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柳宅。
陈氏领着三人走过回廊，青石板在脚下咯吱作响。
前厅内炭火噼里啪啦烧得正旺，冬日的寒意被驱散了大半。
王子腾一身深蓝织锦袍，腰间系着羊脂白玉带，四十来岁的年纪，面容方正，双眼深邃。他只是随意坐在那里，整个前厅的气氛立刻变得肃穆起来，无不散发着久居高位的威严。
王熙凤跟在叔叔身后，银红撒花洋绉裙配着大红羽纱面白狐腋箭袖，丹凤眼微微上挑，柳叶眉弯如新月，粉面桃花色，体格风骚，身段窈窕得让人移不开眼。
平儿紧随其后，淡青色棉袄，丫鬟髻梳得一丝不苟，虽是奴婢身份，但容貌清秀，举止得体。
王子腾的目光在前厅内扫了一圈。
桌椅是上好的紫檀木制成，可惜已经有些陈旧，茶具也不是最好的官窑瓷器。墙上挂着几幅字画，看起来倒是真迹，只是装裱有些褪色了。
王子腾暗自摇头，堂堂诗书簪缨之家，如今看来，是真的败落了。
传言恐怕不假，这柳湘莲是个败家子。于凤儿而言恐怕并非良配。
王熙凤也在悄悄打量着四周。
前厅虽然收拾得干净，但处处透着寒酸。想起自家王府的奢华，金陵王家的底蕴，又想起昨日贾家的富贵，再看看眼前这番景象，差距着实太大。
她微微凝了凝眉。
平儿凑到王熙凤耳边，压低声音：“姑娘，这柳家…”
“嘘。”王熙凤轻声制止，但眼中多了些轻视。
她本就是金陵王家的千金小姐，从小锦衣玉食，见惯了富贵繁华。这柳家虽说也是开国功臣后裔，但如今这副样子，确实配不上她的身份。
更何况她来之前让平儿差人打探过，听说这柳湘莲不学无术，成日里眠花卧柳，是个银样镴枪头。
王熙凤暗自咬牙。
呵……
她王熙凤天生丽质，聪慧过人，将来的丈夫就算不是天潢贵胄，也该是簪缨世家的翘楚才对。这样的败家子，如何配得上她？
唉……平儿见王熙凤眉头微蹙，心中也有些不忿。自家姑娘这般出色，找个什么样的夫婿找不到？老爷偏偏要考虑这个柳湘莲。
“噔噔噔……”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身青色长袍，外罩深灰色披风的少年，缓缓走进了前厅。他身形修长，面容极为清隽俊秀，气质冷淡如水。虽然年纪不大，但举止间隐隐透着一股淡漠与沉稳。
“见过王叔父。”柳湘莲对王子腾行了一礼。柳家祖上与王家交情不浅，叫一声叔父自然无妨。
王子腾微微颔首，目光在这个少年身上停留片刻。
倒是个有礼数的。
“王姑娘，有礼了。”
王熙凤的目光落在柳湘莲脸上，神色稍稍愣了半刻。
倒是个怪惹眼的……
果然如平儿打听到的那般，这柳湘莲生得极为俊美，剑眉星目，身姿挺拔，举手投足间有种说不出的气质。仅仅只是一件浆洗的青色长袍穿在身上都显得格外晃眼，偏偏这沉寂如水的气质中还夹杂着一股不容忽视的少年意气。
只可惜……王熙凤暗自摇头。
这样的容貌，若是配上才学和品格，该是多么完美。偏偏是个不学无术的绣花枕头。
想这柳家也是诗书簪缨之族，钟鸣鼎食之家，怎么倒出了个不爱读书的种子？
王熙凤心中冷笑。若是她将来的丈夫是这样的纨绔子弟，她宁可诅咒自己一辈子生不出儿子。这样的人，不配让她为他传承香火！
前厅的炭火烧的噼里啪啦，暖气驱不散冬日的寒意，柳湘莲与王熙凤四目相对，都在暗自打量着对方。
王熙凤？凤姐？
这个女人在红楼书中可占了不少戏份——毒设相思局，逼死尤二姐，弄权铁槛寺等等。杀伐果断，机变舌锋，人命没少沾，可以说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相与的。
柳湘莲的目光在王熙凤脸上停留了片刻。
