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川左眼的虹膜上，那串冰冷的数字，又跳动着减少了一位。
【个人工时币：7.35】
像是一根无形的针，刺入视觉神经，再蔓延到太阳穴，引发一阵阵钝痛。
七点三五个工时币，按照“全能集团”制定的“消耗层”基本生活标准，只够他在这个蜂巢般的都市里，再支撑三天。三天后，如果他无法注入新的“工时”，左眼那片植入的虚拟屏就会从淡蓝色警告，变成刺目的血红，最终将他列入“无效人口”名单，剥夺一切公民权利，流放到高墙之外的“废弃区”。
而这一切的根源，正悬浮在他面前的空气中——那是一面半透明的求职界面，上面用加粗的红色字体显示着：
【很遗憾，您的第99次求职申请（岗位：全能集团-数据流水线-初级清洗员）已被拒绝。】
【拒绝原因：综合评分未达到面试门槛。建议您提升个人技能价值，或考虑“身心贷”服务，以获得初始启动资金。】
“提升……我还能怎么提升？”林川喃喃自语，声音在狭小、潮湿的单人公寓里显得空洞无力。他毕业于不错的大学，也曾怀揣梦想，但在这个所有价值都被“工时币”量化的世界里，他就像流水线上一颗微不足道的螺丝钉，随时可以被更廉价、更耐用的替代品换掉。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是喝了太多廉价营养膏的后遗症。那玩意儿味道像混合了铁锈的糨糊，唯一的好处是能高效提供一天所需的最低热量，价格便宜，扣除房租和水电费后，他只剩下吃这个的预算。
窗外，是永不落幕的赛博朋克之夜。巨型全息广告牌上，妖娆的虚拟偶像正在推销最新款的神经接入游戏，旁边就是“全能集团”官方发布的，循环播放的“身心贷”广告：
“还在为工时币烦恼？感觉人生被卡住？‘身心贷’，贷你一个未来！最高可预支1000工时币，助你投资自己，实现阶层跃迁！（注：请理性借贷，还贷失败将依法以劳役抵偿）”
那充满诱惑力的女声，和括号里冰冷的备注，形成了一种残酷的讽刺。劳役抵偿，意味着成为集团的契约奴隶，直到还清欠款和恐怖的利息，那几乎是一条永无尽头的路。
绝望，像是冰冷的潮水，漫过脚踝，淹没膝盖，正缓慢而坚定地扼向他的喉咙。
第九十九次了。
他关掉求职界面，疲惫地倒在沙发上。沙发内部的合成纤维填充物因为廉价而板结，硌得他肋骨生疼。他闭上眼，试图屏蔽外界的一切，但左眼虹膜屏上的数字“7.35”仿佛烙印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难道他的人生，就要像这座城市里无数看不见的耗材一样，在无声无息中被消耗殆尽，最终变成一个冰冷的统计数字？
不甘心。
一种近乎毁灭性的不甘心，在他胸腔里冲撞。
“既然一份时间只能打一份工……”一个疯狂而荒谬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那如果……我有无数个‘我’呢？”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感到可笑。但下一秒，一种奇异的感觉攫住了他。
他的个人终端——一台他从电子垃圾场捡回来，自己勉强拼凑好的老旧设备，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不是他设定的待机界面，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深邃的幽蓝色。
紧接着，一行行如同代码，又仿佛蕴含某种古老韵律的文字，无声地流淌在屏幕上，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却又清晰地印入他的脑海：
【检测到宿主生存压力阈值突破临界点…】
【意识频率匹配确认…】
【灵魂波长谐振达标…】
【终极效率解决方案——「蜂巢意识网络」——激活中…10%...50%...100%】
【激活成功！欢迎您，主宰。】
林川猛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
幻觉？是因为饥饿和压力产生的幻觉？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清晰的痛感告诉他，这不是梦。
屏幕上，幽蓝色的背景依旧，界面简洁得近乎原始。中央是一个如同蜂巢结构的六边形徽记，下方有几个选项：
【单元制造】
【意识共享】
【网络状态】
【规则说明】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点向了【规则说明】。
信息流涌入脑海：
【蜂巢意识网络】：上古文明‘观察者’遗落之试炼工具。旨在筛选超越个体局限之意识。】
【核心功能】：允许主宰（您）制造并链接协同单元（克隆体）。单元与主宰共享核心意识印记，可独立执行任务，其知识、技能、经验可通过网络实时反馈、部分共享。】
【初始权限】：
1. 可同时存在单元数量：3。
2. 共享范围：视觉、听觉、基础技能熟练度。
3. 制造间隔：24小时。
4. 单元存活时限：720小时（30天）。到期需回收或销毁，方可制造新单元。
**【警告】：网络运行需消耗主宰基础生物能量。请谨慎使用。】
林川屏住了呼吸。
上古文明？试炼工具？协同单元？
