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芸看看妈，周桂枝抹着眼泪点头：“去，那是你二哥，亲二哥。你小时候，二哥天天抱着你满院子转悠，你忘了？”
小姑娘摇摇头，奶声奶气说：“忘了……二哥走了好久……”
苏卫民鼻子一酸，伸手把她抱起来，举高了，掂了掂。
“啧，太轻了。”苏卫民皱眉，“四岁了吧？还没三十斤？”
“家里条件……”苏安在后面吭哧一声，没说下去。
苏卫民把妹妹抱怀里，从兜里掏了掏——其实是从空间里摸的，末世攒的物资里啥都有，但他只摸出块水果糖，用油纸包着，末世前生产的，但包装没破，应该还能吃。
“给，晓芸，吃糖。”
苏晓芸眼睛“唰”就亮了，但没敢接，扭头看周桂枝。
“二哥给的，拿着。”周桂枝抹着眼泪说。
小姑娘这才小心翼翼接过，剥开糖纸，露出里面黄澄舔了一小口，眼睛弯成月牙。
“甜！”苏晓芸笑了，露出缺了颗门牙的豁口。
“甜就多吃。”苏卫民抱着她往屋里走，“以后二哥天天给你买糖，买奶糖，买巧克力，买蛋糕，给你喂得白白胖胖的。”
苏安在后面听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低头不吭声了。他这当大哥的，在建筑队打零工，一天挣不了一块钱，一个月下来，去掉吃饭，剩不下几个子儿，别说买糖，能给妹妹买块馒头夹咸菜，就算不错了。
屋里陈设简陋得让人心酸。
一张大炕，占去半间屋。炕上铺着破苇席，两床补丁被子叠在角落。靠墙一张掉漆的桌子，三条腿用砖垫着。两把凳子，一把三条腿，一把四条腿但快散了。墙上糊着旧报纸，已经发黄，有些地方破了洞，用泥巴糊着。
厨房在另一间屋，更小，一口土灶，一口铁锅，几个粗瓷碗，就是全部家当。
苏卫民抱着妹妹在炕沿坐下，周桂枝挨着他坐，手还攥着他胳膊，生怕他跑了似的。苏建国蹲在门槛上抽烟袋，苏安和张秀兰站在地上，屋里就这么大，站满了。
“卫民啊，”周桂枝抹了把脸，小心翼翼问，“刚才中院……贾家那喜事，你……你瞧见了？”
“瞧见了。”苏卫民说，语气平淡，“秦淮茹嫁贾东旭，全院都去喝喜酒了。”
“那……那你没……”周桂枝话没说完，但意思都懂。
苏卫民笑了：“妈，您担心我跟他们干仗？”
“能不担心吗？”苏安插话，“秦淮茹那丫头，当初跟你定亲，咱家出了十块彩礼！结果你前脚走，她后脚就跟贾东旭勾搭上了！秦家来退婚，爹妈气得三天没吃下饭！”
“退婚？”苏卫民看向苏建国，“爹，怎么回事？”
苏建国闷头抽烟，半晌才说：“你走后半年，秦大山就来了。说秦淮茹不愿等了，怕你……怕你回不来。要把彩礼退了，还说他家小闺女湘茹，今年十三，过几年长大了，可以嫁过来顶替。”
“顶替？”苏卫民气笑了，“他当我苏家是什么？姐姐跑了妹妹补？您答应了？”
“我答应个屁！”苏建国难得爆粗口，烟袋锅子在门槛上狠狠磕了两下，“我把他撵出去了！我说，我儿子在前线拼命，你闺女在家退婚？要不要脸？要退，等卫民回来，让他自己退！彩礼，一分不退！等你儿子回来，让他亲自上你家要去！”
“爹做得对。”苏卫民点头，“秦淮茹那种女人，见钱眼开，听人几句好话就跟人跑——真娶进门，才是祸害。”
周桂枝愣了：“你……你真这么想？”
“不然呢？”苏卫民反问，“妈，您儿子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不是为回来娶个嫌贫爱富的媳妇的。秦淮茹看贾家条件好，有易中海帮衬，就往上贴——这种女人，白给我都不要。”
屋里人都松了口气。
他们最怕苏卫民钻牛角尖，为个女人跟贾家闹，那往后在院里就没法住了。
“可是……”周桂枝还是愁，“你今年都二十三了，媳妇跑了，往后再说亲，可就难了……院里这些人，嘴碎着呢，指不定传成什么样……”
“难什么难？”苏卫民把妹妹放下，从兜里掏出那八十块钱，“啪”一声拍炕桌上，“您瞅瞅，这是什么？”
一沓钱，有整有零，厚厚一摞。
屋里人都傻了。
“这……这哪来的？”苏安眼睛瞪得溜圆，凑过来看，“这得有……有七八十吧？”
“八十整。”苏卫民说，“贾家赔的。”
“贾家赔的？”周桂枝声音都尖了，“他们……他们肯赔？”
