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白噪音低沉而恒定,像是某种深海动物的呼吸。林深站在实验台前,指尖悬在几个粗糙组装的元件上方。这些元件,有些是从材料仓库申领的常规器件,有些是那位老工程师——姓韩,韩建国——从自己“私藏”的宝贝里抠出来的样品,还有几块电路板,是林深用招待所房间那台老掉牙的电脑和一块廉价的开发板,结合系统理论库的指引,硬烧录出来的控制核心。
简陋,寒酸,甚至有些滑稽。距离他构想中的“脉冲能量定向输出”,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这正是他要的效果——一个最低限度、原理验证性质的“玩具”。用最不起眼的资源,撬动第一块基石。

“小林啊,”韩工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两个搪瓷缸,里面泡着浓得发黑的茶,“歇会儿,喝口水。你这劲儿头,让我想起我当年在戈壁滩上那会儿。”他放下缸子,凑到实验台前,花白的眉毛拧在一起,盯着那堆“破烂”,“你确定……这玩意儿能成?这拓扑结构我看着都悬,反馈环路这么搞,不怕当场炸了?”
林深接过搪瓷缸,温热的触感透过缸壁传来。他啜了一口苦涩的茶液,目光没有离开实验台。“韩工,炸不了。最多是没反应,或者冒点烟。电压和电容总量我控死了,在安全阈值内。”他顿了顿,补充道,“传统的反馈是为了稳定,我们这次……要的就是一种受控的‘不稳定’爆发。您的陶瓷基复合材料,关键就在承受那一下。”
韩建国咂咂嘴,没再说话。他只是个搞材料的,对复杂的电路控制一知半解,但眼前这个年轻人身上有种东西让他选择相信。不是言语的自信,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好像眼前这堆破烂不是破烂,而是某种精密仪器的胚胎。
又过了两天不眠不休的调试、焊接、测量、修改。林深吃住几乎都在实验室旁边的杂物间。系统的理论库像一副透视眼镜,让他能“看”到能量在预设通路中流动时可能出现的每一处湍流和损耗,并提前做出极其简陋但针对性极强的“疏导”。这过程极其耗费心神,他那点可怜的文明贡献点不敢乱用,全凭自己的脑力硬抗。
终于,在时限的第二十七天深夜。
实验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韩建国熬不住,已经被林深劝回去休息了。窗外万籁俱寂,远处城市边缘的零星灯光像是沉在墨水里的碎钻石。
林深最后一次检查了所有连接。实验台中央,那个用高强度陶瓷基座(韩工的宝贝样品)固定着的、约莫拳头大小、由电容阵列、特制线圈和一块焦黑的触发电极组成的怪异装置,静静地躺在那里。它连接着一台老旧的示波器,几条探头线像章鱼的触手。
他深吸一口气,鼻腔里满是松香和臭氧的味道。手指按下了那个临时接出来的、红色的按钮开关。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
嗡——
一种低沉到几乎感觉不到、却让耳膜发胀的震动音在狭小的空间内弥漫开。装置核心处,特制线圈所在的透明石英罩内,空气猛地扭曲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又松开。一道纤细、笔直、亮得发蓝、却又极其短暂(示波器捕捉到的脉冲宽度只有不到百万分之一秒)的电弧,无声地击穿了预设的几毫米空气隙,精准地打在对面一块厚重的、用来测试烧蚀效果的装甲钢废料上。
啪嗒。
一声轻响。不是爆炸,更像是热胀冷缩的脆裂。
林深立刻切断总电源。嗡嗡声消失,实验室重归寂静,只剩下示波器屏幕上一闪而过的、尖锐如针的脉冲波形正在缓缓淡去。
他快步走到装甲钢废料前。台灯的光照下,那块坚硬的合金表面,出现了一个极其微小、但边缘异常光滑平整的凹坑,凹坑中心还有一点熔融后迅速凝固的痕迹。凹坑周围,几乎没有热扩散的迹象,仿佛那恐怖的能量在瞬间集中于一点爆发,然后又被某种力量强行约束、耗尽。
成功了。尽管输出能量微乎其微,射程近得可怜,但“定向”、“瞬时高功率”、“低扩散”这几个最核心的特征,在这个简陋到极点的模型上,得到了验证。
【滴。任务‘验证初级脉冲能量定向输出装置可行性模型’完成。】
【模型验证完成度:72%(受限于材料与工艺)。潜在影响力预估:中(验证基础原理,提供全新思路)。】
【综合评定:B+。】
【奖励发放:基础理论库【材料科学】分支部分权限解锁。文明贡献点+150。】
【新任务待触发,请宿主继续提升介入深度。】
一股比之前更庞大、更体系化的信息流涌入脑海,这一次是关于物质微观结构、相变、极端条件耐受性的基础原理。林深晃了晃,扶住实验台才站稳。太阳穴突突直跳,但精神却异常亢奋。
他立刻看向那块装甲钢,结合刚刚解锁的材料知识,脑海中瞬间掠过几十种改进线圈材料、优化电极结构、提升储能介质性能的方案。文明贡献点跳到了160,一个可观的数字。
他没有急于进行下一轮实验。而是快速清理了现场,将所有实验痕迹,尤其是那块被打出凹坑的装甲钢和记录了关键波形的示波器存储芯片,小心地收好。装置本身被他拆解,关键的非标部件用简易工具破坏后,混入其他实验废料。整个过程冷静、迅速,像演练过无数遍。
天快亮时,韩建国顶着两个黑眼圈又来了,手里提着豆浆油条。“怎么样?昨晚有动静没?我好像听见点啥……”
林深正在擦桌子,闻言抬起头,脸上是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一丝沮丧。“试了,韩工。有点反应,闪了下光,估计是电容漏电打火了。烧了我一块控制板。”他指了指垃圾桶里一块焦黑的电路板,“离您说的‘定向输出’,差得远。材料可能还是不行,理论想得简单了。”
韩建国看了看垃圾桶,又看了看林深那张“年轻人受挫”的脸,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正常!搞科研哪有一蹴而就的。你这思路绝对有意思,失败了也是宝贵经验!来,先吃饭,吃了饭再琢磨!我那儿还有几种新烧结的样品,回头你再试试!”
