐桌上依旧只有母亲叶静淑。
“上午没出去？”叶静淑给她夹了块她爱吃的糖醋排骨，状似随意地问。
“在房间里整理点东西。”林未晞低头吃饭，胃口缺缺。
叶静淑看了看女儿心事重重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未晞，你爸爸早上提了句，他世交李伯伯的公司，行政部正好缺个助理，工作清闲稳定，福利也好。你看……”
筷子在碗边轻轻磕碰了一下，发出细微的声响。林未晞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又来了。那条被规划好的、平坦却毫无生气的路，仿佛是她叛逆七年后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归宿。
“妈，”她抬起头，打断母亲的话，声音不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投了简历，在等面试通知。我想先试试我自己找的方向。”
叶静淑看着女儿眼中那份熟悉的倔强，轻轻叹了口气：“妈妈知道你的心思。可是未晞，现实就是这样，画画当爱好可以，当饭碗太难了。你爸爸是怕你碰壁，怕你辛苦。”
“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林未晞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母亲，“但我才二十六岁，连尝试都没有尝试过，就直接走一条完全不喜欢的路，我不甘心。妈，就这一次，你让我自己撞撞看，行吗？如果真的头破血流，我……我认。”最后三个字，她说得有些艰难。
叶静淑沉默了片刻，女儿眼中的恳求和不甘让她心软。她最终无奈地点点头：“好吧，你先试试。但别太勉强自己，家里……总还是你的后路。”
“谢谢妈。”林未晞松了口气，但肩上的压力并未减轻。后路，有时也是最温柔的枷锁。
整个下午，林未晞都在一种期待的煎熬中度过。手机每次响起提示音，都会让她心跳漏掉半拍，但一次次都是失望。直到傍晚，夕阳的余晖勉强穿透云层，给房间镀上一层黯淡的金边，那封期待已久的邮件，才终于静静地躺在了收件箱里。
发件人：初心艺术工作室。
主题：艺术课程导师岗位面试邀请。
心脏猛地跳动起来，她几乎是屏住呼吸点开了邮件。内容简洁正式，约定后天下午两点面试，落款是“顾辞”。
顾辞。
真的是他。那个在晨光中带着慵懒温和气息的男人，竟然是工作室的负责人。这个名字，让这场原本纯粹的求职面试，莫名地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波澜。
面试那天，林未晞挑选了一件燕麦色的羊绒针织衫，搭配深灰色的羊毛长裙，简洁素雅，既不会太过随意，也不会显得刻板僵硬。她提前四十分钟就到了文创园区，在距离工作室不远的一家咖啡馆坐下，点了一杯热美式，试图用咖啡因安抚有些紧张的神经。
她反复默念着准备好的自我介绍和对艺术教育的理解，设想着各种可能被问到的问题。一点五十分，她深吸一口气，走向那扇熟悉的玻璃门。
风铃叮咚作响。工作室里比那天清晨热闹许多，暖意融融，混杂着颜料、咖啡和甜点的香气。一个扎着丸子头、笑容甜美的年轻女孩迎了上来：“您好，欢迎光临初心艺术！”
“你好，我是林未晞，来面试的，和顾老师约了两点。”林未晞微笑道。
“啊，是林小姐！顾老师正在里面给小朋友上课，马上就结束。您先这边请坐，喝点水稍等一下。”女孩热情地引她到休息区的沙发坐下，并递上一杯温水。
“谢谢。”林未晞接过水杯，趁机打量四周。工作室内部空间开阔，划分合理。靠近门口是舒适的休息咨询区，摆放着沙发、茶几和一些艺术书籍杂志；往里是两间明亮的画室，其中一间门关着，能隐约听到里面传来孩子们叽叽喳喳的提问和一个温和耐心的男声——是顾辞在讲课。另一间画室是开放的，摆放着许多画架和静物模型。最吸引她的是墙壁上的作品，不仅有充满想象力的儿童画，还穿插着一些水准很高的素描和色彩作品，尤其是几幅风格鲜明的风景画，用色大胆，笔触肯定，光影处理极具情绪感染力，显然出自专业之手。
“你喜欢这几幅画？”那个清润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林未晞回过神，看到顾辞不知何时已站在身边。他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牛津纺衬衫，袖口随意地挽到小臂，身上沾着些许水彩痕迹，却更添了几分随性的艺术家气质。他的目光也落在墙上的画，侧脸线条清晰。
“嗯，色彩和构图都很特别，很有力量。”林未晞如实说出感受，心跳有些加速。