“不肯？”苏卫民咧嘴笑，笑得有点冷，“不肯我就去派出所，告贾东旭破坏军婚。易中海那老东西怕了，逼着贾家掏钱。八十，一分不少。”
苏建国盯着那钱，手有点抖：“卫民啊，这钱……咱不能要吧？院里人知道了，该说咱讹人了……”
“讹人？”苏卫民挑眉，“爹，秦淮茹收咱家十块彩礼，转头嫁别人，这叫什么？这叫骗婚！贾家明知秦淮茹跟我有婚约，还上赶着娶，这叫什么？这叫撬行！我他妈没告他们诈骗，没告他们破坏军婚，只要八十块钱，已经是便宜他们了！”
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下来：“这钱，您收着。给家里添点粮食，给晓芸买点好吃的，给您和我妈扯身新衣裳。您儿子我现在有钱，不差这八十。”
“你哪来的钱？”周桂枝忙问，一把抓住他手，“卫民啊，你可不能干犯法的事儿！咱家是穷，但不能……”
“妈！”苏卫民打断她，反手握住老太太的手，那手粗糙得像砂纸，全是老茧和裂口，“您想哪儿去了？这是转业费，部队给的，正大光明的钱。”
“转业费？”苏建国抬头，“多少？”
“一千二。”苏卫民说。
“一千二？！”苏安差点跳起来，声音都劈了，“多……多少？”
“一千二百块。”苏卫民重复一遍，“伤残军人转业，按连级干部待遇，一次性补助。另外每月工资八十七块五，以后还会涨。”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苏建国手里的烟袋“吧嗒”掉地上。周桂枝张着嘴，半天合不上。张秀兰捂着胸口，脸都白了。苏安站在那儿，眼珠子直勾勾盯着苏卫民，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弟弟。
“一……一千二……”苏安喃喃道，腿一软，差点坐地上，“我……我在建筑队干五年，也攒不下一百二……你……你一趟转业，就……”
“哥，这钱是拿命换的。”苏卫民声音沉下来，“我在前线，胸口被刺刀扎穿，肺上十九个弹孔，三块弹片卡肋骨里——军医说我活不过四十。这一千二，是买命钱。”
周桂枝“哇”一声又哭了，这回是心疼的，扑上来摸着苏卫民胸口：“哪儿呢？伤在哪儿呢？让妈看看……我的儿啊……”
“妈，没事了。”苏卫民拍拍她的手，“伤好了，就是留点后遗症，不能干重活。所以部队才让我转业，安排个轻省工作。”
“那……那工作安排了吗？”苏建国颤声问。
“安排了。”苏卫民点头，“轧钢厂保卫科，副科长。行政22级，月工资八十七块五。等老科长退了，我顶上，正科，工资一百出头。”
屋里又是一阵倒吸凉气。
苏安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但说不出来。他这当大哥的，在建筑队累死累活，一天八毛，一个月干满才二十四块。弟弟一转业，就是副科长，一个月八十七块五——顶他三个多月！
“还……还有，”苏卫民看着屋里这一家子震惊的表情，继续说，“我用转业费，买了套房子。”
“买房子？！”周桂枝声音都变了调，“买……买哪儿了？”
“西跨院。”苏卫民说，“整个西跨院，三间正房，两间偏房，独门独院，产权私有。房契上写我名，以后那就是咱家的，谁也抢不走。”
苏建国“噌”地站起来，动作太猛，差点闪了腰：“西……西跨院？老陈家的那个西跨院？”
“对。”苏卫民点头，“陈老爷子去年走了，他儿子在南方，不回来了，想把房子处理了。要价一千五，我砍到一千二，现钱付清。街道王主任做的中间人，手续齐全，合法合规。”
屋里再次陷入死寂。
这次连苏晓芸都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含着糖，怯生生看着大人们。
半晌，苏安哑着嗓子问：“卫民……你……你说真的？没……没糊弄我们？”
“我糊弄你们干啥？”苏卫民笑了，从兜里掏出房契，展开，拍在炕桌上，“自己看。”
苏安扑过来，抓起房契。他不识字，但认得上头“苏卫民”三个字，还有下头盖的红戳。张秀兰也凑过来，她上过扫盲班，认得几个字，结结巴巴念：“房……房屋所有权证……产权人……苏卫民……地址……南锣鼓巷95号院西跨院……”
