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东君 、 宁方生 的小说名字是 斩尘缘 ,这是一本非常精彩的角色书籍,由作者佚名编写,这本书情感丰富,人物形象饱满,卫东君、宁方生的精彩概述是:第1章“轰隆——”一道闪电,划过夜空。卫东君猛地睁开眼睛,愣了片刻,起身走出卧房。院门口,两只透着白光的灯笼在风里飘摇,她瞥一眼,只觉得双眼发涩。有脚步声近。卫东君心头一跳。子时了。会是谁?脚步声在院门口停下,停了片刻后,渐渐远去。卫东君脸色变几变,推开门,追出去。
《斩尘缘》精彩章节试读
第1章
“轰隆——”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
卫东君猛地睁开眼睛,愣了片刻,起身走出卧房。
院门口,两只透着白光的灯笼在风里飘摇,她瞥一眼,只觉得双眼发涩。
有脚步声近。
卫东君心头一跳。
子时了。
会是谁?
脚步声在院门口停下,停了片刻后,渐渐远去。
卫东君脸色变几变,推开门,追出去。
没追几步,便看到几丈外一道颀长的背影。
果然是他。
“他想干什么?”
卫东君一咬牙,悄无声息地跟过去,一直跟到正门外,那道背影忽地转过身。
猝不及防。
卫东君僵住,心一下子提到喉咙口。
入眼的是一张惨白的、没有生气的脸。
是卫执命。
她的小叔。
卫家最得宠的小儿子,京城人称卫四爷。
哪知,卫四爷好像没有发现卫东君这个活物,他抬头深深看了卫府一眼,转身走进漆黑的夜色里。
卫东君摸着一手心的冷汗,深吸口气,再次跟上去。
穿东街,过南巷,经西胡同......
卫四爷走得不快也不慢,脚步比着往日似乎轻盈许多,像一件衣袍飘在卫东君的面前。
一出北城门,天空突然下起薄雾,卫四爷的背影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
卫东君怕跟丢,打算加快脚步,然而就在这时,面前毫无征兆地横出一只手掌,硬生生拦住她的去路。
哪,哪来的手掌?
卫东君凝神一看,惊得头皮发麻——
这手并非是真实的手掌,而是由白色雾气凝聚而成。
如此诡异,她吓得脸色苍白如纸。
停下吗?
好不容易追到了这里。
继续追下去?
可这只雾手分明是想拦住她往前。
四周安静的有些可怕,那雾掌缓缓往前逼近,逼得卫东君不得不往后退。
一步;
两步;
三步......
前面卫四爷的背影却渐行渐远,很快就消失在那片雾色中。
卫东君心中大痛,感觉这一生她穷尽所有力气,哪怕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再看不到那个孤独的背影。
死就死吧。
豁出去了。
卫东君眼中露出一抹悲怆,伸手猛的一挥,那雾气被打得稀巴烂,瞬间散开。
她趁机大步往前走去。
然而,仅仅片刻时间,那散开的雾气又化作一只手掌,拦在她面前。
这一次,卫东君想都没想,伸手狠狠挥开。
连挥三次,那雾手仍锲而不舍地拦在她面前。
“今儿个,你们谁也别想拦住我!”
卫东君脚步迈得异常坚定,索性破釜沉舟,直接用身体穿“手”而过。
这一穿,眼前倏的一暗,浓雾中凭空出现两扇巨大的门。
那门黑漆漆的,形状像一张血盆大口,很是骇人。
卫四爷落寞地站在巨门前。
一时间,卫东君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哪里?
“吱嘎——”。
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里面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仿佛是一只巨兽无声无息地吞噬着一切。
就在这时,卫四爷仰起头,定定地看着上方的某一处。
他在看什么?
卫东君强忍着砰砰直跳的心,跟着仰头——
只见巨形大门的上方,是厚重的城墙。
城墙由巨石堆砌而成,高耸入云,根本看不到顶端;左右两边在浓雾中往外延伸,没有尽头。
大门和城墙的连接处,挂着一个巨大的牌匾,牌匾上隐隐绰绰写着三个字。
前两个字被浓雾遮住,看不大清楚。
卫东君只看到了最后一个字——城。
她刚收了视线,前面的背影突然抬起脚,跨进半人高的门槛。
卫东君瞳孔剧烈一颤:“站住!”
卫四爷身形一顿,猛地转身,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在这?
卫东君气得肝疼,“我问你,为什么要写那样一封信给朝廷?”
“......”
不回答?
卫东君眼中迸出怒火:“你知道不知道,因为你的检举,祖父已经坐牢了?”
“......”
“堂堂工部尚书,当朝首辅,被自己的亲儿子背刺下狱。”
“......”
“他可是你的亲爹啊!”
“......”
卫四爷脸色煞白地看着她,良久,淡淡道:“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我不回去。”
卫东君倔强地盯着卫执命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的从牙齿缝里咬出来。
“你必须告诉我,为什么自杀?”
第2章
上书朝廷,检举了自己的亲爹后,小叔用一张床单,把自己挂在梁上,结束了生命。
是过不去良心那一关?
还是另有什么隐情?
这问题从小叔死的那一天,到他的头七,七个日日夜夜,一直缠绕在卫东君的心间。
她快疯了。
午夜梦回,都是挂在梁上的那道晃悠悠的身影。
“说啊。”卫东君怒吼。
卫四爷瞳仁微微一缩,苍黑深冷的眉目间透着一点悲色。
只是那点悲色没有再晕开。
“阿君。”
他淡淡一笑,“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回去。”
反反复复就只有这一句吗?
卫东君被彻底激怒,伸手去拽他:“你给我说!”
哪知,修长手指刚伸到门槛上方,忽然,两扇大门“砰”的一声合上了。
卫东君唰的脸色大变。
巨门又厚又沉,怎么能关得那么快?
然而。
还有更快的。
只一个眨眼的功夫,那两扇门倏地一下,在卫东君的眼前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还有那高耸入云的城墙。
不可能。
卫东君简直要疯,那城这么大,怎么可能在她眼前一瞬间消失?
“小叔......小叔......”
“卫执命,卫执命,你给我出来......出来......出来!”
卫东君的嘶喊带着哭腔,像只无头苍蝇,四下狂奔寻找。
奔过来,奔过去。
眼前除了这片浓得化不开的白雾,什么都没有,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她惊吓过度而产生的幻觉。
对了。
路呢?
前面的路没了,后面的路也没了,只有白茫茫的一片。
四周完全的死寂。
寒意,顺着后脊梁骨往上爬,卫东君感觉周身的血液一点一点凝固。
该往哪里走?
如果天亮不回去,她会不会......
