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西山崎岖的山道上又颠簸了两天。
云芷腰侧的伤口在木系异能的缓慢滋养下,已经结了薄薄的痂。
虽然依旧疼痛,但不再影响行动。
她一路上避开主要官道,专走偏僻小路,饿了就摘些野果,渴了找山泉——末世里练就的野外生存技能,此刻派上了用场。
第三日黄昏时分,马车终于驶入一片开阔的山谷。
眼前景象,让云芷握着缰绳的手微微收紧。
这就是西山皇庄。
与其说是皇庄,不如说是一片被遗忘的废土。
山谷呈狭长的葫芦形,两侧是光秃秃的土山,几乎看不见绿色。
谷底大约有两三百亩田地,但全都荒芜着——不是长满了半人高的枯黄杂草,就是裸露出龟裂的黄土地,裂缝深得能塞进手掌。
田埂早已坍塌,灌溉用的沟渠里堆满砂石,干涸得像死了多年的河床。
远处,依着山脚稀稀拉拉建着十几间土坯房。
大多数屋顶的茅草都烂了,露出黑黢黢的椽子。
只有三四间屋子勉强看得出有人居住的痕迹——门口挂着破烂的草帘,檐下堆着些干柴。
整个庄子死气沉沉,连声狗叫都听不见。
云芷驾着马车,沿着那条被车轮碾出深深沟壑的土路,缓缓驶向庄子中心。
路旁偶尔能看到几小块被开垦过的地,种着蔫头耷脑的粟米,秆子细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折。
田里杂草比庄稼还高。
马车驶过时,土屋里有人探出头来。
那是一张张面黄肌瘦的脸。
眼睛很大,因为瘦,显得格外突出。
但眼神是麻木的,空洞的,像一潭死水。
他们看着马车,看着车上那个穿着素白衣裙、却染着斑驳血迹的女子,没有任何反应——既不惊讶,也不好奇,只是看着。
就像在看一块石头,或者一阵风。
云芷的心沉了沉。
她知道西山皇庄条件差,但没想到差到这个地步。
这哪里是庄子,分明是人间炼狱。
马车在庄子中央一片稍平整的空地停下。
这里应该曾经是晒谷场,地面用碎石铺过,但现在碎石缝里也长满了杂草。
场边有一口井,井台是用青石砌的,但井绳断了半截,耷拉在井沿上。
云芷跳下车,走到井边探头看去。
井很深,底部有微弱的水光,但水面离井口至少有三四丈。
她捡起一块石子扔下去,过了很久才传来沉闷的“噗通”声——水不多了,而且极难汲取。
她直起身,环顾四周。
土屋门口,已经聚集了六七个人。
都是老弱妇孺,没有一个青壮年。
他们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粗布衣服,脚上的草鞋破得露出脚趾。
每个人都很瘦,颧骨高耸,眼窝深陷。
一个五十来岁的干瘦老汉站在最前面,手里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棍。
他脸上皱纹深得像刀刻,但眼神比其他人稍微活泛些——至少,他看着云芷时,眼睛里还有审视和警惕。
“这位……姑娘,”老汉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破风箱,“你找谁?”
云芷转身面对他,从怀里掏出那份被撕成四片、又用粗线重新缝起来的太子令。
“我姓云,单名一个芷字。”
她将帛书展开,声音平静,“奉太子令,从今日起,接管西山皇庄。”
空气安静了一瞬。
然后,人群中响起低低的抽气声。
老汉的眼睛骤然睁大,他颤巍巍地向前走了两步,眯着眼仔细看那份帛书。
虽然撕过又缝上,但明黄的底色、朱红的印章、以及那些冰冷的字句,都清晰可辨。
“太、太子令……”老汉喃喃道,然后猛地抬头看向云芷,眼神变得极其复杂,“你……你就是那位……被废的太子妃?”
“曾经是。”
云芷收起帛书,语气没有任何波澜,“现在,我只是云芷,是这座庄子的新任庄主。”
老汉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长长叹了口气。
他转身对身后那些麻木的庄户说:“都听见了?这位是……是新庄主。”
没有人应声。
那些人依旧用空洞的眼神看着云芷,仿佛听到的不过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云芷不介意。她看向老汉:“老人家怎么称呼?”