“真……真是西跨院……”张秀兰腿一软，瘫坐在炕沿上。
周桂枝扑到炕桌前，颤抖着手摸着房契，眼泪哗哗流，但这次是高兴的，激动得说不出话。
苏建国蹲在门槛上，猛抽几口烟，呛得直咳嗽，但脸上皱纹舒展开了，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
“好……好啊……”老爷子喃喃道，“我儿子……有出息了……”
“爹，妈，”苏卫民看着这一家人，心里那股火慢慢压下去，但没灭，还在烧，“从今天起，咱家，翻身了。”
他站起来，环顾这间破屋，看着漏风的窗户，看着补丁摞补丁的被褥，看着小妹枯黄的头发，看着爹妈身上洗得发白的衣裳，看着大哥大嫂手上厚厚的老茧——
“这后罩房，咱不住了。”苏卫民一字一句说，“明天，就搬西跨院去。”
“可是……”周桂枝还有些犹豫，“西跨院我听说过，年久失修，屋顶都漏雨，院子也荒了，修房子得花不少钱……”
“钱的事儿，您别操心。”苏卫民打断她，“我有办法。明天我就去找人，买材料，半个月内，把西跨院收拾得利利索索。到时候，您二老住正房，哥嫂住东偏房，晓芸住西偏房，我住另一间正房。院子里那口水井，清出来就能用，还能开块地种菜。”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我去轧钢厂报到，杨厂长和李副厂长亲自见的我。我跟他们说了，保卫科就干保卫科的活儿，不参与任何派系斗争。两位厂长都点头了，说好。”
苏建国这才彻底放心了。他知道轧钢厂那地方复杂，儿子能站稳脚跟，比什么都强。
“那……那中院那些人……”周桂枝还是担心，“易中海，贾家，还有院里那些长舌妇，往后该说闲话了……”
“说去呗。”苏卫民冷笑，“让他们说。我倒要看看，谁敢当着我的面说。易中海一个八级工，在我这个保卫科副科长面前，算个屁？贾家？贾东旭一个二级钳工，见了我得低头喊声苏科长！秦淮茹？一个食堂临时工，我要想找她茬，分分钟让她滚蛋！”
这话说得霸气，屋里人都听傻了。
这还是他们认识的那个苏卫民吗？那个从小老实巴交，被大哥欺负了也不吭声，被爹妈偏心也不抱怨的苏卫民？
“卫民啊，”苏建国缓缓开口，“你……你变了。”
“爹，我是变了。”苏卫民看向父亲，眼神平静但坚定，“我在前线三年，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七八回。我见过战友被炸成碎片，见过老百姓家破人亡，见过敌人刺刀捅进战友胸口——我要是还跟以前一样，早就死在雪鹰岭了。”
他深吸一口气：“现在，我回来了。我回来了，就不是为了让咱家再过苦日子，不是为了让您二老起早贪黑干活，不是为了让大哥累成牛，不是为了让我妹妹瘦成豆芽菜。”
“我回来了，就是要让咱家过上好日子。住好房子，吃好饭，穿好衣，抬起头做人。谁要是敢拦着，谁敢说闲话，谁敢使绊子——”
苏卫民咧嘴一笑，笑得又冷又狠。
“我弄死他。”
屋里静了几秒。
苏安突然一拳捶在炕桌上，红着眼眶吼：“好！弄死他们！他妈的，这些年咱家受的气还少吗？易中海那个老王八蛋，仗着是八级工，院里什么事儿都他说了算！贾家那个老虔婆，天天指桑骂槐，说咱家穷酸！还有秦淮茹那个贱人，退婚就退婚，还到处说她是为了追求幸福——我追他娘个蛋！”
“哥，消消气。”苏卫民拍拍他肩膀，“往后，有气，咱当面出。有仇，咱当面报。用不着憋着。”
“对！不憋了！”苏安抹了把眼睛，“卫民，哥没出息，挣不来钱，养不好家。往后……往后哥听你的，你说咋干，咱就咋干！”
“这才是我哥。”苏卫民笑了，转头看向周桂枝，“妈，这八十块钱，您收好。今天就去买肉，买白面，包饺子。多包点，让晓芸吃个够。再买点鸡蛋，买点红糖，给您和爹补补身子。”
周桂枝捧着那沓钱，手还抖，但脸上笑开了花：“哎！哎！妈这就去！秀兰，走，跟妈上街！”
“妈，我这儿还有。”苏卫民又从兜里掏出二十块钱，塞周桂枝手里，“再扯几尺布，给您和爹，还有哥嫂、晓芸，一人做身新衣裳。要好的，不要那种一洗就褪色的。”
“这……这也太多了……”周桂枝不敢接。
