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我把死了一周的男友召回来了。
分手那天,我冲他吼:“你这些破规矩,我受够了!”
他没理我,只是对着镜子,一遍遍梳着头,脸色惨白如纸,嘴里木然地念叨:“中元节,不能梳头见水,魂会散。”
去他妈的魂会散!
今晚,我就在他投河自尽的地方,把他送我的黄杨木梳子奋力扔进河心,对着漆黑的水面嘶吼:“陈默!有种你就出来!”
话音刚落,身后树林里,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踉跄走出。
是他。
他看着我,眼神空洞又茫然,沙哑地问:“你……叫我?”
1
我吓得魂飞魄散,脚下一软,差点跌进身后的河里。
“陈默?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警察不是说你……”
他一周前就失踪了,警方在河下游只找到了他被冲上岸的外套。
所有人都默认他已经死了,尸体沉在河底,只是还没被找到。
可现在,这个“死人”正一步步朝我走来,脚步虚浮,身上往下滴着水,活像个刚从河里爬出来的水傀。
月光惨白,照在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嘴唇泛着青紫,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水汽。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用一种劫后余生的眼神死死盯着我,那眼神里混杂着恐惧、迷茫,以及一丝我看不懂的……庆幸。
他踉跄着走到我面前,随即一把将我紧紧抱进怀里。
他的身体冰冷刺骨,隔着薄薄的衣衫,那股寒意瞬间侵入我的四肢百骸,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幸好……幸好你叫了我……”
他把脸埋在我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后怕和鼻音,“我差一点……就回不来了。”
他反复呢喃着这句话,像个在无边黑暗中迷路后,终于听到呼唤而找到方向的孩子。
我满腔的愤怒、怨气和酒精带来的冲动,在他这个冰冷而颤抖的拥抱里,瞬间土崩瓦解。
那股浓烈的心疼,压倒了一切。
五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断就断。
我以为,他没死。
我以为,是我疯狂的“召唤”,让他回心转意,让他知道我有多在乎他。
我甚至在心里可笑地感谢起他那些神神叨叨的规矩,觉得或许真的是某种神秘力量让他平安归来。
我拍着他湿透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兽:“好了,没事了,我们回家。”
2
我几乎是半拖半抱着,才把陈默带回了我们的家。
打开门,家里一片死寂。
玄关处,他那面被他当成宝贝,正对着门口用来“镇邪”的八卦镜,不知被谁砸碎了,玻璃渣混着木屑散落一地。
我心里咯噔一下,刚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他却什么也没解释。
只是默默地拿起扫帚,将那些碎片一点点清扫干净,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清理一个惨烈的案发现场。
从那天起,陈默变了。
他像是彻底变了一个人,一个我梦寐以求的完美恋人。
他不再提那些烦人的民俗规矩,甚至主动把家里那些碍眼的符纸、桃木剑、朱砂印全都收进了储藏室,仿佛那些东西才是应该被驱逐的“邪祟”。
他不再逼我亥时前必须回家,不再念叨床头不能靠窗,镜子不能对床,甚至在我熬夜加班到深夜回家时,他会准备好热腾腾的夜宵,和一杯温好的牛奶。
他开始学着给我做饭。
交往五年,他从未进过厨房,因为他觉得厨房“灶火通阴阳”,规矩最多。
而现在,他会笨拙地对着菜谱,把厨房弄得一团糟。
但在我回来时,总会献宝似的端出卖相不佳但味道尚可的饭菜,用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期待地看着我,问我好不好吃。
他会记住我无意中提过想看的电影,然后提前买好票,在我最喜欢的中间位置;
他会在我来例假时,不再只是让我多喝热水,而是笨拙地学着网上的教程给我煮又辣又甜的红糖姜茶;
他会在我工作疲惫时,默默地走到我身后,用恰到好处的力道帮我按摩肩膀。
他变得温柔、体贴、百依百顺,仿佛一夜之间,就长成了我幻想中完美男友的模样,弥补了过去五年所有的遗憾和争吵。
我彻底沉浸在这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幸福里。
我以为,是我中元节那晚疯狂的“召唤仪式”,让他意识到了我的重要性,让他幡然醒悟,决定为我而改变。
朋友们都羡慕我,说陈默这是浪子回头金不换,死过一次的人,果然知道什么最珍贵。
我也这么觉得。
我甚至开始感谢那个诡异的中元节之夜,感谢我那晚的“作死”,它像一场献祭,换回了一个全新的、更好的爱人。
直到那天,我帮他收拾换下的衣物,准备拿去清洗。
一件他常穿的白衬衫口袋里,硬邦邦的,硌着我的手。
我好奇地伸手进去,摸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我以为是购物小票,便随手展开,想看看他又给我买了什么惊喜。
然而,当我看清上面的字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那是一张市里精神卫生中心的缴费单,缴费人一栏,清晰地印着“陈默”两个字。
而在诊断结果那一栏,赫然印着几个触目惊心的黑字:
重度抑郁症。
解离性身份障碍。
3
“解离性身份障碍”,这个拗口的学名或许陌生,但它还有另一个更为人熟知的名字——多重人格。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抖得几乎抓不住。
大脑一片空白,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诡异细节,此刻如同决堤的潮水般汹涌而来。
分手那天,他对着镜子梳头时惨白的脸和空洞得可怕的眼神;
