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巅峰时刻
蒙特卡洛,大赌场。水晶吊灯将金色大厅映照得没有一丝阴影。
最后一张牌,如同命运本身,安静地滑到林湛面前。他没有立刻去看。指尖感受着牌面细微的纹理,耳畔是绝对的寂静——筹码的堆叠、对手加维尔逐渐粗重的呼吸、数百名观众压抑的激动,都化作一种遥远的背景音。他的世界,此刻只剩下概率、心理,以及冰封般的冷静。
加维尔,这位以激进著称的西班牙狂人,额角已渗出汗水。他面前堆着如山筹码,却像坐在火山口。三分钟前,他推出了全部,嘶吼着“All in!”,试图用气势碾碎这个始终面无表情的东方人。
林湛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然后用一种近乎优雅的节奏,将自己面前同样庞大的筹码缓缓推入彩池。跟注。没有言语,动作却比任何咆哮更令人窒息。
现在,是揭晓的时刻。
加维尔喉结滚动,猛地翻开了自己的底牌——一对A,加上公牌,凑成了坚固的葫芦。他脸上瞬间涌起血色,几乎要欢呼出声。
所有目光聚焦在林湛手上。
他捻起牌角,仿佛只是掀开一页无关紧要的书。一张红心9,一张方块9。公牌中,恰巧还有一张黑桃9,一张草花2,一张红心2。
四条9,带一对2。
“Full House”对上“Four of a Kind”。胜负已分。
死寂之后,是海啸般的声浪。闪光灯疯狂炸亮,试图捕捉新任世界赌王脸上任何一丝情绪。但林湛只是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一丝不乱的袖口,朝面如死灰的加维尔略一点头,然后转身。
他的目光穿越喧嚣的人群,准确找到了VIP包厢玻璃幕墙后的那张脸——他的妻子,苏婉。她穿着他最喜欢的珍珠色礼服,优雅地举杯向他示意,笑靥如花,美得惊心动魄。
侍者适时地送来庆祝的香槟。苏婉亲自从包厢走下,穿过人群,将一杯酒递到他手中,眼中满是崇拜与爱意。“恭喜你,亲爱的。你是无与伦比的。”她的声音柔软,浸润着蜂蜜。
香槟的气泡欢腾上升。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在妻子深情的凝视下,林湛饮下了那杯酒。
液体冰凉滑入喉咙,带来一丝细微的、陌生的苦涩。
他没有在意。胜利的滋味理应复杂。他握住苏婉微凉的手,走向更高的荣耀,走向那片灯光最为炽热、也最为虚幻的王座。
他没有看到,身后人群中,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周幕)与他妻子交换了一个短暂到几乎无法察觉的眼神。
也没有感觉到,那冰冷的感觉正从胃部开始,缓慢地、坚定地,向上蔓延。
第二节:甜蜜陷阱
“林先生,皇家游艇会已经为您准备好了‘海神号’,随时可以启航前往科西嘉岛。”
助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职业性的恭敬。林湛站在赌场外的观景平台上,地中海的风带着咸湿的气息拂过他的脸。手中那杯香槟还剩一半,那丝苦涩似乎还萦绕在舌尖。
苏婉挽着他的手臂,整个人依偎在他身侧。“亲爱的,我们真的要去科西嘉吗?我以为你会想在蒙特卡洛多留几天,接受采访,参加庆功宴……”
她的声音轻柔如羽毛,但林湛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你不想去吗?”他侧头看她。水晶耳坠在她耳垂上微微晃动,反射着赌场的霓虹灯光。
“当然想。”苏婉立即回答,笑容完美得像是精心计算过的弧度,“只是觉得你刚赢得世界冠军,应该享受所有聚光灯。不过……”她凑近,压低声音,“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旅行,更让我期待。”
林湛看着她的眼睛。那双他曾以为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此刻盛满了仰慕和爱意。但不知为何,今晚这眼神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躲闪,像平静海面下的暗流。
“我已经厌倦了聚光灯。”他最终说,将杯中剩余的香槟一饮而尽,“走吧。”
“海神号”是一艘四十二米长的豪华游艇,流线型的白色船身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这是林湛三个月前买下的,原本打算作为结婚五周年的礼物送给苏婉,但此刻他觉得,也许今晚是启用它的更好时机。
登上游艇,船长和四名船员列队迎接。香槟塔已经备好,甲板上铺着厚厚的白地毯,茶几上摆着鱼子酱和新鲜生蚝。
“都退下吧,今晚不需要服务。”林湛对船员们说,“停泊在近海就好,明早再启航。”
“是,先生。”
船员们训练有素地离开,将顶层甲板的私密空间完全留给他们两人。游艇缓缓驶离港口,蒙特卡洛的璀璨灯火在身后逐渐变成一串散落的光点。
苏婉脱掉高跟鞋,赤脚走到船头栏杆处。海风吹起她的长发,珍珠色礼服紧贴身体,勾勒出曼妙的曲线。林湛走到她身后,双手轻轻环住她的腰。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出海吗?”他在她耳边低语。
“怎么不记得。”苏婉向后靠在他怀里,“在马略卡岛,你租的那艘小帆船差点翻了,我吓坏了。”
“但你后来学会了掌舵。”
“因为你说过,在你身边,我必须学会面对任何风浪。”她的声音轻飘飘的,融入海风中。
林湛闭上眼睛。是的,他说过这话。那时他们新婚不久,苏婉还是个有些怯懦的女孩,对他在赌桌上的生活既好奇又恐惧。他花了很长时间教她,带她进入自己的世界,让她理解那不仅仅是赌博,而是数学、心理学、风险控制的艺术。
“你现在做得很好。”他说,“今晚在VIP室,我看到你和那些投资人交谈,游刃有余。”
“都是你教得好。”她转过身,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林湛,有时候我觉得,这五年我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一个更强大,但也更……”
“更什么?”
她摇摇头,没有说完,只是踮起脚尖吻了他。
这个吻开始时很温柔,但逐渐变得深入,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力度。林湛回应着,但脑海中那个小小的警告信号再次亮起。苏婉很少这样吻他,尤其是在公开场合之后——她通常会更加克制,更加优雅。
一吻结束,她微微喘息,眼中蒙着一层雾气。
“我们再喝一杯吧。”她说,牵着他的手走向沙发区,“庆祝你的胜利,庆祝我们的……一切。”
她走到酒柜前,背对着他挑选酒瓶。林湛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的背影。礼服背后的开口一直延伸到腰际,露出光滑的肌肤。他注意到她的肩胛骨微微紧绷,像是在克制着什么情绪。
“试试这个。”苏婉转过身,手中拿着两个水晶杯和一瓶琥珀色的液体,“1966年的麦卡伦,你收藏中最贵的一瓶。今晚值得最好的。”
她倒酒的动作优雅而流畅,但林湛注意到,她先倒了自己的那杯,然后才是他的。这很平常,但他就是注意到了。
“敬你,世界赌王。”苏婉递过酒杯,眼中光芒闪烁。
“敬我们。”林湛接过,与她碰杯。
威士忌的香气醇厚复杂,入口顺滑。但几秒后,那丝熟悉的苦涩再次出现,比香槟中的更加明显。林湛微微皱眉,放下酒杯。
“怎么了?”苏婉立刻问,自己也抿了一小口,“酒有问题吗?”
