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训部第三教室的门在陆川面前自动滑开时，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人。
教室不大，有点像小型会议室。正前方是一整面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墙壁，显然是屏幕。座位呈扇形分布，每张浅灰色的流线型座椅前方都悬浮着一个小型光屏。空气中弥漫着之前闻到过的那种清新气息，但似乎更浓一些，让人精神不由自主地集中。
陆川的同事们——或者说，同期新人——形态各异。
有看起来和我年纪相仿、穿着同样银灰色制服的人类青年男女，神情间带着和我相似的紧张与好奇。也有几位明显“非人”的存在：角落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个皮肤泛着淡淡青绿色、发间隐约有细小藤蔓缠绕的少女，正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光屏；前排则是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留着络腮胡的壮汉，他普通的制服被撑得紧绷，呼吸间带着微不可闻的闷雷般声响。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中间区域的一位，他（或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流动的水雾中，身形模糊，只有两点幽蓝的光在雾气头部位置隐约闪烁。
“编号DF-07-LJ-001，陆川，请入座。你的位置在第三排左侧。”一个温和的中性电子音在我耳边响起，同时面前悬浮的光屏上出现了指引箭头。
陆川按照指引坐下，面前的个人光屏亮起，显示着课程名称和简单的操作指南。我试着触碰了一下光屏，界面切换，出现了《天庭体系概述（新人速成版）》的电子文档目录。
手腕上的终端微微震动，显示时间：天历某某纪某某年某某日未时三刻（13:45）。距离课程开始还有一刻钟。
旁边座位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嘿，新来的？人族？”
陆川转头，旁边是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有点书卷气的年轻男人，同样穿着制服，胸前的编号是DF-07-ZHW-002。
“嗯，陆川。你也是？”
“张皓文，历史系研究生，刚毕业。”他推了推眼镜，眼神里闪着一种学术探究般的光，“没想到投了个‘民俗文化研究助理’的岗位，最后被分到这里。不过……这可比在故纸堆里扒拉有意思多了。”
陆川简单交谈了几句。张皓文是两天前报到的，已经完成了基础体检和住宿安排。据他说，这一期新人大概二十人左右，人族占七成，剩下的来自“有正规户籍、功德业力达标、且自愿为天庭服务的非人种族”，包括木灵、山魁、水精等等。培训将持续三个月，内容涵盖理论、实操和至少一次现场见习，考核不合格者“将视情况延长培训期或调整岗位”。
“调整岗位是什么意思？”陆川问。
张皓文压低声音：“我听说，可能是调去更……边缘的部门，比如‘幽冥边防哨所’或者‘混沌裂隙观测站’，那些地方环境比较艰苦，而且晋升慢。”
陆川正想再问，前方的整面光墙亮度忽然提升，柔和的白光转为淡淡的金色。教室里细微的交谈声立刻消失了。
一个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讲台位置。
他看起来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清癯，三缕长髯，头戴方巾，身穿一袭水蓝色的古朴长袍，袖口和衣襟处绣着精致的银色星纹。这打扮活脱脱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文士。然而，他手中拿着的，却是一个极薄的、散发着微光的透明平板。他身后那面光墙上，缓缓浮现出几行大气磅礴的篆体文字：
《天庭体系概述与职业道德》
主讲：文曲星君·东海人间办事处投影
“诸位新晋同仁，午安。”文曲星君开口了，声音温和清朗，不大，却清晰地送到每个人耳边，“吾乃文曲，掌文昌府事，司天下文运、科考教化。今日以此分身投影，为诸位讲解入职第一课。望诸位凝神静听，于心于行，皆有所得。”
很传统的开场白。但下一秒，他抬手在透明平板上划了一下。
身后光墙上的篆体文字瞬间变化，切换成了一个结构清晰、带有各色箭头的巨大组织结构图，标题是：《三界联合行政管理体系简析（最新修订版）》。
“首先，需明确一点。”文曲星君用手中发光的笔，指向组织结构图最顶端的、被层层星云环绕的徽记，“吾等所服务之‘天庭’，并非凡间传说中那般，仅为仙神居所或至高权力象征。自‘天道信息化革新’与‘三界治理体系现代化’推进以来，天庭，正式名称为‘三界联合行政管理总署’，是一个覆盖仙、人、冥及部分友好异界，以维护多元宇宙基本秩序、促进有灵众生和谐发展为根本宗旨的综合性治理机构。”
