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旧忆:残片与执念
灰衣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巷弄的黑暗中,仿佛一滴水融入了大海。
沈芷独自站在破败的小院里,夜风卷着地上的尘土,带来刺骨的凉意。她紧紧攥着怀中以布包裹的笔记与令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劫后余生的虚脱感与巨大的危机感交织在一起,让她浑身发冷。
这里不能再待了。无论是那训练有素的杀手,还是那群如附骨之蛆的地痞,随时都可能再次出现。下一次,未必会有咳嗽声,也未必会有那枚令牌带来的侥幸。
她必须立刻离开。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沈芷退回屋内,快速扫视着这间承载了原主无数悲伤记忆的土房。家徒四壁,确实没有任何值得携带的财物。她将几件虽然破旧但还算干净的衣物打成一个简单的包袱,又将角落里一小包未受潮的粗面饼塞了进去。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墙角那处被撬开的空洞上。她走过去,将那块土砖重新塞了回去,尽量恢复原状。父亲选择将东西藏在这里,必然有其道理。
做完这一切,她不再犹豫,背上包袱,毅然决然地迈出了这个“家”的门槛,融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京城巨大的轮廓在远处若隐若现,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而她,一个身份卑微、身无分文的孤女,该去往何方?
原主的记忆里,除了这间小屋和几条熟悉的街巷,几乎是一片空白。父亲生前为人孤直,并无多少亲朋,仅有的几个同行,在父亲出事後也唯恐避之不及。
无处可去。
一种深切的茫然与孤独感攫住了她。二十六世纪的她,拥有顶尖的知识和受人尊敬的地位,何曾想过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她沿着城墙根,漫无目的地走着,避开偶尔响起的更夫梆子声和巡逻兵丁的脚步声。寒冷和饥饿开始侵袭这具本就虚弱的身体。
必须找到一个能暂时栖身,并且相对安全的地方。她的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远处河岸边一片废弃的龙王庙上。庙宇残破,早已断了香火,但至少能遮风挡雨,避人耳目。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确认庙内无人后,才闪身进入。庙内蛛网密布,神像倒塌,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潮湿的霉味。她找了一个相对干净的角落,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终于得以喘息。
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她不敢睡死,怀中的笔记和令牌如同烙铁般提醒着她所处的险境。
她将那个小小的布包再次拿了出来。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她首先摩挲着那枚深色的“影”字令牌。触手冰凉,材质非金非木,异常坚硬。那个黑衣人看到它时的震惊与忌惮,绝非伪装。这令牌背后,究竟代表着什么?父亲一个仵作,如何会与这种神秘势力产生关联?
疑问得不到解答。她将令牌小心收好,翻开了那本验尸笔记。
这一次,她看得比之前更加仔细。笔记的前半部分,大多是沈良记录的一些寻常案件的验尸心得,笔触严谨,观察入微,显示出其扎实的专业功底和对真相的执着。字里行间,能感受到一个老仵作的坚守与无奈。
她一行行看下去,试图从中找到更多关于父亲,关于这个世界的线索。当翻到笔记中后部分,记录一桩富商妻室“暴毙”案时,她的目光顿住了。
那一页的空白处,用更加细小、甚至带着些许颤抖的笔触,写着一行与验尸内容毫不相干的话:
“芷儿年幼体弱,见血即啼。然今观《洗冤录》残卷,竟能静坐半日,指‘滴骨辨亲’之法,言之凿凿,目光清亮,迥异往常。怪哉,幸哉?”
沈芷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分明是沈良记录原主小时候的事情!《洗冤录》?滴骨辨亲?这根本不是这个年纪、这个时代的普通女孩会接触和理解的东西!原主沈芷,难道……
一个惊人的猜测在她心中形成——原主,可能也并非纯粹的古代少女!她或许早慧,或许有过什么奇遇,甚至……也可能拥有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灵魂碎片?所以沈良才会觉得“怪哉”,但又因为女儿表现出的“聪慧”而觉得“幸哉”?
这个发现让她背脊窜过一丝凉意。自己的穿越,难道并非偶然?这具身体,本身就藏着秘密?
她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继续向后翻阅,终于再次找到了关于那具“护卫坠亡”尸体的记录。笔记上的字迹在这里变得有些潦草,显示出记录者当时心绪的不宁。
“庆元十六年,三月初七,验看守贡品护卫张冲尸。报称夜巡坠塔而亡。”
“颅顶偏左有撞击伤,皮下血肿弥漫,然塔下地面为硬土,对应处无突出尖石,损伤形态与平坠不符,倒似……遭圆钝器物重击?”
“十指指甲缝内,嵌有少量靛蓝色丝状物,非其号衣材质,细腻坚韧,似属上品。”
“项后发际线内,距枕骨粗隆一寸三分处,有一细微孔洞,色呈暗红,几不可察!疑为针刺所致,需以银针再探,然上官催促结案,未能细验。憾甚!”
笔记到此,真正中断。后面便是大片空白。
沈芷的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专业的敏感让她瞬间抓住了关键:
1. 致命伤存疑:颅骨损伤与坠亡现场矛盾,指向他杀。
2. 物证:指甲缝中的靛蓝色丝状物,是追查凶手衣着或接触物的关键线索。
3. 隐藏手段:颈后的细微针孔!这极可能是真正的致死原因,用某种细针配合剧毒,制造出意外坠亡的假象!手法专业且隐蔽。

父亲沈良显然发现了这些疑点,并且记录了下来。他甚至可能向上官提出了异议,但这份“异议”和这本笔记的存在,最终为他引来了杀身之祸!
“贡品失窃案”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局!那具护卫的尸体,是揭开谜底的第一把钥匙!
愤怒与一种找到目标的清明感,取代了部分的茫然。她继承了这具身体,也继承了沈良未尽的追寻——查明真相,还父亲清白!
然而,热血很快在冰冷的现实面前降温。她现在自身难保,如何查案?谁能相信一个“贱籍”仵作之女的话?更何况,幕后黑手势力庞大,连灭口都做得如此干净利落。
她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接触到案件,并且拥有发言权的机会。一个……能让她这身超越时代的法医学知识,得以施展的舞台。
去哪里找这样的机会?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原主记忆中那些模糊的、关于京城权力格局的碎片缓缓浮现——陛下、皇子、首辅、将军……还有那位,据说深居简出、体弱多病的……靖安王?
据说这位王爷不理政务,常年卧病,是朝堂边缘的人物。但不知为何,沈芷的直觉却隐隐指向了这个看似最不可能的选择。一个被所有人忽视的人,或许才藏着最深的秘密和……最迫切的需要?
就在这时——
“沙沙……沙……”
一阵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的声响,从庙门外传来。
沈芷猛地睁开眼,全身瞬间绷紧!她像一只受惊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挪到倒塌的神像后,屏住呼吸,锐利的目光透过缝隙,死死盯住庙门的方向。
是谁?杀手去而复返?地痞循迹找来?还是……那个神秘的灰衣人?
月光将一个人的影子,缓缓拉长,投在了破败的门槛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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