每一个词都冲击着他的世界观。但比震惊更强烈的，是一种从绝望深渊中猛然升腾而起的、近乎疯狂的希望！
如果……如果这是真的？
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单元制造】的选项。理智告诉他这太危险，太不可思议。但左眼虹膜上那个刺眼的“7.35”，和九十九次拒绝带来的屈辱，压倒了一切。
他需要力量，需要改变，需要……一个奇迹！
“制造！”他几乎是嘶吼着，按下了那个选项。
【请选择制造环境…检测到当前环境…公寓卫生间…判定：符合最低标准。】
【请投入基础生物质…检测到宿主毛发、皮屑残留…判定：素材充足。】
【启动制造程序…预计耗时：10分钟。】
嗡——
一阵低沉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嗡鸣声，从他那个狭小、堆满杂物的卫生间里传了出来。门缝下，透出了与终端屏幕同源的幽蓝色光芒。
林川的心跳得更快了。他走到卫生间门口，手放在门把上，却犹豫了。门后是什么？一个怪物？一个失败品？还是……真正的希望？
这十分钟，漫长如同一个世纪。他听着里面传来细微的、仿佛3D打印般的滋滋声，以及某种液体循环流动的轻响。幽蓝光芒规律地明灭，映照着他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
终于——
【叮！】
【单元制造完成。】
嗡鸣声和光芒同时消散。
世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林川粗重的呼吸声和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拧开了卫生间的门。
一股类似消毒水和臭氧混合的、难以形容的气味扑面而来。卫生间里，那台被他改造来当储物柜的旧3D打印机外壳已经打开，里面不再是杂乱的电线零件，而是充满了某种透明的、正在迅速挥发的营养液粘液。
一个赤身裸体的人形，正背对着他，从那些粘液中缓缓站起。
那人有着和他一模一样的体型，一模一样的头发，甚至连背上那颗小小的痣，位置都分毫不差。
“单元”转过身来。
林川对上了一双和自己完全一样的眼睛。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迷茫、绝望或复杂的情感，只有一片纯粹的、近乎机械的平静。
“单元”迈出培养舱，粘液顺着他的身体滑落。他走到林川面前，微微低下头，用一种毫无波澜的、却又无比熟悉的嗓音，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老板。”
一瞬间，林川浑身一震，一股电流般的战栗从脊椎直冲头顶。
不是“主人”，不是“父亲”，而是……“老板”。
这个称呼，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那个关于“效率”和“剥削”的、隐秘而疯狂的幻想。
他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存在，看着对方眼中那绝对的服从，之前所有的恐惧和犹豫，在这一刻，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命运的狂喜所淹没。
他，林川，一个刚刚还在生存线上挣扎的底层牛马，在此刻，拥有了第一个完全属于他自己的……员工。
不，是第一个“我”。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尝试着在脑海中发出第一个指令：“清理干净这里，然后，熟悉一下我的个人终端，查看最近的未处理数据包。”
“指令已确认，老板。”“零”立刻行动了起来，动作麻利而高效，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林川退回到客厅，看着“零”在卫生间和书桌前忙碌的身影，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他发现自己可以随时切换到“零”的视觉和听觉，仿佛多了一双眼睛和耳朵。他甚至能模糊地感受到“零”在处理数据时，那种纯粹专注于“解决问题”的思维状态。
他坐回那张破旧的沙发，却感觉如同坐在了王座之上。
窗外，“身心贷”的广告还在循环播放，但此刻在他听来，却像是一曲为他奏响的、滑稽的背景音乐。
他知道，他的人生，从这一刻起，被彻底分成了“之前”和“之后”。
之前，他是等待被消耗的燃料。
之后……他或许，能成为那个点燃别人的人。
然而，就在他沉浸在这种“一体双魂”的新奇体验，并开始构思如何利用“零”去完成第一个赚钱任务时，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杂音，在他共享自“零”的听觉背景里，一闪而过。
很轻，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设备故障？还是……
林川皱了皱眉，但没有深究。此刻，巨大的兴奋感压倒了一切。
他看着虹膜上那个依旧刺眼的“7.35”，嘴角却第一次，勾起了一丝属于猎人的弧度。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