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四十分,鲤城老区一片死寂。浓稠的黑暗从陈年屋檐滴落,巷子深处那盏苟延残喘的路灯忽然灭了,像被人掐住了喉咙。
谢不臣坐在“玄微斋”二楼,刚把保温杯里最后一口枸杞茶喝完。他推了推金丝眼镜,对着平板电脑上那份《社区垃圾分类满意度问卷》叹了口气:“小刀,你说人类为什么总爱给自己制造烦恼?分个垃圾还要分‘干湿有害可回收’,古人多好,往河里一倒,眼不见为净。”
赵小刀瘫在对面那张破沙发上,眼皮都没抬:“谢老板,这个月房租还差一千八,房东下午发了三条微信。你要是有空研究垃圾分类,不如研究研究咱们下顿饭在哪儿。”
“急什么。”谢不臣笑眯眯地关掉问卷,“钱这东西,跟煞气一样,堵不如疏。你看——”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敲门声。不是临街正门,是后巷那扇包着铁皮的小门。声音很怪,三轻一重,停顿两秒,又是两下,像某种暗号。
两人同时抬眼。
“这个点敲鬼门关的,”赵小刀坐直身子,“不是撞邪就是撞鬼。”
“也可能是撞上了房东。”谢不臣起身,顺手从衣架上取下那件深灰色中式盘扣外套披上,动作斯文得像个要去茶馆听戏的票友,“我去看看,你准备一下二号箱。”
“又来?”赵小刀哀嚎一声,还是认命地滚下沙发,打开墙角那个半人高的银色金属箱——里面不是什么法器符咒,而是频谱分析仪、红外热像仪、次声波探测器,还有他自己组装的电磁场异常记录仪。
谢不臣已经下楼。后巷的小门推开时,带进来一股湿冷的夜风和一个瑟瑟发抖的中年男人。
是刘叔,住向阳社区三号楼的老住户,一周前来过一次,说他家金毛旺财最近老是半夜对着空墙角狂吠。当时谢不臣去看了,调整了几件家具位置,画了张符——用朱砂在黄纸上画了个看起来像电路图的玩意儿——让贴门后,收了五十块钱。
“谢、谢师傅!”刘叔一把抓住谢不臣的胳膊,手指冰得像从冻柜里捞出来的,“救命!旺财……旺财它跪下了!”
“慢慢说。”谢不臣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脸上是惯常的温和笑意,“狗嘛,偶尔摆个造型也正常。”
“不是摆造型!”刘叔眼圈红了,声音发颤,“它像人一样跪着,前腿着地,脑袋一下下往地板上磕!咚咚咚的……我老婆想过去拉它,一抬头看见窗户外头……有张白脸在笑!直接吓晕过去了!”
谢不臣脸上的笑容淡了些。
“现在呢?”
“还在磕!我、我不敢待了,锁了门就跑出来了……”
“走。”谢不臣转身从墙上取下帆布背包,“小刀,带上设备。”
赵小刀已经拎着银色箱子下楼,闻言翻了个白眼:“先说好,这次要是又是什么‘磁场异常导致宠物行为错乱’,你得请我吃一个月的早餐。”
“行,老刘家豆浆摊,管够。”谢不臣已经推开后门,走进巷子浓稠的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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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阳社区三号楼是九十年代的老式板楼,墙皮剥落得像生了皮肤病。四单元楼道里声控灯坏了,只有手机电筒的光切开黑暗。空气里有股淡淡的甜腥味,像铁锈混着劣质香水。
302的门虚掩着。推开,客厅一片狼藉——椅子翻倒,水杯碎了一地,电视机的黑屏映出三人摇晃的影子。
旺财瘫在沙发和墙壁的夹角,一条胖乎乎的金毛,此刻正以前腿跪地的诡异姿势,脑袋机械地、一下下撞击地板。咚。咚。咚。声音沉闷得让人心头发慌。狗的眼睛圆睁着,瞳孔涣散,嘴角流着白沫。
沙发另一侧,刘婶歪倒着,脸色灰败,呼吸微弱。
赵小刀立刻打开箱子,拿出仪器开始扫描。屏幕上的曲线疯狂跳动:“磁场强度异常,超出背景值38%。次声波峰值稳定在17.5赫兹——这频率接近人体内脏共振危险点。红外显示狗体表温度比环境低5度,这不正常……”
谢不臣没说话。他站在门口,摘下眼镜,用衣角慢条斯理地擦了擦,重新戴上。
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三秒。
再睁开时,他眼底那层惯常的温和笑意彻底消失了,像潮水退去后露出冷硬的礁石。
在赵小刀和刘叔眼里,客厅还是那个客厅。但在谢不臣的“视野”里,这个空间正被一种暗红色的、黏稠的气流充斥。气流像有生命般蠕动着,从阳台方向涌入,在屋内盘旋,最终汇聚成一股旋涡,正中心就是旺财所在的位置。
更诡异的是,这些暗红气流的流动并非杂乱无章,而是有着清晰的节奏——吸入,吐出,再吸入,像一个沉睡巨兽的呼吸。每一次“呼吸”,旺财的身体就颤抖一下,磕头的动作就更重一分。
谢不臣的目光顺着气流来路,望向阳台。
外面,东南方向,那片新落成的“寰宇国际”玻璃幕墙群在夜色中泛着不自然的冷蓝色光晕。其中B栋西立面的某几扇窗户,正散发着肉眼难辨的、水波状的暗红晕光,与这边遥相呼应。