“有点……奇怪的味道。”他揉了揉太阳穴,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可能是开瓶太久了,或者海风影响了口感。”苏婉坐到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别喝了,我给你倒点水。”
她起身去拿水,林湛靠在沙发上,眩晕感越来越强。视野开始模糊,蒙特卡洛的灯光在远处跳动,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他努力聚焦,看到苏婉拿着水杯走回来,但她的身影分裂成两个,又合而为一。
“苏婉……”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我觉得……不太对劲。”
“你太累了,亲爱的。”她将水杯递到他唇边,“喝了水休息一下。今晚我们哪儿也不去了,就在这儿。”
林湛想接过水杯,但手指不听使唤。水杯从他手中滑落,在白色地毯上洇开一片深色水渍。
“我……”他想说“我被下药了”,但舌头像是打了结。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脚步声。不是苏婉的高跟鞋,而是男人的皮鞋,踏在柚木甲板上的沉重声响。
一个人影从楼梯走上来,进入了他的模糊视野。高个子,深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那张脸……
周幕。
他的商业顾问,也是苏婉的大学同学。三个月前,林湛还考虑过解雇他,因为发现他在几笔投资中手脚不干净。但苏婉为他求情,说周幕能力出众,只是偶尔会“激进”一些。
“他来了。”苏婉的声音响起,冷静得可怕。
“他喝下去了?”周幕问。
“两杯。香槟和威士忌。双倍剂量,确保万无一失。”
林湛想动,想站起来,想抓住他们问个清楚,但身体像是被灌了铅。他只能看着周幕走到苏婉身边,自然地揽住她的腰,而苏婉……顺势靠进他怀里。
“做得好,婉儿。”周幕说,低头吻了吻苏婉的额头。
这个亲昵的动作让林湛胃里一阵翻搅。他想呕吐,但连这都做不到。
“现在怎么办?”苏婉问,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按计划。醉酒失足,跌落海中。蒙特卡洛海岸的岩石,夜晚的风浪,一个刚刚赢得世界冠军、兴奋过度、饮酒庆祝的赌王……”周幕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完美的悲剧。”
“他不会游泳吗?”苏婉问。
“他会。但喝了这么多酒,又是在晚上,水温只有15度……”周幕耸耸肩,“即使能游一段,也游不回岸。何况,我们确保他游不了。”
林湛用尽全身力气,终于让手指动了动。他抓住沙发扶手,试图支撑自己站起来。
这个微小的动作引起了周幕的注意。他松开苏婉,走到林湛面前,蹲下身,与他对视。
“哦,看来药效还不够彻底。”周幕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表情,“林先生,我知道你现在能听见。也许这样更好,让你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凑近,压低声音:“你的商业帝国,你的游艇,你的豪宅,你的所有资产……现在都是我们的了。哦,还有你的妻子。其实她从来都不是你的,从大学开始,她就是我的。我们只是需要你的钱,你的地位,你的资源。”
苏婉走到周幕身后,没有看林湛的眼睛。
“别说了,幕。快把他处理掉。”她的声音紧绷。
“处理掉。”周幕重复这个词,像是品味着它的滋味,“听起来真冷酷,婉儿。不过,你说得对。”
他站起身,打了个响指。两个穿着船员制服的男人从下层甲板走上来,但他们显然不是真正的船员——体型过于粗壮,眼神过于凶狠。
“带他到船尾。”周幕命令。
林湛感到自己被架起来,身体瘫软如泥。他被拖过甲板,看到头顶的星空在旋转,听到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经过苏婉身边时,他努力转动眼球,看向她。
他们的目光短暂相遇。
那一刻,林湛在她眼中看到了许多东西:恐惧、愧疚、决绝,还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狠厉。那不是他认识的那个苏婉,那个会在雷雨天躲进他怀里,那个会为他学做他喜欢的菜,那个曾说“没有你,我的世界就没有光”的女人。
这个人是个陌生人。
“对不起,林湛。”苏婉轻声说,声音几乎被海风吹散,“但你的世界太大了,我在里面迷了路。现在,我想要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他被拖到船尾栏杆处。周幕走过来,亲手将一件救生衣套在他身上,但故意没有扣紧搭扣。
“细节决定成败。”周幕在他耳边说,“有救生衣,但没穿好,更符合‘意外’的设定。”
接着,周幕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注射器,迅速扎进林湛的手臂。
“这是最后一点帮助,让你睡得更熟一些。不会痛苦,我保证。”
冰凉的液体注入血管。林湛感到最后一点意识正在流失,黑暗从视野边缘蔓延开来。
“再见,赌王。”周幕说。
然后是一阵天旋地转。他感觉自己被抬起,越过栏杆,坠入虚空。
寒冷。
刺骨的、吞噬一切的寒冷。
海水像千万根针同时刺入他的皮肤,瞬间穿透昂贵的西装,夺走体温。下沉,不断下沉,救生衣在混乱中从他身上滑脱,浮向海面,成为一个遥远的白色光点。
林湛本能地屏住呼吸,但药效和低温让他的身体拒绝听从大脑指挥。肺部开始灼烧,缺氧的痛苦压倒了一切。
在意识的最后时刻,几个画面闪过:
苏婉在他们婚礼上流泪微笑的脸;
赌桌上堆成山的筹码;
陈年威士忌在杯中荡漾的琥珀色;
周幕冷漠的眼神;
还有他自己,站在世界之巅,却孤独得像个幽灵。
原来,他一生都在计算概率、评估风险、掌控局面。
却唯独没有算到,最亲密的人,会递来一杯毒酒。
黑暗彻底降临。
海水灌入肺中,带来一种诡异的平静。
他停止了挣扎,身体继续下沉,向着无尽的深海,向着遗忘的深渊。
而在海面上,“海神号”游艇调转方向,朝着与蒙特卡洛相反的方向驶去。船尾的白色航迹很快被夜色吞没,仿佛从未存在过。
甲板上,苏婉裹着毛毯,盯着手中林湛留下的那块百达翡丽腕表。表盘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秒针平稳地走着,仿佛它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很快就会回来取走它。
“他会死吗?”她突然问,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
周幕从身后抱住她:“这种条件下,没有人能存活。何况他还被下了双倍的药。即使奇迹发生,他也会失忆,或者变成植物人。”
“如果他真的活下来呢?”苏婉转身看着他,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恐惧,“你了解林湛,他不是普通人。他的意志力……他的运气……”
“那我们就处理第二次。”周幕吻了吻她的额头,语气温柔但坚定,“但现在,婉儿,我们需要关注的是明天。你要以悲痛欲绝的未亡人身份出现,宣布林湛因庆祝过度不慎落海失踪。然后,开始合法地接管他的一切。”
苏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她看向远方的海面,那里只有黑暗和波浪。
“把手表给我。”周幕说。
“为什么?”