确实如书中说的那般是个绝色美人。丹凤眼微微上挑，透着股子媚态，柳叶眉弯如新月，粉面桃花色，整个人风姿绰约，哪怕还未如原著中那般长开，可此时已经有了几分风情万种的韵味。可惜这美貌背后藏着的是什么，柳湘莲心里一清二楚。
这位王家的千金小姐，将来可是贾府的二奶奶，手段毒辣，心机深沉，不知害了多少人性命。最后也是落得个“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一卷草席卷了丢入乱坟岗的下场。
漂亮是漂亮，但太过危险。柳湘莲目光清澈，仅仅对视片刻便收了回来。
“王叔父今日前来，想必是为了两家的旧事。”柳湘莲开门见山，声音平静的道，来之前他搜肠刮肚，总算想起了柳家与王家未了的瓜葛。
不知是不是他这个变数的原因，柳湘莲的祖上与王家那位老伯爷关系莫逆，怕日后两家关系淡了，便有了一段儿孙辈的指腹为婚。柳家只有柳湘莲一个独子，王家适龄的女儿辈只有王熙凤合适，这段婚约自然落到了两人身上。
王家此番前来，估计无非是见柳家衰弱，搞老掉牙的悔婚那一套……
他暗暗腹诽。
好在柳湘莲来自信息量爆炸的现代，早已百毒不侵，退婚而已，对他而言反而是件好事，王熙凤总不能反告到京兆府，把他柳家仅剩的老宅分去一半吧？
听到柳湘莲的话，王子腾微微一愣，没想到这少年如此直接。他轻咳一声：“柳贤侄，你也知道？”
“自然知道。”柳湘莲点点头，“父亲在世时曾经提起过，说是祖父与王老县伯酒桌上有过约定，若是两家后代有一男一女，便喜结连理。”
王熙凤脸色不变，只是秀眉微微蹙起来。这少年莫非知道他们的来意？
王子腾看了柳湘莲一眼，沉声道：“不错，确有此事。当年王柳两家相交莫逆，可如今过去这么多年，凤儿已经及笄，而你年岁尚小，差她三岁……”
“叔父，不必说了。”柳湘莲打断了他的话，“侄儿知晓，当年不过是长辈酒后戏言罢，不得为真。况我与凤……王家姐姐同辈不同岁，自不愿耽误她的终身大事。”
王熙凤美眸微瞪，眼中多了些不可置信。
这少年在说什么？什么叫同辈不同岁，不愿意耽误她？
这是在嫌弃她老，不想娶她吗？
要知道，多少人想要攀附她金陵王家都攀附不上，这家道中落的柳家独子居然主动拒绝？
王子腾也脸色微变。在他的预想中，柳家衰败至此，听到这门亲事不说喜出望外，也应积极对待才是。毕竟王家如日中天，他王子腾更是两榜进士出身，柳家却早已不复开国时的强盛，香火飘渺，连个秀才都没有。这门亲事对柳家来说简直是雪中送炭的好事。只要他稍微运作一下，这柳湘莲肖祖父从文也好，继续一意孤行的习武也罢，将来未必不能重振柳家门楣。
可这少年居然说婚事只是戏言？还说不愿意耽误凤儿？
难不成家道中落的反而是他金陵王家？
“柳贤侄，你可要想清楚。”王子腾掩住不解之意，沉声道，心里越琢磨越觉荒唐和古怪。
柳湘莲神色平静，拱手行礼：“叔父，我很清楚。王家姐姐天资聪颖，容貌出众，我早有耳闻。将来定然能找到更好的夫婿。”
王熙凤凤眸凝滞，俏美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猛地攥紧手中帕子。被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当面说另寻夫婿，对任何女人来说都会是终生难忘的耻辱。全然忘记了刚才进门时，是她看不上柳湘莲的家世在先。
呵……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旁人尚且能忍一忍，可这位性子又烈又傲，未来有凤辣子之称的少女可忍不了！
“你……”王熙凤刚要开口，却被王子腾抬手制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