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神的威压，如同它降临时的突兀一般，毫无征兆地开始减弱。
夜空那暗金色的光芒逐渐黯淡，那顶天立地的“齐天大圣”幻影，也变得模糊、透明，最终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悄然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
只留下满城的死寂，以及冲天的火光和血腥气。
幸存者的哀嚎和哭泣，在废墟中断断续续地响起，如同地狱的挽歌。
忘川剧团所在的剧院，已然半毁。舞台坍塌了大半，观众席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和凝固的鲜血。
林枫蜷在角落里，身体的剧烈颤抖渐渐平息，但眉心处那冰凉的烙印感依旧清晰，体内那股躁动不安的饥饿力量也并未远去，只是暂时蛰伏了起来。他反复念诵着那句“大王不好了”，直到喉咙沙哑，才勉强将脑海中那些混乱的嘶吼和疯狂的食欲压了下去。
他抬起头，血色的视野已经恢复正常，但世界在他眼中，似乎已经蒙上了一层永远无法擦去的灰尘。他看着眼前的惨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是因为恶心，而是因为……他竟然对某些尚存能量波动的残骸，产生了一丝细微的“食欲”。
这认知让他感到无比的恐惧与自我厌恶。
“醒了？”一个疲惫不堪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林枫转过头，看到赵老班主靠在一根断裂的柱子上，脸色灰败，那条扭曲的手臂无力地垂着。他看起来老了十岁不止，但那双眼睛，在经历过刚才那场浩劫后，反而沉淀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班主……”林枫的声音干涩沙哑，“刚才……那到底是什么？我……我又是什么？”
老班主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剧院，看着那些死去的、重伤呻吟的团员，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深切的悲痛，但很快又被坚毅取代。
“是‘伪神’。”老班主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行走于人间的残破之神，失控的规则化身。它们降临，带来灾祸与疯狂。”
“那我们……”
“我们，”老班主的目光重新聚焦到林枫身上，带着一种沉重的认可，“是‘清道夫’，是徘徊于生死边缘的‘戏子’。忘川剧团，存在的意义，便是清理这些失控的伪神，在它们造成更大破坏之前，将它们……‘送走’。”
清理伪神？送走？
林枫被这匪夷所思的答案震得说不出话来。一个戏班子，竟然是对抗那种恐怖存在的组织？
“那你给我吃的……”他下意识地摸了摸依旧冰凉的眉心。
“那是‘序列之种’。”老班主解释道，“承载着古老力量途径的钥匙。你觉醒的，是‘饕餮序列’，位列‘凶煞’，以吞噬为源动力。它能给你对抗伪神的力量，但也时刻试图将你拉入疯狂的深渊。”
饕餮……吞噬……
林枫回想起刚才那无法遏制的饥饿感和生啖血肉的举动，脸色更加苍白。
“那我念台词……”
“那是‘戏剧锚点法’最粗浅的运用。”老班主看着他，“通过扮演角色，念诵契合的台词，凝聚‘人性’的信念，以此来对抗序列力量带来的‘神性污染’，稳住你的自我。你扮演了十年‘小妖’，这句‘大王不好了’早已深入你的骨髓，所以在最危急的时刻，它能成为你最后的锚点，拉住你，不让你彻底迷失。”
老班主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复杂：“你很幸运，林枫。‘饕餮序列’霸道绝伦，污染性极强，若非这十年的铺垫，刚才那一下，你恐怕已经变成只知吞噬的怪物了。”
幸运？林枫看着周围的惨状，看着自己沾满灰尘和不知名污渍的双手，只觉得无比的讽刺。
他宁愿不要这种“幸运”！
“为什么是我？”他抬起头，死死盯着老班主，问出了埋藏心底十年的问题，“为什么十年前你要收留我？为什么偏偏是我要承受这些？”
老班主沉默了片刻，幽幽道：“因为你能‘容纳’。从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承载‘饕餮’的最佳容器。这是你的宿命，林枫。”
宿命……
两个字，如同沉重的枷锁，彻底套牢了林枫的人生。
他没有再问。因为他知道，有些答案，现在的他还无法承受。
远处，隐约传来了警笛和救护车的声音，还有某种不同于普通救援队伍的、更加整齐划一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老班主的神色微微一凛，他强撑着站直身体，对林枫低声道：“记住我刚才说的话。记住你的词，守住你的心。‘修复局’的人快到了，他们负责处理这类事件的后续，但他们对像你这样的‘异常序列者’，态度并不友好。”
他深深看了林枫一眼：“找个地方躲起来，等我联系你。如果……如果我没能去找你，你就自己去城西的‘老戏台’后巷，找一个叫‘哑婆’的人。告诉她，是‘赵疯子’让你去的。”
说完，老班主不再停留，拖着重伤的身体，步履蹒跚地走向后台更深处，很快消失在阴影里。
林枫独自站在废墟中，看着老班主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自己那双可能再也洗不干净的手。
十年的浑浑噩噩被彻底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血腥、疯狂且未知的未来。
他不再是那个只会念一句词的小妖了。
他是林枫。
是饕餮序列的觉醒者。
是游走于疯狂边缘的……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