林深接过豆浆,诚恳地道谢。他隐瞒了成功,不是不信任韩工,而是不能。任何超出“交流学习实习生”能力的成果,在当前阶段,都是不必要的风险。“烛龙”必须在暗处,至少在他拥有足够自保能力或取得更高层级的绝对信任之前。
他需要将这次“验证成功”转化为更有效、更安全的“资源杠杆”。
三天后,林深告别了依依不舍、恨不得把他留下当关门弟子的韩建国,返回了他所在的城市。他没有回出租屋,而是用系统任务奖励的文明贡献点中的一小部分,兑换了一些关于“信息安全与匿名通信”的进阶技巧知识(系统知识库似乎包罗万象,只要贡献点足够,并符合文明提升主线)。这些知识并非超越时代,但极其精妙高效。
他用新的匿名身份和加密信道,再次向之前的三个邮箱,发送了第二份邮件。
这份邮件更简短,附件是一份高度凝练的技术简报,标题是:《关于瞬态高能脉冲定向释放若干关键机理的初步实验观测与推论》。内容基于他那个简陋实验的真实数据,但经过了巧妙的理论拔高和数据泛化,指向了更宏观的能量武器化、甚至太空垃圾清理、特种焊接等潜在方向。文末,他提出了一个具体的、需要大型重离子加速器或特殊强磁场环境才能进行下一步验证的“理论实验”。
这封邮件,像一块精心计算过角度和力道的石头,投进了已经暗流涌动的深潭。
燕京,那间无窗的会议室。气氛比上一次更加凝重。
“找到人了?”首位的老者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没有。”精干中年人脸色不太好看,“这次的加密方式又变了,更……优雅,更难以追踪。对方对我们的追踪手段似乎有预判。技术组判断,发信人具备极高的信息战素养,可能不止一个人,或者背后有团队支持。”
“内容呢?”老者看向那位学者模样的院士。
院士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眉心,眼底有血丝,但更多的是兴奋与震撼:“比上一份更……可怕。上一份是蓝图,这一份,是已经搭起来了一小段墙基,并且告诉我们,用这种方法,真的能盖起摩天大楼!虽然只是极小尺度的验证,但观测数据与理论推演吻合度极高!他提出的那个验证实验……”院士看向老者,语气前所未有地郑重,“如果我们做了,很可能,会直接触摸到下一代战术级能量武器的理论门槛!”
会议室里只剩下呼吸声。
“国防大学陈老,”中年男人补充道,“已经把他手下的几个尖子团队全压上去了,按照‘烛龙’提供的思路做模拟和局部验证,据说……进展神速,昨天已经突破了某个困扰他们三年的小型化瓶颈。”
“能源部、航天口,也都动了,各自从自己的角度在解读这份简报。”另一个人低声道,“‘烛龙’……他扔出来的东西,像一颗种子,掉进了不同的土壤,都在疯狂发芽。”
老者沉默地听着,手指依然习惯性地敲着桌面。这一次,敲击的节奏更慢,更重。
“动机。”他缓缓吐出两个字,“一个掌握如此技术,能轻易穿透我们信息安全屏障,却只是不断投送技术碎片的人。他要什么?”
没人能回答。
“继续找。范围可以扩大,但方式必须更隐蔽。”老者下令,目光锐利,“同时,以‘盘古’专项的名义,协调资源,启动他提出的那个‘理论实验’。集中最好的设备,最可靠的人。这件事,列为绝密。”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虽然那里只有金属墙壁,但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一切阻隔。
“不管他是谁,想做什么。他给出的‘饵’,我们吃了。看看最后,到底是谁,钓上了谁。”
就在高层指令化作一道道加密电波和调令飞向各相关机构时,林深正坐在城市图书馆一个最安静的角落里,面前摊开着几本最新的材料学期刊和一本借来的《国家重大科研基础设施和大型科研仪器共享平台指南》。
他看起来就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为论文发愁的研究生。
只有眼底深处,那冰冷而炽热的星火,在默默燃烧。
脑海中的系统光幕静默,但新任务的提示隐隐闪烁,等待着下一个介入的契机。
棋盘已经铺开,棋子悄然落下。暗处的烛龙,与明处的国家巨兽,在一场无声的、以技术为刃的共舞中,各自迈出了第二步。
风,起于青萍之末。而风暴的眼睛,此刻正倒映在图书馆窗玻璃上,那个年轻人平静的瞳孔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