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燃在门外站了整整一夜。
并非刻意守候,而是他需要观察,需要确认。
谢芸体内那缕被引导的先天灵光,在这末法时代,究竟能引动何等程度的“奇迹”。结果,既在意料之中,又隐隐超出了他最初的估算。
意料之中的是,即便有他暗中以神念勾勒的简易聚灵符纹加持,此地灵气的汇聚速度,放在他曾经的大世界,连给外门弟子启蒙都嫌寒碜。稀薄的灵气丝丝缕缕,如同濒死病人的呼吸,微弱得可怜。
超出估算的,是谢芸这具凡躯对灵气近乎“贪婪”的吸纳效率,以及她天生近道体质在灵气滋养下带来的直观变化。
天光微亮时,谢芸醒了过来。
她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坐起身。然后,她愣住了。
不是做梦。
身体从未有过的轻盈,像是卸下了无形的沉重枷锁。原本有些模糊的视线,此刻变得清晰无比,连窗外对面楼顶瓦片上的纹路都看得分明。耳朵里捕捉到的声音也丰富了起来,早起的鸟鸣,远处街巷传来的隐约人声,甚至……厨房里母亲淘米时,米粒与水摩擦的细微声响。
整个世界,仿佛被水洗过一遍,鲜活,透亮。
她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皮肤似乎没那么黄了,透着一点健康的润泽。最神奇的是,她感觉自己精力充沛,昨天搬东西不小心磕碰到的膝盖,那点隐隐的淤青和疼痛,也消失无踪。
“这……”她张了张嘴,满脸的不可思议。
“感觉如何?”
一个平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吓了谢芸一跳。
谢燃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眼神似乎比昨天少了些死寂,多了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哥……”谢芸有些手足无措,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觉得……好舒服,看东西好清楚,耳朵也……”
“嗯。”谢燃打断她,走进这狭小的隔间。“昨夜我传你的,是一门养气的法门,能强身健体,耳聪目明。此事,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包括妈。”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谢芸从未感受过的威严。
养气法门?谢芸懵懂地点头。她只记得哥哥昨天在她手上点了点,难道那就是传法?她虽然年纪小,在学校也常看些杂书,隐约觉得这似乎不是什么普通的“养气”。
“我……我知道了,哥。”她小声应下,心里却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和依赖。哥哥好像真的不一样了,而且,是在帮她。
“洗漱,吃饭。”谢燃说完,转身离开。
早餐是清粥小菜。林婉芝看着气色明显好转的女儿,又看了看虽然依旧沉默,但眉宇间少了那股阴沉戾气的儿子,脸上终于露出了些许真心的笑容,不停地给两人夹菜。

饭后,林婉芝匆匆出门,去附近的一家小制衣厂做零工。家里只剩下兄妹二人。
谢燃将谢芸叫到客厅。
“盘膝坐下,五心向天。”他直接吩咐。
谢芸依言照做,虽然姿势有些别扭。
谢燃伸出手指,隔空点向她眉心、膻中、气海等几处大穴。指尖并无实质接触,但谢芸却感觉到一股温润的气流随之注入,引导着她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感,沿着某种玄妙的路线缓缓运行。
“记住这路线,此乃‘引灵诀’基础篇,日后自行按此吐纳,每日不可间断。”谢燃的声音在她脑海中直接响起,清晰无比。
谢芸心中震撼,更不敢怠慢,集中全部精神记忆那运行路径。
一个周天结束,谢芸只觉得通体舒坦,仿佛连呼吸都带着甜意。
“哥,这……这太神奇了!”她睁开眼睛,兴奋地看着谢燃,大眼睛里充满了崇拜和好奇,“你从哪里学来的?是武功吗?还是……”
“莫问。”谢燃淡淡道,“你只需勤加练习。若有疑问,可来问我。但切记,绝不可在外人面前显露分毫。”
“嗯!”谢芸用力点头。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喧闹声,夹杂着呵斥和几声闷响。
谢燃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他的神念早已覆盖这栋旧楼,楼下发生的事情,他了然于胸。
一个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流浪少年,正被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的小青年围在楼道口拳打脚踢。少年抱着头蜷缩在地上,不吭声,也不求饶,只是那双从臂弯缝隙里露出的眼睛,黑得吓人,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凶狠和隐忍。
“妈的,小杂种,敢偷强哥的东西?活腻了!”
“打死他!”
“看他那眼神还不服气!”
谢芸也听到了动静,有些害怕地往窗外看了一眼。“哥,楼下好像打起来了……”
谢燃面无表情。
凡俗争斗,与他何干。这世间苦难太多,他管不过来,也无心去管。
他转身,准备回房继续推演在此界修炼的可能。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神念无意中扫过那挨打的流浪少年,却猛地一顿。
不对!
