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老旧吊扇的叶轮慢悠悠地转着,搅动午后慵懒的空气,却带不来多少凉意。日光透过积着薄灰的高窗,在磨得发亮的长条木桌上投下斜斜的光斑。林深坐在最靠里、最不起眼的位置,面前摊开的期刊和指南只是幌子。
他的意识,正分出一大半,沉浸在新解锁的【材料科学】基础理论库中。那些关于晶格缺陷、位错运动、相变动力学的知识,不再是枯燥的公式和图表,而是与他脑海中关于“烛龙”第二份邮件里提到的、需要强磁场环境验证的“理论实验”细节,疯狂地交织、碰撞。
系统没有发布新任务,但光幕上那个待触发的提示,像心跳般微微闪烁。他知道,当那个“饵”被真正吞下,当高层的实验机器开始轰鸣,就是下一个节点。
忽然,像是感应到什么,他放在桌下的左手手腕内侧,传来一阵极其微弱、近乎幻觉的酥麻感。那不是真实的触觉,而是系统的一种隐晦提示——他之前通过匿名信道,在几个关键的信息节点(包括国家大型科研仪器共享平台的调度后台、某高校重离子加速器的使用申请公示系统)留下的、基于系统知识设计的“信息嗅探”小程序,被触发了。
有符合特定关键词和资源调配层级的申请,被快速批准了。优先级,高到异常。
林深的呼吸节奏没有丝毫变化,翻动棋刊的手指依旧稳定。但眼底深处,那簇星火猛地蹿高了一瞬。
上钩了。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那么,他也该窥一斑而见全貌了。他需要的不是直接介入,而是观察,在最恰当的时候,递上一块“恰到好处”的砖。
他合上期刊,开始在一张空白草稿纸上写写画画。不再是高深的理论,而是一些关于特种工业陶瓷烧结过程中,温度梯度与应力分布的优化计算。这些计算基于通用理论,但几个核心参数的选择,却隐隐指向了如何更好地承载瞬态极端热负荷——这正是他验证过的那个“玩具”,以及“烛龙”邮件里暗示的技术,必然会面临的工程难题。
他需要一个新的、合理的身份跳板。
几天后,林深出现在市人才市场。他换上了一身略显陈旧但干净的西装,头发梳理整齐,脸上带着符合“求职者”身份的、适度的焦虑与期待。他的目标,是一家位于本市高新区的民营科技企业——“星火新材料”。这家公司规模不大,但在特种陶瓷和复合材料领域小有名气,以承接一些研究所的外包试制任务为主。更重要的是,他前世模糊的记忆里,这家公司的技术总监,是个真正懂技术、也惜才的实干派,后来好像还参与过某个国家级保密项目的外围配套。
面试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当林深将他那些关于陶瓷烧结的优化计算,结合一些从系统材料库中“稀释”出来的、听起来新颖却又不至于惊世骇俗的见解阐述出来时,那位姓沈的技术总监眼睛亮了。
“林深是吧?你这些思路……很特别啊。理论基础扎实,关键是解决问题的角度,很刁钻,直指痛点。”沈总监推了推眼镜,看着简历上“原夏泽研究所(已离职)”那行字,没多问,“我们这边正好缺一个能沉下心做工艺优化的人。待遇可能比不上你原来,但项目实在,也能接触到一些前沿的需求。怎么样,有兴趣来试试?”
林深脸上露出恰当的、带着点感激的欣喜:“谢谢沈总!我很需要这样一个机会。”
当天下午,他就拿到了入职通知。职位:研发部工艺工程师(试用)。
几乎就在林深搬进“星火新材料”提供的简陋宿舍,开始熟悉实验室设备和过往项目资料的同一时间,西北某处,代号“深蓝”的地下基地深处,一场高度保密的实验,正进入最后准备阶段。
巨大的实验大厅灯火通明,却空旷得令人心悸。大厅中央,是一个复杂的、由多层屏蔽结构包裹的实验腔体,粗大的超导电缆和冷却管路如同巨兽的血管,连接着远处轰鸣的低温系统和庞大的电源阵列。穿着白色防静电服的研究人员脚步匆匆,声音压得极低,气氛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各单元最后自检!”
“磁场线圈冷却液循环正常!”
“离子源注入系统准备就绪!”
“高速诊断阵列校准完成!”
“能源模块峰值输出确认!”
总控制室里,巨大的屏幕上数据流瀑布般刷下。现场总指挥是一位头发花白、神色冷峻的将军,他身边站着几位从全国各地紧急抽调来的顶尖物理学家和工程师,包括那位国防大学的陈老。所有人都紧盯着屏幕,呼吸轻缓。
“陈老,您确定,‘烛龙’预言的第一个能量峰值阈值,在这个区间?”将军指着屏幕上一条用红色标出的理论曲线。
陈老死死盯着那条线,干瘦的手握紧了拳头,手背青筋毕露:“理论模型推演了十七遍,结合他上次提供的观测数据……应该就在这附近。但将军,我必须再强调一次,我们从未在这种极端耦合参数下运行过设备,‘烛龙’的模型跳过了太多中间验证环节,直接指向了这片……未知海域。风险,极高。”
将军面无表情:“风险评估报告我看了十七份。但‘烛龙’扔过来的骨头太香,上面下了死命令。开始吧。”
“实验启动!离子注入,三秒倒计时!三、二、一!”
低沉的嗡鸣声陡然升高,实验腔体周围的磁场强度读数开始飙升。高速摄像机捕捉到腔体内开始出现淡淡的、被磁场约束的离子辉光。
“能量加载,按‘烛龙-1’方案,逐步提升!”
