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后的两个月,安默林的身体以缓慢但可见的速度恢复着。
大祭司塞拉斯每隔七日便会来到寝殿,施展那套繁复的续命魔法。七彩光流注入体内时,安默林能清晰感知到能量的流向——它们像精致的绷带包裹着最表层的创伤,维持着生命基础代谢,却对五年卧床积累的深层暗伤无能为力。
“殿下的气色好了许多。”又一次治疗结束后,塞拉斯收起法杖,那双深邃的眼睛里藏着难以捉摸的探究,“但老朽必须提醒,魔法能维持生命,却无法重塑已被时间侵蚀的根基。”
“我明白。”安默林坐在窗边软椅上,语气平静。他早就得出了相同结论,而且看得更透彻:这个世界的治疗魔法本质是外源性能量输入,如同给濒死植物强行注射营养液,能救急,治不了本。
真正的问题在于身体系统自身的衰败。
送走大祭司后,他推开手边厚重的《大陆草药图鉴》。两个月的阅读让他对这个世界的力量体系有了基本认知——魔法是可被意志引导的环境能量,炼金术则是对物质进行转化提纯的技术,主要产出各种药水、粉末和简单魔法物品。
有趣的是,这里没有“炼丹”的概念。
没有将多种草药精华融合,通过火候控制引发质变,最终凝练成蕴含复合效能“丹”的技术。炼金术士们只会制作单一功效的药水,且都是液态,保质期短,效果直接粗暴。
“如果以地球化学类比,”安默林在羊皮纸上勾画着,“炼金药水像是简单化合物溶液,而丹药应该是经过复杂反应形成的稳定晶体结构,能量密度完全不在一个层级。”
他看向自己苍白纤细的手指。这具身体的根基已受损到连初级战士训练都无法承受。魔法治疗只能维持,草药调理见效太慢,炼金药水则可能对脆弱身体造成负担。
必须炼丹。
但问题接踵而至:没有丹炉,没有完整草药知识体系,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连去花园散步都需要侍女搀扶。
三日后,在王宫一间偏僻旧工坊里,安默林见到了妹妹莉莉安请来的工匠——老矮人格隆·铁砧,王宫武器库的维护师。
“王子殿下需要制作特殊的……容器?”格隆粗哑的声音如砾石摩擦,目光落在安默林铺开的设计图上。
那是安默林花了两个通宵绘制的图纸,结合了记忆中道观丹炉的形制、现代化学仪器的密封原理,以及从仓库一堆废弃“魔力熔炉”残骸上逆向推导出的符文阵列。
老矮人眯眼看了许久,胡子微微抖动:“有趣……下圆上收,三足鼎立,内部有分层结构,外壁符文不是常见火焰强化,而是热力均匀传导?”
“正是。”安默林暗赞老工匠的眼力,“我需要它能在长时间高温下保持稳定,内部温度误差不超过五度,密封性要好。”
格隆抬起头,深深看了安默林一眼:“这不是炼金容器。炼金术士靠魔法控制反应,不依赖容器本身设计。”
“所以这不是为炼金术准备的。”
两人对视片刻。老矮人眼中闪过疑惑、好奇,最终变成匠人见到精妙设计时的兴奋光芒。
“材料现成,那些废弃的秘银合金板正好够用。符文镌刻我亲自来……七天。”格隆伸出粗短手指,“但老朽有个条件——制作过程我要全程记录,完成后设计图原稿归我。”
“成交。

等待丹炉制作的七天里,安默林开始收集草药。
王宫药房有一些基础药材,但都是晒干存货,药效流失严重。他需要新鲜的、带着生命活性的植株。
“后花园的森林里应该有!”莉莉安自告奋勇,“我小时候经常去那里玩!”
