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
这是方澈恢复意识的第一个感觉。不是某处特定的疼,而是全身都在叫嚣——骨头像被拆开重装过,肌肉每纤维都在抽搐,皮肤火辣辣地灼烧着。
他睁开眼,视野模糊了好一会儿才逐渐清晰。
不是医院白色的天花板,不是雨夜昏暗的街道。
是层层叠叠、遮天蔽日的墨绿色。巨大到荒谬的树叶在他头顶上方几十米处交错,缝隙里漏下惨白的光,分不清是月光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天体。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腐烂气味,混着泥土的腥气和某种甜腻到让人作呕的花香。
他躺在潮湿松软的腐殖质上,身下硌着树根和碎石。雨水顺着树叶间隙滴落,砸在他脸上,冰冷得刺骨。
方澈猛地坐起身——这个动作让他眼前发黑,差点又倒回去。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检查身体。
手还在,脚还在。他低头看向胸口,那件沈静给他织的米色毛衣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糊满了暗红的血和黑绿的泥。他颤抖着手摸向内兜——
硬质的卡片还在。
方澈几乎是虔诚地把那张农业银行储蓄卡掏出来。塑料卡片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暗淡无光,边缘沾着血迹,但完好无损。他用袖子用力擦了擦,擦不掉已经干涸的血渍。
“妈……”他喉咙里挤出一个嘶哑的音节,然后僵住了。
不是梦。
这不是梦。触感太真实了,空气中那股甜腻的腐臭味真实得令人作呕,身下泥土的湿冷真实得刺骨,还有全身每一处伤口传来的、细密而尖锐的疼痛。
他试着回忆。最后的记忆是白光,淹没一切的白光,然后是下坠感——不像是坠落,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抽”走,穿过一条粘稠而漫长的通道。再然后,就是现在。
医院呢?雨夜呢?那条只剩下五百米的街道呢?
方澈的手开始发抖。他攥紧银行卡,塑料边缘再次硌进掌心,这熟悉的痛感成了此刻唯一的锚点。
“冷静,”他对自己说,声音在陌生的丛林里显得微弱而怪异,“必须冷静。”
他先是确认了随身物品:手机不见了,可能在穿越过程中掉落或损毁。裤子口袋里还有半包被泡烂的纸巾、一串钥匙、一个皱巴巴的零钱包。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没有食物,没有水,没有武器,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方澈深吸一口气——那股甜腻的腐臭味呛得他咳嗽起来——强迫自己进入求生模式。他仔细观察四周:这是片原始到可怕的雨林,树木粗壮得需要数人合抱,藤蔓如巨蟒般缠绕垂落。光线极其昏暗,可视范围不超过二十米。没有鸟叫,没有虫鸣,安静得诡异。
这不是地球。
这个认知像冰锥一样扎进他脑子里。植被不对,空气成分不对,连那股甜腻的腐臭味都不属于他认知中的任何自然现象。
“穿越”这个词冒出来时,方澈觉得荒谬得想笑。可眼前的一切都在逼他接受这个最荒谬的可能性。
他必须移动。躺在这里就是等死。
方澈挣扎着站起身,腿一软差点跪下。他扶着旁边湿滑的树干,等眩晕感过去,然后开始判断方向。没有太阳,没有星空,但他注意到地面上某种发着微光的苔藓似乎呈现微弱的流向性。他决定顺着苔藓光芒稍亮的方向走——总比原地打转好。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身体的疼痛在活动后反而更加清晰,左肋可能断了,每次呼吸都扯着疼。但他不敢停。
走了大概十分钟——或者二十分钟,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方澈听到了声音。
不是人类的声音。
是低沉的、从喉咙深处发出的咕噜声,混着某种湿黏的、仿佛唾液在齿间搅动的声响。声音来自他右前方的灌木丛。
方澈瞬间僵住,慢慢蹲下身,把自己藏在一丛巨大的蕨类植物后面。他扒开叶片,透过缝隙看去——
那东西正从阴影里走出来。
方澈的呼吸停了。
它像狼,但又不是。体型比最大的高加索犬还要大一圈,通体覆盖着灰绿色的、湿滑黏腻的皮肤,没有毛发。四肢着地,但关节反曲得诡异,爪子上挂着黑泥和疑似腐肉的东西。最可怕的是它的头——没有眼睛,只有两个深陷的孔洞,一张裂到耳根的大嘴里交错着三排匕首般的黄黑色尖牙,此刻正往下滴着粘稠的唾液。
它嗅着地面,那颗可怖的头颅左右转动。方澈看到它脖子上有一圈溃烂的伤口,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肌肉组织。
这东西在狩猎。而方澈身上新鲜的血味,在这片充满腐烂气息的丛林里,明显得像灯塔。
跑。
方澈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字。他慢慢向后挪动,试图在不惊动对方的情况下退入更深的阴影。
脚下传来“咔嚓”一声轻响。
一根枯枝。
那怪物猛地转过头,“看”向他的方向。虽然没有眼睛,但方澈能感觉到某种冰冷的“注视”。它喉咙里的咕噜声变成了兴奋的低吼,后腿肌肉绷紧——
方澈转身就跑。
求生本能压过了所有疼痛。他在盘根错节的森林里拼命狂奔,跳过横倒的朽木,钻过垂落的藤蔓,肺像要炸开。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和树枝被撞断的噼啪声,那东西追来了,而且速度比他快!
