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福运女。
也因着这个,我被嫁给顾家那个将死的病秧子二少爷冲喜。
我嫁过去之后,二少爷顾泽珩身体愈发康健,我俩也算恩爱。
在我俩成亲的第五年的某天,顾泽珩突然染了风寒。
他第五日醒过来时,第一件事就是要休了我、迎娶顾家大少爷的遗孀。
我听见他激动的告诉婆母:
“母亲,我重生了!我全都明白了!”
“这个姜子沐根本不是福运女!全是因为大嫂夜夜为我诵经我才能日渐好转!”
“重来一世,我不能再辜负大嫂了!”
可是,当我真的离了顾府去到江南,却又听见路边茶客的闲聊:
“听说了吗,昨天京城顾家二少爷连夜策马来江南,在街上找人找到吐血。”
“是啊,据说找了一整夜,只为了给一女子送份生辰礼。”
“据说那女子姓姜,名子沐。”
01.
自从与我成亲后,顾泽衍鲜少生病。
像如今这样染上风寒发高烧到晕倒的事更是头一次。
顾府上下全忙的脚不沾地,生怕顾府这根独苗出什么岔子。
我夜里需要在顾泽衍床边守着,时不时起来看看他,连着五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而即便如此,白天我也依旧要雷打不动的去给婆母请安。
然后低眉顺眼的接受她的打骂:
“我们阿衍前几日明明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染了风寒!”
“肯定是你这个当主母的做的不够妥帖,这才害得我儿卧床不起!”
“你个小贱蹄子,算哪门子的福运女!”
“我儿要是又落下病根,我要你陪葬!”
说完,婆母便一把推开我,自顾自的朝顾泽衍房内走去。
我狼狈起身,跟在婆母身后时,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婆母只剩这一个儿子,如珠似宝的护着,自然看不得他受一点罪。
更何况,我原是农家女,被路过老道说有天生福星命。
名声传出去,这才被顾家买下,才作了顾泽衍的冲喜新娘。
像我这样一无背景二无靠山的少夫人,顾母自然想怎么蹉跎都无所谓。
刚嫁给顾泽衍的那几年,顾泽衍身体日渐好转,婆母对我也亲切的多。
只是到了差不多第三年开始,顾泽衍身子完全没问题了,婆母便想撺掇顾泽衍休妻另娶。
“她一个农家女,能嫁入顾府五年已经算是福气。”
“我儿还是要娶个门当户对的贵女!”
婆母对顾泽衍说这些话时,完全不避讳我。
万念俱灰之时,是顾泽衍稳稳的握住了我的手:
“除非子沐求去,不然孩儿绝不另娶。”
他告诉顾母,我是福星,是他的恩人,是他的…此生挚爱。
这句话,我记到现在。
守在顾泽衍病床前的每个夜里,我都翻来覆去的想这句话。
这句话,是支撑着我走下去的良药。
一想到这,我心里都轻松了不少。
也是此时,侍女快步上前来报:
“少爷…少爷醒了!”
我心下又惊又喜,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到屋内。
却在进屋的前一瞬间,听见顾泽衍激动的声音:
“母亲!我想明白了!我要和姜子沐和离!”
02.
一瞬间,我愣在原地,如坠冰窟。
我甚至怀疑我听错了。
怎么可能呢?
明明染上风寒之前,顾泽衍还将我圈在怀里,在我的耳边说情话。
明明两年前,他还牵着我的手,发誓此生只我一人。
我一下子僵在原地,却听见顾泽衍接着说道:
“母亲,你信我,我重生了!”
“上辈子咱们被姜子沐耍的团团转,她根本不是福运女!”
“我之所以身体好转也不是因为她!而是因为大嫂!”
“大嫂日日夜夜为我诵经祈福,我的身体这才有好转。”
“这些都是上辈子大嫂在临死前,拉着我的手亲口给我说的!”
“我此番重生,定然是天意!”
“是老天爷叫我重活一次!这一次我不能再辜负大嫂了!”
