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符印的复核，像一滴落入平静水面的墨，在我心里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后，水面很快恢复了看似平静的模样。萧镇科长那锐利的目光和“天赋与责任”的告诫沉入记忆深处，而眼前铺开的，则是实打实、密集到令人窒息的三个月新人培训。
每一天都被精准切割成若干时段，填满了各种课程和训练。
理论课上，我们继续接受各路仙师（或投影）的灌输。除了文曲星君的宏观架构，还有武曲星君分身讲解的《基础防身术法与危机应对（非战斗人员版）》，重点是如何在遭遇低威胁非人生物或灵力紊乱时，利用制式装备和标准程序保护自己并求援；有司禄星君下属的仙吏讲授的《三界资源概论与功德业力系统详解》，用大量的图表和案例说明如何“合规、高效地获取功德，规避业力”，听得我头皮发麻——原来功德点不仅是评价，更是内部流通的“硬通货”，可以兑换修炼资源、申请特殊权限，甚至抵消部分轻微违规处罚；而业力累积除了触发监察，还会在实际层面带来厄运概率提升、修炼瓶颈加深等负面影响。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天庭现行律法核心条款精讲》，授课的是一位来自“天律院”的冷面仙官。他没有任何投影，真人坐镇，一身玄黑官袍，声音像冰冷的金属摩擦。他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带领我们逐条剖析那些动辄成千上万字的律法条款，每一个字眼都可能隐藏着陷阱或生机。
“……第一百七十三条，凡天庭公务人员，于执行职务过程中，因不可抗力或紧急避险，造成非恶意第三方财产损失或轻微人身伤害者，经‘紧急事态评估委员会’裁定属实，可免于或减轻行政处罚，但须承担相应民事赔偿责任（可由所在单位先行垫付，后从该员俸禄中扣除）。”冷面仙官敲了敲光屏，“注意，‘不可抗力’与‘紧急避险’的认定标准极其严格，需提供完整影像记录、环境监测数据及至少两名非利益相关同僚的见证陈述。上月，西疆办事处一名巡查员为追捕逃窜的影妖，不慎损毁人族农户灵田三亩，虽事出有因，但因未及时开启执法记录仪，且损毁范围超出‘必要限度’，最终被判定为‘处置不当’，个人承担七成赔偿，扣罚三月功德俸禄，并记内部警告一次。”
台下响起一片吸气声。张皓文小声嘀咕：“这比凡间的《国家赔偿法》和《公务员法》复杂多了……”
实践训练则更加具体。我们丙组侧重“感知”与“调和”，训练室里有各种稀奇古怪的设备。
“感知”训练从最初的感应固定信标，发展到在模拟的复杂环境（如闹市、山林、地下管道）中，排除干扰，追踪特定灵力痕迹或异常波动。训练用的“模拟灵力干扰发生器”能制造出几十种不同频率和特性的背景“噪音”，练得我时常头晕目眩，结束后好半天都感觉耳边有幻听。
“调和”训练则更为抽象。我们需要面对各种模拟的“冲突场”：两股属性相冲的灵气流对撞、一段杂乱无序的信息流（表现为光屏上疯狂跳动的扭曲符号和噪音）、甚至模拟两个低智能精魄（通常是两团颜色各异的光球）因领地或能量源产生的“争执”。训练要求不是强行压制或拆解，而是通过自身灵能的细微介入和引导，让冲突减缓、信息流理顺、或者为争执双方找到一个暂时的平衡点或分流方案。
我的“乙中”适配度在这里逐渐显露出价值。相比于其他同组学员往往需要反复尝试、耗费大量精力才能勉强让冲突平息一点点，我经常能更快地“感受”到冲突的关键节点或无序中的隐含脉络，有时只是稍微调整一下自身灵能的频率去“共振”或“缓冲”，就能起到不错的效果。指导我们这组的是一位姓何的仙吏，态度温和但要求严格，他多次在我的训练记录上标注“自然契合度高，干预思路有待系统化”。
除了专项训练，还有全体新人必修的“通用技能”。