卫东君这一刻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害怕,好像浓雾中藏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那东西长了无数双眼睛,正无声窥视着她。
就在这时,一抹红光透过浓雾落下来。
她吓得一个哆嗦,本能地抬头看——
只见浓雾的上方出现了一片红晕,像是初生的朝霞,又像是落下地平线的夕阳。
不管了。
死马当成活马医。
卫东君心有余悸地看了眼城消失的地方,咬咬牙,朝着红晕的方向,再度狂奔起来。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浓雾的尽头有一抹暖光,卫东君凝神看去,隐隐绰绰还有一间宅子。
那一抹暖光正是从宅子里散出来的。
有宅子,有光,那就意味着有人。
有人,就可以问路。
卫东君心头一松,飞奔过去,毫不犹豫地叩响了门上的铜环。
“砰,砰,砰。”
无人应答。
卫东君下意识一推,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没落锁啊。
谁家下人这么粗心?
卫东君深吸一口气,推开门,抬脚跨进门槛。
目光一抬,她愣在原地。
这宅子没有影壁遮挡,只有空空荡荡的一个前院。
前院的尽头有一棵树,树上点着盏孤灯,灯芯结了硬硬的光,燃烧起来噼里啪啦的响。
孤灯下,摆着一张摇椅。
摇椅上,躺着一黑衣男子。
男子一手随意搭在摇椅上,一手执扇落在胸前,那扇子好巧不巧,挡住了大半张脸。
这......
卫东君有些拿不定主意。
若说这男子是下人,可那份气度瞧着不太像;
若说他是宅子的主人,有哪个宅子的主人,大半夜不好好的睡在床上,跑正门口来吹穿堂风?
卫东君捂着唇轻咳几声,再轻咳几声......
那人纹丝不动。
卫东君无奈走上前,弯腰蹲下,伸出手,想要拍拍他的肩。
手刚伸到一半的时候,那半旧不新的扇子不知为何,忽然滑落下来,露出一张清致隽雅的脸。
这脸有些苍白的过分,两道剑眉紧紧的蹙着,眉心的一点坎坷流淌出来,流向卫东君低垂的眼帘。
她愣了愣,赶紧收了收手上的力道,很轻地拍了拍男子的肩。
“这位公子,劳烦醒一下,我......”
一个“我”字还没说出口,卫东君只觉得眼前一黑。
随即,一股巨大的力道,拽着她往下坠。
不停地往下坠。
“啊——”
她惊声尖叫。
第3章
人从高处坠落是什么感觉?
紧张?
恐惧?
惊怖?
这些卫东君统统没有。
她只感觉到冷。
冷得牙齿咯咯打颤,冷得骨头往外直冒寒气。
紧接着,身体像是撞到什么东西,砰的一声,坠落陡然变缓,再变缓,最后稳住。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我竟然没有摔死,命可真大。”
卫东君心有余悸地睁开眼,入眼的先是一片浓浓的漆黑,仔细再看,漆黑中还有千丝万缕,泛着深蓝的幽光。
“我这是在哪?”
卫东君低下头,一瞬间魂飞魄散。
我的手呢?
我的脚呢?
我的身体呢?
我,我,我......变成了什么?
好像很高。
还很壮。
还有很多的枝丫。
卫东君恐慌地动了动手指,一片树叶无声无息地落下。
等等。
我变成了一棵树?!
还是......
我被困在了树里???!!!
卫东君只觉得一阵窒息,差点没昏厥过去。
这一定是梦。
还是个噩梦。
这时,耳边传来声音。
“沙......”
“沙......”
“沙......”
是脚步声。
谁来了?
卫东君想低下头,却发现自己的脖颈纹丝不能动,她只得拼了命的让眼睛往下看——
只见一人被锁链捆着,一步一步往前走,左右两名差役紧紧地跟在他身后。
三人周身都泛着幽幽蓝光,忽明忽暗,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卫东君吓得冷汗直冒,决定大喊“救命”,只是这念头刚起,耳边传来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
“来者卫执命,七月二十八在家中书房上吊而亡,时年二十有六。”
是小叔?
卫东君神色大变,到嘴的“救命”二字硬生生咽下,赶紧竖起耳朵往下听。
“正是在下。”
“既然对上了,那你便在这册子上画押吧。”
“请问这是哪里?为什么要画押,还有......你们为什么要捆我来?”
那威严的声音嗤笑一声,冷冷吐出几个字:“这里是枉死城。”
枉死城?
卫东君心中一阵悲痛。
七魄悠悠已赴森罗殿上,三魂渺渺应归枉死城中。
听爹说,人的年寿由天命注定,阎王那里都有册子可查。
但这世间总有诸多不测,使人提早身亡。
阴司没有他们的户籍名额,阳世又回不去,所以才有了枉死城,让非寿终正寝之人,在那里等待阎王册上,阳寿终的那一天。
城虽名为枉死城,却非存于幽冥,而是处于阳间。
“你在阳间本还有四年零两个月的寿命,却因一己私欲自行了断,逆天而行,罪孽深重......”
“自尽之人本该立即打入地狱,永世受罚,念你生前无大恶之举,故把你捆来此地受刑,等你阳寿尽了,再判定......”
要受刑?
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
小叔啊小叔,你这是何苦呢。
既害得祖父坐牢,祖母病重,又害得卫家风雨飘摇,自己还得来枉死城再受那四年罪刑。
这事做的怎么看都是两败俱伤。
想到这里,卫东君心中大痛,忍不住咬牙切齿的低喃出声:“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话落,一股巨大的力量朝着卫东君弹过来,弹得她胸口一痛,天地猛地翻转起来。
随即,眼前的一切寸寸崩裂。
卫东君被那股巨大的力量裹挟着,跟着一起翻转。
“啊啊啊——”
她嘶喊着,眼底迸出绝望的光。
......
孤灯下。
摇椅上。
黑衣男子猛地坐起来,手中的折扇“啪哒”一声,掉落在地上。
男子略显苍白的脸,露出一片茫然。
此刻,若有人凑近仔细看,会发现他的瞳仁在不停颤栗,仿佛是受了什么惊吓。
月色流光。
他呆坐良久后,慢慢垂下眸子,嘴角微微一动,低声自语。
“刚刚......是有人闯进了我的梦里吗?”
第4章
三日后。
卫府。
春晖院。
卫东君忽的睁开眼睛,愣了片刻后猛地坐起,一掀被子,看看,摸摸,再看看,再摸摸。
胳膊在。
腿脚在。
头和身子也在。
卫东君松出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整整三天,她只要一醒过来,就会做同样一套动作,那天晚上的经历实在是太可怕。
“小姐,该用早饭了。”
珠帘一掀,贴身丫鬟红豆拎着食盒进来,见自家小姐傻愣愣地坐在床上,不由得心又揪起来。
四爷过了头七,小姐就开始不对劲,话也不说一句,整天就躺在床上,不是昏昏欲睡,就是睁眼发呆。
一看就是失了魂。
“都怪我。”
红豆背过身抹了把眼泪。
四爷头七阴气最重,偏偏那天她手边事情太多,忘记把那块镇魂木给小姐戴上。
想着因为自己的过失让小姐受苦,红豆心里懊悔死了,眼泪越抹越多。
若是从前,她犯下这么大的错,定要挨顿板子不可,现在府里兵荒马乱的,谁还顾得上她?
