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拉着板车到邻村的。
秋风萧瑟里，她给板车上的我盖了一层棉被。
外婆走得很慢，十里路从天破晓走到晌午。
我想兴许是这些日子，外婆把我养胖了，我太沉了。
其实在我刚得病的时候，奶奶给我找了一个跳大神的。
他戴着奇异的面具，冲着我又叫又跳，还把呛人的烟雾喷在我的脸上。
折腾了小半天，拿走了妈妈小布包里的10块钱，说我身上有鬼，已经被他撵走了。
可后来我的烧一直都没退，还越病越重。
所以外婆这一次要带我找半仙，我虽嘴上没说，但心里并不抱希望。
“你这女娃娃是天上的童子下凡，命里带灾，要想活过12岁，得给他找件虎皮褂子。”
“这女娃穿上虎皮褂子，过了12岁就稳了。”
外婆千恩万谢，从袄子的最里面，拿出用方便面袋卷着的零钱放在了半仙儿的桌子上。
回去的路上外婆很沉默。
“外婆，虎皮褂子找不到的，我也活不到12岁。”
外婆第一次冲我发脾气。
“打嘴，净说胡话，你没听仙人说，你是天上的童子，福气大着哩。”外婆的旧袄子的肩膀被拉扯的麻绳磨破了，露出里面灰白的棉絮。
外婆把钱都给了半仙儿，她这旧袄子又得拿破布补了再将就好几年。
天擦黑，外婆的视力不是很好，没看到我眼眶晶莹的泪。
“外婆说得对，我是天上的童子，福气大得很，将来还要上学，挣很多钱给外婆花。”
外婆嘴角扬了扬。
“是勒，我妞长命百岁。”
那天在板车上我的泪把破棉被，打湿了一大片。
后来回到家，外婆开始在十里八乡给我找虎皮褂子。
山里多少年没老虎了，就算有，最好的猎人也不敢去猎。
其实就算猎到了，虎皮也是稀罕物，都高价卖给有钱人，谁舍得自己穿呢？
可外婆不信邪，逢人就打听，折腾了小半年，最后还真被她找到了。
听说是在隔壁镇上，一个老汉家里有。
话说那家老的是山匪，传下来一件虎皮褂子。
外婆用满院子的老母鸡和仅有的一头老黄牛，换回了脏兮兮的虎皮袄。
我隔着窗缝看到大家抓下蛋的母鸡，鸡毛乱飞，鸡叫尖锐刺耳。
我想以后再也看不到，威武的大公鸡互相打架的场景了。
“正好入冬了，这虎皮袄。暖和得很，省得我再给你做新袄子。”
外婆落寞地看了看空空的院子。
“往后我妞吃不着鸡蛋了。”
我揪着看不出颜色的虎皮袄，嗓子堵得慌。
那一夜我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我头一次生出怕死的念头。
以前在城里，我被针扎怕了，从我身体里抽出一管子一管子的血，我头发晕还想吐。
治疗了那么久，爸妈的钱花没了，我从能走能动，变成了一摊烂泥。
所以，我想我死了，爸妈有了新的健康的孩子，所有人的生活都会步入正轨。
所以，我盼着死嘞，死说不定比活着容易。
可现在我害怕。
我怕我死了，外婆的鸡和老黄牛也回不来了
更怕我死了，夜里会悄悄叹气的外婆，在这孤寂的院子也活不成了。
隔天起床，我和外婆喝着玉米糊，我哑着嗓子问。
“我妈肚子里的弟弟该生了，医生说过，妈生弟弟的时候，我就有救了。”
外婆眼睛亮晶晶的，我们都不懂医生的意思，但都记住了“有救了”三个字。
外婆放下碗，语气坚定。
“妞，咱们进城去。”
进城的车很颠簸，像是我忐忑的心。
一年了，爸妈都没有来外婆家看过我一次，他们或许只等着外婆传丧信儿呢。
可我，不想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