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星辰市的夏天,骄阳似火,热浪滚烫。城郊的荒村静默地卧在蒸腾的热气中,老旧的房屋像一排排张着嘴喘息的困兽,墙皮剥落,露出暗红色的砖块。村外的河流蜿蜒而过,河水在烈日下泛着刺眼的银光,岸边芦苇蔫蔫地垂着头。
张科带着五个小男孩来到河边。他十七岁,个子健硕,染着一撮金粉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格外扎眼。他健步如飞地冲进河流,溅起大片水花。河水的清凉让他兴奋地嚎叫起来,连续在水中蹿起,像一条精力过剩的鱼。
“下来啊!装什么装!”张科朝岸上一个瘦小的男孩喊道,声音里满是嘲讽。
那男孩约莫十二三岁,脸色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线。他叫成品,是这群孩子里最安静的一个。他没有回应张科的挑衅,只是冰冷冷地看着水中嬉闹的众人,眼神里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倔强。
张科的嘴角轻轻拨动着,“呵,臭小子,你给我等着”。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潜入水中,像一条悄无声息的水蛇。
河面上泛起不正常的波浪。成品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只湿漉漉的手突然抓住他的脚踝,巨大的力量将他拽入河中。冰凉的河水瞬间淹没口鼻,他挣扎着,但张科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箍住他的腰。几个小男孩在岸上惊哄成一片,有人想帮忙,却不敢下水。
“张科哥,别闹了!”一个孩子怯生生地喊。
水面上的气泡越来越少。成品的挣扎渐渐微弱,眼前开始发黑。
突然,不远处的水面冒出一个身影——是成品!他不知何时挣脱了张科,拼命游向岸边。而张科却没有再浮上来。
成品爬上岸,浑身湿透,剧烈地咳嗽着。他十分憔悴,眼球充满了血丝,缓缓倾倒在地,大口喘着气。几个小男孩围上来,他们表现得并不意外,像是如释重负一般,又好像看到了新的希望。
“谢谢你!成品。”一个孩子小声说,声音里混杂着感激与恐惧。
成品没有回应,只是盯着平静的河面。那河面下,张科再也没有上来。
这炎热的夏天格外的热。
三天后,荒村外的下游浮出了一具肿胀的尸体,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警察来了又走,结论是“意外溺水”。荒村的孩子们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那个夏天,成品眼里的光少了一些,多了一层深不见底的阴影。
2018年夏天,星辰市博物馆正在举办一场名为“边界”的艺术展览。年轻的艺术家张星雨因其作品《镜像》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展览大厅里,温柔的阳光透过高高的天窗,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投下几何形的光斑。张星雨站在自己的画作前,一束光恰好照在她的脸庞上,让她冷艳的气质中透出一丝高贵的儒雅。她穿着一件简约的白色长裙,裙摆下露出一双洁白纤长的腿,宛如天山上的雪莲。此刻她正坐在高脚凳上,左手端着色彩斑斓的颜料盘,右手提起勾线笔,准备完成画作的最后一道工序。
场下聚集了不少艺术学院的师生和艺术爱好者,议论声如蜂群般嗡嗡作响。
“上游的高楼与下游的棚户区被同一条河流倒映,这构思太妙了。”
“听说这画家是张峰的女儿,难怪能在这里办个展。”
“别这么说,作品本身确实有深度。”
成品闻声赶了过来。他今天打扮得格外阳光帅气,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白色风衣,清爽的寸头下,一对剑眉显得格外英气。走在人群中,不时有女孩投来欣赏的目光。
但他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被张星雨吸引住了——不,准确地说,是被那幅名为《镜像》的画作吸引住了。
画面上,一条河流将画面一分为二。上游是光鲜亮丽的摩天大厦,玻璃幕墙反射着璀璨的阳光;下游是低矮破败的棚户区,墙壁斑驳,晾晒的衣物在风中飘摇。最奇妙的是,这一切都被平静的河面倒映着,真实与倒影交织,繁华与破败在同一个平面上共存。