“你哭什么?”卫东君不解地看着红豆。
“哎啊,我的小姐。”
红豆扑到卫东君身上,“你可总算还了魂,都是奴婢的错,奴婢以后再也不敢了。”
“不是你的错。”她在心里说。
卫东君自打一生下来就夜夜啼哭,怎么哄都哄不好。
爹娘找人一算,才发现她八字全阴。
八字全阴的人魂魄很轻,很淡,特别容易离魂出窍,不好养活。
爹娘打听到青城山上有个道士修为很高,千里迢迢带着她去求见。
道长看了她的命格后,沉默半天,摇摇头。
爹扑通跪下,冲着道长磕几十个响头,血都磕出来了。
娘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又把手上戴的,脖子上挂的统统拿下来,双手奉上。
那道长不知道是被爹的诚心打动,还是被娘的黄白之物镇住,开口说了三句话。
“想要这孩子顺风顺水的活下来,一要镇魂木镇魂。”
“二要找个八字全阳的人一路相伴。”
“三要取个阳气十足的名字,三者缺一,这孩子的命都不长。”
说罢,他走进里间,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小截木头,用朱砂在上面画了道谁也看不懂的符。
也是神了。
那镇魂木一戴到脖子上,还是小婴儿的卫东君眼睛一闭,睡得比谁都香。
就这样顺风顺水长到八岁。
有一晚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忘了戴镇魂木,夜里,她清楚地看到自己整个人浮在了半空中......
那一刻她才彻底相信,自己还真能离魂出窍。
若不是家中突遭变故,卫东君绝不敢让镇魂木离身。
是爹说人死后的第七天,阴魂会回到家里,最后看一眼家中老小,才能安心上路。
她心想,卫家的困境都由小叔而起,万一她能撞见,也能揪着问一句“为什么”。
于是,小叔头七那天晚上,她故意没把镇魂木带在身上入睡,为的就是碰碰运气。
结果,阴魂倒是撞见了,但什么也没问出来,还误打误撞进了枉死城。
奇怪,她一个生魂是怎么进的枉死城?
怎么变成一棵树?
又是怎么从枉死城里出来的?
为什么她醒过来后,有整整三天的时间,什么也听不到,耳朵就像被厚厚的棉花堵住了。
是误闯枉死城的后遗症吗?
还有,那个在竹榻上睡觉的黑衣男人是谁?
为什么自己只是拍了拍他的肩,就往下坠呢?
“小姐,三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卫东君惊得浑身一颤。
第5章
卫东君最怕听到这样的喊声,一声急过一声,跟催命似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春来,是祖父被砍头了,还是锦衣卫要来抄家?”
“小姐,都不是。”
春来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是夫人她......她吃的东西又都吐出来了。”
卫东君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
小叔吊死。
祖父下狱。
大哥本来和杨家二小姐定在年底成亲,事情一出,杨家立刻上门退亲。
这还不算最坏的。
国子监那头直接把大哥除名,理由是纨绔成性。
大哥前程尽毁。
他们一个是祖母最宠的儿子,一个是同床共枕几十年的男人,还有一个是卫家寄予厚望的大孙子,接二连三的急火攻心,突然有一天她老人家就不省人事。
再醒过来,眼也斜,嘴也歪,说话都不利索了。
爹亲自去请太医,跪地苦苦相求,没有一个太医愿意上门看病,都怕受了牵连,临了只能去医馆,请个坐堂的郎中来诊脉。
郎中医术有限,祖母的病好一阵,坏一阵。
“红豆,替我更衣;春来,你去备车。”
卫东君一掀被子,“我去找太医。”
两个丫鬟吓得脸都白了。
红豆赶紧阻拦:“这些都是府里爷们的事,哪有千金小姐抛头露面去外头的?”
“天都要塌下来了,还顾着规矩?”
卫东君手握拳头:“再说了,真到了抄家那一步,我算哪门子千金小姐?”
这话如同一把利刃,砍在两个丫鬟的心上。
春来颤着声道:“小姐打算找哪位太医?”
卫东君转头看向窗外,镂空的窗户里洒着斑驳的阳光,细细碎碎。
“哪个医术最好,我就找哪个!”
......
太医院医术最好的,自然是裴景太医。
裴太医上午刚替宫里的贵人请完脉,马车驶出二里地,拐到了一处街角,车身忽然一顿。
“回老爷,卫府的马车拦住了去路。”
怎么又来了?
裴太医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告诉卫大爷,今日我身子有恙,不替人......”
车窗一掀,裴太医抬眼,正对上一双如曜如漆的双眸。
竟然是卫府的三小姐。
裴太医眼露不悦,立刻呵斥道:“堂堂大族小姐,当街拦车,你成何体统?”
还有更不成体统的呢。
卫东君一拎裙角,手脚并用蹭蹭蹭爬上马车,往裴太医身边大大咧咧一坐。
裴太医吓得脸都绿了,身子赶紧往后一缩,大喊道:“来人,快来人......”
车夫一听老爷喊,赶紧跳下马车。
还没站稳呢,只听马车里又传来老爷的喊声:“不用来了,都别来......”
为啥别来?
因为裴太医的一条长腿,被卫家三小姐死死抱住,他急得胡子都要翘上天。
这,这,这成何体统啊!
“裴叔。”
卫东君仰起头,莞尔一笑:“我祖母的病劳你出手看一看,诊金加倍。”
这是诊金的问题吗?
裴太医怒道:“你先放手。”
“不放。”
“放手!”
“不放!”
“三小姐。”
裴太医全身的气血都往头顶涌:“别仗着我替你诊过几次脉,你就......”
“就肆无忌惮,任性妄为,胆大包天,连世家千金的脸皮都不要了。”
她苦涩一笑:“可脸皮是假的,千金是假的,世家也是假的,只有我祖母的病是真真切切的。”
裴太医:“......”
“裴叔,求你出手治一治吧,否则......”
卫东君咽了口唾沫:“你的这条腿就只能与我同生共死了。”
威胁。
赤裸祼的威胁!
裴太医看着这孩子一脸“你看着办”的无赖表情,想着过往与卫家的交情,一瞬间倒有些无所适从了。
“不是我不肯出手治,实在是这个骨节眼上......”
“裴叔。”
卫东君眼睛一弯,笑眯眯道:“我不让你为难,按你的规矩来,如何?”
裴太医吓得一个激灵,破口大骂。
“卫东君,你疯了不成?”