在征得王后同意后,第三天清晨,一支小小队伍从王宫侧门进入那片被称为“王室林地”的古老森林。
阳光透过层层树冠洒下斑驳光影。安默林拄着手杖缓缓前行——五年了,这具身体第一次真正“行走”在自然中。肺部的刺痛、肌肉的酸痛、汗水滑落的触感,都如此真实地提醒着他:你还活着。
“看!那是月光菇吗?”莉莉安指着树根处发光的白色蘑菇。
“不,那是荧光蕈,有毒。”安默林根据记忆辨认,“我们要找的是伞盖有淡蓝色纹路的那种……”
他一边走一边观察。这个世界植物的多样性令人惊叹,许多物种从未见过,但它们的某些特性——气味、颜色、生长环境——竟与他记忆中的中药药材有某种对应关系。
就在他们采集了几株银线藤准备返回时,破空声忽然传来。
一支翠绿色箭矢擦着安默林耳边飞过,钉在身后树干上。
两名侍卫瞬间拔剑,将王子和公主护在身后。
树林深处,一个身影轻盈落下——那是位女性精灵,穿着墨绿色皮甲,尖耳,小麦色皮肤,长发中编入细小藤蔓。她手中的长弓没有弓弦,但当手搭上时,一道翠绿色光弦自动浮现。
“人类王室成员,为何擅闯森林深处?”精灵的声音清冷如泉。
“这里是王室林地。”侍卫沉声回应,“反倒是你,精灵,为何潜入我国领土?”
精灵没有回答,她的目光落在安默林身上,翠绿色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你身上的气息很奇怪。像人类,又不像。还有一股……古老的味道。”
安默林心中一动。是说他灵魂中属于林默的部分?还是那把剑的影响?
他示意侍卫稍安勿躁:“我是安默林·亚尼拉,王国二王子。我们来此只为采集草药。”
“安默林王子?那个昏迷了五年的人类王子?”精灵眉头微蹙,“你醒了?”
消息传得真快。安默林点头。
精灵沉默片刻,手中光弓消散成点点绿光:“我是艾琳·逐风,精灵王庭的边境巡林者。请原谅刚才失礼,但最近森林不太平——兽人近一个月活动异常频繁,不仅袭击人类村落,也开始试探精灵森林边缘。”
兽人。安默林回忆起母亲提过的“边境不太平”。看来情况比描述严重得多。
“兽人不是一直生活在北方冻原吗?”
“原本是的。”艾琳表情凝重,“但冻原近年开始出现异常魔力波动,气候越来越恶劣。兽人部落正在被迫南迁——而他们的南迁路线,正好穿过人类领地和精灵森林边缘。”
“所以你们精灵族……”
“所以我们在考虑是否要与人类正式结盟。”艾琳直言不讳,“事实上,我这次巡视人类领地,除了侦察兽人动向,也想评估人类现状。”
她再次看向安默林,目光锐利:“王子殿下,你的苏醒或许是个契机。一个昏迷五年突然康复的王子……在政治上会传递某种信号。兽人可能因此重新评估人类的实力。”
安默林听懂了言外之意:他的存在本身,已成了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我们需要回去了。”他说,“感谢你的信息。如果可能,请转告精灵王庭:亚尼拉王国愿意与精灵族保持沟通。”
艾琳点头,身形开始融入树影:“我会传达。另外,王子殿下——你寻找的‘星纹草’,在前方溪流东岸第三块巨石下有一小丛。但小心,那里有一窝影狼幼崽。”
话音落下,她的身影已完全消失。
七天后,旧工坊里,格隆·铁砧正对着完工的作品露出满意笑容。
那是一尊半人高三足炉鼎。暗银色炉身流动着秘银微光,外壁镌刻的符文阵列散发柔和橘红光晕。炉盖严丝合缝,气孔设计精巧,三只炉足稳稳立于石台。
“按照您的要求,炉内分三层。”格隆用粗短手指指点着,“我加入了矮人工艺的‘恒温石’作为基底,即使中断魔力输入,炉内温度也能维持一段时间。”
“完美。”安默林由衷赞叹。这尊丹炉甚至比他设计的还要好。
