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两点,日头最毒的时候。
林墨刚把张大爷的自行车组装完最后一颗螺丝,汗水已经浸透了后背。他没用能力全面优化——那样太显眼——只是在关键部位做了些“合理范围内”的强化:轴承调到最顺滑,刹车调整到最灵敏,车架矫正到最正。
即使如此,当张大爷下午来取车时,还是被惊艳到了。
“这……这是我的车?”
老人家围着自行车转了三圈,眼睛瞪得老大。
车还是那辆车,锈迹斑斑的油漆,磨损的座垫,老式的尾灯。但整个车给人的感觉不一样了——挺拔,精神,像是年轻了三十岁。
“您试试。”林墨递过车钥匙。
张大爷接过钥匙,手有点抖。他年轻时是厂里技术比武的冠军,对工具器械有种近乎偏执的敏感。这车他骑了二十年,每一个异响、每一个顿挫他都熟悉。
而现在,当他骑上车,轻轻一蹬——
顺滑。
那种顺滑感很难形容,不像是自行车,更像是……在冰面上滑行。轴承的阻力小到几乎感觉不到,链条传动没有丝毫迟滞,车轮转动平稳得可怕。
张大爷在巷子里骑了个来回,刹车,下车,表情复杂。
“小林。”他开口,声音低沉,“你这手艺……跟谁学的?”
“跟我爸。”林墨说。
“老林的手艺是好,但……”张大爷欲言又止,他走到车旁,用手摸了摸车架,又捏了捏刹车把,“这调校,已经不是‘手艺好’能解释的了。”
他抬起眼看着林墨:“车架你矫正过?”
“嗯,有点歪,我用拉力器慢慢拉的。”林墨面不改色。
“轴承呢?”
“拆开清洗,上了专用油脂。”
“刹车这个力度……你调整了杠杆比?”
“换了个角度好点的刹车臂。”
一问一答,林墨的回答都在“合理维修”范畴内,但张大爷的眼神越来越深。
最后,老人家叹了口气。
“你爸临走前,找过我一次。”他说。
林墨一怔。
“他给了我个东西,说如果有一天,你显露出……‘不一样’的手艺,就把东西给你。”张大爷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小物件,递过来。
林墨接过来,打开油纸。
里面是一把钥匙。黄铜的,样式很老,齿纹复杂。
“这是什么?”
“不知道。”张大爷摇头,“老林只说,这把钥匙能打开‘真正的工具箱’。他还说……”老人顿了顿,看着林墨的眼睛,“他说,如果他们家的人注定要修东西,那至少要修点……配得上的东西。”
林墨握着那把钥匙,金属冰凉。
“他们以为藏起来了,其实还在转。”张大爷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摆摆手,“好了,车钱给你,我走了。”
他留下六十块钱——比说好的多了十块,说是配件钱。
林墨站在铺子门口,看着张大爷推着自行车走远的背影,手里那把钥匙沉甸甸的。
父亲到底留下了多少秘密?
他把钥匙收好,锁进抽屉。现在不是探究的时候,下午还有活儿。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陆续有街坊邻居拿着东西来修:
李奶奶的收音机,收台不清楚。林墨拆开一看,是老式可变电容的动片磨损。他“修复”了磨损面,顺便优化了电路板上的几个电容,修好后收音机能收到二十多个以前收不到的台,音质还特别清晰。
刘叔的电动剃须刀,刀网破了。林墨没有替换件,直接用能力“修复”了破损的金属网孔——结果刀网比原来更薄更均匀,剃须效果提升了一个档次。
赵阿姨的微波炉,加热不均匀。林墨调整了磁控管的安装位置和波导口形状,现在热分布均匀得可以用热成像仪画个完美的圆。
每修一样东西,林墨对能力的理解就深一分。
他发现了几个规律:
第一,修复比优化消耗小。比如修好一处破损,可能只需要修复一处微观结构;但要整体优化性能,需要调整成千上万个节点。
第二,物品越复杂、越精密,消耗越大。修自行车和修微波炉的消耗天差地别。
第三,他的“精神力”或者“修复能量”似乎会缓慢恢复和增长。早上修完笔记本时他还很累,下午修完微波炉反而感觉还好。
第四,修复时必须集中精神,想象“修复后的完美状态”。这个过程有点像……程序员写代码?先有蓝图,然后“编译”到现实世界。
傍晚六点,林墨正准备关门,陈浩又来了。
这次他身后还跟着两个人,一个扛着摄像机,一个拿着话筒,看起来像是拍视频的。
“林师傅!等等!”陈浩小跑过来,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晕,“介绍一下,这是我朋友,B站UP主‘硬核阿哲’团队的人!他们看了我修好的笔记本,特别感兴趣,想找您做个采访!”