“留作纪念?不,婉儿, sentimentalism 会害死我们。”周幕从她手中拿过手表,走到栏杆边,用力抛向大海。
手表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弧线,没入黑暗的海水中,连水花都看不见。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周幕说。
苏婉没有回应。她只是继续盯着那片黑暗,直到眼睛酸痛,直到“海神号”的灯光成为地中海夜晚中又一个移动的光点,与其他游艇、货轮、渔船的灯光混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
而在百米之下的深海中,林湛的身体停止了下沉。
一股意料之外的海流抓住了他,像是无形的手,拖着他横向移动。冰冷的海水冲刷着他的身体,带走最后一点体温,也带走了那些被下药的血液,让新鲜的海水通过伤口渗入他的循环系统。
他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但还没有完全停止。
海流带着他,离开深海,朝着某个未知的海岸线漂去。
命运这局牌,似乎还没发完最后一张。
第三节:深海沉沦
黑暗持续了不知多久。
在无意识的深渊里,时间失去了意义。林湛的身体在海流中随波逐流,像一具真正的浮尸。但生命的火花并未完全熄灭——那颗经过多年高强度训练的心脏,以远低于正常水平的速率,顽强地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搏动。
午夜时分,一场意外的风暴从西面袭来。
地中海的天气变幻无常,这场风暴规模不大,但足以搅动海面以下的水层。原本平稳的海流被打乱,形成紊乱的漩涡和上升流。林湛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向上推,从百米深的黑暗中被拽向有光的方向。
压力变化让他的耳膜刺痛,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本能地做出了反应——一口海水从肺中咳出,带出少量气泡。
上升,不断上升。
然后——
“哗啦!”
他的头部冲破海面,暴露在狂暴的空气中。
风暴卷起的浪头高达三米,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他脸上。本能的求生欲望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激唤醒,林湛在无意识中吸入了第一口空气——混合着雨水和海盐的空气,刺得他喉咙生疼。
咳嗽。剧烈的、撕心裂肺的咳嗽。更多的海水从口鼻中涌出。
他睁开眼,但视野里只有黑暗和模糊的光影。闪电划过天际,瞬间照亮了周围:滔天巨浪,倾斜的雨幕,还有远处隐约可见的、更加黑暗的轮廓——陆地。
又一个浪头打来,将他吞没。咸涩的海水灌入口鼻,窒息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他的身体开始本能地挣扎,手臂划动,双腿蹬踹。
他会游泳。这项技能已经融入肌肉记忆,即使大脑一片混沌,身体还记得该如何保持浮力,如何在浪涛中找到呼吸的节奏。
林湛不知道自己在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此刻支配他的只有最原始的生存本能:呼吸,浮起,避免下沉。
风暴推着他,朝着陆地的方向。
他能感觉到海流的方向改变了,现在正带着他冲向某个地方。闪电再次亮起时,他看到了岩石——黑色的、狰狞的岩石,在浪花中时隐时现。
危险。
即使意识模糊,他也知道那意味着危险。身体调整方向,试图避开岩石最密集的区域,但风暴的力量远非人力可抗。他被海浪托起,然后狠狠抛向前方。
“砰!”
左肩撞上了什么坚硬的东西。剧痛炸开,让他的意识清晰了一瞬。他意识到自己撞上了礁石,并且正被海浪继续推向岩石区。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伸出还能动的右手,在又一次被浪头托起时,抓住了岩石的边缘。手指抠进缝隙,指甲崩裂,鲜血立刻被海水冲走,但他死死抓住。
海浪试图把他拽回去,一次,两次。他的手臂肌肉撕裂般疼痛,但就是不松手。
终于,浪头退去的间隙,他用尽全身力气,把自己拖上了一块相对平坦的礁石。身体像破布一样瘫在上面,大口喘息,咳出更多海水。
闪电照亮了周围。他现在在一块突出的礁石上,离真正的海岸还有一段距离——下方是更多锯齿般的岩石,再往前,在风暴的雨幕中,隐约能看到沙滩和植被。
他必须离开这里。下一个大浪可能会把他重新卷入海中,或者把他撞死在岩石上。
林湛挣扎着站起来,左肩传来钻心的疼痛——可能脱臼了,或者骨折了。他低头检查,发现西装外套早已不知去向,白衬衫破烂不堪,露出皮肤上大片的擦伤和淤青。
没有时间细想。
他观察着浪涛的节奏,等待相对平静的间隙,然后从礁石上跳下,落在另一块较低的岩石上。不稳,滑倒,膝盖磕在石头上,但他立刻爬起来,继续。
就这样,他在岩石间跳跃、攀爬、摔倒、再爬起。每一次移动都带来新的疼痛,寒冷让他的四肢麻木,失血和药物残留让他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可能只有十分钟,也可能有一个世纪——他的脚终于踩到了沙子。
沙滩。粗糙的、湿漉漉的沙子。
林湛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然后双膝一软,跪倒在沙滩上。风暴仍在肆虐,雨水打在身上,但他已经离开了海水,离开了那些致命的岩石。
他抬起头,透过雨幕看向前方。
这里似乎是一个小海湾,两侧是陡峭的岩壁,中间这一片沙滩不过百米宽。沙滩后面是茂密的植被,在风暴中疯狂摇曳。没有任何灯光,没有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
一个荒僻的地方。
林湛试图站起来继续往前走,但身体拒绝服从。失温、失血、药物作用、体力透支……所有因素叠加在一起,终于压垮了他。
他向前扑倒,脸埋在湿沙中。
这一次,昏迷是彻底的,深沉的。
风暴在黎明前平息。
雨停了,风小了,乌云散开,露出地中海清晨特有的那种清澈的淡蓝色天空。第一缕阳光越过东方的山脊,洒在小小的海湾上。
林湛在沙滩上醒来。
先是感觉到冷——刺骨的、穿透骨髓的冷。然后是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疼痛:肩膀、膝盖、手臂、肋骨……每一处都像被重锤击打过。
他缓缓睁开眼睛。
阳光刺眼。他眯起眼,看到自己趴在沙滩上,半个身体还浸在浅水里,随着潮汐轻轻晃动。他撑起身体,坐起来,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头晕目眩,几乎再次倒下。
环顾四周。
安静得可怕。只有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远处海鸟的鸣叫,还有风吹过树林的沙沙声。沙滩上散落着一些海藻和小型海洋生物的尸体,还有几块破碎的木板——可能是某艘船的残骸,也可能是被风暴从别处冲来的杂物。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
手指肿胀,指甲破裂,沾满沙子和干涸的血迹。手腕上有一圈白印——那是长期戴表留下的痕迹,但手表不见了。他低头看自己:破烂的白衬衫,湿透的西裤,左脚只剩下一只袜子,右脚鞋子还在,但鞋底已经开裂。
我是谁?