“不是简单的‘撞邪’。”谢不臣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是‘饲煞’。”
“饲什么?”赵小刀没听清。
“饲煞。饲养煞气。”谢不臣走到旺财身边,蹲下,没有碰狗,只是伸出右手食指,凌空在狗额前快速划过几个复杂的轨迹。指尖划过之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
旺财猛地一颤,发出一声长长的抽气声,随即瘫软下去,停止了磕头,陷入昏睡,呼吸逐渐平稳。
“你做了什么?”赵小刀盯着仪器屏幕——刚才磁场读数出现了一个尖锐的脉冲。
“暂时切断了‘喂养’的连接。”谢不臣站起身,走到那面挂着“家和万事兴”十字绣的墙前,手掌贴上墙面,闭上眼睛。
几秒后,他收回手,眼神很冷。
“墙里有东西。不是砖石,是‘活’过的东西埋进去了。年头不短,但一直睡着,最近被人‘唤醒’了。”
“什么东西?”刘叔颤声问。
“不知道。但肯定不是好东西。”谢不臣转身看向阳台,“唤醒它的‘闹钟’,在对面。”
他走到窗边,拉开玻璃门。夜风灌进来,带着远处“寰宇国际”工地隐约的机械低鸣。谢不臣抬手,指向东南方向那片冷蓝色的玻璃幕墙,手指精准地落在B栋西立面某一处。
“看到那几扇窗户了吗?玻璃颜色是不是有点不一样?”
赵小刀眯眼看去:“好像是……比其他窗户的蓝色调更深一点?偏灰?”
“那不是普通的镀膜玻璃。”谢不臣放下手,“那是经过特殊处理的‘镜子’,能把鲤城大道和解放路交叉口的‘剪刀煞’煞气,像放大镜聚光一样,反射、聚焦到这里。每天子时和午时,是煞气最盛的时候,这道‘光’就会准时照进来,喂阳墙里埋的那个东西。”
赵小刀迅速在脑海里计算:“那个路口距离这里直线一点二公里……如果玻璃曲率和镀膜参数经过精心设计,理论上确实可以实现定向反射,但反射的‘能量’……”
“不是电磁波,不是光,是更原始的‘场’。”谢不臣打断他,“古人称之为‘煞气’,你可以理解为特定地形和建筑格局长期积累的负面环境信息共振。这种‘场’能被特殊材质引导和放大,就像声音能被特定形状的腔体共鸣放大一样。”
他走回客厅,从帆布背包里拿出三面巴掌大的薄铜片。铜片边缘被打磨得异常光滑,背面蚀刻着精细复杂的纹路。又取出一小包灰白色粉末。
“你要干什么?”赵小刀问。
“给它加面‘镜子’。”谢不臣开始在窗框特定位置涂抹粉末,粉末遇空气迅速凝固。然后,他以极其精确的角度,将三面铜片卡在窗玻璃与窗框的缝隙中,镜面微妙地朝向窗外那片暗红晕光。

做完这一切,他退后两步,再次“观气”。
那道从寰宇国际射来的暗红“光束”,在触及窗户的瞬间,被三面铜片捕捉、偏折、打散。原本凝聚的能量流变得紊乱,无法再精准聚焦于墙内的“引子”。
“暂时干扰了。”谢不臣说,“但这‘反射阵列’撑不了太久,最多三天。三天内,必须把墙里的东西挖出来,彻底断了这个局。”
他走到桌边,写下一张便条:「刘叔:窗上铜片勿动,三日后我来取。尊夫人与旺财已无碍,静养即可。谢不臣」
压好便条,他开始收拾东西。
“现在怎么办?”赵小刀问。
“先查清楚两件事。”谢不臣背上背包,“第一,这面墙当年封堵垃圾道时,到底是谁负责的,往里面埋了什么。第二,对面‘寰宇国际’那几扇特殊的玻璃,是谁设计、谁安装的。”
他看向窗外那片冰冷的蓝色光芒,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没什么温度的弧度。
“我有种预感,这两件事的答案,可能会指向同一个人。”
离开302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坐回车里,赵小刀打着哈欠发动车子:“现在去哪儿?回玄微斋补觉?”
谢不臣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轻叩,像在模拟某种复杂的节奏。
“先去老城门豆浆摊。”他说,“喝碗头锅的。我请。”
“然后呢?”
谢不臣睁开眼,看向车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轮廓。远处,寰宇国际那几栋蓝色玻璃大厦在晨光中显得愈发高大、冰冷、洁净。
“然后,去会会那位据说拿了国际大奖的、‘寰宇国际’的主设计师。”
他顿了顿,补上一句:
“我记得,那位好像复姓司徒?”
车窗外的晨光映在他镜片上,反射出冷冽的光。
而在他掌心,那道自出生就有的、形如火焰的赤红胎记,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似乎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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