第6章
裴景出生世医之家,年少成名,成年后又在太医院当着要职,所以这些年求他医治的人数不胜数。
其中不乏有大奸大恶之人。
为了让这些人打退堂鼓,裴景定下规矩,如果非要请他医治,那就赌一赌运气——
赌赢了,他出手;
赌输了,留下命。
偏偏卫东君浑不在意道:“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大大方方对外人说,不是我非要给卫夫人治病,而是人家卫三小姐愿赌服输。”
“丫头啊。”
裴太医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她:“你为了你家祖母,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我祖母是卫府的定海神针,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在,卫府的人心就是整齐的,我祖父在牢里再苦都能熬下去。至于我吗......”
卫东君笑容渐收:“二十年后,又是一条英雄好姑奶奶。”
“咳咳咳......”裴太医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个半死。
还英雄好姑奶奶,说什么狗屁话呢。
“既然你想死,我也不拦着。”
他止住咳,从身后医箱里掏出三个瓷瓶,一一摆开。
“你选吧。”
三个瓷瓶一模一样,两个装着剧毒鹤顶红,一个装着白水。
卫东君这才松开了手:“裴叔,你还真随身带着啊!”
否则呢?
堂堂裴神医说出去的话,岂是放屁?
裴太医丢给她一个讥诮的眼神,故意吓唬道:“有什么遗言,我替你转达。”
“倒还真有一句。”
卫东君眼梢轻轻一颤:“就说我卫东君活十八年,爹疼娘爱,祖父疼祖母爱,没受着一丁点委屈,这辈子值了。”
说罢,她想也不想,拿起其中一个瓷瓶,打开盖子,眼睛一闭,就往嘴里灌。
裴太医吓得魂飞魄散,忙不迭地伸手去拦,她已经喝完了。
空气,凝结。
卫东君闭着眼睛,什么都不想,静静等待毒发。
倒是裴太医,脸也白,手也颤,整个人像从水里捞上来似的,一身冷汗。
那可是真的鹤顶红啊。
不掺假。
唯一掺假的,是这三瓶里只有一瓶是鹤顶红,两瓶是白水。
可就算只有一瓶,这世间也没有几个人敢来和他赌一赌。
一息;
两息;
......
奇怪,好像没什么反应吗?
菩萨保佑。
神仙保佑。
阎王爷保佑。
卫东君欣喜若狂的睁开眼睛:“裴叔,我赢了,你赶紧去我们卫家。”
裴太医表情瞬间从死了亲娘,变成杀气腾腾:“给我滚下去。”
卫东君摸摸心口感觉真没什么问题了,才理理衣裳,一本正经地滚下马车。
双脚落地,她还是有些不放心,又一掀帘子:“裴叔,愿赌服输,我们说好的。”
卫家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
还是个女的。
裴太医想死的心都有,怒不可遏地吼出三个字:“去、卫、府。”
“是,老爷。”
马车离去,卫东君腿一软,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
一半是吓的。
另一半还是吓的。
“小姐。”
“小姐。”
红豆、春来扑过来,一左一右把人扶起。
卫东君想着刚刚那一遭,心口仍在狂跳:“快扶我去车里,跟上前面裴府的车。”
春来扶小姐上车的同时,忍不住问:“小姐,你是怎么说通裴太医上咱们家的?”
“赌命。”
春来惊一跳,下意识朝红豆看过去,只见红豆的眼中,也都是惊色。
主仆三人上车,车轱辘滚动的同时,街角的另一边,缓缓走出一人。
那人身形修长,一身黑衣,眉如剑,眸似星,手中不紧不慢地摇着把折扇,目光看着卫府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
赌命?
有点意思。
一个念头自他心中缓缓而起。
第7章
裴太医就是裴太医,三指一落,病人什么病,怎么起的病,说得一清二楚。
卫东君见一屋子人都松一口气,悄无声息的转身离开。
这院里没她什么事了。
只是刚走出院子,就看到门房小厮探出半个头,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
一个看门小厮也能跑内院来,卫家没了祖父祖母这两个主心骨,什么都乱套了。
卫东君厉声道:“什么事?”
小厮弯着腰,小跑着从袖中掏出一封信:“三小姐,外头送来的,非要小的亲手交给你。”
卫东君有些诧异:“你有没有多问一句......”
“小的问了,那人死活不答,只说你家三小姐看了就知道。”
倒是奇了。
如今人人都对卫家避之不及,谁会主动送信来?这信里写的什么?
卫东君从信封里抽出信,展开,扫一眼。
眼前猛的一黑。
信上白纸黑字写了三个字——枉、死、城!
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信团成一团:“那送信的人呢,还在吗?”
声音都呲了。
小厮狐疑地看了卫东君一眼,“在呢,说在门口等着小姐。”
天旋地转!
天崩地裂!
卫东君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浑身抖得跟个筛子似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枉死城里都是鬼。
大白天的,莫非鬼找上门了?
红豆和春来从未见过自家小姐吓成这副模样。
四爷被人发现吊死在梁上,旁人都不敢靠近,小姐却冲上前抱住四爷的一双腿。
她的胆儿大着呢。
问题一定出在那封信上。
红豆:“小姐,这信上写的什么?”
这一嗓子,直接把卫东君的魂给喊了回来。
她把信往怀里塞,“都别跟着,我去去就来。”
她就不信了,这青天白日的,还真有鬼找上门。
没王法了?
......
卫东君雄赳赳走得很快,没一会就到了角门口,但心里头还是怵的要死,跨出门槛时,迟疑了好一会。
菩萨保佑。
神仙保佑。
阎王爷保佑。
她掏出颈脖上的镇魂木,眼一闭:“哪位英雄好鬼......找我卫东君?”
两个丫鬟:“......”
“我也不是故意要夜闯枉死城的,是误打误撞......”
“咳咳。”
谁咳嗽?
卫东君鼓起勇气,睁开眼睛一瞧,愣了。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马车。
车前站着一个黑衣少年。
那少年十四五岁的样子,一双黑眸冷冷看着她。
卫东君眼睛瞪大一圈。
爹说的,鬼没影子,但那少年有影子。
她迟疑了好一会,“你......是人?”
那人翻了个白眼,声音冷冷:“来者可是卫三小姐?”
“正是。”
“那走吧。”
卫东君一怔:“去哪里?”
“......”
“谁请我去?”
“......”
“请我去的人有没有影子?”
那人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卫东君一眼,随即跳上马车,抓住缰绳。
他什么意思?
卫东君看着那黑衣小子一动不动,这才明白过来,是在等她上车。
这车能上吗?
卫东君额角的青筋跳了两下。
眼下的局势很明显,有人用“枉死城”三个字,给她来了一个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这钩子直接钩在她的七寸上。
她是亲眼看到小叔进了枉死城的,如果她能再进去一次,说不定就能解卫家的困局。
问题是——
请她去的人是谁?