林墨皱眉:“我说过不要张扬。”
“不是张扬不是张扬!”陈浩赶紧解释,“阿哲他们是想做个‘民间手艺’系列专题,专门拍那些有真本事但不出名的老师傅!我觉得您特别合适!”
拿话筒的年轻人走上前,大概二十五六岁,戴着黑框眼镜,笑容很职业:“林师傅您好,我叫周明,是阿哲团队的编导。我们确实在做一个寻找民间高手的节目,您修的那台笔记本我们看了,真的惊为天人。不知道方不方便让我们拍个短片?就记录您的工作日常。”
林墨看着摄像机,又看看陈浩期待的眼神,犹豫了。
他确实需要更多客户,需要赚钱。适度曝光也许不是坏事?
“只拍工作,不拍我正脸。”他提出条件,“而且不能提具体地址。”
“没问题!”周明爽快答应,“我们就拍您修东西的过程,做个技术展示!”
林墨想了想,点头了。
第一段拍摄很简单:修一台老式机械钟。这是对面钟表店老板拿来的,说是祖传的德国钟,停摆几十年了。
林墨拆开后盖,露出复杂的齿轮系统。摄像机的镜头拉近,拍下他每一个动作:清洗发条,矫正轴尖,调整擒纵机构……
整个过程一言不发,只有工具和金属接触的细微声响。
但在林墨眼中,他在做更多的事:修复齿轮上肉眼看不见的磨损,优化轴承的配合间隙,甚至微调了游丝的长度,让走时更精准。
装了半个小时后,他给钟上弦。
嘀嗒。
秒针动了。
然后是分针,时针。
钟摆开始规律摆动,嘀嗒声清脆均匀。
“走、走了?!”钟表店老板瞪大眼睛,“这钟我爷爷那辈就停了!”
林墨把钟立在桌上:“再观察几天看看误差。理论上一天误差应该在十秒以内。”
他说得保守。实际上,在他的优化下,这钟的日误差不会超过三秒。
摄像机完整记录了这个过程。
第二段拍摄更“现代”一些:修一台进水死机的智能手机。
这次林墨稍微展示了一些技巧——用显微镜观察主板,用热成像仪找短路点,用直流电源小心地给芯片加电测试……
但真正起作用的,还是那股旁人看不见的修复能量。
手机修好了,而且因为林墨“顺便”优化了电池和散热,续航和性能都提升了。
拍摄持续到晚上八点。
结束时,周明握着林墨的手,非常激动:“林师傅,您这手艺真的绝了!我们拍过很多维修师傅,但像您这样……怎么说呢,有种‘庖丁解牛’的感觉,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没有一丝多余。”
林墨只是笑笑。
“片子大概一周后发出。”周明说,“到时候我让陈浩把链接发给您。对了,您有微信吗?加一下,以后有什么技术问题可能还要请教。”
林墨想了想,还是加了。
送走拍摄团队,陈浩没走。
“林师傅,”他搓着手,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还有件事……”
“说。”
“我有个表哥,在省城开了个电脑店。他那儿经常收到一些稀奇古怪的故障机,有些是客户不想修了丢那儿的。我想……能不能拿几台过来,您给看看?修好了咱俩分成,您拿大头!”
林墨看着他:“你表哥知道我的事?”
“不知道不知道!我就说认识个高人,能修疑难杂症!”陈浩赶紧说,“而且都是过保的机器,修不好也不损失什么。”
这倒是个路子。
复杂、高价值的故障机,收费可以更高。而且能接触到更多样化的设备,对他的能力提升也有帮助。
“可以试试。”林墨说,“但有几个规矩:第一,机器来源必须干净;第二,我修到什么程度我说了算;第三,价格我定。”
“没问题!都听您的!”
两人又聊了些细节,约好明天陈浩就去拿第一批机器。
等陈浩也走了,林墨才真正关店。
他坐在工作台前,打开抽屉,看着张大爷给的那把黄铜钥匙。
钥匙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父亲说的“真正的工具箱”,到底是什么?