我的手背一凉。
一摸才发现,原来是有眼泪砸下来。
顾家大郎死后,顾泽衍便自动的开始肩祧两房。
更有好事者跑来偷偷告诉我,顾泽衍从青年时便对自己的大嫂林婉一见倾心了。
对此,顾泽衍也给了我几乎完美的解释:
“大嫂刚嫁进来没有几年,年纪轻轻便守了寡。”
“我看见大嫂时,总会想起你…我好害怕…害怕我死后你也会沦落到这种境地…”
他告诉我,他年轻时确实对大嫂动过心,不过那都过去了。
顾泽衍说,他要和我好好过日子。
可如今他却说,他不能辜负大嫂。
所以便只能辜负我了是吗?
此时,顾泽衍也发现了站在门外的我。
心思被发现的尴尬神色在他脸上一扫而过,他即刻便换了一副神态。
他虽坐着,神情却高高在上,轻咳一声,对我开口:
“你既然听见了,也免得我再单独告诉你一遍了。”
“你以福运女身份,欺瞒顾家、欺瞒我,逼得我不得不娶你!”
“姜子沐,我能与你和离而不是休妻,已经算是给了你一份体面。”
当时是顾家听闻了我的福运女身份,高价买来给顾泽衍冲喜。
现在反倒成了我处心积虑的嫁给他。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说不出。
最后,顾泽衍挥了挥手,叫下人把我带着:
“来人!把夫人带下去。”
“顺便叫她收拾出自己的院子,叫大嫂住进去。”
“那里阳光最好,大嫂喜欢。”
03.
我刚被人带着回到自己院内,林婉就带人闯了进来。
她脸上挂着得体的笑:
“辛苦弟妹了。”
“我最近身体不好,阿衍说我多晒晒阳光会好些。”
林婉仍是笑着,言语之中却有着难以忽略的挑衅。
林婉目光扫过我院子里种的兰花,轻轻抚了抚额头,冲我笑笑:
“我向来不喜欢兰花的味道,还是早日去掉的好。”
随即,便歪头吩咐到:
“来人,先把这花给我摔碎清理走。”
我爹原本是花匠,饥荒年间实在揭不开锅才把我卖给顾府。
这些兰花,是我爹亲自放到我怀里的。
我来顾家五年,这兰花就跟了我五年,宛如我的骨肉一般。
即使是顾泽衍,我也向来不让他碰我的兰花。
因此,在看到下人真的朝那几本兰花走去时,我大声呵斥:
“谁敢!”
一瞬间,鸦雀无声。
谁也不知道平日温柔性子软又寡言少语的少夫人怎么突然硬气了这一回。
林婉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扶住胸口:
“我一闻这兰花味就心口疼,因此,这兰花留在府里也是祸害。”
“弟妹若是喜欢种花,我叫阿衍过几日给你买两株别的。”
随后,她伸出纤纤玉手,亲自将那盆兰花从台子上推下来。
“不要!”
我惊呼出声,一时间身体不受控制的扑过去。
那盆兰花砸在我身上,痛的我掉了眼泪。
我却顾不上疼痛,翻身抱住那盆兰花,细细检查它有没有受伤。
也是此时,顾泽衍听到声响,快步赶来,一眼便看见我倒在地上。
他几乎是下意识的走到我面前,伸手想要搀扶我。
林婉眼疾手快,柔柔的拉住顾泽衍的胳膊:
“阿衍,你来劝劝弟妹吧。”
“我闻到兰花味道就难受,你也是知道的。”
“可是弟妹她…”
林婉举着帕子将脸一挡,声音带着强忍住的哭腔:
“算了,弟妹喜欢最重要。”
“反正我一个寡妇,我的意见也没什么重要的。”
顾泽衍听了这句,面色黑了下来,强硬的拽着我的手腕将我从地上提起来。
随后,他捏着我的肩颈,将我一把推到林婉面前,咬牙切齿道:
“给大嫂道歉!”
我抿着嘴不出声,眼泪却一滴一滴的砸下来。
如果没有了爱,那么我唯一能和顾泽衍抗衡的武器,便只剩沉默了。
顾泽衍似乎是想起我的弱点,于是便将那盆兰花从我手里抢过去。
随后,顾泽衍将它高高举起,向远处猛的砸过去。
下一秒,花盆连带着花土四分五裂。
我的兰花被砸的断了根茎,活不成了。
04.