“那么,殿下现在可以告诉老朽了吗?”格隆眼中闪烁着求知光芒,“这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
安默林抚摸着炉身温润表面:“用来创造这个世界不存在的东西。”
当天下午,第一次炼丹尝试。
选用的丹方是最基础的“养元丹”,功效温养元气、疏通经络。主药三味:星纹草、月光苔、银线藤;辅药五味。
所有材料放入炉中,炉盖闭合。
安默林将手按在炉身底部的符文阵列核心,闭上眼睛——他不懂这个世界的魔法,但格隆在设计时加入巧妙装置:炉鼎本身可从环境中汲取微量魔法能量,只需使用者用精神力引导流向。
而精神力,正是林默作为“意识体”时唯一学会的能力。
集中,感知,引导。
炉内符文逐一亮起,温度开始上升。通过炉壁特殊结构,安默林能“感觉”到内部变化:草药在高温下软化、渗出汁液、不同成分开始混合反应……
时间流逝。汗水从额头滑落。维持精神力引导比他想象的要吃力,这具身体太虚弱了。但他咬牙坚持——炼丹最忌中途中断。
两个时辰后,炉内传来淡淡药香。炉身符文光芒开始有节奏地明灭,仿佛在呼吸。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通报:“殿下!国王召见!矮人族的使者到了,指名要见您!”
安默林心中一紧,但手中精神力引导丝毫不敢松懈。现在正是成丹关键时刻……
“告诉父王,我稍后就到。”他扬声回应,声音因竭力保持平稳而沙哑。
炉内能量流动开始加速。各种草药精华在高温和魔力场共同作用下,正在发生质变。安默林能“看”到——不是用眼睛,而是用那种奇特感知——分散成分正在凝聚、结晶……
“成了!”
他猛然收回手,炉身符文光芒骤然大盛后迅速黯淡。浓郁药香从气孔溢出。
打开炉盖,炉底十二颗龙眼大小、圆润如珠的淡青色丹丸静静躺着。每颗表面都有温润光泽,内部隐隐有细微能量流动。
成功了。在这个魔法世界,用魔法驱动丹炉,炼制出来自另一个文明体系的丹药。
他取出一颗放入口中。丹丸入口即化,化作温热清流滑入咽喉。没有炼金药水那种粗暴能量冲击,而是温和持续的滋养感,从胃部向四肢百骸扩散。疲惫感迅速消退,呼吸变得顺畅。
效果比预期的还要好。
安默林小心将剩余养元丹装入玉瓶,整理衣袍走出工坊。
侍从正在门外焦急等候:“殿下,矮人使者已在正殿等候多时……”
“走吧。”安默林说。他的脚步依旧缓慢,但比一个月前稳了许多。养元丹药效正在体内发挥作用。
正殿大门缓缓打开。
宏伟大厅内,国王阿尔方斯端坐王座,王后艾莉诺坐在身侧。大王子安迪奥——二十出头、金发蓝眼、气质沉稳的青年——正陪同几位客人交谈。
而那些客人……矮。非常矮。最高的也不过到安默林胸口。但他们身躯厚实强壮,手臂肌肉虬结,满脸浓密胡须编成复杂样式。穿着厚重镶钉皮甲,腰间挂着战锤或斧头。总共五人,为首的是个胡须几乎拖到地面、戴独眼罩的老矮人。
当安默林走进大殿时,所有人目光都投向他。
尤其是那个独眼老矮人。他的独眼死死盯着安默林,不,更准确地说,是盯着安默林腰间那把暗蓝色短剑。
老矮人站起身,声音如雷般在大殿中回响:
“那把剑……请问王子殿下,您是从何处得到‘星陨之刃’的?”
大殿瞬间安静。
安默林感到腰间短剑传来一阵强烈共鸣,仿佛在回应老矮人的话语。
星陨之刃?
这把带他穿越而来的剑,在这个世界,似乎有着他不曾知晓的名字和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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