“拿着。”苏卫民硬塞给她，“您儿子现在有钱，花不完。等西跨院修好了，咱再置办新家具，新被褥，新锅碗瓢盆——全换新的！”
“好！好！”周桂枝眼泪又下来了，但这回是高兴的。
苏卫民又看向苏安：“哥，你去买两挂鞭，要最响的。再买点红纸，写副对联。明天搬家，咱放鞭，贴对联，让全院都听听、都看看，苏家，起来了！”
苏安重重点头，眼眶又红了，但这次是激动的：“我这就去！”
“等等。”苏卫民叫住他，从兜里掏出十块钱，“再买点烟，买点糖。明天搬家，院里人肯定来看热闹，咱得有点表示。烟，给男的。糖，给小孩。让大伙儿都知道，咱苏家，不是小气人。”
“哎！”苏安接过钱，转身就往外跑，跑得飞快，像是年轻了十岁。
苏建国蹲在门槛上，看着这一幕，脸上皱纹全舒展开了，眼里有光。
“爹，”苏卫民走过去，蹲在父亲旁边，“往后，您就别扫大街了。那活儿累，钱还少。在家歇着，养养身子。等西跨院收拾好了，您在院子里种点菜，养两只鸡，就当活动活动筋骨。”
苏建国沉默半晌，才说：“卫民啊，爹……爹对不住你。”
“爹，您说这干啥？”
“当初……当初你大哥那事儿……”苏建国声音哽咽，“爹知道，你心里有怨。你大哥捅了人，该他去坐牢。可爹妈偏心，让你顶了……爹对不起你……”
“爹，都过去了。”苏卫民拍拍父亲的手，那手粗糙得像树皮，“我要不顶替，也上不了前线，也立不了功，也拿不到转业费，也买不起房子——这都是命。现在好了，我回来了，咱家日子就好过了。以前的事儿，不提了。”
苏建国老泪纵横，抓着儿子的手，说不出话。
苏晓芸凑过来，小手拽拽苏卫民衣角：“二哥，糖真甜。”
苏卫民一把抱起妹妹，亲了她一口：“甜就多吃。等搬了新家，二哥给你买一罐子糖，让你吃个够。”
“真的？”小姑娘眼睛亮了。
“真的。”苏卫民笑，“二哥说话算话。”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苏家就忙活开了。
周桂枝和张秀兰天不亮就起来和面、剁馅，包了满满两盖帘饺子，白面猪肉白菜馅，油汪汪的，看着就香。苏建国把屋里那点破家当归置归置，其实也没啥，两床破被褥，几件破衣裳，一口破箱子，就是全部家当。
苏安一早就去买了鞭炮、红纸、烟和糖，回来就蹲院子里写对联。他识字不多，但“乔迁之喜”四个字还是会写的，又让张秀兰帮着编了两句吉祥话，歪歪扭扭写在红纸上。
苏卫民没在家。他一早出门，先去街道办找了王主任，把房契手续最后一道程序走完，又去建材市场转了一圈——其实是从空间里挑了些合这个年代的建材，砖瓦木料，堆在胡同口一个废弃院子里，说是托人买的。
等他从胡同口回来，手里还拎着两只活鸡，一条五花肉，一篮子鸡蛋。
“卫民，你这是……”周桂枝看见那些东西，眼睛都直了。
“妈，今天搬家，得吃顿好的。”苏卫民把东西递给她，“鸡杀了炖汤，肉红烧，鸡蛋炒了。等会儿帮忙的人来了，得管饭。”
“帮忙的人？”苏建国一愣，“你找谁了？”
“找了几个战友。”苏卫民说，“都是四九城的，听说我买了房子要修，主动要来帮忙。我不要，他们还不乐意，说战场上我救过他们命，这点忙必须帮。”
这当然是托词。实际上，苏卫民准备自己动手——以他现在被星辰之力强化过的身体，干这点活儿跟玩似的。但得找几个“帮手”打掩护，不然一个人半天修好一院子房，太吓人了。
正说着，院里进来三个人。
都是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穿着旧军装，但洗得干净，精气神十足。
“排长！”打头的那个看见苏卫民，立正敬礼。
苏卫民一看，乐了——这还真是他战友，叫王铁柱，跟他一个排的，战场上被他从炮弹坑里拖出来过。没想到也在四九城。
“铁柱？你怎么来了？”苏卫民迎上去。
“听街道王主任说的。”王铁柱咧嘴笑，露出一口白牙，“说排长您买了西跨院，要修房子。我正好在建筑公司上班，带了俩徒弟，过来帮忙！”
“这两位是？”苏卫民看向后面两个年轻人。
“我徒弟，大刘，小陈。”王铁柱介绍，“都是退伍兵，实在人。”
“行！”苏卫民拍拍王铁柱肩膀，“那就不客气了。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