《制式装备操作与维护》课上，我们学会了如何正确佩戴和使用个人终端（原来它真的能在遭遇超过承受极限的物理或精神冲击时自动激发一次性的能量护盾并发送最高优先级求救信号），如何用那个银色平板接入内网、查询资料、接收和上报任务、进行加密通讯，以及基础故障排查。
《基础符箓程式绘制（标准化）》则更像是在学习一门新的编程语言。所谓的“符箓”，并非用朱砂黄纸手绘，而是在专用平板或特定发生器上，按照严格的语法和结构，组合不同的“基础灵力指令单元”（一些类似电路图又像甲骨文的符号），来达成如“清洁”、“警示”、“简单束缚”、“微弱照明”等标准化效果。绘制过程要求极高的精度和稳定性，差之毫厘，要么失效，要么可能引发不可控的灵力扰动。我在这方面资质平平，只能勉强达到及格线。
《跨种族基础沟通礼仪与禁忌》这门课则由一位笑容可掬、但耳朵尖尖、瞳孔呈现淡紫色的“半精灵”外交官讲授。他详细讲解了与常见非人种族（妖族、精怪、鬼修、元素生命等）打交道时需要注意的语言习惯、肢体动作含义、礼物偏好以及绝对不能触犯的忌讳，比如不要直视某些妖族显化原形时的特定部位，不要对树精提及“年轮”，给水精送礼不能送吸水性太强的物件等等。他再三强调：“尊重是沟通的前提。许多冲突源于无知而非恶意。”
体能和基础术法抗性训练也没落下。虽然我们不是战斗人员，但必要的身体素质和对常见低阶术法（如轻微惑心、迟缓、眩晕等）的基础抵抗能力还是需要的。训练场有模拟各种恶劣环境和施加低压灵能干扰的装置，每天的训练都让人筋疲力尽。
日子就在这种高强度的“填鸭”中飞速流逝。我逐渐习惯了办事处内遵循的“天历”时间，习惯了用功德点来衡量自己的“绩效”，习惯了身边同事各种不同的形态和习性，也习惯了手腕上终端不时震动带来的新通知。
我和张皓文、石磊、木灵少女青萝（这是她告诉我们的名字）以及那位始终笼罩水雾、自称“澜”的水精，因为同组或相邻宿舍，渐渐熟络起来，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子，互相交流训练心得，吐槽严苛的仙官，偶尔在休息区分享各自带来的（符合规定的）小零食。
三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当最后一门《岗位安全与保密条例最终考核》以笔试加实操的方式完成后，所有新人再次被集中到了最初的那个报告大厅。
这一次，台上站着的不再是引导员，而是几位科长级别的人物。我看到了人力资源科的赵文启副科长，也看到了监察审计科的萧镇科长（他依旧面无表情地坐在一侧），还有几位不认识的科长。
赵文启作为代表发言：“诸位同仁，为期三个月的基础培训，至此正式结束。你们经历了系统的学习与训练，初步掌握了履行基层公务员职责所需的知识与技能。接下来，将是最终的‘岗位适应性综合评级’。”
大厅的光屏亮起，显示出评级标准：
· 甲等：理论优秀，实操突出，专项潜力显著，综合评价优异。将优先分配至核心或重要岗位，并获得额外的初始资源倾斜。
· 乙等：理论良好，实操达标，有某一方面的不错表现。将根据各部门需求进行常规分配。
· 丙等：理论或实操存在明显短板，但整体合格。将分配至辅助性或事务性岗位，需在岗继续加强学习。
· 丁等：未达到基本要求。将延长培训期，或经评估后调整至更基础的岗位，甚至解除录用。
评级将综合笔试成绩、各科实操评估、训练表现记录、专项适配度以及仙师评价等多方面因素。
大厅里鸦雀无声，气氛凝重。每个人都知道，这个评级将直接影响自己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发展轨迹。
评级过程是分批进行的。我们被叫到名字后，单独进入侧面的小会议室，由几位科长联合问询并最终定级。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我看到有人神情轻松地出来，也有人脸色发白。张皓文进去前冲我握了握拳，出来时脸上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低声说：“乙上，还行，可能去资料分析或文化调研那边。”