这个问题突然闯入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头痛。
他试图回想,但大脑像被浓雾笼罩。有一些闪光的碎片:水晶吊灯、绿色的赌桌、堆成山的筹码、一张美丽的女人的脸、一杯琥珀色的液体……但这些碎片无法拼接,没有上下文,没有意义。
名字?没有。
从哪里来?不知道。
为什么在这里?不明白。
他只知道一点:他受伤了,很冷,很饿,很渴。生存的本能再次占据主导。
林湛挣扎着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沙滩高处,远离潮水线。干燥的沙子比湿沙暖和一点。他找到一块被风暴冲上岸的浮木,靠在上面,开始检查自己的伤势。
左肩严重肿胀,一动就疼得倒吸冷气——很可能脱臼了。右膝盖有一道深长的割伤,皮肉外翻,已经不再流血,但看起来很糟糕。身上还有无数擦伤和淤青,肋骨可能也有损伤,呼吸时隐隐作痛。
需要处理伤口,需要保暖,需要水。
他撕下衬衫的下摆,用相对干净的内侧面料简单包扎了膝盖。动作笨拙,因为左手几乎无法使用。然后他观察周围环境,思考下一步。
沙滩尽头,植被开始的地方,他看到了一些低矮的灌木,上面结着红色的小果子。他走过去,摘下一颗闻了闻,没有异味。极度口渴让他决定冒险——他咬了一小口。
果实酸涩,但汁液充足。他慢慢吃了几颗,没有出现不适,于是又多吃了一些。这暂时缓解了渴意,但饥饿感更强烈了。
现在需要决定:留在这里等待救援,还是主动寻找帮助?
他看向大海。广阔,空旷,没有任何船只的踪影。他看向陆地:茂密的植被后是逐渐升高的山坡,看不到任何建筑或道路。
等待可能意味着死亡。尤其是在受伤和失温的情况下。
必须移动。
林湛选择沿着海岸线走,而不是直接进入树林。至少在海边,方向明确,也有找到渔船或村庄的可能。
他拄着那根浮木作为拐杖,一瘸一拐地开始行走。每走一步都带来新的疼痛,但他强迫自己继续。阳光逐渐升高,温暖了他的身体,但也带来了新的问题——脱水。
嘴唇干裂,喉咙像着了火。他需要淡水。
大约走了一公里后,海岸线开始转弯,形成了一个更大的海湾。在这里,林湛看到了第一个人类活动的迹象:远处山坡上,有一些零散的、低矮的建筑物,像是村庄。
希望让他加快了脚步,尽管这加重了疼痛。
但很快他意识到,那些建筑物看起来破败不堪,有些甚至没有屋顶。可能是一个废弃的渔村。不过,有建筑物就意味着可能有淡水井,或者至少可以找到遮蔽处。
他离开沙滩,沿着一条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小路向上走。坡度让他喘息加剧,受伤的膝盖每迈一步都像针扎。
终于,他走进了村庄。
确实废弃了。大约十几栋石头房子,大部分已经坍塌,只有两三栋还保持基本结构。村中央有一口井,井台上长满了青苔。
林湛走到井边,探头看去。很深,但能看到底部有反光——有水。井边有一个生锈的铁桶,连着一段破烂的绳子。他试着操作,但单手无法完成打水的动作。
尝试了几次后,他放弃了,直接趴在井口,用手去够。够不到。他环顾四周,找到一块石头,扔进井里。扑通声显示水并不浅。
绝望开始蔓延。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声音。
不是人声,而是……鸡叫?
林湛抬起头,仔细倾听。声音来自村庄后面,更高处的山坡。他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穿过废弃的村庄,来到一片相对平整的开阔地。
这里有一栋保存完好的小房子,石墙,木门,瓦片屋顶。房子旁边有一个简陋的鸡舍,几只母鸡正在地上啄食。更远处有一小片菜园,种着西红柿、豆角和绿叶蔬菜。
有人住在这里。
林湛感到一阵眩晕,几乎站立不稳。他用尽最后力气,走到房门前,抬手想要敲门,但手指还没碰到门板,眼前就黑了下来。
他向前倒下,撞在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然后,他听到门内传来脚步声,一个老人的声音用他听不懂的语言问着什么。
门开了。
林湛最后的意识,是看到一双破旧的帆布鞋,和一张布满皱纹的、惊讶的老人的脸。
然后,黑暗再次吞没了他。
第四节:陌生海岸
门内的老人大约六十多岁,皮肤被地中海阳光晒成深褐色,皱纹像干涸土地上的沟壑。他穿着褪色的蓝色工装裤和一件洗得发白的衬衫,手里拿着一把修补渔网用的梭子。
看到倒在门前的林湛,老人愣住了几秒,然后迅速蹲下身检查。
“嘿,你还好吗?”老人用意大利语问,然后意识到对方可能听不懂,又换了结结巴巴的英语,“Hello? Can you hear me?”
林湛没有反应,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老人摸了摸他的额头——烫得厉害。再检查身体,看到那些伤口和淤青,特别是肿胀的左肩和皮肉外翻的膝盖,眉头紧紧皱起。
“圣母玛利亚,”老人低声祈祷,“这可怜的人经历了什么?”
他没有犹豫,弯腰抓住林湛的腋下,试图把他拖进屋里。但老人瘦小,林湛虽然消瘦,骨架依然高大,这个任务很困难。试了几次后,老人放弃了,转身从屋里拿出一条毯子盖在林湛身上,然后小跑着离开。
十分钟后,老人带着一个年轻些的男人回来了。那男人看起来四十多岁,体格健壮,皮肤同样黝黑,一看就是常年出海的人。
“就是他,马可。”老人指着林湛说,“我在门口发现的,伤得很重。”
马可蹲下仔细检查,他的手法比老人专业得多——轻轻按压林湛的肋骨,检查瞳孔反应,查看伤口。
“发烧,脱水,多处外伤,左肩脱臼,膝盖需要缝合。”马可用意大利语快速说,“他是谁?游客?偷渡者?”
“我不知道。但他需要帮助。”
马可点点头,两人合力将林湛抬进屋里。
房子内部简朴但整洁:一个主房间兼作客厅和卧室,一个小厨房,一个储物间。他们把林湛放在老人自己的床上,马可开始处理伤口。
“需要热水,干净的布,还有你的白酒,乔瓦尼。”马可说。
老人——乔瓦尼——立刻照办。他烧了热水,拿来自己珍藏的一瓶格拉巴酒,还有干净的旧床单撕成的布条。
马可先用白酒清洗伤口,这个过程中林湛因疼痛而呻吟,但没有醒来。然后他处理脱臼的肩膀——一推一拉,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关节复位了。林湛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但仍然昏迷。
膝盖的割伤最深,需要缝合。马可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针线——渔民用这种粗针线修补渔网,偶尔也用来处理伤口。
“没有麻药,他会疼醒的。”乔瓦尼担心地说。
“那就让他醒。”马可平静地说,开始穿针引线。
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林湛的眼睛猛地睁开了。
他看到了陌生的天花板,木梁,石灰剥落的墙面。然后疼痛传来,尖锐的、烧灼般的疼痛。他想动,但一只手按住了他。
“别动。”马可用英语说,口音很重,“我在帮你缝合伤口。忍着。”
林湛看向说话的人: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深色的眼睛,专注的表情。然后他看向另一侧,看到了乔瓦尼关切的脸。
我在哪里?这些人是谁?
