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洒在学生活动中心外的露天茶座区，将白色的遮阳伞和浅木色的桌椅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空气里浮动着慵懒的气息，远处草坪上传来吉他社断断续续的练习声，混着几声清脆的鸟鸣，一切都显得那么闲适惬意。
墨紫琦坐在一把藤编的椅子上，双手捧着脸颊，正对着坐在对面的叶清婉和程曦，小声地、碎碎念般地“汇报”着近况。她今天穿了件鹅黄色的针织开衫，里面是简单的白色棉T恤，双马尾松散了些，发尾的卷度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软。
“……所以，现在每天早上，只要不下雨，我都能‘碰巧’在操场或者第三食堂‘偶遇’他。”紫琦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甜蜜又苦恼的纠结，“豆浆他好像不太喜欢，换成酸奶后，他就接过去了！虽然还是只说了‘谢谢’，但是，清婉，程曦，你们说……这算不算一点点进步？”
叶清婉手里捧着一杯温热的桂花乌龙，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镜片后的温柔目光。她耐心地听着，嘴角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当然算。”她的声音轻缓而笃定，“至少说明，你的‘邻居式关怀’，他并不排斥，甚至……可能已经形成了一点习惯。习惯，往往是改变的开始。”
“习惯……”紫琦重复着这个词，眼睛亮了亮，随即又有些不确定地嘀咕，“可是，他好像对谁都那么冷淡。上次苏静雅学姐跟他说话，他也只是礼貌性地回应了几句。”
一直在旁边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敲击的程曦，这时头也不抬地插了一句，语调是她一贯的直接：“从行为模式分析，持续、稳定、无攻击性的示好输入，确实有助于建立正向的条件反射。不过，”她顿了顿，终于抬起眼，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大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静得像在分析代码，“变量很多。比如，环境干扰，竞争者出现，或者……目标个体自身的防御机制过于强大。”
“竞争者？”紫琦的心莫名紧了一下。
“比如，更符合社会普遍‘优秀’定义的追求者。”程曦言简意赅，目光又落回手机屏幕上，似乎只是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叶清婉轻轻拍了拍紫琦的手背，安抚道：“别想太多，程曦只是列举可能性。你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持自然，像你说的，就像‘邻居妹妹’一样。真诚本身就是最有力的武器。”
紫琦点了点头，正想再说点什么，一个温和清朗的男声在旁边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礼貌：
“墨紫琦同学？好巧。”
三人循声望去，只见陈旭正站在几步开外，手里提着两个精致的纸质饮品袋。他穿着浅灰色的棉质衬衫和卡其裤，鼻梁上架着无框眼镜，清秀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整个人散发着一种令人放松的书卷气。
“陈旭同学？”紫琦有些意外，连忙站起身来，“下午好。”
叶清婉和程曦也礼貌地点头致意。陈旭落落大方地走过来，将其中一个饮品袋放在桌上，目光温和地扫过三人：“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们。我刚从旁边新开的那家‘午后气泡’过来，他们家的招牌葡萄柚气泡水评价很高。”说着，他从袋子里取出一杯透明杯身的饮品，明黄色的葡萄柚果肉沉在杯底，上层漂浮着细密晶莹的气泡，在阳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他将杯子轻轻推到紫琦面前，微笑道：“我记得上次社团活动聊天时，你提过喜欢葡萄柚的清新口感。正好多买了一杯，不介意的话，尝尝看？”
他的举止十分自然，语气诚恳，没有丝毫令人不适的殷勤或刻意，仿佛真的只是同学间一次随意的分享。
紫琦愣了一下，脸上微微发热，有些不好意思，但对方态度坦然，她也不好过分推辞。“啊……谢谢你，陈旭同学。太破费了。”她接过那杯冰凉的气泡水，指尖触及杯壁，传来清爽的凉意。
“不客气，正好遇到，一起坐坐？”陈旭征询地看向叶清婉和程曦。
叶清婉微笑着点头，示意旁边的空位：“请坐。”
陈旭坐下后，气氛并没有变得尴尬。他学识广博，谈吐风趣，从最近校园艺术展的一幅画，聊到某位哲学家的观点，又自然地转到一部正在热映的科幻电影里的技术设想。叶清婉偶尔接话，两人之间有着一种温和理性的默契。连一向对社交兴趣缺缺的程曦，在听到某个关于人工智能伦理的论点时，也抬起头，简短而犀利地发表了几句看法，陈旭居然也能跟上她的思路，两人竟你来我往讨论了几句。
紫琦捧着那杯葡萄柚气泡水，小口啜饮着。清甜微酸的口感在舌尖化开，细密的气泡在口腔里轻轻炸开，带着葡萄柚特有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苦味，整体是清爽好喝的。她听着大家的交谈，偶尔附和一两句，心里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飘忽。
平心而论，陈旭是个非常容易相处的人。温和，体贴，懂得尊重他人，知识面广，和他聊天很舒服，没有压力。他甚至记得自己随口提过的口味喜好。如果……如果没有蓝笙，或许她也会觉得，这样的男生很不错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她自己先吓了一跳，赶紧喝了一大口气泡水，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压下那瞬间的慌乱。
就在这时，一阵爽朗的笑声由远及近传来。
“哟！这么热闹！学妹们都在啊！”