“小老儿姓张,排行老三,庄里人都叫我张三叔。”老汉顿了顿,补充道,“之前的庄头……姓刘,半个月前就卷铺盖跑了。临走前,把庄里最后一点存粮和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
他的语气里没有愤怒,只有认命般的麻木。
云芷点了点头,意料之中。
“现在庄里还有多少人?”她问。
张三叔掰着手指头数:“连小老儿在内,总共九户,二十七口人。青壮年……一个都没有了。能跑的早跑了,跑不掉的,去年冬天饿死了四个,病死了三个。”
二十七口人,全是老弱妇孺。
云芷沉默了片刻,又问:“存粮呢?”
“没了。”一个瘦得皮包骨的中年妇人突然开口,声音尖细,“刘庄头走的时候,把粮仓扫得比脸还干净。现在各家各户,还能挖点野菜,混着去年收的一点瘪谷子熬粥。但野菜也快挖完了……”
妇人说着,眼圈红了,但没哭——眼泪也是要耗力气的,他们没有多余的力气哭了。
张三叔看了妇人一眼,对云芷说:“这是赵寡妇,男人前年修水渠时被塌方的土埋了,留下她和两个娃。大娃十二岁,去年跟人跑去南边讨生活了,再没音信。小娃八岁,叫小豆子,就在那儿——”
他指了指人群后面。
一个瘦得像竹竿的小男孩躲在赵寡妇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
他头发枯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云芷,怀里紧紧抱着一只破旧的布偶——那是用碎布头缝的,已经脏得看不出原色。
云芷的目光从小豆子身上扫过,又看向其他人。
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两个字:绝望。
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任何空泛的安慰都没有意义。

这些人需要的是实实在在的东西——食物,水,活下去的希望。
“带我去看看田地和水源。”她说。
张三叔愣了一下:“现在?天快黑了……”
“现在。”云芷的语气不容置疑。
张三叔犹豫片刻,还是拄着棍子转身:“跟我来吧。”
云芷跟着他,沿着田埂走向那片荒芜的土地。
赵寡妇和其他几个庄户也默默跟在后面,他们想看看,这个突然到来的、据说曾是太子妃的女子,到底要做什么。
夕阳西下,将整片山谷染成一片昏黄。
张三叔指着眼前的土地:“这一片,本来是上好的水浇地。三十年前,老管事还在的时候,每年能收两季稻子。后来水路断了,庄子没人管,地就荒了。”
云芷蹲下身,抓起一把土。
土质干燥、板结,捏在手里像沙子一样从指缝流走。
她用手指挖开表层,下面的土稍微湿润一点,但也贫瘠得可怜,几乎看不到腐殖质。
“水源呢?”她问。
“山那边有条小河,但这两年雨少,河都快干了。”张三叔指着西边的山,“庄子原来的水渠是从那里引水的,但早就塌了。井里的水……你也看见了,快见底了。”
云芷站起身,望向西边的山。
山体裸露,植被稀疏。
这种地形,蓄水能力极差。
一旦干旱,整片山谷就会变成死地。
她继续往前走,张三叔跟在旁边絮絮叨叨地介绍:
“这片种过粟米,没收成……”
“这片试过种豆子,全旱死了……”
“这片土质最差,连草都长不好……”
走到一片相对平整的田地时,云芷忽然停下脚步。
她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
不是累,也不是失血——那种感觉不一样。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胃里翻搅,一股酸水直冲喉咙。她下意识地捂住嘴,弯下腰。
“云姑娘?”张三叔吓了一跳,“你怎么了?”