问题在脑海中翻腾,但他说不出话。喉咙干得像要裂开,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水……”他终于挤出一个字。
乔瓦尼立刻端来一碗温水,扶起他的头,小心地喂他。水顺着干裂的嘴唇流下,林湛贪婪地吞咽,尽管每一下吞咽都牵动全身的疼痛。
喝完后,他稍微恢复了一点神智。
“你……是谁?”他问,声音依然嘶哑。
“我是乔瓦尼,这是马可,我的侄子。”老人说,“我们在门口发现你的。你是谁?发生了什么?”
我是谁?
林湛张开嘴,但答案没有出现。他努力思考,努力回忆,但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些毫无关联的碎片:海浪、岩石、一张美丽但冷漠的女人的脸、绿色的赌桌……
“我……不知道。”他最终说,声音里充满了困惑和恐惧,“我不记得了。”
马可和乔瓦尼交换了一个眼神。
“头部受伤了?”马可问,检查林湛的后脑。确实有一个肿块,但不严重。
“可能是撞击,也可能是溺水造成的暂时性失忆。”马可说,继续缝合伤口,“你记得怎么受伤的吗?”
林湛摇头。这个动作带来一阵眩晕。
“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还是摇头。
马可叹了口气,完成最后一针,打结,剪断线。
“好了。伤口不干净,可能会感染,但这是我能做的最好的处理了。”他站起身,洗手,“乔瓦尼,你得照顾他几天。我需要回船上,我们明天一早出海。”
“谢谢你,马可。”
马可点点头,又看了林湛一眼:“如果他恢复记忆,或者有任何麻烦,你知道在哪里找我。”
马可离开后,乔瓦尼重新坐到床边。
“你现在安全了,”老人温和地说,“休息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林湛想说什么,但极度的疲惫袭来。他闭上眼睛,再次陷入沉睡。
接下来的三天,林湛在高烧和清醒之间反复徘徊。
乔瓦尼尽心照顾他:用湿布给他降温,喂他简单的食物——鱼汤、煮软的蔬菜、面包。马可每天傍晚会来看一次,检查伤口情况。
“感染了,”第三天,马可说,摸着林湛发烫的额头,“需要抗生素。”
“镇上的药店……”
“太远了,而且没有处方。”马可想了想,“我有一些从船上拿来的药,不一定对症,但总比没有好。”
他带来一些广谱抗生素药片。乔瓦尼磨碎后混在水里喂林湛服下。
不知是药物起了作用,还是林湛年轻强壮的身体最终战胜了感染,第四天早上,他的烧退了。
他醒来时,感觉比之前清晰了许多。身体依然疼痛,但那种灼热的、昏沉的感觉消失了。阳光从窗户射进来,在地板上形成明亮的光斑。
他慢慢坐起身,靠在墙上。左肩还绑着固定带,右膝盖的伤口已经结痂,周围红肿消退了一些。
乔瓦尼正在屋外喂鸡,听到动静走进来。
“啊,你醒了。”老人露出欣慰的笑容,“感觉怎么样?”
“好一些了。”林湛说,声音依然虚弱,“谢谢您……照顾我。”
“不用谢。来,喝点水,吃点东西。”
乔瓦尼端来水和一碗燕麦粥。林湛慢慢吃着,味觉似乎也恢复了一些。粥很简单,只有燕麦和一点盐,但对他来说像是盛宴。
“我……在这里多久了?”他问。
“四天了。”乔瓦尼坐在床边的小凳上,“你一直发烧,说明话。”
“我说了什么?”
“一些片段。‘赌桌’、‘筹码’、‘苏婉’……还有‘海’。大部分我听不懂,你的英语有口音,但不是意大利口音。”
苏婉。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门。一张美丽的脸出现在脑海中,微笑着,但眼神冰冷。一种复杂的情感涌上心头:温暖、怀念,然后是尖锐的疼痛和背叛感。
“苏婉……”林湛重复这个名字,“她是谁?”
“你不知道?”
“我只记得这个名字,还有……一种感觉。”他皱着眉头,“不好的感觉。”
乔瓦尼点点头:“记忆会慢慢恢复的,也许。也可能永远不会。但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你现在在这里,活着。这是最重要的。”
林湛看着老人。乔瓦尼的眼睛是温和的浅棕色,充满了善意和耐心。
“您为什么一个人住在这里?”他问。
“啊,说来话长。”乔瓦尼笑了笑,“我以前住在热那亚,是个鞋匠。妻子去世后,孩子们都搬去了米兰。城市太吵闹,我怀念小时候在乡下的生活。五年前,我回到这里——这是我祖父的村庄,已经废弃几十年了。我修复了这栋房子,养了几只鸡,种了点菜,偶尔和马可一起出海打鱼。简单,但安静。”
“您不怕……像我这样的陌生人吗?”
乔瓦尼笑了:“孩子,我活了六十五年,见过各种各样的人。大多数人,当你对他们好,他们也会对你好。当然,也有例外。”他的笑容淡了一些,“但如果你因为害怕例外而拒绝帮助需要帮助的人,那这个世界就太冷了。”
林湛沉默了。这些话触动了他内心深处某个地方,但他不确定为什么。
“我需要一个名字称呼你,”乔瓦尼说,“既然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我给你取一个暂时用的,怎么样?”