中元节夜晚,他从树林里走出时那身湿透的衣服和劫后余生的恐惧;
他抱着我反复呢喃的那句“幸好你叫了我”……
一个可怕的、荒诞的猜想在我心中疯狂滋长,几乎要将我吞噬。
我攥着那张缴费单,疯了一样冲出家门,按照上面的地址找到了那家精神卫生中心,并挂了那位主治医生——李医生的号。
坐在诊室里,我将缴费单推到李医生面前,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医生,这……这是怎么回事?陈默他……”
李医生扶了扶眼镜,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惋惜。
他叹了口气,从档案柜里抽出一份厚厚的病历。
“林鸢女士,你总算来了,我们一直联系不上陈默先生,也很担心他。”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李医生的话,将我构筑的幸福假象,砸得粉碎。
原来,陈默的病,早已病入膏肓。
他的父母,同为民俗考古学者,在他上大学时,于一次下墓考察中,因沼气中毒双双罹难。
那次考察,本该带上他一起,是他因为一场重要的考试而临时缺席。
巨大的悲痛和“如果我也去了,是不是就能救他们”的幸存者负罪感,像一座大山,瞬间压垮了他。
他开始出现严重的失眠、幻听,他总觉得是自己没有遵守父亲从小教他的那些“规矩”,才害死了父母。
为了自救,他继承了父母的衣钵,一头扎进了民俗研究的牛角尖。
他疯狂地搜集、整理、实践那些古老的禁忌和规矩,将自己的生活变成了一场严苛的、不能踏错一步的仪式。
那些被我嗤之以鼻的“封建糟粕”,根本不是什么迂腐的执念,而是他为自己崩塌的精神世界建立的一套“安全法则”。
遵守规矩,世界就是有序的,他就是安全的。
一旦规矩被打破,他的世界就会失序,濒临崩溃。
“他所谓的民俗研究,其实是一种极端的心理防御机制。”
李医生沉重地说,
“而你,林小姐,你的存在,既是他的光,也是他痛苦的根源,他爱你,所以渴望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但你的现代生活方式,又在不断地冲击、破坏他赖以生存的‘安全法则’。,这种矛盾,让他的病情急剧恶化。”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
我回想起我们无数次的争吵。
我嘲笑他神神叨叨,骂他固执不化,逼着他扔掉符纸,吃掉他认为“犯冲”的食物……
我以为那是在“拯救”他,是在将他从封建迷信的泥潭里拉出来。
却不知道,我亲手一次又一次地,在摧毁他用以活命的堤坝。
“那……分手那天……”
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
“那天是他的临界点。”
李医生说,
“据他之前的描述,那天你们大吵一架,你摔门而出,彻底打破了他最重要的‘中元禁忌’,这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导致他精神彻底崩溃。
他并非是想和你分手,而是病发后产生了严重的自毁倾向。
他砸了镜子,离开了家,唯一的念头,就是去你们第一次约会的那条河,投河自尽。”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被重锤击中,眼前一阵发黑。
所以,我中元节那天晚上,在河边声嘶力竭地呼喊他的名字,将那把代表“结发”的梳子扔进河里……
我不是在召唤一个负心汉。
我是在无意中,将一个正准备踏入死亡深渊的爱人,从傀门关前,生生拽了回来。
他那句“幸好你叫了我”,根本不是什么回心转意的表白。
而是一个濒死之人,在最后一刻,听到了生的呼唤。
4.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医院的。
悔恨、心疼、自责……
无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死死缠住,让我无法呼吸。
我原来是个如此残忍又愚蠢的刽子手。
我以为我在追求幸福,却亲手将我最爱的人推向了绝路。
我回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陈默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温暖的灯光将他的侧影勾勒得格外柔和。
空气里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他听到开门声,探出头来,脸上是熟悉的、温柔的笑容:“回来啦?饿不饿,饭马上就好。”
看着他那张毫无阴霾的笑脸,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汹涌而出。
这就是我想要的完美恋人,可我得到他的代价,却是他遍体鳞伤、几近崩溃的灵魂。
他看到我哭,顿时慌了手脚,连忙关了火,跑过来抱住我,语气里满是焦急: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在公司受委屈了?别哭,别哭啊……”
他越是这样温柔,我心里的刀子就扎得越深。
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将那张被我捏得皱巴巴的缴费单,摊开在他面前,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陈默,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一个人扛着?我们一起去看医生,好好治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陪着你,我再也不会逼你了……”
我语无伦次地承诺着,想要把我对他所有的亏欠都弥补回来。
然而,他脸上的慌乱和担忧,在看到缴费单的那一刻,一点点地褪去,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讥诮的陌生。
那种眼神,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在审视一个可笑的、自作多情的傻瓜。
