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项目，如同一台精密而贪婪的机器，在林川接下任务的瞬间便轰然启动。
巨大的数据洪流通过苏婉开放的权限端口涌入林川的新公寓。“零”坐在终端前，身体如同磐石般稳定，只有瞳孔中倒映着瀑布般刷新的代码与数据，证明他正以非人的速度处理着这一切。他不需要理解数据的商业含义，他只需要找到其中的模式、关联与异常，并用最优雅的算法将其构建成模型的骨架。
而“啸”，则化身最严苛的质检员和压力测试员。他调动着模拟器，制造出各种极端市场 ——金融危机、政策突变、竞争对手的恶意狙击——如同狂风暴雨般冲击着“零”刚刚搭建起的、还略显脆弱的模型框架。崩溃、修复、再崩溃、再修复……这个过程在以秒为单位循环。
林川身处风暴中心，感觉自己像在驾驭两头性格迥异的凶兽。一头沉默而精准，不断创造；一头狂暴而敏锐，不断毁灭。而他，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在创造与毁灭的间隙中，寻找那条通往成功的狭窄路径。
他的生物能量水平下降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同时监控两个单元的高强度作业，并时刻警惕“啸”的异常，对他的精神是极大的消耗。他不得不频繁地灌下高能量的营养液，才能勉强维持清醒。
个人工时币：65.20】
项目预付款五十工时币已经到账，但林川看着这个数字，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兴奋。他现在更关注的是【网络状态】里那两个跳动的数值。
【单元 ‘零’：意识同步率 99.8%】
【单元 ‘啸’：意识同步率 99.7%】
“啸”的数值，如同焊死了一般，牢牢定格在99.7%，再也没有回到过99.8%。这0.1%的差距，成了林川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刺。
第三天下午，项目遇到了第一个真正的瓶颈。
“老板，”“零”罕见地主动开口，语气依旧平稳，但内容却不容乐观，“检测到市场部与研发部的底层数据定义存在17.3%的核心冲突，且双方数据接口均设置了高阶加密锁。强行整合将导致模型基础逻辑混乱，成功率将下降至41%以下。”
林川心里一沉。部门壁垒，这是最棘手的问题之一。他不可能自己去协调两个平级部门修改数据标准。
“需要什么权限？”他直接问道。
“需要至少Level 6的跨部门数据协调权限，或来自更高管理层的强制指令。”“零”回答。
Level 6？林川自己只有Level 2的权限。找苏婉？那等于承认自己遇到了无法解决的困难，可能会影响她对自己的评价。
就在他权衡之际，一直沉默进行压力测试的“啸”突然停下了动作，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川。
“老板，或许不需要那么麻烦。”
林川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研发部的数据接口加密锁，使用的是‘星尘3.0’算法。三个月前，集团内部技术论坛曾有一个未被官方采纳的漏洞报告，提及了一种非侵入性的绕过方式，前提是拥有足够高的本地算力进行模拟密钥碰撞。”“啸”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炫耀的精准，“我们的算力，刚好够。”
林川瞳孔微缩。“零”寻求的是规则内的解决方案，而“啸”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利用漏洞，绕开规则！
“风险呢？”林川沉声问。
“被实时监测系统发现的概率低于3.7%。即使被发现，日志也只会显示为异常数据波动，溯源到我们这里的可能性极低。”“啸”回答得很快，显然早已计算过。
3.7%……这个概率不算高，但一旦发生，就是万劫不复。
“老板，”“零”插话道，“利用非官方漏洞违反集团《数据安全基本法》第11条，风险不可控。建议优先尝试申请权限。”
两个“自己”，给出了截然相反的建议。
一个遵循秩序，一个崇尚打破秩序。
林川看着他们，仿佛看到了自己内心的一体两面。曾经的他会像“零”一样，选择最稳妥的道路。但现在……他品尝过“蜂巢网络”带来的效率红利，那是一种超越规则的诱惑。
“需要多久能绕过加密锁？”林川问“啸”。
“预计1小时52分钟。”
“去做。”林川几乎是咬着牙下达了这个命令。他厌恶“啸”那仿佛看透他最终会选择捷径的眼神，但他更厌恶无能為力。“零，你继续优化模型其他部分，同时准备好备用方案，如果‘啸’失败，立刻转为申请权限。”
“指令确认。”/“明白。”
“零”毫无波澜地接受。“啸”的眼中，则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如同刀锋反光般的锐芒。
“啸”坐到了另一台终端前，双手舞动，不再是测试时的狂暴，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隐蔽、阴险的渗透。代码如同毒蛇，悄无声息地游向目标。
林川全程共享着“啸”的视觉与思维，他能感受到那种游走在规则边缘的刺激感，以及……一种近乎享受的专注。“啸”似乎天生就适合这种在阴影中行事的工作。
一小时三十九分钟，比预计更快。
“加密锁已绕过，数据通道已建立，伪装日志已生成。”“啸”报告，语气平淡，但林川通过共享，能捕捉到那一丝细微的、完成任务后的满足感。
【单元 ‘啸’：意识同步率 99.6%】
又下降了0.1%！
林川的心猛地一缩。利用漏洞成功带来的“成就感”，似乎进一步滋养了“啸”的独立意识！
就在这时，林川的个人通讯器再次响起，是苏婉。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
“林先生，”苏婉的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赞赏，“刚刚技术监测部门报告，市场部和研发部的数据接口出现了短暂的异常波动，随后，‘深蓝’项目的核心数据整合障碍就消失了。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吗？我很好奇。”
林川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她知道了！她竟然这么快就知道了！而且直接找上门来！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骇，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回答：“只是尝试了一些非标准的的数据协调方法，运气比较好，苏主管。具体的细节，可能涉及到一些未公开的技术思路……”
他试图含糊其辞，希望能蒙混过关。
屏幕那头的苏婉，轻轻靠在了椅背上，手指优雅地交叉放在身前，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神秘微笑。
“非标准的方法……林先生，你总是能给我惊喜。”她顿了顿，目光似乎能穿透虚拟屏幕，直视林川的灵魂，“不过，下次在进行这种‘高风险、高回报’的尝试时，最好提前跟我打声招呼。毕竟，我现在是你的项目投资人，不是吗？”
通讯挂断。
林川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苏婉的话，像是一道无声的惊雷。她不是在询问，她是在警告！她清楚地知道他们用了非常规手段，甚至默许了！她所谓的“投资人”，更像是在提醒他，他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或者说……她手里，已经抓住了他的把柄。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刚刚立下“大功”的“啸”。
“啸”也正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里，却仿佛在说：
“看，这就是效率的代价。而我们，天生就是为了支付这种代价而存在的。”
房间内，刚刚完成一项重大突破的喜悦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更庞大、更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悄然合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