林湛点头。
乔瓦尼想了想:“我叫你‘阿莱’吧。在意大利语里,意思是‘翅膀’。你从海里来,像被海浪带来的鸟,受了伤,但终有一天会再次飞起来。”
阿莱。
这个名字陌生,但温暖。
“谢谢您,乔瓦尼。”林湛——现在应该叫阿莱了——说。
“现在,你需要继续休息。等你能走动了,我带你看看周围。也许环境能唤起一些记忆。”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阿莱的身体逐渐恢复。
他可以下床慢慢走动,虽然还是一瘸一拐。乔瓦尼用旧衣服给他改了几件简单的衣物:棉布裤子和衬衫,虽然不合身,但干净舒适。
他帮着做些轻活:喂鸡,给菜园浇水,修补渔网。这些简单的劳作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手指在修补渔网时,会无意识地做出一些复杂而灵巧的动作,好像它们记得什么,但大脑不知道。
一天傍晚,他和乔瓦尼坐在屋外的小凳上,看着夕阳将海面染成金色。
“你以前可能是个手艺人,”乔瓦尼观察着他的手指动作,“看你的手,灵巧,但又有老茧。不是体力劳动者的茧,而是……某种特定动作留下的。”
阿莱看着自己的手。确实,指尖和虎口处有一些薄茧,但他不知道它们从哪里来。
“也许是个音乐家?或者画家?”乔瓦尼猜测。
阿莱摇头。这些猜测没有唤起任何熟悉感。
“慢慢来。”乔瓦尼拍拍他的肩膀,“记忆有自己的节奏。”
又过了几天,阿莱的膝盖好多了,可以走更远的路。乔瓦尼带他参观这个废弃的村庄。
“这里以前是个渔村,几十户人家。”乔瓦尼指着一栋栋破败的房子,“但二战后的经济困难时期,年轻人都去了大城市,或者移民到美国、澳大利亚。最后只剩下几户老人,等到他们也去世了,村庄就彻底废弃了。”
他们走到村庄最高处,那里有一个小教堂,钟楼已经倒塌,但石砌的主体结构还在。
“我小时候,每年夏天都来这里看望祖父。”乔瓦尼回忆道,“那时村庄还有生机,女人们在井边洗衣服,孩子们在沙滩上玩耍,男人们修补渔网,准备出海。星期天,所有人都会来这个小教堂做弥撒……”
他的声音里有一丝怀念。
阿莱走进教堂。内部空荡荡的,祭坛已经损坏,长椅腐烂,彩色玻璃窗破碎,只剩下窗框。阳光从破洞的屋顶射进来,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但墙壁上,还有一些褪色的壁画依稀可见:圣母玛利亚,天使,渔船,海。
他站在一幅壁画前,那上面画着一艘在风暴中的渔船,船上的人正在祈祷。不知为何,这个画面触动了他。
风暴,海浪,挣扎……
一些碎片闪过:游艇,酒杯,一双冷漠的眼睛……
头痛再次袭来,他闭上眼睛。
“阿莱?你还好吗?”乔瓦尼关切地问。
“我……记得一些东西。”阿莱按住太阳穴,“一艘船……很大的船,不是渔船。还有……一个人。一个女人。”
“是苏婉吗?”
“可能是。但我看不清。”他睁开眼睛,画面已经消失,“就像做梦一样,醒来就忘了。”
“这说明记忆开始松动。”乔瓦尼安慰道,“好事。但别强迫它,顺其自然。”
他们离开教堂,继续在村庄里散步。在一栋相对完好的房子前,阿莱停了下来。
这栋房子的门廊下,堆着一些杂物:破旧的渔网,生锈的工具,还有一个木箱。木箱没有上锁,他打开它,里面是一些旧书和报纸,被老鼠啃咬过,潮湿发霉。
他随手拿起一份报纸。纸张脆弱,一碰就碎,但头版的大标题还能辨认:
“亚洲赌王林湛蒙特卡洛夺冠,创下历史最高奖金纪录”
下面是一张照片:一个穿着礼服的男人站在赌桌前,周围是欢呼的人群。男人的脸清晰可见——英俊,冷静,眼神锐利。
阿莱盯着那张脸。
心脏开始狂跳。
他知道这张脸。他认识这个人。
不,不是认识。
他就是这个人。
报纸从他手中滑落,散开在地上。乔瓦尼捡起来,看到标题和照片,又看向阿莱苍白的脸。
“这是……”乔瓦尼的声音变小了。
“是我。”阿莱说,声音颤抖,“这是我的脸。我是……林湛。”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第五节:流浪伊始
记忆如洪水般涌入,但杂乱无章,没有顺序。
林湛——现在他知道自己是谁了——抱着头蹲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画面、声音、气味、感觉……所有碎片同时涌现,互相碰撞,互相覆盖。
赌场的水晶吊灯。
筹码堆叠的声音。
苏婉的微笑。
那杯威士忌的苦涩。
海水的冰冷。
还有更深处的记忆:童年时在澳门的小巷里奔跑;第一次走进赌场时的震撼;学习算牌时的专注;赢得第一场重要比赛时的狂喜;遇见苏婉那天她穿的红裙子;婚礼上她流泪说“我愿意”;商业谈判中的尔虞我诈;深夜独自在办公室看着城市灯火时的孤独……
太多,太强烈。
“阿莱!林湛!看着我!”乔瓦尼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
林湛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混乱和痛苦。
“深呼吸,”乔瓦尼说,示范着缓慢的呼吸,“慢慢来。记忆回来了是好事,但你需要控制它,不要让它控制你。”
林湛照做了,几次深呼吸后,混乱稍微平息了一些。
“我想起来了,”他低声说,“我是林湛。我是……赌王。”
他说出这个词时,感觉既熟悉又陌生。那好像是另一个人的人生,另一个世界的故事。
“蒙特卡洛……我赢了世界冠军。”他继续说,声音越来越稳定,“然后……游艇。苏婉给了我酒。周幕在那里。他们……他们想杀我。”
说出这句话时,一股冰冷的恨意从心底升起,清晰而锐利。
乔瓦尼的表情变得严肃:“你的妻子?”
“曾经的妻子。”林湛纠正道,声音冰冷,“她和我的商业顾问合谋,给我下药,把我扔下海。以为我死了。”
“圣母玛利亚。”乔瓦尼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但你还活着。上帝有别的计划。”
林湛没有回应。他不确定上帝是否有计划,但他知道自己有一个计划——一个刚刚形成的、模糊但坚定的计划。
复仇。
这个词像一颗种子,落入他心中最黑暗的土壤,开始生根发芽。
“我需要回去。”他站起来,尽管膝盖还在疼痛,“我需要揭露他们,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等等,”乔瓦尼拉住他,“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回去?你身无分文,没有证件,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而且,如果你妻子真的试图杀你,她一定已经准备好你‘意外死亡’后的所有安排。你现在出现,她会怎么做?”
林湛愣住了。乔瓦尼说得对。苏婉不是傻子,周幕更不是。他们既然敢做,就一定准备好了应对所有可能。
“她会再次尝试杀我,”他慢慢说,“或者在法律上做准备,让我的回归变得无效。她可能已经掌控了我的所有资产,更改了文件……”
“所以你需要计划,需要准备。”乔瓦尼拉着他往回走,“先回屋,我们好好谈谈。”
回到小屋,乔瓦尼煮了咖啡——浓烈的意大利咖啡,苦涩但提神。林湛捧着杯子,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
“首先,你需要知道外面的情况。”乔瓦尼说,“我们这里没有电视,没有网络,只有一台收音机,信号时好时坏。马可明天会来,他可以帮我们打听消息。”
“马可靠得住吗?”
乔瓦尼点头:“他是我侄子,也是这里唯一还关心我的人。他不会出卖你。”
林湛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帮我?你不怕惹上麻烦吗?”