电源阵列的输出功率曲线开始沿着预定轨迹爬升。屏幕上的各项监测数据激烈跳动,但尚未超出安全边界。
“接近第一阈值!”
“磁场波动加剧!”
“等离子体密度出现异常涨落!”

控制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那条红色的理论阈值线,和代表实际能量输入的蓝色曲线,即将交汇。
就在交汇前的一刹那——
刺耳的警报声猛地炸响!屏幕上一片代表危险的红光!
“警告!约束场局部失稳!”
“能量回流!三号储能模块过载!”
“腔体内部监测点温度飙升!”
“紧急停机!启动备用泄能通道!”
轰——!
即使隔着厚重的屏蔽层,控制室里的人们也感到脚下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动。主屏幕上一片混乱的数据和闪烁的故障代码。实验腔体方向传来某种尖锐的、像是金属被极度扭曲又迅速冷却的嘶鸣。
“报告情况!”将军的声音依旧稳定,但眼神锐利如刀。
“离子注入已切断!主能源已断开!备用泄能成功,未引发连锁反应!”操作员声音发颤,“但是……三号储能模块内部烧蚀严重,初步判断已报废。约束场线圈……部分区域出现异常过热,具体损伤待查。最麻烦的是……”他顿了顿,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实验腔体内壁的主动冷却面板……局部熔穿了。熔穿区域的材料……分析显示发生了非预期相变,性质完全改变,失去了热沉能力。”
陈老猛地冲到一块分屏幕前,上面显示着熔穿区域的高清图像和初步光谱分析。他看了几秒,脸色变得极其难看:“这种相变……不可能!现有的材料模型根本无法解释!它是在瞬态、超高热流密度和强磁场畸变共同作用下产生的……是‘烛龙’没有提及的、或者说,被他隐含在‘极端条件’这个描述里的……魔鬼细节!”
失败了。代价高昂的失败。虽然避免了最灾难性的后果,但关键设备受损,暴露出致命的材料短板。
控制室里一片死寂。只有设备冷却系统的低沉嗡嗡声,和警报解除后残余的、令人心悸的嘀嘀声。
将军缓缓坐回椅子,手指用力按着眉心。失败了,但并非一无所获。至少证明了“烛龙”指出的方向确实存在恐怖的潜力,也暴露了己方在基础材料上的巨大鸿沟。只是,下一步怎么走?继续投入资源,硬啃这块显然超出当前能力的材料难题?还是……
“‘烛龙’。”将军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抬起头看他,“他给了我们一个诱人的目标,又让我们在第一步就摔了个跟头,看到了深不见底的沟壑。你们说,他下一步,会扔给我们绳子,还是石头?”
无人能答。
就在这时,一位通信军官快步走进控制室,将一份刚解译出来的密电递给将军。
将军扫了一眼,眼神微凝。电文内容简洁:“‘烛龙’第三份通信。内容指向‘极端瞬态热力学负载下的材料界面行为模拟及可能解决方案’,涉及大量特种陶瓷工艺参数。发送时间:实验事故发生后47分钟。”
控制室里,落针可闻。
“烛龙”不仅知道他们启动了实验,似乎……还实时“看”到了他们的失败,并且,立刻做出了反应。
这种被无形之手置于放大镜下的感觉,让在场的每一位,都从脊椎骨里升起一股寒意。
将军将电文轻轻放在控制台上,目光扫过屏幕上那片代表着失败和未知的狼藉。
“回复。”他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听不出喜怒,“以‘盘古’专项办公室名义。感谢‘烛龙’同志的技术提示。关于材料界面解决方案,我方现有‘星火新材料’公司,在该领域有较好技术积累和工艺试制能力。可考虑作为潜在合作验证平台。盼进一步具体技术指引。”
这是一招试探,也是一招阳谋。既然你“烛龙”似乎无所不知,又能精准投送技术,那么,把你指引到一个具体的、我们可以观察的“点”上,如何?
命令被迅速执行。密电通过特殊通道,发往那个永远无法定位的匿名邮箱。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星火新材料”研发部实验室里,林深刚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对着电脑屏幕,整理一份关于氧化锆陶瓷烧结增韧的常规实验报告。
脑海中,系统光幕微微一亮。
【触发介入任务:为国家重点研发项目(代号‘盘古’)提供关键技术节点支持(材料界面解决方案)。】
【任务描述:回应相关请求,通过合理渠道,提供基于‘星火新材料’工艺基础的可行技术路径建议。】
【任务目标:引导并帮助国家团队突破当前材料瓶颈。成功奖励:依据解决方案效果及影响力发放。】
【警告:宿主需保持‘林深’与‘烛龙’身份隔离,避免直接关联暴露。】
林深端起已经凉掉的茶水,喝了一口,目光落在屏幕上那份平平无奇的实验报告上。
鱼儿,不仅咬了饵,还在试图把钓线,绕到垂钓者看得见的地方。
他放下杯子,指尖在键盘上轻轻敲击,开始修改报告的某些细节,加入一些看似偶然的、关于“多相复合”、“梯度设计”、“瞬态热冲击耐受性”的思考和引申数据。这些内容,将作为“星火新材料”研发部一名普通工程师的“工作成果”,在适当的时机,呈递给他的直属上司沈总监。
而他意识深处,另一份更详尽、更直指核心、伪装成“烛龙”风格的“陶瓷基复合材料瞬态极端热负载界面优化方案及初步工艺路线图”,已在缓缓构思成型。
明暗双线,开始交织。
风暴,正从实验室的通风管道,从地下基地的厚重岩层,从无形的数据洪流中,悄然汇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