也是那天我才知道,原来人难过到极致的时候,眼泪是掉不出来的。
我对这个地方的最后一份念想也断了,是顾泽衍亲手斩断的。
见我愣在原地,顾泽衍似乎也觉得自己做的太过分了些,缓缓靠过来。
他的手轻轻的攀上我的腰,似是安慰——他之前安慰我时,就是这样将我揽入怀中的。
顾泽衍语气虽然有心虚,却带着几分明显的居高临下的说教:
“你…你要是早点道歉…不就没事了吗…”
“这样吧,作为补偿,你可以晚点离开顾府。”
“或者…或者如果你愿意的话,你也可以继续留在顾府。”
“只是你要事事以大嫂为尊!还有,你要自请降妻为妾,理由就是无所出,这样大家面子上都好看。”
林婉也走过来,站在顾泽衍身边,悄无声息的将我俩隔开。
随后,她便又摆出那副通情达理的样子:
“是呀子沐,你一个农家来的孤女,如果离开顾府能去哪呢?”
“不如就留在府里,替我们养养花草也可以啊。”
林婉故意在“农家”和“孤女”二字上咬的极重。
我知道,她是从别人那里听闻我及其在乎我的出身,因此故意揭我伤疤,想看我失态。
只是她不知道,我先前在乎出身,是害怕别人以此做文章嘲笑顾泽衍。
只是现在…这种忧虑好像变得很没必要了。
毕竟顾泽衍的妻子马上就要变成出身高贵又漂亮的林婉了。
想到这,我自嘲一笑。
见我不说话,顾泽衍唯恐自己在林婉面前丢了面子,皱着眉头掐住我的下巴:
“大嫂跟你说话呢。”
我抬头,对视上他那双眸子,猛的扇了他一巴掌。
05.
顾泽衍一下子愣在原地,不敢相信我居然舍得动手打他。
我哽咽着,盯着顾泽衍的眼睛,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他:
“顾泽衍,和离吧。”
“明日,明日签了和离书我就会离开。”
听我答应的如此决绝,顾泽衍反而有一瞬间的慌乱:
“明日?这么早?”
“你…你离开顾府能去哪?”
“你不会早就养了野男人了吧?!就等着出去之后去投奔他?!”
我擦干眼泪,挤出一个笑来:
“是,我就是养了野男人又怎么样呢?你不也在家里养着别的女人吗?”
“怎么,看我要走了,顾少爷舍不得吗?”
这话一出,林婉的表情也不好看了,拉着顾泽衍的胳膊,轻哼了一声。
顾泽衍便也顾不上我了,只满心满眼的去哄他的新欢。
说完这些话后,我便不再管那两人,自顾自的收拾自己的东西。
顾泽衍虽然脸色不好看,却还是叫人连夜写了和离书。
第二日,我们便签了和离书。
签完和离书,我便带着自己为数不多的东西离开顾府了。
离开前,我经过了我的那间院子。
准确来说,那已是林婉的院子了。
院里院外喜气洋洋,各式各样的珠宝首饰流水一般的抬进去。
林婉也穿着一身红装,笑着立在顾泽衍身旁。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一起,真是佳偶天成。
我瞥了一眼,眼眶发酸,转身匆匆离开时,却听见了几个小侍女咬耳朵:
“你们说,少爷这又是首饰头面又是红色衣裙的,肯定有那个意思吧!”
“肯定的呀,少爷私下说了,女人都看重仪式,他自然也要让林夫人欢心。”
是这样吗,顾泽衍。
原来你也知道仪式重要啊。
那为什么我与你成亲时,除了一顶小轿抬进顾府以外,什么都没有呢。
甚至成亲这五年,他没有给我打过一套首饰头面。
原来他不是不懂,只是在他心里我仍配不上罢了。
而我现在包裹里装着的,除了我几件衣裙以及自己攒下来的几两碎银,再无他物。
算了,或许就像顾母说的一样,我能嫁入顾府、不愁吃穿的过这五年已经算是福气了。
我自嘲笑笑,准备离开时,却听见了身后顾泽衍的声音:
“今日是顾府大喜的日子,不相关的人都趁早赶走,别玷污了家中的喜气。”
他虽没指名道姓,却也十分明显的将矛头指向了我。
我扭过头去,果然和他对视上。
他不屑的哼了一声:
“当顾府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不气不恼,微微俯身行了个礼,算是了却这五年的情爱。
这顾府,这京城,我再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