成品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慌忙打开随身携带的旧笔记本,翻到最近写的一页。纸上的文字描述的场景,竟与眼前的画作有八九分相似。

张星雨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随性地扔下手中的勾线笔,缓慢转身,目光在观众中搜寻。她的眼神扫过一张张脸,最后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爸,你还是不认同我。”她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这时,她的目光与成品相遇了。成品正痴痴地看着她,两人视线交汇的瞬间,都怔了一下。
“小哥哥,你对我的作品《镜像》有没有什么看法呀?”张星雨主动开口,声音清亮如泉水。
成品内心突然涌起一股自卑——她那么光彩照人,而自己只是个住在下游出租屋的落魄作者。他移开视线,低头看着自己的笔记本,指尖微微发抖。笔记本里记录着他自己的故事,一个关于河流、关于上游与下游、关于两个世界的故事,竟然与这幅画如此重合。
“小姐姐,你是在叫我吗?”成品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显得镇定。他正气盎然地走向张星雨,心中泛起层层涟漪。他对张星雨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张星雨立即回了一个略带害羞的表情,两人的脸颊都微微泛红。
成品在画作旁仔细端详了一圈,心里窃喜:“这和我写得故事没什么区别。”他一直看着张星雨,一本正经地解说起来:
“这部作品的艺术成分很高,上游的高楼大厦与下游的蜗居烂楼,被一条清澈的河流相互倒映着,而这繁华与贫穷间只有百米之隔。”他顿了顿,有些不解地望着张星雨,“你生活在阳光下的女孩子,不应该有这种暗黑的物质存在呀。”
张星雨此刻也好奇地看向成品手中的笔记本。成品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张星雨翻开,发现里面的内容和她的画作几乎一模一样,甚至细节处更加丰富。她忽然抬起头,眼神变得深邃:
“每个人心中都有秘密!这很正常吧。”
她继续读着成品的故事:在上游和下游之间出现了一位穿黑色风衣的人,他站在河岸上,脸上写着不甘,指着远处的摩天大厦,旁白写道:“总有一天你会成功的,这个世界终将属于你!”
“后面呢?”张星雨问。
成品打断了她,“小姐姐,后面没有啦,还没写完。”
张星雨突然有了灵感。她重新拿起画笔,在画布上游动:她在上游加了一个灿烂的太阳,象征着阳光与幸福;又在下游的天空添上阴云和细雨,象征着无尽的黑夜与挣扎。
现场一阵骚动。大部分观众都是艺术学院的学生,他们看见张星雨对艺术如此“直白”的表达方式感到不解。艺术本该隐晦地表达它的意义,她现在这样画蛇添足,让画失去了原有的含蓄与内涵。
“可惜了,本来是一幅好画。”
“太过直白就失去了艺术性。”
大家无趣地陆续离开了,只有成品一直陪着张星雨。他也继续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写着故事,不时偷偷看向张星雨,心里涌起一种奇妙的欢喜。
张星雨有些不耐烦地在画作上胡乱涂抹了几下,转身看见成品还在,有些意外:
“你怎么还不走,是不是就想看我的笑话?”
成品很温柔地从口袋中拿出一包纸巾和一瓶矿泉水,递给了张星雨。
“怎么可能呀,每一位追求艺术创作的人都想达到极致!我能理解。”
张星雨愣了一下,接过纸巾和水,轻轻擦拭额头的汗水。她看着成品,突然卖萌地眨了眨眼:“好的呀,小哥哥。我是艺术学院的张星雨,今天遇见你很高兴!”
她又仔细打量了一番成品,很娇羞地补充道:“挺不错,很符合我的口味!不过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成品立马打开微信好友二维码,在张星雨面前晃悠:“哈哈,这种搭讪方式过时了;张星雨,加个好友吧。”
“成品,业余创作的小作家,今天听说有个艺术展览会,就好奇过来看看。”成品一边介绍自己,一边瞥见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新消息,是好友杨文发来的:“成,你的作品有人欣赏了,让你今天晚上到张氏酒楼谈谈”。
张星雨很爽快地扫了二维码:“成品,我今晚还有事情。明天艺术学院旁边的咖啡馆见!”
成品有些不舍:“明天见!张星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