鬼,还是人?
有什么来头?
她一个内宅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万一遇上什么歹人......
“卫东君——”
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由远及近。
她忽的咧嘴笑了。
菩萨保佑。
神仙保佑。
阎王爷保佑。
瞌睡遇到枕头,这人来得正是时候。
第8章
镇魂木有了。
阳气十足的名字也容易,东君二字,就是太阳的意思。
唯独八字全阳的人不好找。
爹娘找遍了整个四九城,才找到了那么一位。
陈器——
宣平侯嫡出的十二子,比她年长一岁。
娘厚着脸皮找上门,一问,巧了,那府里也正满大街的找八字全阴的人呢。
世间万物,皆有阴阳之道。
有阴,有阳,方为平衡。
八字也是如此。
男命全阳,即为纯阳。
纯阳,克母。
陈器出生刚一年,他母亲的灾病就没断过,不是出门摔一跤,摔断了胳膊,就是身子这里有毛病,那里有毛病。
从那天起,两家大人来往密切,今儿你带着孩子来我家串门,明儿我带着孩子去你家串门。
祖父和宣平侯,一个文臣,一个武将,本来没什么交集,因着两个孩子,两人也越走越近。
以至于卫东君从记事起,眼跟儿前就只有陈器这一个玩伴儿。
这时,一身青衣的陈器跳下马车,抬头见卫东君就站在门前,脚下虎虎生风地走过去。
“卫东君,我......”
“我们是不是青梅竹马?”
陈器一愣,“是啊。”
“是不是两小无猜?”
“没错。”
“是不是我死了,你娘也活不成?”
“......”
陈器浑身上下最夺人眼球的,是他的一张脸。
这脸野蛮生长了十九年,长得很是着急。
虽然瞧着也浓眉大眼,也鼻梁高挺,但唇边的一圈胡茬,破坏了整张脸的韵味。
再配上他那副高大结实的身材,颇有几分少年老成的粗犷和沧桑。
人长的粗,心却细。
陈器一听卫东君这话,就知道这丫头有事:“别拐弯抹角的,痛快点,说,什么事?”
卫东君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爹说过,鬼最怕纯阳之人。
陈十二不仅八字纯阳,身子也没沾过女人,还是纯阳之身。
最重要的是,他会功夫啊。
虽然功夫不怎么样,但干趴下三五个人,绝不在话下。
所以有他在,人也不用怕。
“我要出门一趟,你陪我。”
“去哪里?”
“不知道。”
卫东君一把拽住陈器的胳膊,扭头冲着两个丫鬟喊道:“去和我爹我娘说一声,就说我被十二爷硬拽出去散心了。”
陈十二:“......”
两个丫鬟:“......”
......
车轱辘,吱呀吱呀。
车里,陈器一双虎目死死地瞪着卫东君,这丫头要没事,他在地上当狗爬。
卫东君知道瞒不住,也没打算瞒着,于是把脑袋凑过去,压着声一通嘀嘀咕咕。
约摸一盏茶后,一只大手突然掀起了帘子,那手的主人欲跳车而逃。
另一双小手死死地拽住他。
就在这时,马车路过一个大坑,咕咚咕咚颠簸了两下。
车里的人齐唰唰往后一仰,倒了下去。
陈器迅速爬起来,伸出拳头,想一拳锤死这个胆子比天还大的死丫头。
自己想死就算了,还拉着他垫背,丫的损不损啊。
“陈十二,你别怕。”
卫东君爬过来,顶着一头微乱的发,大言不惭。
“你看看我,手和脚都好好的,一点事儿没有,这回多一个你,更能逢凶化吉,有惊无险。”
去他/娘有惊无险。
“人鬼殊途,你丫还是和我一起老老实实......”
陈器伸出大手,像把钳子一样钳住卫东君:“跳、车、逃。”
一个“逃”字还没说出口,那马车突然像离弦的箭一样,疾驰起来。
两人同时滚进角落,又同时艰难抬起头。
一对眼,发现对方眼里都是惊恐。
陈器:莫非这马有灵性?
卫东君:莫非那黑衣少年偷听了他们的话?
第9章
马车越驶越快,快的像是要把人的五脏六腑都颠出来。
这个时候跳车,不死也伤。
陈家习武出身,祖上跟着太祖东征西战,硬是凭着一双铁拳,立下军功。
到了陈器这一代,陈家当家人虽然藏头缩尾,贪生怕死,但儿孙好歹打小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陈器艰难地爬到车尾,伸手掀起一条缝。
透过缝隙,他看到车外的一切,飞快地向后移动。
景致有些熟悉,大约是在往北走。
扭头再看一眼那个被摔成狗吃屎的丫头,陈器松开手,翻个身,往车里大大咧咧一躺。
认命了。
一时,车里安静下来,耳边只剩下车轱辘声和呼呼的风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卫东君肚子咕噜咕噜两声。
她立刻看向陈器:午时了。
陈器:跑了整整一个半时辰。
卫东君心里一盘算,无声回答:六十里。
陈器:还有多久?
卫东君:鬼知道。
陈器怒目:你/丫的。
卫东君挑眉:我说错了吗?
陈器差点双目飙泪。
没错,卫东君说枉死城装的都是鬼,还真的就只有鬼知道。
突然,马车的速度慢下来,车身也变得有些倾斜。
卫东君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马车吱呀一声停下,帘外传来黑衣少年的声音。
“车只能到这里,请卫三小姐顺着这山路往上走一盏茶的时间。”
只请卫三小姐?
陈器迅速跳下车,冲到前面,“那我呢?”
黑衣少年收住缰绳,用一种近乎嘲讽的目光看着他:你谁啊?
跟下来的卫东君,赶紧拦住即将暴怒的陈十二,冲黑衣少年甜甜一笑。
“小兄弟,能不能行个方便,我手无缚鸡之力,别说爬山路,就是走平地,都走不了一盏茶,关键时候,他能扶我一把。”
黑衣少年目光在卫东君身上逗留片刻,袖子一甩,自顾自往山上爬。
“他什么意思?”陈器怒火蹭蹭往上冒。
“管他什么意思。”
卫东君一扯陈器的袖子:“走,跟上。”
上山的路不算难走。
只是越往上,树林就越密,头顶的阳光几乎照不进来,四周一下子暗了下来,显得阴气森森。
若只是阴气森森倒也罢了,林间一层薄薄白雾,像极了跟着卫四爷走的那一路。
卫东君也不知道是兴奋多一点,还是害怕多一点,心都快跳到嗓子眼了。
饶是这样,她还不忘盯着那黑衣少年看。
这小子一步一步踩在小石路上,喉咙里偶尔几声低低的喘气声。
嗯。
应该是人没错。
是人的少年突然停下来,转身,意味深长地看了卫东君一眼。
卫东君也不知怎么就明白了那一眼的意思,挤出一丝笑:“我昨天睡得好,脚下劲大,属于超常发挥。”
少年面无表情,手往林中一指:“到了。”
卫东君脚步一顿,赶紧顺着他指的方向去看——
只见山路蜿蜒而上,很快就变得开阔起来,一幢方方正正的宅子,在薄雾中伫立在平地上;
宅子四周,都是一棵棵参天的柏树。
陈器见卫东君的脸白的跟什么似的,凑近低声问:“有什么不对劲吗?”
