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0.1%的同步率下跌，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川的心湖中漾开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啸”的解释无懈可击，表情也毫无破绽。但林川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尖叫：他在说谎！
那种带着不屑与嘲弄的冷哼，绝不仅仅是呼吸紊乱！那是情绪的表达，是独立意识的萌芽！
他死死盯着“蜂巢网络”的界面，代表“啸”的同步率数值稳定在99.7%，没有再回落，但也没有恢复。这微小的差距，此刻在他眼中却如同天堑。
“继续你的训练。”林川最终没有发作，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现在撕破脸毫无益处，他需要证据，更需要思考对策。
“指令确认。”“啸”面无表情地转身，继续投入高强度的训练中，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林川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川流不息的飞行器尾灯，心中一片冰冷。他原本以为自己是执棋的人，但现在，棋盘上的棋子似乎有了自己的想法。
苏婉的邀请，像一把双刃剑，悬在头顶。
一百工时币的预算，足以让他短时间内再无生存之忧，甚至能积累起一笔可观的资本。但风险也同样巨大。深度数据挖掘意味着要动用“零”更高级的分析能力，跨部门协调则可能需要“啸”出面应对，这都会增加暴露的风险。更重要的是，苏婉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看重他的“效率”？还是她已经察觉到了什么？
他感觉自己正走在一条越来越窄的钢丝上，下方是万丈深渊。
“网络，调出所有关于‘意识同步率’的详细说明和历史记录。”林川在脑海中命令。他必须更深入地理解这个工具。
界面刷新，信息流涌入。
【意识同步率】：衡量主宰与协同单元意识连接紧密程度及控制强度的核心指标。】
【基准】：正常区间为95%-100%。低于95%可能影响指令执行效率；低于90%存在指令误解或延迟风险；低于80%有单元脱离掌控的可能。】
【影响因素】：
1. 单元活动强度与情绪波动。
2. 主宰精神状态的稳定性。
3. 网络外部干扰（特定频率能量场、高强度信息流冲击等）。
4. 单元独立意识萌芽（高危因素）。
【历史记录】：
- 单元‘零’：最高99.9%，最低99.8%，波动范围0.1%。
- 单元‘啸’：初始99.8%，于3小时7分钟前下降至99.7%，波动范围0.1%。
“单元独立意识萌芽（高危因素）”。
这行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林川眼皮直跳。“蜂巢网络”自身就将此列为高危因素！这说明什么？说明这种情况并非偶然，甚至是这个系统预料之中可能出现的“故障”！
上古文明的“试炼”，难道试炼的就是主宰如何处理“叛变”的单元？
林川感到一阵荒谬和寒意。
他关闭界面，深吸一口气。不能自乱阵脚。现在最重要的是应对眼前的危机——苏婉的项目。
他回到终端前，开始查阅苏婉发来的项目初步资料。项目代号“深蓝”，旨在分析集团过去五年所有市场活动的底层数据模式，构建一个预测未来市场趋势的模型。涉及的数据量庞大到令人头皮发麻，部门壁垒森严，协调难度极高。
这确实不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任务。甚至一个成熟的团队，也需要数月时间。
但林川不是一个人。
他看向“零”。如果是“零”的话……
“零，评估项目‘深蓝’。”他下令道，同时将资料共享过去。
“零”立刻停止了数据清洗工作，瞳孔中数据流飞速闪烁。几秒钟后，他平静地汇报：“初步评估完成。项目‘深蓝’技术难度：高。数据规模：超大型。协调复杂度：极高。预计最低耗时：142小时。成功率（基于现有信息）：71%。”
142小时，不到六天。成功率71%！
林川心中一定。虽然有风险，但值得一搏！这不仅关乎工时币，更是一个向上攀爬，获取更多资源和信息的绝佳机会！
“如果由你主导分析核心，由‘啸’负责部分外部沟通和压力测试，需要多久？”林川追问，开始构思团队协作的可能。
“重新评估……”“零”再次进入计算状态，“优化协作流程，预计耗时：125小时。成功率：68%。”
时间缩短，但成功率略有下降，看来“啸”的不稳定因素也被计算在内。
“好。”林川下定了决心，“接下这个项目。‘零’，你立刻开始前期数据梳理和模型框架搭建。‘啸’，你……”
他转向正在休息，默默补充水分的“啸”，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你的任务是协助‘零’，进行模型的压力测试和极限环境模拟。同时，熟悉项目涉及的几个外部部门的基本情况和接口人。记住，任何对外接触，必须提前向我报备，严格按照我设定的脚本进行！”
他必须给“啸”套上缰绳，将他置于更严密的监控之下。
“啸”抬起眼，目光与林川碰撞在一起，没有躲闪，也没有顺从，只有一种近乎野蛮的坦率。“明白，老板。我会‘完美’执行你的命令。”
他特意加重了“完美”两个字，听起来格外刺耳。
林川没有理会这言语上的挑衅，他转向“零”：“开始工作。”
“指令确认。”
“零”立刻投入了新的任务，庞大的数据流开始在他面前的虚拟屏幕上汇聚、奔流。而“啸”则走到房间的另一角，连接上训练模拟器，开始按照林川的要求，对“零”初步搭建的模型框架进行狂暴的数据冲击和压力测试。
房间内再次只剩下键盘敲击、数据流动和模拟器运行的嗡鸣声。
林川看着这一幕，一个在创造，一个在毁灭（测试），本该是完美的闭环。但他心中的不安却越来越浓。
他悄悄切换到“啸”的共享感官。
瞬间，一股狂暴、混乱、充满破坏欲的信息流冲击而来！那不是简单的测试，那是一种带着某种发泄意味的、近乎疯狂的攻击！仿佛“啸”将所有的精力与……不满，都倾泻在了这虚拟的模型之上！
林川强忍着这种精神上的不适，仔细观察。他发现，“啸”并非盲目攻击，他的每一次冲击都带着明确的目的性，寻找着模型的薄弱点，手法刁钻而高效。
这混蛋……确实有能力！
退出共享，林川感到一阵疲惫。他点开与苏婉的通讯界面，回复道：“苏主管，项目‘深蓝’，我接了。”
几乎秒回。
“明智的选择，林先生。权限已为你开放。期待你的表现。”
关掉通讯，林川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他接下了项目，暂时稳住了“啸”，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轨”。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信任一旦出现裂痕，只会越来越大。
而与此同时，在房间的角落，正在疯狂进行压力测试的“啸”，嘴角似乎极其微小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微笑。
更像是一头被囚禁的野兽，终于看到了笼子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