他顿了顿，光屏上的图表局部放大，显示出密密麻麻的部门分支：“总署下设诸多司、部、局、处。与诸位最相关的，是‘人间事务管理总局’，及其下属各层级‘驻人间办事处’。尔等所属东海办事处，便属其中。”
接着，图表继续变化，出现了一堆柱状图和饼状图。“接下来，简要说明当前三界治理面临的几大核心挑战与工作重点。其一，灵气分布不均与资源调配问题……”文曲星君语调平稳，配合着光屏上不断变换的数据可视化图表，俨然一副企业高管的做派。
陆川身边的张皓文已经飞快地在自己的光屏上记录起来，眼镜后的眼睛闪闪发亮。前排那个水雾笼罩的身影，雾气波动似乎也加快了。
文曲星君的讲解深入浅出，从宏观架构讲到办事处的具体职能，穿插着一些案例。比如提到“维护信息通道”时，他举例道：“上月，瀛洲岛某散修尝试以古法‘飞剑传书’联络其在欧洲炼金协会的笔友，因未向当地办事处报备飞行轨迹，且飞剑自带灵力波动较强，被欧罗巴联合防空识别区误判为不明高速飞行物，险些引发外交摩擦。后经我署‘跨文明交流协调部’紧急斡旋，方才化解。此事提醒吾等，即使传统仙术，亦需遵循现行《三界通用交通管理法典》。”
台下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和低笑。
“肃静。”文曲星君语气未变，光屏上却出现了一份密密麻麻的条款文件，“此非笑谈。《法典》第一百三十七条附则三明确规定……”
课程进行了大约一个时辰（两小时）。文曲星君不仅讲了组织结构、核心职能，还花了相当篇幅强调“职业道德与行为规范”。
“尔等虽初入此门，身份已不同于寻常凡人或散修游神。”他的语气稍稍严肃了些，“手持天庭符箓，身负维系一方秩序之责。一言一行，皆需恪守《天规》（公务员行为准则版）。不得滥用职权，不得泄露机密，不得与管辖对象有不当利益往来，不得因种族出身而有所偏颇。尔等个人终端所显示的功德、业力，不仅是评价指标，更是行为的直接映照。行善举、护秩序，则功德涨；渎职守、乱纲常，则业力生。业力累积到一定程度，将触发监察系统，轻则处罚，重则剥夺仙箓，打入轮回，甚至镇压于天狱之下。”
光屏上配合地出现了一些抽象的警示图案和冰冷的数据条款。教室里气氛明显凝重了许多。
最后，文曲星君总结道：“今日所述，仅为纲要。详细规章、操作流程，后续自有相应课程与手册。望诸位牢记初心，持身以正，勤勉任事。三个月后，期待诸位能以合格之姿，正式担负起职责。”
他身后的光屏暗了下去。文曲星君本人则将手中的透明平板收起，对着我们微微颔首：“今日授课至此。诸位可稍事休息，一刻钟后，将有引导员带领诸位前往下一处，进行基础术法适应性测试。”
说完，他的身影如同水波般荡漾，迅速变淡，消失不见。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随即响起各种放松的呼气声和低语。
“我的天，信息量太大了……”张皓文揉了揉太阳穴，“不过文曲星君讲课逻辑真清晰，比我们系里有些老教授强。”
前排那个魁梧的壮汉转过身，声如洪钟：“俺叫石磊，来自太行山。兄弟，刚才星君讲的那个‘资源调配’，说有些洞天福地灵气过剩导致空间不稳定，需要‘减压疏导’，是啥意思？是不是要把多余的灵气抽走？那抽走的灵气去哪了？”
陆川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那个木灵少女细声细气地开口：“部分会用于补充贫瘠区域，部分……可能会转化为标准化灵气单位，进入三界资源交易市场。”她看到我们惊讶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我……我家以前住在青要山，那里就有一个小的灵气调节站。”
陆川几个新人就这样凑在一起，交流着刚才课上的疑问和各自的背景。水雾中的那位始终沉默，只是雾气偶尔会朝我们说话的方向微微流动。
一刻钟很快过去。教室门再次打开，一个穿着银色制服、面无表情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胸口徽章下的铭牌写着“引导员-甲七”。
“全体新人，跟我来。前往‘术法适应性测试场’。”他的声音干脆利落，没有任何废话，“测试将评估你们与基础术法程式的契合度，以及操纵标准化灵能设备的潜力。测试结果将影响你们后续的岗位细化分配。记住，测试中只需放松，尽力感应与引导即可，无需强求。”
一行人跟着引导员离开教室，穿过另一条更加宽敞的走廊。走廊两侧的墙壁不再是单纯的米白色，而是流动着细微的、符文般的光带。
陆川边走边消化着刚刚听到的一切。庞大的天庭机构，严格的规章制度，功德业力的实时监控，还有那些听起来就充满挑战的“核心工作重点”……
手腕上的终端又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显示出一条新消息：
【培训任务更新：基础术法适应性测试。地点：丙区七号测试场。状态：待进行。请遵循引导员指示。】
下方，那两个数字依然清晰：147（白），31（灰）。
陆川摸了摸那枚冰凉的徽章，望向走廊前方未知的测试场。
公务员生涯的第一堂理论课结束了。接下来，大概要动点“真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