顾辞转过脸，浅色的眸子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清亮，他微微一笑：“看来我们的审美有些相似。我是顾辞，欢迎你来面试，林未晞小姐。”他伸出手，手指修长干净。
“你好，顾老师。”林未晞连忙起身，与他轻轻一握。他的掌心干燥温暖，一触即分，却留下清晰的触感。
“我们到里面谈吧。”顾辞引着她走向里间的一间小办公室。办公室不大，堆满了书籍画册，有些凌乱，却充满生活气息。
面试的过程更像是一场关于艺术的交流。顾辞没有问那些刻板的流程化问题，而是围绕她的作品集，聊她的创作灵感、对艺术的理解。
“这幅《雨夜归人》，”顾辞的指尖点在她作品集的一页上，画面上是朦胧雨夜中一个孤寂的背影和一盏昏黄的灯，“光影和氛围处理得很好，孤独感中透着一丝暖意。能聊聊当时的创作状态吗？”
林未晞有些意外他会注意到这幅并不算她代表作的作品。她看着画，思绪飘远：“那是在国外，一个雨下得很大的晚上，我从窗口看到邻居回家的背影。就觉得……不管白天多累，夜晚有一盏灯等着，就很好了。我想画的就是那种瞬间的感触。”
顾辞静静地听着，目光从画作移到她的脸上，停留片刻，才点点头：“能捕捉并表达这种细微的情绪，是创作者很可贵的能力。”他合上作品集，身体微微后靠，姿态放松地看着她，“那么，林小姐，以你的背景，选择我们这样一个小工作室的课程导师职位，是出于怎样的考虑？毕竟，看起来似乎有些‘大材小用’。”
这个问题在林未晞预料之中。她斟酌了一下，坦诚地回答：“我不认为这是‘大材小用’。在我看来，尤其是启蒙阶段的艺术教育，激发兴趣和保护天性远比灌输技巧重要。我很认同工作室‘看重热爱与真诚’的理念。我相信在志趣相投的环境里，更能发挥价值，也更能实现艺术教育的意义。平台的大小，不如平台的契合度重要。”
顾辞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表示在认真思考的习惯。办公室里短暂安静下来。林未晞的心微微提起，等待着他的判断。
片刻后，他唇角扬起一个清晰的弧度，眼神温和：“很真诚，也很有见地。说实话，收到你的简历时我有些意外。你的专业背景很出色，我欣赏你对艺术教育的理解。”
他坐直身体，语气变得正式了些：“我们目前需要一位能负责儿童创意美术和成人兴趣班的老师。工作会比较琐碎，需要极大的耐心、亲和力以及沟通能力。你觉得自己能胜任吗？”
“我可以。”林未晞回答得毫不犹豫，眼神坚定，“我喜欢和不同的人交流，也对教学有耐心和热情。我相信我能做好这份工作。”
顾辞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彩，那是一种混合着渴望、自信与些许不安的光芒，却格外明亮。他点了点头，直接说道：“好吧。试用期三个月，薪资待遇按照邮件里写的。如果你没有异议……”
“我没有异议！”林未晞几乎是立刻接话，意识到自己有些急切，脸颊微红，补充道，“我很愿意接受，谢谢顾老师给我这个机会。”
顾辞被她毫不掩饰的喜悦逗笑了，这次的笑容直达眼底，让他整张脸都显得生动起来：“那好，欢迎你加入初心工作室，林老师。下周一方便过来开始熟悉环境吗？”
“方便！我一定准时到！”林未晞用力点头，心中的巨石轰然落地，被巨大的喜悦和期待充盈。
“期待与你共事。”顾辞再次向她伸出手。
这一次，林未晞 confidently 地握住：“谢谢你，顾老师。我会努力工作的。”
走出工作室，午后的阳光正好，驱散了连日的阴霾。林未晞走在文创园区的小路上，感觉脚步都轻快了许多。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扇挂着“初心艺术”木牌的玻璃门，心里涌动着一种崭新的希望。这份工作，不仅仅是一个机会，更像是在迷雾中看到的一盏灯，虽然微弱，却清晰地照亮了前路的方向。
办公室里，顾辞站在窗边，看着楼下那个纤细欢快的背影渐渐远去，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握手的微凉触感。他收回目光，再次看向墙上那几幅被林未晞留意到的画，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深思。这个叫林未晞的女孩，带着出色的才华和显而易见的真诚，以及眼底那抹不易察觉的倔强与迷茫，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注定要激起涟漪。这场尚未命名的心动，正悄然铺陈开新的篇章。
（第二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