石磊出来时，咧着大嘴，用力挥了挥拳头，不用问，看他那高兴劲，评级肯定不错，多半是甲或乙上，符合他突出的“强化”与“防护”能力。
青萝和澜也陆续出来，青萝似乎得了乙中，澜的水雾波动显得平稳，估计也是乙等左右。
“DF-07-LJ-001，林简，请进。”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走进小会议室。
长条桌后坐着五个人：赵文启、萧镇，还有三位不认识的科长。桌上摆着厚厚的档案，其中一份应该就是我的。
“坐。”赵文启示意我坐下，语气比平时正式许多，“林简，你的培训期综合数据我们已经审阅。现在有几个问题需要你回答。”
问题涉及我对一些规章的理解、对突发情况的应对思路、对自己优缺点的认识等等。我尽量有条理、坦诚地回答。
问答环节大约持续了十分钟。几位科长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赵文启在一份文件上签了字，然后抬头看向我。
“林简，经综合评定，你的最终岗位适应性评级为——乙下。”
乙下……我心中一紧，算是乙等里偏低的。
“你的理论成绩中上，通用技能达标，基础灵能潜力丙下为薄弱项。”赵文启平稳地陈述着，“但‘感知’与‘调和’专项表现突出，尤其是后者，在训练中展现出良好的自然契合度与发展潜力。综合考量，评级乙下。基于此评级及你的专项倾向，现拟分配你至——综合管理科，事件初步响应与调解组。”
事件初步响应与调解组？听起来像是处理一些纠纷和初步调查的？
赵文启继续道：“该岗位需要频繁接触各类基层事件，处理不同性质的能量冲突或种族摩擦，对你的‘调和’能力是锻炼，也是考验。具体工作内容，你的直属上级会详细安排。评级结果与分配意见，你是否接受？”
我迅速思考。乙下评级不算理想，但分配到的岗位似乎能发挥我的长处，而且听起来能接触到大量实际案例，成长空间或许更大。
“我接受。”我点头。
“好。”赵文启将文件推过来一份副本，“签字确认。明天开始，你将有三天假期，处理私人事务，并做好正式上岗的准备。假期结束后，到综合管理科报到。你的直属上级是杨婵科长。”
杨婵？这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但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我签了字，起身离开会议室。走出门的瞬间，听到身后隐约传来萧镇科长低沉的声音：“……乙下，岗位匹配度尚可。重点观察其‘调和’天赋在实际案件中的应用与成长，以及……心性。”
心性？我默默记下这个词。
回到大厅，张皓文他们围了上来。得知我的评级和分配，张皓文拍拍我：“乙下不错了，咱们这一期好像没几个甲。综合管理科可是核心业务部门之一，事件响应组更是前沿，虽然累了点，但机会多啊！”
石磊瓮声瓮气地说：“调解组？那就是要跟人（和不是人的）讲道理呗？林兄弟你脾气好，脑子活，肯定行！”
青萝也细声细气地鼓励我。
看着这些三个月来结识的伙伴，我心头的些许遗憾也消散了。无论如何，培训结束了，真正的公务员生涯，马上就要开始。
手腕上的终端震动，新的消息弹出：
【岗位分配确认：综合管理科·事件初步响应与调解组（乙类岗位）。】
【直属上级：杨婵（科长）。】
【入职报到时间：三日假期后，辰时正（8:00），综合管理科三区办公区。】
【当前状态：培训结业，待上岗。功德点：147（+0）。业力点：31（+0）。】
三天假期。我打算回一趟出租屋，彻底收拾一下所剩无几的个人物品，然后，以全新的身份，正式踏入这个光怪陆离却又纪律严明的“天庭”职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