当然不对劲。
黑衣小子在诓人。
这根本不是什么枉死城。
枉死城浓雾环绕,城墙高耸入云,城门巨大无比......
等等。
她看到了什么?
卫东君拎起裙角,往前快速走了几步。
铜环。
那门上有一对铜环。
一张苍白的脸,蓦地钻进卫东君的脑海。
是那个男人的家。
难不成......那个男人跟枉死城有关?
卫东君眼底迸出孤注一掷的光,“走,咱们进去。”
说的好像他们有退路似的,陈器悄无声息地摸上腰间的匕首,跟在卫东君的身后。
卫东君深吸口气,大步走到宅门前,伸手一推。
哪知,手指还没碰到大门,大门“轰”的一声,向两边缓缓打开。
树上,吊着一盏孤灯。
灯下,摆着一张竹榻。
竹榻上,盘腿坐着一个男子。
那男子,一袭黑衣。
悄然。
抬头。
第10章
卫东君恍惚起来。
孤灯下,男子坐得笔直,整个人看上去异常沉静。
黑衣并无任何点缀,甚至有点普通,但穿在他身上却十分的挺拔。
眉眼生得极好,目光静而缓,深不见底,像祖父书房里挂着的水墨画,远远瞧着不大真切,得近了看。
这让卫东君不由想到了一个词:君子如玉。
还是块质地上乘的墨玉,温润、素雅,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清之气。
确定无误,这人就是小叔头七那天,她见到的黑衣男子。
卫东君在心里做出判断后,跨进门槛,往前走几步,刚要扯出一点笑,只听身后“砰”的一声。
扭头。
门,关了。
陈十二被关在门外。
卫东君原本维持的还算稳当的表情,一下子裂开,赶紧解释道:“他叫陈器,是我至交好友,怕我出事,才跟着一道来的。”
最后几个字还是破了音,其实心里怕得要命。
她瞧得很清楚。
那两扇门又大又沉,便是一左一右两个人去关,都很费劲,绝不可能事先连个预兆都没有,就“砰”的一声关上。
更诡异的是。
陈器被关在门外,以他急躁的个性,早就哐哐砸门了,再不济也要大喊她的名字,偏偏,四下静寂无声。
这宅子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
卫东君腿下阵阵发软,心说这人不会真的是鬼吧。
这时,榻上的男子突然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卫东君这才瞧见那竹榻的中间有个小几,小几的另一边,摆着一只锦垫。
是要和他面对面坐吗?
还是别了。
人鬼殊途,镇魂木只能镇住她的魂,镇不住鬼要害她的心。
不对,他也有影子。
卫东君看着那人的身后,胆一下子肥起来。
下一瞬,她大大方方地走过去,一撩裙摆,学着男人的样子,在锦垫上稳稳坐下。
男人侧身弯腰,从红泥小炉上拎下一只热水壶,往茶壶里注水,水注三分,他拿起茶壶轻轻晃动。
卫东君没有那个耐心,喜欢开门见山。
“你是谁?为什么把我引到这里来?引我来的目的是什么?还有......你和枉死城有什么关系?”
她记得很清楚,枉死城突然消失后,她并没有跑多久,最多跑了小半刻钟。
以她十八年能躺着不坐着,能坐着不站着的懒散人生来说,小半刻钟的时间,也就一里地。
换句话说,这男人就住在枉死城的边上。
男人轻挑了一下眉,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和审视,看着卫东君。
就是这人闯进了他的梦里吗?
有点意思。
“宁、方、生。”
三个字落下的同时,一盏带着热气的茶放在卫东君的面前。
她立刻谄媚的奉上一记马屁:“真是个好名字啊,听着就很有学问。”
宁方生仔细打量卫东君。
算不得太出众的长相,在他这里顶多是个清秀耐看。
脸上带着一点婴儿肥,瞧着还有些稚气未脱,唯有一双眼睛明亮纯净,有魂有魄。
“你是卫东君?”
“是。”
“家中排行第三?”
“是。”
“你祖父是卫广行,父亲是卫执安,母亲是曹氏?”
打听得这么清楚?
卫东君心头警觉,也故意问道:“你在家中排行第几?父亲是谁?母亲是谁?宁家是做什么营生的,为官,还是经商?”
宁方生不说话,拿起茶盅慢悠悠地送到嘴边,若有所思。
难怪能让最有原则的裴太医破了例,原来这丫头生有一颗虎胆,不知道怕为何物。
“不如......你先喝盏茶。”
卫东君看着面前的青瓷茶盅,心忽然突突直跳。
他挑眉:“怎么,怕了?”
第11章
“谁怕了。”
卫东君拿起茶盅,咕咚咕咚喝起来。
她就不信了。
这个姓宁的千方百计把她引过来,为的就是毒死她。
喝完,她把茶盅往他面前一放。
“没喝够,再来一盅。”
宁方生打量着她苍白的脸色,抬手又给她倒了一盅,“肝藏血,肝藏魂,这茶养肝,你可多喝几盅。”
听着不像是什么好话。
她反驳:“我的肝好着呢。”
“血少的时候,魂就在外边飘着,入不了肝,这便是魂不守舍。”
“你这话什么意思?”
卫东君最恨人说话拐弯抹角:“能不能痛痛快快的,把话说清楚?”
不仅胆子大,性子也直,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大族女子中少见。
宁方生从腰间掏出扇子,“啪”的一声打开,慢悠悠地摇了几下,才问道:“卫东君,那天你进了枉死城?”
轰!
周身的血液直往头顶冲。
卫东君脸上的兴奋藏都藏不住。
果然啊,果然。
这人和枉死城有关系。
说,还是不说?
卫东君一咬牙,决定先抛出点她的诚意——说!
“没错,我进了枉死城。”
宁方生喉间滑动一下,“你是怎么进的枉死城?”
“这......就有点说来话长了。”
卫东君故意拖长了调子,“不妨你先告诉我,你怎么知道那天我进了枉死城?”
不仅胆大,不仅性子直,还颇有几分小聪明。
宁方生端起茶盅,淡淡道:“既然话长,不妨慢慢说,反正我有的是时间。”
卫东君眼皮一跳,意识到了什么。
他有的是时间,她没有啊,陈器还在外头等着呢。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是拍拍你的肩,才坠进枉死城的。”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原本跟着我小叔,后来他进了枉死城,我想进去的时候,城突然没了,我慌啊,就到处找,找到一幢宅子,门没落锁,我就走进去......”
