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莽因“误服”泻药，在茅房与宿舍之间来回奔波，足足虚脱了一整日，自然也错过了次日上午的外门讲道。
这倒让林愚落得清静。他依旧选了讲道堂最角落的位置，低眉顺眼地坐下，如同往常一样，毫不引人注目。
今日主讲的是外门传功长老，李长老。他须发皆白，面容古板，正讲解着《引气诀》中一段关于“气沉丹田，神与气合”的要点。讲解中规中矩，皆是宗门流传的标准释义，对于普通外门弟子而言，已算珍贵。
但在林愚听来，这些讲解未免过于刻板，甚至有几处细微的谬误，虽不影响大局，却无形中增加了修炼的难度，限制了功法的潜力。
他眼中，李长老周身缠绕的因果线中，有几道灰色的“知见障”尤为明显，正是这些因循守旧的观念，限制了他自身道途的进一步发展。
台下弟子大多听得认真，也有人眉头紧锁，似有不解。
李长老讲解完毕，照例环视下方，沉声道：“方才所讲，便是《引气诀》第三层的关窍所在。尔等可有疑问？”
台下一片寂静。外门弟子大多资质普通，面对长老威严，敢主动提问者寥寥。
李长老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正欲宣布讲道结束。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怯懦的声音从角落响起。
“长、长老…弟子…弟子有个笨问题。”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愚有些局促地举起手，脸上带着惯有的“茫然”。
是“苯苯仙”？他能有什么问题？不少弟子脸上露出嗤笑之色。
李长老也认得这个资质低下的弟子，皱了皱眉，但还是道：“讲。”
林愚笨拙地站起身，挠了挠头，似乎在组织语言：“弟子…弟子刚才听长老说‘气沉丹田’，就像…就像把水倒进罐子里。可是…可是罐子里的水要是死水，不是会发臭吗？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让气在丹田里，像小溪一样…稍微转个圈圈再沉下去呢？”
他一边说，一边还用手指笨拙地画着圆圈，模样甚是滑稽。
“噗嗤…”台下顿时响起几声压抑不住的低笑。
“这苯苯仙，果然名不虚传，问的什么蠢问题！”
“气沉丹田乃修行常识，岂容他胡乱比喻？”
李长老闻言，初时也是眉头大皱，觉得此子资质驽钝，连最基本的道理都要钻牛角尖。但“死水发臭”与“小溪转圈”这两个粗浅比喻，却像两道微光，骤然划过他固化的思维。
“死水…转圈…”他下意识地在心中模拟了一下林愚描述的景象——灵力沉入丹田后，并非完全静止固化，而是保持一丝极微弱的、内旋的活性……
轰！
如同惊雷炸响脑海！李长老身躯猛地一震，僵在原地！
他困在筑基中期已久，一直以为是自己积累不够，从未想过问题可能出在最初奠基的《引气诀》理解上！若按此子所言，让灵力在沉入丹田时保持一丝内旋活性，岂非正暗合了“生生不息”之道？不仅能提升灵力品质，更能温养丹田，为日后突破打下更坚实基础！
这…这哪里是蠢问题！这分明是直指本源的真知灼见！只是用最笨拙的语言包装了起来！
台下弟子见李长老突然僵住，面色变幻不定，还以为长老被林愚的“蠢问题”气到了，顿时噤若寒蝉，看向林愚的目光更是充满了同情和幸灾乐祸。
然而，下一刻，李长老猛地深吸一口气，竟朝着林愚的方向，微微拱手，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好！好一个‘转个圈圈’！此问…甚妙！是老夫先前讲解有所疏漏！”
什…什么？！
整个讲道堂瞬间鸦雀无声，所有弟子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李长老，又看看一脸“懵懂”站在那里的林愚。
李长老竟然…竟然向苯苯仙道谢？还说他的问题甚妙？这世界疯了吗？
李长老却不理会众人的惊骇，当即根据林愚的“启发”，重新梳理并讲解了“气沉丹田”的要点，加入了维持灵力内旋活性的细微法门。虽然只是微调，但台下不少卡在瓶颈的弟子按照新法尝试，顿时感觉灵力运转顺畅了不少，丹田暖融融的，效果立竿见影！
这下，再无人敢嘲笑林愚。众人看向他的目光，从鄙夷、同情，渐渐变成了惊疑和不可思议。
难道…这苯苯仙是大智若愚？
讲道结束，弟子们议论纷纷地散去，话题中心无不围绕着林愚那个石破天惊的“蠢问题”。
林愚依旧低着头，混在人群中，准备离开。
“林愚。”李长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林愚停下脚步，转身，恭敬行礼：“长老。”
李长老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最终只看到一片“笨拙”的真诚。他叹了口气，语气和缓了许多：“你…很好。日后修行若有疑问，可来寻我。”
这相当于给了林愚一个私下请教的特权！若是寻常外门弟子得此承诺，恐怕要欣喜若狂。
林愚却只是“受宠若惊”地连连点头：“多谢长老！弟子、弟子一定努力！”
看着林愚“笨拙”离去的背影，李长老捻着胡须，眼中精光闪烁：“此子，要么是真蠢得别有造化，要么就是…深藏不露啊。”
无论哪种，都值得他稍加关注。
林愚刚走出讲道堂没多远，一个身影便拦在了他面前。
正是一脸阴沉的赵黑龙。他显然也听说了刚才讲道堂发生的事，看向林愚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一丝不爽。
一个废物，凭什么得到传功长老的另眼相看？
“苯苯仙？”赵黑龙语气带着讥讽，“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点小聪明？”
林愚低着头，诺诺道：“赵、赵师兄…我…我就是随便问问…”
“哼！”赵黑龙逼近一步，炼气六层巅峰的灵压若有若无地笼罩向林愚，“我警告你，别以为耍点小聪明就能翻身。废物，永远都是废物！外门大比快到了，到时候，希望你还能这么‘走运’！”
他特意在“走运”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威胁之意不言而喻。他修炼《莽牛劲》进展颇快，自信在外门大比上能碾压一切，自然也包括这个偶尔会“走运”的苯苯仙。
面对灵压，林愚身体微晃，脸色“发白”，似乎有些站立不稳，嗫嚅着不敢回话。
赵黑龙见他这副怂样，满意地冷哼一声，这才带着跟班扬长而去。
林愚看着赵黑龙离去的背影，目光平静。在他眼中，赵黑龙因急功近利修炼《莽牛劲》，周身因果线已开始显现出“根基虚浮”、“暗伤隐伏”的恶果征兆，且与他林愚之间的冲突因果线，也愈发清晰起来。
“外门大比么…”林愚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届时，谁才是真正的废物，很快就会见分晓了。
他摸了摸胸前的残玉，感受着因点拨李长老而新得的一缕虽细微却纯粹的功德之气融入，那道果雏形，似乎又凝实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因果之网，正在悄然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