这少年……
在他的神念感知下,那少年看似瘦弱不堪的躯体内,气血竟异常浑厚,如同一条被淤泥堵塞的汹涌暗河!更奇特的是,在他胸口膻中穴的位置,隐隐有一团凝而不散、灼热无比的精元,如同被顽石包裹的岩浆。
这是……先天胎息未散?不,更像是某种极其古老霸道的血脉传承,在末法时代被压抑到了极致,却并未完全湮灭,反而以一种畸形的、内耗的方式存在于体内。
难怪被打成这样,还能硬撑着不昏死过去。这具身体的本钱,远比看上去雄厚得多。
若是放在灵气充裕之地,这少年恐怕早已是炼体一道的绝顶天才。可惜生不逢时,在这绝灵之地,这身雄厚气血和那团灼热精元,反而成了无源之火,不断燃烧他的生机,让他时刻承受着内焚之苦,外表却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流浪儿模样。
那几个小混混的拳脚,对他来说,恐怕跟挠痒痒区别不大,真正的痛苦,来自体内。
谢燃的脚步停住了。
一个天生近道的妹妹。
一个身负古老血脉、却被时代埋没的流浪儿。
这方死寂的天地,似乎并非他想象中那般……毫无价值。
他改变主意了。
“待在屋里。”谢燃对谢芸说了一句,径直走向门口。
楼下,殴打还在继续。领头的黄毛青年骂骂咧咧,一脚踹向少年的腰眼。
就在他的脚即将碰到少年身体时,一只修长、却略显苍白的手,凭空伸了过来,轻轻搭在了他的脚踝上。
黄毛只觉得脚踝处一麻,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软瞬间传遍整条腿,蓄势待发的一脚硬生生被按了回去,力道反噬,让他踉跄着倒退好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谁他妈……”黄毛怒气冲冲地抬头,对上了一双眼睛。
平静,幽深,如同古井寒潭。
没有任何情绪,却让黄毛所有骂人的话瞬间卡在了喉咙里,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另外几个小青年也愣住了,看着突然出现的谢燃。
谢燃没看他们,目光落在依旧蜷缩在地上的流浪少年身上。
“他偷了你们什么?”谢燃开口,声音平淡。
黄毛被他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回答:“他、他偷了强哥摊上的肉包子!”
“多少钱?”
“五、五个,一块五……”
谢燃从口袋里摸出两个一元硬币,是他这具身体原主仅剩的零钱。他随手抛给黄毛。
“滚。”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黄毛接住硬币,看着谢燃那双眼睛,心里直发毛。他色厉内荏地瞪了地上的少年一眼,又忌惮地看了看谢燃,啐了一口:“算你小子走运!我们走!”
几个小青年互相使了个眼色,灰溜溜地跑了。
楼道口安静下来。
谢燃低头,看着地上的流浪少年。
少年缓缓松开抱着头的手臂,抬起头,脏污的脸上,那双黑得纯粹的眼睛,警惕、凶狠,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直直地盯着谢燃。
他没有道谢,也没有立刻爬起来,只是保持着戒备的姿态。
谢燃与他对视片刻,忽然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向少年的膻中穴。
少年身体猛地一僵,眼中凶光毕露,似乎想反抗,但谢燃的动作看似缓慢,他却根本来不及反应。
指尖并未接触,只是虚点。
一股极其微弱的、却带着某种玄奥韵律的震动,透过虚空,传入少年膻中穴那团灼热的精元。
刹那间,少年只觉得胸口那团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火”,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过,躁动平息了那么一瞬,一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席卷全身。
他闷哼一声,眼中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这……这是什么?他体内的痛苦,连那个自称懂点“气功”的老乞丐都束手无策,这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少年,只是隔空一点,就……
“想活命吗?”谢燃收回手指,淡淡问道。
少年死死盯着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翕动,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沙哑的字:
“想。”
“跟我来。”
谢燃转身,走上楼梯。
少年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忍着浑身的酸痛,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那双黑眸里,凶狠未退,却多了几分探究和一丝……微弱的希望。
谢芸在门口紧张地张望,看到哥哥带着那个脏兮兮的、眼神吓人的流浪少年上来,吓了一跳。
“哥,他……”
“去打盆水,找件我的旧衣服给他。”谢燃吩咐道,径直走向阳台那几盆半死不活的绿植。
谢芸虽然害怕,还是依言照做。
流浪少年站在门口,有些局促,不敢进来。
谢燃没理会他,注意力放在那几盆绿植上。他伸出手,指尖在每一片蔫黄的叶子上轻轻拂过。
随着他指尖划过,一股微不可察的、充满生机的气息悄然渡入。
几乎是立竿见影的,那几盆原本奄奄一息的茉莉、吊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挺立起来,叶片由黄转绿,焕发出勃勃生机,甚至有一盆茉莉,枝头瞬间冒出了几个米粒大小的洁白花苞!
这一幕,恰好被端水出来的谢芸和站在门口的流浪少年看到。
两人同时僵在原地,张大了嘴巴,如同见了鬼。
谢芸还好,她经历过自身的变化,对哥哥的神异已有心理准备,但亲眼见到枯木逢春,还是震撼得说不出话。
而那流浪少年,眼中的震惊更是无以复加。他看看那几盆瞬间焕发生机的植物,又看看阳台上那个背影单薄却透着一股莫名威严的少年,心中的惊骇如同翻江倒海。
这……这根本不是人能做到的事情!
谢燃对身后的动静恍若未闻,他看着指尖残留的那一丝微末生机,若有所思。
引导妹妹的先天灵光,可以汇聚灵气。
点拨这少年的血脉精元,可以激发生机。
那么,若是将这两者结合起来呢?
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目瞪口呆的妹妹,最后落在门口那浑身紧绷、如同受伤幼兽般的流浪少年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少年回过神来,下意识挺直了瘦弱的脊背,黑眸迎向谢燃的目光,沙哑道:
“阿土……街上的老乞丐都叫我阿土。”
谢燃点了点头,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决定性的力量:
“从今天起,你叫谢尘。”
“尘土的尘。”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谢尘,又看了看一旁的谢芸,最后望向窗外那灰蒙蒙的、属于末法时代的天空。
“而你,谢芸。”
“你们,将是我在此界,第一批门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