林墨起身,走到那个锁着的铁皮柜前。他试过很多次,没有密码打不开。现在有了钥匙,但锁是密码锁,不是钥匙锁。
他仔细观察锁孔。
结构图浮现,但依然有很多“权限不足”的警告。不过这次,在锁芯的复杂结构中,他看到一个很小的钥匙孔——非常隐蔽,就在密码转盘的下方,被一块滑盖遮着。
林墨推开滑盖,插入黄铜钥匙。
轻轻一转。
咔。
很轻微的机械声,像是某个机关被解锁了。但柜门没开。
林墨试探着转动密码盘——这一次,阻力小了很多。他尝试了几个父亲可能用的密码:生日、纪念日、厂里的工号……
都不对。
最后,他想起父亲笔记本里那句话:“他们以为藏起来了,其实还在转。”
还在转……
林墨心中一动,把所有转盘都转到“0”。
还是不开。

他又把每个转盘都转到“3”——“转”的谐音?
不开。
等等,“转”也可以理解为旋转,或者……轮回?
林墨深吸一口气,把四个转盘分别转到:3、6、0、0。
360度,一个完整的圆。
咔哒。
锁开了。
林墨慢慢拉开柜门。
里面没有他想象的金光闪闪,也没有神秘设备。就是三层普通的木头隔板,摆着一些工具和零件。
但仔细看,这些东西……不普通。
第一层,是一套精密工具。林墨拿起一把螺丝刀,手感沉甸甸的,材质不是普通钢,而是一种灰黑色的金属,表面有细微的鱼鳞纹。刀头上刻着极小的符号,像文字又像电路图。
第二层,是一些电子元件。但封装方式很奇怪,没有引脚,而是光滑的金属触点。其中一块“芯片”是完全透明的,内部有细微的光点在缓缓流动。
第三层,只有一个东西: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林墨拿起笔记本,翻开第一页。
上面是父亲熟悉的字迹:
【墨,如果你看到这个,说明你已经‘看’到了。】
【别怕,这是咱们家的天赋,或者说,责任。】
【我花了一辈子才明白,这世上有些东西,之所以会坏,不是因为时间,也不是因为用旧了。】
【而是因为它们‘饿’了。】
笔记本后面,是密密麻麻的图纸、公式、日记。
林墨翻到某一页,上面画着一个复杂的机械结构,旁边标注:
【‘静滞力场发生器’碎片,编号07,状态:能量枯竭,核心谐振器破损。】
【修复尝试:失败。】
【原因:无法供给‘谐振能’——我们世界的能源形式不匹配。】
再翻一页:
【今天又梦到那个声音了:‘维护者,你在哪里?‘】
【我查了所有资料,问了我能问的所有人。最后在一个老道士那里听到一个说法:上古有‘器修’一脉,不修仙,不修法,专修‘物之性灵’。他们能让顽石点头,能让朽木回春。】
【老道士说,那不是法术,是‘共鸣’。与万物共鸣,知其所需,予其所求。】
【共鸣……】
林墨一页页翻下去,手微微发抖。
父亲早就知道。
知道这种能力的存在,知道它的来历,甚至……知道它背后可能有什么。
笔记本最后几页,是潦草的记录:
【他们找到我了。】
【深蓝科技的人,开价一百万,买我知道的一切。我拒绝了。】
【昨天门锁有被撬的痕迹,我加了道机关。】
【墨,如果你继承了这份天赋,记住两件事:】
【第一,不要轻易显露,除非你确定对方值得信任。】
【第二,不要试图修复那些‘饿’了太久的东西——它们可能会‘吃’了你。】
【柜子里的工具和零件,是我这些年收集的‘特殊物品’。它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的可能是‘遗产’,有的只是普通但有纪念意义。】
【用你的眼睛去看,你会知道哪些能碰,哪些不能。】
【最后,如果遇到一个姓周的老教授,可以相信他。他当年参与过‘打捞’,是少数还活着的明白人。】
【爸没本事,一辈子就攒下这点东西,和这一柜子的秘密。】
【好好活着,修你想修的东西。】
【爱你的,爸。】
林墨合上笔记本,闭上眼睛。
眼泪终于忍不住,从眼角滑下来。
原来父亲不是普通的维修工。
原来那些奇怪的零件,那些深夜的研究,那些欲言又止的话……
都有了答案。
林墨把笔记本抱在怀里,像抱着父亲最后的温度。
窗外夜色已深。
但这一次,黑暗不再让他感到迷茫。
他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