卫东君伸手往上一指:“你就在这树下睡觉呢,睡得贼香,叫两遍也没叫醒。”
宁方生摇摇头:“你是人,你小叔是鬼,人鬼不同路,你怎么能跟着他?”
“就知道你不信,我八字全阴,能离魂出窍的,你看......”
卫东君从雪白的颈脖里掏出一根红绳,绳上系着小拇指大的一截木头。
“这是镇魂木,用来镇我魂魄的,我从小就戴着。”
原来如此。
宁方生看着那截木头,极淡地叹出一口气。
没想到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底,竟这般简单。
“那天,你没戴?”
“没戴。”
卫东君把镇魂木放回去:“这下你可信了?”
“不信。”
“为什么不信?我说的句句都是真话,没有一个字是假的。”
他两根修长手指捏起茶盅,快送到嘴边的时候,忽的停下来。
“只是不戴,就能离魂吗?”。
老狐狸。
卫东君用力磨了磨后槽牙:“除了不戴镇魂木这个条件外,还得是阴气最重的时候。”
一日中,子时阴气最重。
一月中,十五月圆阴气最重。
一年中,冬至那天阴气最重。
都是她离魂出窍的好机会。
宁方生沉默片刻:“那你是怎么从枉死城出来的?可有受伤?”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出来的......”
卫东君想了想:“感觉胸口被人狠狠打了一掌,整个人就弹出去,醒过来,人在床上,也没受什么伤。”
宁方生眯起眼睛,“枉死城是阴魂聚集之地,你一个生魂进去,怎么就没被发现?”
“我变成了一棵树,也可能是我的魂魄,附身在了树上。”
竟然不是人形。
宁方生深吸一口气:“你附身在树上后,见到了什么?”
“我见到小叔被鬼差绑进了枉死城。”
她不由自主地压低声音,“他们说我小叔罪孽深重,要受罚,等阳寿尽了,再判定。”
“阳寿还有几年?”
“四年零两个月。”
宁方生捏着茶盅的手一动,茶水泼了几滴出来,落在小几上,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阳寿由天定,若非看过生死簿,凡人绝不可能窥透天机。
她没有说谎!
第12章
卫东君眼多尖,一看那茶水泼出来几滴,就知道他信了自己的话,于是立刻追问。
“你也进过枉死城吗?是怎么进去的?”
宁方生放下茶盅,抬起头,眼神说不出的锐利.“七天前,是卫执命的头七,你跟着他的阴魂一路到了枉死城,为什么?”
“问、问、问,都是你问;答、答、答,都是我答。做生意还讲究个童叟无欺呢。”
卫东君彻底怒了:“宁方生,你讲不讲武德?”
宁方生脸上终于露出了见到卫东君后的唯一表情——一抹惊愕。
但同样惊愕的,还有卫东君自己。
此刻她的脑海里浮出一句话——血少的时候,魂就在外边飘着,入不了肝,这便是魂不守舍。
不对,这话听上去,他应该早就知道我有离魂症,却还骗我说那么多。
这个王八蛋。
卫东君胸口几个起伏,蹭的一下从榻上站起来,作势离去。
“如果你舍不得你小叔,想送他一程,每年清明可多烧点元宝,他虽身在枉死城,却也能收到。”
宁方生声音淡得像这山林的风:“如果你跟着他是另有隐情,或许我能帮到你。”
像是一盆冷水泼下来,把卫东君头顶的怒火“嗖”的一下给泼灭了。
如果他真的能帮我,那卫家......
卫东君故意哼一声:“我和你非亲非故,你为什么要帮我?”
“所以。”
宁方生抬起头:“你跟着卫执命,是另有所图?”
卫东君:“......”
她有一种被人掐着喉咙,呼吸不过来的濒死感觉。
卫东君牙根咬得发酸,“我跟着小叔,就想问他几句要紧的话,你确定能帮我?”
不等宁方生回答,她俏眼一乜:“就算你能帮我,我又如何能相信你?毕竟,你也只是个凡人。”
天际,似乎在一瞬间暗下来。
灯影,憧憧。
宁方生默默把玩着手里的茶盅,一言不发,仿佛没有听出这话里的激将。
卫东君坐下也不是,扭头就走也不是,正尴尬呢,宁方生开了口。
“进到枉死城的阴魂,只有一次出城的机会。”
“可是头七回魂夜?”卫东君赶紧一屁股坐回去。
宁方生点头:“只有一个时辰,回阳间看看家中老小。”
怪不得小叔离开卫家时,步履不停,原来只有一个时辰啊。
想到那晚,小叔在卫家门口扭头回看的那一幕,卫东君又抑不住的心痛起来。
宁方生晦暗不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是想问他,为什么要自尽?”
“不光这一句。”
卫东君低头喃喃:“我还想问他,为什么要留下那样一封信?可是自愿的?如果不是自愿的,是谁胁迫了他?”
少女满腹心事,颈脖弯出一道悲伤的弧度,哪还有刚刚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我可以让他上来,与你见一面。”
卫东君倏然抬眼。
当真可以吗?
这人一字一句说得笃定,她反而不敢相信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
“我是诡医。”
“鬼医,你,你替鬼治病?”卫东君眼皮乱跳。
“诡异的诡。”
“有什么区别?”
“替人治病。”
“哎啊,差一点被你吓死,我只听说太医,道医,郎中,没听过诡医。”
卫东君抹了抹额头的冷汗:“对了,你治什么病?”
宁方生:“阴阳病,因果病。”
听不懂。
不明白。
但这不重要。
“你怎么把我小叔叫上来?”
“天机不可泄露。”
诡医都是这么高深莫测的吗?
卫东君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好吧,就算你能做到,可你为什么要来帮我呢?”
“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
“替我做件事。”
卫东君表情立刻冷下来:“杀人放火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不做,我有底线。”
“是积善行德之事。”
“说来听听。”
宁方生用一种近乎诡异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少女,一字一句。
“帮、我、窥、梦!”
第13章
啥?
卫东君的脸像被雷劈过一样,一寸寸裂开。
可真奇怪啊,每个字她都听过,每个字也都认识,可连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卫东君觉得自己一定是幻听了,“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楚,能不能再说......”
“帮我窥梦。”
卫东君又是一脸错愕。
既然没听错,那现在就只剩下一个可能——这人脑子错乱了。
窥梦?
什么是窥梦?
从字面上看,如果她没理解错的话,就是偷看别人的梦。
梦能偷看吗?
怎么个偷看法?
可别逗了,她要有这个本事,早跑到皇帝的梦里,看看他老人家对祖父、对卫家到底是个什么打算,还需在这个鬼地方浪费时间。
“宁方生,你看......我像是有那种神通的人吗?”