林远标志性的、充满活力的声音响起。只见他勾着蓝笙的肩膀，两人正从活动中心另一侧的楼梯走下来，看样子是刚从里面出来。林远一眼就看到了茶座区的几人，立刻扬起笑容挥手打招呼，拖着显然想直接路过的蓝笙走了过来。
叶清婉微笑着回应：“林远学长，蓝笙学长。”
程曦只是抬眼看了一眼，点了点头，继续看手机。
紫琦的心跳瞬间漏跳了一拍，握着杯子的手下意识收紧。她抬眼望去，正好对上蓝笙的目光。
他今天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深蓝色牛仔裤，身姿挺拔，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疏离冷淡的样子。他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小圈子里的每一个人，在叶清婉和程曦身上略作停留，算是回应。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紫琦的脸上，以及——她手中那杯明黄色的、格外醒目的葡萄柚气泡水上。
那目光停留的时间，或许并不比看叶清婉或程曦时更长，但紫琦却敏感地捕捉到了那一刹那的凝滞。他的眼神很深，像平静无波的古井，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是那样看着，仿佛在确认什么。
紧接着，他的目光微移，落在了紫琦对面，正微笑着、姿态从容的陈旭身上。
空气似乎安静了那么零点一秒。
林远显然也注意到了陈旭这个“新面孔”，他挑了挑眉，脸上带着惯常的灿烂笑容，语气好奇地问道：“这位是……？”
叶清婉从容地介绍：“这是和我们同系的陈旭同学。”
“陈旭同学，你好你好！”林远热情地打招呼，眼神却飞快地在陈旭、紫琦，以及她手中那杯饮料之间转了一圈，最后下意识地瞥向身旁的蓝笙，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和探究。
陈旭站起身，礼貌地向林远和蓝笙点头致意：“两位学长好。”
蓝笙的回应，只是一个极其轻微的下颌动作，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只是那嘴唇似乎抿得比刚才更紧了些，线条显得有些冷硬。
他没有看紫琦，也没有再看陈旭，而是直接转向林远，声音比平日更低沉，也更简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感：
“走了。”
他甚至没有给出一个像样的理由，只是补充了两个字，语气平淡却不容反驳：
“实验室还有数据。”
说完，他不再停留，甚至没有等林远回应，便转身迈开了步子。午后的阳光将他离开的背影拉得修长，那抹黑色很快融入不远处林荫道的阴影里，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
林远显然没料到哥们儿走得这么干脆利落，他“哎”了一声，看看蓝笙迅速远去的背影，又看看茶座区表情各异的几人，尤其是握着杯子有些怔忡的紫琦，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无奈和“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冲着几位学妹（弟）挥了挥手，咧嘴笑道：“那啥，你们聊着，我先跟过去看看！回见啊！”
说完，他也小跑着追了上去。
茶座区短暂地安静了下来。
陈旭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刚才那微妙凝滞的气氛，他神色如常地重新坐下，很自然地将话题引回了刚才关于校园秋季摄影大赛的事情上，语气依旧温和有礼：“……所以我觉得，捕捉光影和瞬间的情绪，比单纯的景物记录更有意义。墨紫琦同学，你觉得呢？”
紫琦恍然回神，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嗯……是啊，有道理。”
她低头看着手中那杯葡萄柚气泡水。明黄的颜色依旧鲜亮，细密的气泡不断从杯底升腾上来，在杯壁凝结成细小的水珠，慢慢滑落。刚才还觉得清爽甜美的滋味，此刻喝在嘴里，却莫名泛开一丝清晰的酸涩，那气泡在舌尖炸开的感觉，也变得有些刺激，带着一点点微妙的、类似委屈的胀痛感。
他看到了。
他看到陈旭给她饮料，看到他们坐在一起聊天。
可他什么也没说，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多给她。就那么冷淡地、近乎漠然地离开了。
比平时在图书馆、在食堂偶遇时，那种单纯的疏离，似乎还要多了一层刻意的、冰冷的距离。
是不是……在蓝笙哥哥眼里，她和陈旭，和任何其他与他打招呼的同学，并没有什么不同？
她那些小心翼翼的“偶遇”，那些挖空心思的“早餐分享”，那些偷偷放在长椅边的饼干……是不是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是他出于礼貌或者仅仅是“邻居”情分，才勉强接受的、微不足道的打扰？
“紫琦？”叶清婉温柔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关切。
“啊？没事……”紫琦抬起头，努力想笑得自然些，却发现嘴角有些僵硬。她放下那杯喝了一半的气泡水，冰凉的杯壁让她指尖微微发麻。“就是……突然觉得，这气泡水，好像有点太酸了。”
陈旭闻言，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是吗？可能今天的葡萄柚选得偏酸了一些。下次可以试试他们家的蜜桃口味，应该会更清甜。”
“嗯，好呀。”紫琦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蓝笙离开的那个方向。
林荫道空荡荡的，只有树叶在微风里轻轻晃动，洒下细碎晃动的光斑。
刚才那一刻他眼中瞬间的凝滞，和他比平时更显冷硬的语气，像两个微小的、矛盾的信号，在她心里纠缠。可那点近乎本能的、因他冷淡态度而升起的酸涩和自我怀疑，却像葡萄柚气泡水底部那抹鲜明的黄色，固执地沉淀下来，清晰可见。
阳光依旧温暖，周围的谈笑声也重新响起。
可紫琦却觉得，手里的半杯饮料，连同这个刚刚还觉得闲适美好的周末午后，都悄悄蒙上了一层，名为“不确定”的、微酸的气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