不能直线跑。方澈猛地转向,扑向一侧茂密的灌木丛。荆棘划破他的脸和手臂,但他顾不上了。他需要障碍物,需要让那东西的速度优势发挥不出来。
怪物撞开灌木,嘶吼声近在咫尺。方澈甚至能闻到它嘴里喷出的腥臭热气。
前面是棵倾倒的巨树,树干中空。方澈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然后在狭窄的空间里艰难转身。刚转过来,那颗可怕的脑袋就堵住了树洞入口!
三排牙齿狠狠咬下,离方澈的脸只有不到十公分,木头碎屑飞溅。怪物疯狂地刨抓着树干,试图把洞口扩大。
方澈背靠树洞内壁,心脏狂跳。他四下摸索,手指触到一块边缘锋利的石头。他抓起来,死死攥住。
洞口在扩大。怪物的一只前爪已经伸了进来,胡乱挥舞。
就是现在!
方澈不是格斗专家,但他见过菜市场杀鱼。他扑上去,不是砸,而是用石头最锋利的边缘,对准那只爪子与身体连接的关节处,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划”下去!
石头切入湿滑的皮肤,遇到阻力,然后是软骨和肌腱被割断的闷响。暗绿色的粘稠液体喷溅出来,带着浓烈的腥臭味。
怪物发出凄厉的惨叫,猛地缩回爪子。方澈趁机从树洞另一头钻出,继续狂奔。
但受伤激怒了它。方澈听到身后更加疯狂的追赶声,以及树木被撞断的巨响。它完全疯了,不在乎障碍物了!
前面出现一条小溪——更准确地说,是条布满湿滑石头、水流浑浊的浅沟。方澈想跳过去,脚下却踩到青苔,整个人向前扑倒,手里的石头脱手飞出。
他趴在水边,泥水呛进嘴里。回头,那怪物已经追到五米开外,张大的嘴里唾液拉成长丝。
完了。
这个念头升起的瞬间,方澈脑子里闪过的不是恐惧,而是沈静躺在病床上、戴着米色针织帽的样子。
妈还在等我。
一股蛮横的力气从骨头缝里挤出来。方澈没有试图站起来,反而就着趴倒的姿势,手脚并用地向旁边翻滚。怪物的扑击擦着他的后背落下,利爪撕开了他毛衣的后背。
方澈滚到溪边一块半人高的岩石旁,背靠石头,终于有了个不至于腹背受敌的依托。他赤手空拳,面对再次扑来的怪物,只能抬起手臂格挡——
预想中的撕咬没有到来。
怪物在离他还有两米的地方突然踉跄了一下,发出痛苦的呜咽。它脖子上那圈溃烂的伤口,不知何时扩散了,暗红色的腐肉正在迅速变黑、脱落,露出底下森白的颈骨。
它挣扎着想再扑,前肢却一软,重重栽倒在地。庞大的身躯抽搐着,暗绿色的液体从嘴里、伤口里汩汩涌出。几秒钟后,不动了。
方澈背靠着岩石,大口喘气,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盯着那具逐渐失去生机的躯体,过了足足一分钟,才确认这东西真的死了。
不是他杀死的。是它本身就有致命的伤口,刚才的疯狂追猎加速了它的死亡。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淹没了他。方澈滑坐到泥水里,冰冷的溪水浸透裤子,他却感觉不到冷。只是抖,控制不住地抖。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爬起来,走到怪物尸体旁。死去的生物看起来更加狰狞,皮肤上的黏液在微弱光线下反射出油腻的光。方澈绕开它,找到自己掉落的石头,又回到溪边。
他跪下来,先是狠狠喝了几口水——水有股土腥味,但还算清澈。然后他撩起水,用力搓洗脸上和手上的血污。冰凉的溪水刺激着伤口,疼得他直抽气,却也让他清醒。
得处理伤口,得找食物,得弄明白这是哪儿,以及……怎么回去。
方澈抬起头,想看看溪水映出的自己的倒影,确认脸上的伤势。
然后他僵住了。
浑浊的水面晃动,映出一张沾满泥血、狼狈不堪的年轻脸庞。那是他的脸,但又有些陌生。
在他的额头正中央,眉心往上约两公分的位置,多了一个印记。
不是纹身,不是伤疤。那是一个复杂的、淡银色的几何图案,线条极其精细,相互嵌套勾连,像某种高度集成的电路板,又像他曾在科普杂志上看到的雪花放大后的微观结构。它微微凸起于皮肤,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仿佛呼吸般的莹光。
方澈颤抖着手去摸。触感平滑,微凉,和周围皮肤的温度明显不同。不疼,但碰到时,脑子里似乎有极轻微的、仿佛电流窜过的麻痒感。
这是什么?什么时候出现的?和那白光有关?和穿越有关?
无数问题翻涌上来,没有答案。
方澈又掏出那张银行卡。塑料卡片安静地躺在他掌心,沾着血污,朴实无华。可就在他看着卡片时,额头的印记似乎……微微热了一下。
是错觉吗?
他盯着卡片,盯着水面上那个额头带着奇异印记的倒影,一种冰冷而沉重的感觉慢慢沉入心底。
这不是意外。无论是穿越,是这怪物,还是额头的印记。
他被扔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身无长物,伤痕累累,唯一的念想是口袋里一张可能再也无法使用的银行卡,和病床上等他的母亲。
方澈慢慢握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伤口里,刺痛让他更加清醒。
他抬起手,用力抹去水面上的倒影,然后撑着膝盖,艰难地站起身。
不管这是什么地方。
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
他必须活着。
他必须回去。
溪水潺潺流过,带走血污,映不出年轻人眼中重新燃起的、比饥饿野兽更凶狠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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