乔瓦尼笑了:“孩子,我六十五岁了,一个人住在废弃的村庄里。我最大的麻烦是狐狸偷鸡。而且,我相信善有善报。也许有一天,我需要帮助的时候,也会有人伸出援手。”
这种单纯的善良让林湛感到陌生。在他的世界里,每个人都计算得失,评估风险。无条件的善意几乎不存在。
“谢谢你。”他最终说,这句话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真诚。
那天晚上,林湛失眠了。
记忆已经完全恢复,现在他不仅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还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数十亿美元的资产,遍布三大洲的房产,私人飞机,游艇,还有他建立的一切——他的赌场帝国,他的投资公司,他的慈善基金会。
都被苏婉和周幕夺走了。
更糟糕的是,他们可能玷污了他的名声。苏婉可能会以未亡人的身份,编造一些故事,让他死后还要蒙羞。
愤怒像火一样在他胸中燃烧。
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会让人犯错,而他现在犯不起任何错误。他需要像在赌桌上一样:冷静,计算,观察,然后在最合适的时机出手。
第一步:了解现状。
第二天中午,马可如约而至。他带来了一些鱼和蔬菜,看到林湛时,挑了挑眉。
“你看上去好多了。”马可用意大利语说。
“他恢复记忆了。”乔瓦尼解释道,然后把林湛的故事简单告诉了马可。
马可听完,吹了声口哨:“哇哦。这像电影情节。所以你是那个……赌王林湛?我在新闻上看到过你的名字。”
“你看到什么新闻了?”林湛急切地问。
马可想了想:“大概……一周前?还是十天前?我在港口酒吧的电视上看到新闻,说亚洲赌王林湛在蒙特卡洛赢得世界冠军后,庆祝时醉酒落海,失踪超过四十八小时,搜救行动暂停。然后……好像是三天前,又看到一条新闻,说他的妻子苏婉女士发表声明,相信丈夫已经遇难,但会永远等待奇迹。”
“他们没有找到尸体?”林湛问。
“新闻里没说找到。但地中海这么大,如果人被冲走……”马可耸耸肩,“通常就默认死亡了。”
林湛沉思。所以,官方上他已经被认定为死亡或至少是永久失踪。这给了苏婉操作的空间。
“还有什么吗?关于我的公司,我的资产?”
马可摇头:“我只是个渔民,不关注财经新闻。但如果你想了解更多,我可以带你去萨沃纳,那里有网吧,你可以上网查。”
萨沃纳是距离这里最近的城市,大约两小时车程。
“太危险了,”乔瓦尼反对,“如果有人认出他……”
“我可以伪装一下。”林湛说,“而且,这里太偏僻了,我需要去一个有通讯和网络的地方。我需要了解现状,联系可靠的人。”
乔瓦尼还想反对,但看到林湛坚定的眼神,知道阻止不了他。
“好吧。但你要小心。”
马可同意明天带林湛去萨沃纳。当晚,他们为林湛准备了一个简单的伪装:乔瓦尼的旧帽子,一件更破旧的外套,马可带来的一副平光眼镜(他偶尔戴来挡风)。再加上林湛现在的样子——消瘦,胡子拉碴,伤痕累累——和赌王时期判若两人。
“还是不够。”乔瓦尼担心地说,“你的脸太有辨识度了。”
林湛走到厨房的水槽前,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确实,尽管有变化,但基本轮廓还在。
他拿起一把剪刀。
“你干什么?”乔瓦尼惊呼。
林湛没有回答,开始剪自己的头发。不是整齐地剪,而是粗暴地、不均匀地剪短,有些地方几乎贴着头皮,有些地方还留着一绺。然后他拿来乔瓦尼的剃须刀,但故意没有剃干净,留下一些参差不齐的胡茬。
最后,他用手揉了揉脸,让皮肤看起来更粗糙。
再看镜子,里面的人已经完全不同了:凌乱的短发,不修边幅的胡须,瘦削的脸颊,还有眼中的疲惫和警惕。不再是那个精致优雅的赌王,更像一个落魄的流浪汉,或者一个经历海难的幸存者。
“现在呢?”他问。
乔瓦尼和马可对视一眼。
“如果我不是知道是你,”马可说,“我不会认出来。”
“但还是有风险。”乔瓦尼坚持。
“生活就是一场赌博,”林湛平静地说,“而我现在,没什么可输的了。”
这句话让乔瓦尼沉默了。他最终点点头:“好吧。但答应我,一定要小心。”
“我保证。”
那天晚上,林湛开始规划。
首先,他需要钱。没有钱,寸步难行。他的所有账户都被冻结或掌控在苏婉手中,信用卡也不能用。
他有一些隐藏资产——赌徒总是留一手——但那需要特定的方式才能接触。而且现在他不能暴露身份,那些资产暂时无法动用。
那么,只能从零开始。
他想到了自己的技能。在赌桌上,他几乎无敌。但现在的他不能走进任何正规赌场——监控系统可能会认出他,而且他没有身份证明。
地下赌场呢?风险更高,但更隐蔽。问题是,他没有本金。
也许可以先从小处着手。街头骗局?纸牌游戏?他观察过自己的手,那些技巧还在。但需要练习,需要恢复手感。
还有,他需要盟友。孤军奋战太难了。他信任的人有几个?屈指可数。而且他们可能已经被苏婉监控或收买。
他需要一个新的身份,新的网络。
这一切都需要时间,而他最缺的就是时间。每过一天,苏婉和周幕的掌控就更加稳固。
焦虑再次升起。他强迫自己冷静,像在赌桌上面对困境时一样:分析局势,评估选项,做出最佳选择。
现在的最佳选择是:先去萨沃纳,收集信息。然后决定下一步。
第二天一早,马可开着他的旧皮卡来接林湛。车子破旧但保养得当,后车厢还残留着鱼腥味。
“我们走小路,”马可说,“避开主要检查站。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以防万一。”
林湛点点头,爬上副驾驶座。乔瓦尼站在门口,眼中满是担忧。
“我会回来的,”林湛承诺,“带着鱼和好酒。”
乔瓦尼勉强笑了笑:“注意安全,孩子。”
车子启动,沿着崎岖的山路行驶。林湛看着窗外,这个地中海沿岸的风景优美而荒凉:岩石海岸,稀疏的橄榄树林,偶尔出现的废弃农舍。
“你打算怎么办?”马可问,眼睛盯着路面。
“先了解情况。然后……还没决定。”
“如果你想复仇,我理解。”马可说,“如果有人这样对我,我也会想报复。但小心点,有钱人有自己的游戏规则,和我们不一样。”
“我知道。”林湛说,“我曾在那个世界里。”
“现在你不在那里了。”马可看了他一眼,“现在你是个从海里爬出来的、身无分文的人。记住这一点,它能救你的命。”
林湛沉默。马可说得对。他不能再以赌王的身份思考,而要以幸存者的身份思考。
两小时后,他们到达萨沃纳郊区。马可把车停在一个小停车场。
“网吧在前面那条街,”他指了个方向,“我用假身份证给你开了两小时的机子。别超时,也别访问可疑网站,他们会记录。”
“谢谢。”
“我在这里等你。两小时,记住。”
林湛点头,戴上帽子,压低帽檐,走向网吧。