他没有去接那张缴费单,只是慢条斯理地解下围裙,擦了擦手,然后在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他翘起二郎腿,姿态闲适,和我记忆中那个总是坐得笔直、一丝不苟的陈默判若两人。
“所以,你都知道了。”
他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和我之前听到的温柔嗓音截然不同。
“陈默,你别这样,我……”
我害怕得发抖,这太不对劲了,眼前的人让我感到彻骨的陌生。
“我不是陈默。”
他打断了我,平静地吐出一句让我如坠冰窟的话。
我愣住了,以为自己听错了,大脑无法处理这句话的信息。
他看着我震惊的表情,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极淡的、残酷的笑意:“你不用这么惊讶,诊断书上不是写得很清楚吗?解离性身份障碍。”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科学事实。
“他是主体人格,我是他分裂出来的第二人格,你可以叫我‘阿默’,或者任何你喜欢的名字。”
“他太软弱了,因为父母的死,因为你的‘爱’,他早就被压垮了。
那天晚上,他终于撑不住,选择去投河自尽。
就在他的意识沉入冰冷河水,彻底放弃求生的那一刻……”
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那目光锐利如刀。
“……我诞生了。”
“或者说,我接管了这具身体,真正的陈默,在那个中元节的夜晚,在你把那把梳子扔进河里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我‘借用’了他的身体,读取了他所有的记忆和知识,包括他爱你这件事。
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讨厌什么样的规矩。
所以我扮演成你喜欢的样子,温柔、体贴、无微不至。
因为只有这样,你才会心甘情愿地留在我身边,我才能继续‘活’下去。”
轰隆——
我的世界,第二次,彻底崩塌了。
他不是陈默。
他是一个完美的替代品,一个为了生存而学习如何去“爱”我的……怪物。
我用一个民俗玩笑召回的,根本不是我的爱人。
我召回的,是一个占据了我爱人身体的陌生灵魂。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我面前,温柔地用指腹拭去我脸上的泪水,动作和我幻想中的陈默一模一样。
可他的眼神,却冰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风。
他俯下身,在我耳边,用一种近乎残忍的、蛊惑般的语气,轻声问道:
“现在,问题来了,林鸢。”
“你爱的,是那个已经消失的、迂腐固执、满身是病的陈默,还是我这个为你量身定做的、完美的替代品?”
我看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第一次,感到了深入骨髓的彻骨寒冷。
5
我的回答,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啪”的一声,在死寂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没有躲,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下。
他的脸被打得偏向一侧,白皙的皮肤上迅速浮起五道清晰的指痕。
我浑身发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极致的恐惧。
我打的,是陈默的脸。
他缓缓地把脸转回来,脸上依旧是那种平静到可怕的表情,仿佛被打的不是他。
他甚至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破裂的嘴角,尝到了血的腥味。
“看来,你已经有答案了。”他淡淡地说。
“滚出去!”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指着门口,
“从这个家里滚出去!把陈默的身体还给他!”
他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怜悯和嘲弄:
“还给他?林鸢,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
第一,这是他的身体,也是我的身体,我哪儿也去不了。
第二,‘他’已经死了,意识消散在了那条河里,是我,是我在你呼唤他的时候,抓住了最后的机会,才让这具身体活了下来,你应该感谢我。”
“是你杀了他!”我崩溃地尖叫,“是你占据了他的身体!”
“不,是你们杀了他。”
他一字一句,像淬了毒的钉子,狠狠钉进我的心脏,
“是他的父母,是他的负罪感,是你……是你那自以为是的‘爱’,联手把他推下了悬崖,我只是个在他坠落时,顺势接管一切的清道夫。”
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眼泪模糊了视线。
他说的是事实,我无法反驳,是我,是我把他逼到了这一步。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绝望地问。
“我不想怎么样。”
他重新在我面前蹲下,视线与我齐平,
“我只想活下去。而活下去的条件,就是得到你的‘爱’。
只要你像之前一样爱我,扮演好一个幸福恋人的角色,我保证,我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伴侣。
我们可以像之前那半个月一样,过着神仙眷侣般的日子,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双冰冷的眼睛里透出的威胁,让我不寒而栗。
我别无选择。
报警?
我该怎么说?
说我男朋友的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
警察只会把我当成疯子。
把他赶走?
他就是陈默,户口本、身份证上都是他的名字,我凭什么把他赶出自己的家?
从那天起,我的生活堕入了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