云芷摆摆手,强压下那股恶心感。
她直起身,深吸了几口气,但眩晕感不但没消,反而更重了。
眼前一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
不对劲。
这具身体的反应不对劲。
她闭上眼,调动体内那缕微弱的木系异能,让它沿着经脉缓缓运行,仔细感知身体的每一个部分。
然后,她僵住了。
在小腹的位置,有一个极其微弱的、但确实存在的……生命脉动。
很微弱,像风中残烛,仿佛随时会熄灭。
但它确实在那里——一个刚刚萌芽的生命,依附在她的身体里,汲取着养分,挣扎着要活下去。
云芷的手,慢慢抚上自己的小腹。
她想起原主记忆中的某些片段:两个月前,太子萧弈在她宫中留宿;一个月前,月事迟迟未来,她曾偷偷让贴身侍女去请太医,但还没等到太医,巫蛊案就爆发了……
原来如此。
原来在她穿越过来之前,原主已经怀孕了。
而这个孩子,在经历了撞柱、驱逐、遇袭、长途跋涉之后,居然还顽强地活着。
“云姑娘?”张三叔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担忧,“你脸色很不好,是不是伤口……”
云芷睁开眼。
夕阳的余晖照在她脸上,那张苍白精致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某种……极其复杂的神情。
震惊、茫然、无措,最后,全部沉淀为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她有了孩子。
萧弈的孩子。
那个将她弃如敝履的男人的孩子。
“我没事。”她开口,声音比之前更沙哑,但更坚定,“只是有些累了。”
她放下按在小腹上的手,转过身,面向一直跟在后面的庄户们。
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龟裂的土地上。
素白衣裙上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深褐色,像开在荒原上的花。
她站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眼神扫过每一张麻木、绝望的脸。
然后,她开口了。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山谷里,清晰得如同敲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从今天起,我来当这个家。”
庄户们愣住了。
张三叔也愣住了。
云芷的目光落在小豆子身上——那个抱着破布偶、怯生生看着她的男孩。
她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管你们以前过的是什么日子,也不管你们还信不信有人能救你们。我只说一遍——”
她抬起手,指向那片荒芜的田地:
“只要听我的,按我说的做。我保证,三个月内,让你们每个人都吃上饱饭。”
死寂。
连风都仿佛停了。
赵寡妇最先反应过来,她嘴唇颤抖着,声音带着哭腔:“吃、吃饱饭?姑娘,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地……这地种不出粮食啊!”
“我说能,就能。”云芷的语气没有任何动摇。
张三叔死死盯着她,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第一次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光——不是希望,而是某种破釜沉舟的赌徒般的疯狂。
“云姑娘,”他声音发颤,“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云芷没有直接回答。
她走到田埂边,蹲下身,双手按在干裂的土块上。
这一次,她不再保留。
体内那缕微弱的木系异能,被她全部调动起来,顺着掌心渗入泥土。
这不是治愈,也不是沟通,而是最纯粹的“滋养”——将生命力注入土地,唤醒地底深处残存的生机。
异能太弱了,弱到只能覆盖方圆三尺的土地。
但够了。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那三尺见方的干裂土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湿润、松软。
土块自动碎裂成细碎的颗粒,颜色从枯黄转为深褐。
甚至,有几株刚刚冒头的野草,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抽叶、生长,转眼间就绿油油的一片。
“这……这是……”张三叔腿一软,险些跪倒。
赵寡妇捂住嘴,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小豆子从母亲身后探出头,大眼睛瞪得圆圆的,怀里的布偶掉在地上都不知道。
云芷收回手,站起身。
她的脸色比刚才更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一次性耗尽所有异能,让她眼前阵阵发黑。但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站稳。
“凭这个。”她看着张三叔,声音因虚弱而微微发颤,但依旧清晰,“够不够?”
张三叔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
“够……够了……神仙……您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救我们的……”
其他庄户也纷纷跪下,磕头如捣蒜。
云芷没有扶他们。
她知道,此刻需要的不是谦逊,而是绝对的权威。
“都起来。”她说,“我不需要你们跪我。我需要你们站起来,跟着我干活。”
庄户们颤巍巍地起身,看向她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从麻木、绝望,变成了敬畏、狂热,以及……卑微的希冀。
云芷深吸一口气,压下腹中因异能耗尽而再度翻涌的恶心感。
她抚摸着小腹——那里,那个微弱的生命脉动,似乎因为母体异能的波动,而变得更加清晰了一些。
“孩子,”她在心里轻声说,“你来得不是时候……但既然来了,就好好活着。”
她抬起头,看向西边最后一点落日余晖。
天色将暗,黑夜即将降临。
但这一次,黑暗不再让她感到恐惧。
因为她知道,在黑暗尽头,她必须为自己,也为腹中这个意外的生命,杀出一条生路。
“张三叔,”她转身,声音恢复了平静,“带我去看看住处。明天天亮,我们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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