“卫执命头七那天,你跟着他,误打误撞进了枉死城;而你在枉死城里看到的,却是你小叔自尽那日的情形。”
宁方生声音平静,“卫东君,你不觉得奇怪吗?”
卫东君眼皮一阵乱跳。
对啊。
按理说,她看到的应该是小叔再次回到枉死城的情形。
“你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卫东君心和眼皮一起乱跳。
男人懒懒地坐在灯影下,薄唇紧抿,漆黑的眼珠透出一点寒光。
这副样子像什么?
对。
像一只老奸巨猾的狐狸,等待着猎物的上钩。
这一刻,卫东君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处处占了下风。
因为,她就是那个猎物。
好吧。
“我想知道。”
“那日夜里,你看到我的时候,我正躺在榻上做梦,梦里是你小叔头一回进枉死城的情形。”
“你撒谎,你和我小叔根本不认识,怎么能做梦梦到他?”
“因为我偶尔也能进到枉死城。”
“你为什么能进?”
“因为诡医看的是因果病。”
“看因果病就能进枉死城?”
“不是看因果病能,而是诡医能。”
宁方生挑了一下眉:“我进去那天,正好看到卫执命被锁进去。”
卫东君鼻子里冷哼一声,才不信呢。
宁方生见她不信,继续道:“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卫执命背刺亲爹自尽的事情,四九城里人尽皆知,我就总想着,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然后呢?”
“然后,你碰到我,不知为何,就进到了我的梦里。”
卫东君咬着后槽牙,“我可真神呢我。”
“卫东君。”
宁方生缓缓饮了一口茶,“你在枉死城里看到的一切,其实都是我梦里发生的事情。”
“你梦里和人打架,那我是不是还得给你递把刀?替你叫声好?”
卫东君眼睛睁得通红,“宁方生,我们能说些阳间的话吗?”
“你之所以被弹出去,是因为你在我的梦里说了话,使得我突然惊醒。”
“又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
忽的,卫东君眼珠子直了。
没错。
她说话了。
她好像说了一句......
“如果我没有听错的话,你好像说了一句——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话音刚落,低沉的雷鸣闪过昏暗苍穹,一阵劲风刮过,树上的灯晃得七零八落。
灯影下。
卫东君的呼吸瞬间急促起来。
她目光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冷汗一颗一颗冒出来。
我莫非是在做梦吧。
卫东君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疼!
不是做梦的话,那我一定是灵魂出窍了。
卫东君伸手去摸胸前的镇魂木。
在呢。
所以,我是真的进到他梦里?窥视了他的梦?
卫东君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男人,脸上都是惊恐。
男人身子往前倾过一点,“不问问我,让你窥梦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卫东君像受了蛊惑似的。
“斩尘缘!”
第14章
斩尘缘?
这又是什么意思?
卫东君低喃着那两个字,仰天惨兮兮一笑,“为什么啊,但凡换个人,这个时候都应该吓晕过去。”
别以为她没读过书。
窥,就是偷看的意思;
斩,就是砍的意思。
还说什么积善行德,这分明就是比杀人放火还要可怕的一件事。
宁方生看着她像被雷劈过的脸,眼里露出一点稀薄的惊喜。
她说得没错,但凡换个人听到这些话,哪怕他是身高七尺的彪形大汉,多半也是要吓昏过去的。
而她......
宁方生目光落在她的发髻。
发髻几乎都湿透了,很显然,这女孩儿从大门关上的那一刻,心里就在害怕。
偏偏到了此刻,她还笑得出来,还能自嘲一下。
宁方生默默收回视线。
“这事你好好考虑一下,我不逼你。三日后我派天赐来接你,你若愿意,可上马车。”
“我若不愿意呢?”
“这事,就当我从未提起过。我这人,你就当从未见过。”
“那我小叔的事?”
“自然......”
宁方生神色不变地端起茶盅,“轮不到我操心。”
端茶,意味着送客。
可卫东君直挺挺地戳在那,屁股都没挪一下,她有好多的问题要问。
比如——
他要她窥梦,窥的是谁的梦?
大大方方行事不好吗?
还有——
斩的是谁的缘?
怎么斩?
“卫东君,你再不走,我便默认你要和我合作......”
话没说完,卫东君“啊”的一声,从竹榻上跳下来,撒腿就往门口跑。
厚重的木门像是有感应似的,“吱呀”一声打开,吓得卫东君两眼一翻,差点就瘫软在地上。
赶紧跑啊。
卫东君在心里大喊,但脚却不听使唤,莫名地停下来,转过身。
灯影下。
男人的眉眼像晕染开的水墨画,淡去了许多,只留一个黑色的影子,静静地坐在那里。
一动不动。
他仿佛坐了很久。
一个人,一盅茶,一盏灯。
......
门外。
树下。
蹲着一个高大的男子。
男子拿着匕首,一下一下往地上戳,他戳一下,豆大的眼泪砸下一颗。
呜呜。
呜呜呜。
“陈十二。”
熟悉的声音,像是快要咽气之人的灵丹妙药,陈器扔了匕首,一蹦三尺高地冲过去。
往上看,没少一根头发丝。
往下看,腿脚儿都好好的。
陈器狠狠抹了一把泪,怒骂道:“卫东君你个狗东西,以后再敢走我前面,十二爷打断你的腿。”
卫东君对断腿没感觉,对十二爷的声音有感觉。
“你嗓子怎么哑了?”
你/丫还有脸问。
他刚想跟着进去,门“砰”的一声突然关上,吓得他赶紧一边高喊“卫东君”,一边用手去拍门。
拍不开,他用肩去撞。
肩撞不开,他用脚去踹。
“我嗓子都喊哑了,手掌都拍红了,肩都撞酸了......”
陈器摊开红肿的右手,愤怒地控诉着:“你/丫的一点回应也没有,我都快急死了,你知不知道?”
卫东君:“......”
见她脸上连个愧疚都没有,陈器直接把右手戳到她眼前:“你看看,你好好看看,我......”
卫东君:“我没听见你任何一声叫喊。”
陈器:“?”
卫东君:“也没听到任何拍门声。”
陈器:“??”
卫东君:“我还在纳闷了,为什么我进去半天,你一点都不着急。”
陈器:“???”
“对了。”
卫东君踮起脚尖,压着声音:“那门能自动开,自动关,好像有灵性似的。”
“嗷嗷——”
陈器发出两声难听的惨叫声,拉住卫东君的手,撒了腿的往山下跑。
卫东君一边跑,一边扭头看。
不知何时,山上的薄雾变成了浓雾。
浓雾中,有一点暖光。
暖光里。
那个叫天赐的少年倚着树,抱着胸,神色不明地看着他们。
斩尘缘by佚名章节精彩又独特,深深的吸引着书友的眼球,小说很精彩,快来一起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