网吧在一栋旧建筑的二楼,狭窄的楼梯,昏暗的灯光。前台是个打着哈欠的年轻人,马可已经付过钱,林湛只需要报上假名“卢卡”和身份证后四位。
他被分配到最角落的一台电脑。坐下后,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搜索。

首先,搜索“林湛 失踪”。
上百条新闻弹出来。他点开最新的一条,来自三天前:
“赌王妻子苏婉宣布成立林湛纪念基金会,首批捐款五千万美元”
文章附有照片:苏婉穿着一身黑裙,面容憔悴但美丽,在新闻发布会上发言。旁边站着周幕,穿着得体,表情严肃。
文章写道:“在丈夫林湛于蒙特卡洛意外落海失踪一个月后,苏婉女士首次公开露面,宣布将继承丈夫的遗志,成立慈善基金会,帮助病患儿童。‘林湛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回馈社会,’苏婉女士含泪说道,‘虽然我仍然相信奇迹,但我也必须面对现实,继续他未竟的事业。’”
虚伪。林湛感到一阵恶心。
他继续搜索,看到更多新闻:
苏婉已正式向法院申请宣告林湛死亡(根据当地法律,失踪满一定期限可宣告死亡)。
林湛旗下的湛蓝集团已召开临时董事会,苏婉以最大股东身份出任董事长。
周幕被任命为首席执行官。
林湛在澳门、拉斯维加斯、摩纳哥的赌场股份已完成转移。
苏婉出售了林湛的私人飞机和两艘游艇(除了“海神号”,那艘已经被报告“因不明原因沉没”)。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苏婉和周幕正在抹去他的存在,接管他的一切。
更让林湛心惊的是,他看到一篇分析文章,暗示林湛的“意外”可能并非偶然:“据不愿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称,林湛近年来树敌众多,其激进的商业扩张策略引起诸多不满。此次意外发生在其赢得世界冠军、事业达到顶峰之时,时机‘过于巧合’。”
文章甚至暗示,调查应该更深入,但“由于缺乏证据和家属的反对,警方已暂停调查”。
家属的反对。当然是苏婉。
她不仅夺走他的一切,还在败坏他的名声,让外界怀疑他是因为自己的贪婪和树敌而招致祸端。
愤怒再次涌起,但他强迫自己继续阅读。
他搜索了“海神号 沉没”,找到一则简短新闻:豪华游艇“海神号”在科西嘉岛附近海域遭遇不明故障沉没,船员全部获救,无人员伤亡。事故原因正在调查中。
完美的掩盖。游艇沉了,证据没了。
林湛关闭新闻页面,开始思考下一步。
他需要联系的人有几个。首先是他的私人律师,李明达,一个为他工作十年的可靠的人。但李明达的办公室可能被监控。
然后是阿杰,他曾经的保镖兼司机,一个忠心耿耿的年轻人。阿杰因为一次保护他时受伤,林湛给了他一大笔钱和一家小公司的管理权。也许他还保持着忠诚。
但怎么联系他们?他没有手机,没有安全的方式。
也许可以通过公共电话,用暗语?
他正在思考时,突然听到旁边座位上的人在讨论什么。
“你看到昨天的扑克比赛了吗?那个中国女人太厉害了。”
“苏婉?她现在可是风云人物。丈夫刚死——或者说失踪——她就出来参加慈善扑克赛,还赢了冠军。”
林湛的耳朵竖了起来。
“听说她下个月要在澳门举办一场大型慈善锦标赛,以她丈夫的名字命名。门票已经卖疯了,所有名流都会参加。”
“真是会做生意。用死人的名字赚钱。”
“嘿,小声点。她现在可是有权有势。”
林湛的心脏狂跳。慈善扑克锦标赛,在澳门,以他的名字命名。苏婉在利用他的名声,建立自己的地位。
这也许是个机会。
如果他能在那个锦标赛上出现,当着全世界的面揭露她……
但怎么做到?他没有邀请函,没有身份,没有钱买门票。就算有,他如何保证安全?苏婉一定会加强安保,防止任何意外。
也许他需要先建立一个新的身份,一个新的“玩家”身份,然后通过正规途径获得参赛资格。
这需要时间,需要资金,需要帮助。
两小时快到了。林湛最后检查了一下自己的银行账户——全部被冻结。信用卡也一样。苏婉动作很快。
他清空浏览器历史,退出登录,离开网吧。
回到车上,马可看着他苍白的脸:“坏消息?”
“比我想象的还糟。”林湛简单说了情况。
马可吹了声口哨:“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需要钱,需要新身份,需要回到那个世界。”林湛看着窗外,“但我现在一无所有。”
“你还有技能。”马可说,“我在酒吧听说过你,他们说你是历史上最伟大的扑克玩家之一。那种技能不会消失。”
“但没有本金,没有舞台。”
马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也许有个办法。不太光彩,但能让你起步。”
林湛看向他。
“港口那边,有些……地下游戏。”马可说得很谨慎,“玩得不大,但如果你真像传说中那么厉害,也许能赢点启动资金。”
地下赌局。风险高,但确实是个起点。
“你能带我去吗?”林湛问。
马可犹豫了:“那些地方不安全。如果你被发现出千,或者赢得太多,可能会惹上麻烦。”
“我不会出千,”林湛平静地说,“我从不需出千。而且,我不会赢得太多,只要能凑够下一步的钱。”
马可看了他很久,最终点头:“好吧。但今晚不行,太突然了。我需要打听一下,看看哪里的游戏相对安全。也许明晚或后天。”
“谢谢。”
回程的路上,两人都很沉默。林湛在思考计划,马可在担心。
快到村庄时,马可突然说:“你知道,乔瓦尼把你当儿子看。他不希望你有事。”
“我知道。”
“所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想想他。如果你再次消失,或者更糟……他会伤心的。”
林湛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他想到了乔瓦尼温和的脸,想到了那碗热汤,想到了那句“你终有一天会再次飞起来”。
“我会小心的,”他最终说,“为了乔瓦尼,也为了我自己。”
车子驶入废弃的村庄。乔瓦尼正在菜园里浇水,看到他们回来,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
那一刻,林湛意识到,尽管他渴望复仇,尽管他想夺回一切,但也有一些东西已经改变了。
他不再是那个孤独的赌王,那个除了筹码不相信任何人的人。
现在他有乔瓦尼,有马可,有一个暂时的家。
这也许是这场灾难带来的唯一礼物。
但礼物太脆弱了。他知道,为了保护它,他必须变得强大,必须夺回自己的位置,必须让那些伤害他的人付出代价。
复仇的路很长,很危险。
但阿莱——或者林湛——已经准备好了。
第一局已经输了,输得彻底。
但游戏还没结束。
而他,最擅长的就是逆风翻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