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群青色自动贩卖机 》小说章节精彩阅读,暂无是这本书的主角,是网络作者佚名倾力打磨的题材书籍。本书作者文笔流畅,内容感情表达详细,行云流水,值得推荐。小说精彩概述:第0章考核1【你好,这里是树洞的管理员喵茶帕斯,叫我喵喵或者茶茶都可以唷!喵~】指尖在刚刚碰触到薄膜键盘表面的瞬间就停了下来,随着下颚传来唾液吞咽的声音,事先酝酿好的自我介绍和回答预设就像掀翻的浆糊一样散在了脑海里。不妙啊,这种风格完全不是我擅长应付的类型......【您好。】【啊不,那个,你好。
《群青色自动贩卖机》精彩章节试读
第0章考核
1
【你好,这里是树洞的管理员喵茶帕斯,叫我喵喵或者茶茶都可以唷!喵~】
指尖在刚刚碰触到薄膜键盘表面的瞬间就停了下来,随着下颚传来唾液吞咽的声音,事先酝酿好的自我介绍和回答预设就像掀翻的浆糊一样散在了脑海里。
不妙啊,这种风格完全不是我擅长应付的类型......
【您好。】
【啊不,那个,你好。】
我有些紧张地发送了两遍问候的消息,考虑到第一句问候的措辞略显正式,等到重新发完第二句消息后,又开始担心起“为短短的一句问候而特地修改措辞”会不会反而让对方觉得是我这边太拘束了。
败了。
从自己这里开始推敲这些对方也许根本就未曾在意的细节起,我好像就已经在这场隐形的较量中处于下风了。
【那个,该怎么称呼你呢,喵~】
看来对方并没有在意我刚才的失态,我暗自舒了口气,然后在键盘上敲下自己的名字。
【陈昱晃。】
【那个......冒昧地问一下?】
【?】
【这个该不会是你的真名吧?】
这的确是我的真名。
是自我出生以后,被父母冠予,能代表我全部社会人格和身份的叫法。
糟了,完全忘记推荐我来的那家伙让我事先准备一个网名的事了......
要是现在暴露出来自己是个连网名也没有的彻彻底底的圈外人,一开始的印象一定会大打折扣。
【不是啊,这是我的网名。】
【誒~那真是很特别的取名风格呢,喵喵很欣赏哦~】
【虽然经常会有人误会这是真名,不过真的只是网名而已,啊哈哈哈哈......】
没想到一开始的牺牲就这么大。
【晃酱对我们“树洞”应该有所了解吧,毕竟是音酱推荐来的新人,大家今天之前都对你充满期待哦。】
晃酱。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叫自己的名字......
【那家伙......啊不,音酱在这里非常出名吗?】
【音酱是我们上一季度的综合冠军,虽然入行时间不长,但是好评率和续单次数都在直追很多了不起的前辈呢。真是令人羡慕呀~毕竟是那么温柔体贴的孩子......】
那家伙在这里是这么厉害的人物吗,之前只是跟我说过有在做这个兼职而已......
【啊哈哈哈,是呢,我最近也正打算朝这方面好好努力。】
【说起来,晃酱,你擅长的是哪一方面?】
【哪一方面......?】
【虽然也有很多店员会涉及多个领域,但大部分人都会有自己专精的一块哦,像音酱就拥有很甜美的歌喉,冬酱特别擅长安抚人的心灵,花酱则是电台播音这一领域的......】
【特别擅长的领域啊——这个的话,说起来我自己也没有专门考虑过。】
【誒誒誒?这是在考验喵喵的观察能力吗喵?!】
【没有这个意思啦......】
【很有趣的挑战!喵喵以树洞管理员的尊严接下了喵!】
完全没听我说话,还在奇怪的地方较上劲了。
【那么稍微给我一点提示吧?晃酱你平时是那种很受欢迎的男生,拥有非常多的朋友,和每一个异性的同学都可以聊得很好,能够随时冒出来源源不断的话题和聊天的劲头对吧喵?】
【我的朋友的话......】
我稍微竖起手指想了想——
【大体上不超过五个。】
【也不是很擅长聊天,经常会把气氛搞僵,被人评价过“话题终结者”之类的......】
【这倒是完全没意料到呢喵。让喵茶帕斯再好好想想——有了!晃酱你是不是研读过很多心理学类别的书籍,特别擅长一眼就洞察别人的心事,可以很容易地代入他人的心境,听取别人的情感倾诉,然后帮助他们分析问题,一定是这样的对吧喵!】
【倒没有特意去读过那方面的书啦。】
【也不是反应特别快的类型......】
我忽然回想起来前几天因为记错友人的生日而被抱怨的画面——
【好像最近还被人说过“你这个人可真是迟钝啊”之类的话。】
【树......树洞管理员喵茶帕斯史上最大危机——难以参透的神秘少年晃酱!?】
【不要说得那么夸张啦。】
【那——晃酱你是不是擅长什么风水占卜,或者对塔罗牌之类的有独道深入的研究?】
【没有。】
【学习过电台播音的技巧?】
【以后有机会的话......】
【动漫、番剧、游戏、摄影、宠物、美学、文学、地理、时政、机电工程这些等等之类的领域有一项或者多项的深入研究,可以跟感兴趣的人进行兴趣相投的深谈或者科普?】
【啊?这,这么多领域的话......好像大部分都只有稍微了解一点点的程度。】
【完败了!树洞管理员喵茶帕斯的尊严输掉了喵!】
【......】
【也不用那么沮丧啦,我想应该是因为毫无特长的我太不起眼了。】
【喵喵已经认输了,请告诉我晃酱真正擅长的领域吧。】
又绕回到了最初的问题上。
【也算不上是什么特别厉害的领域啦,比较擅长的东西的话,小时候倒是对做手工挺感兴趣的。】
【唔,做手工啊。用来制作回馈粉丝的亲手礼物应该很不错,但是喵喵在问的是业务方面的特长哦。】
【业务方面的啊......有了,只有那个了吧。该怎么说呢......】
我停顿下来,想着怎么整理自己的措辞。
【其实,我的“音嗓”有些特别。】
【特别的音嗓......原来如此,果然是歌唱型的啊,和音酱是同样的类型。没想到居然是最简单的答案,是喵茶帕斯大意了,这就是所谓的“大意失荆州”吧喵!】
用法不太合适吧......
【倒也不是歌唱领域的意思啦。誒?等等!?】
【喵茶帕斯发来连麦邀请。】
连麦邀请?
这么突然?
【喵喵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听到晃酱的歌喉了呢!】
这家伙的情绪反转也太快了吧。
【好期待好期待好期待呢!】
现在直接回拒掉对方的连麦邀请肯定很不妥,但我这边也还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喵茶帕斯见我这里还没做出回应,于是开始接二连三地发来各式各样的颜表情。虽然这些千奇百怪的符号组成的尽是些可爱卖萌的样子,但以这发送的频率来看,分明要说的是“我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没有退路了。
我有些忐忑地点下了接受键。
【请演唱自己最擅长的歌曲吧,这也是我们进行评分的主要依据,不会因为你是音酱的朋友就有所偏颇的哦喵~】
“那个......姑且问一下。”
【嗯?请说,晃酱。】
“你确定是要听我唱歌的吧?”
【喵茶帕斯会当好一名忠实听众的,请让我成为晃酱的粉丝吧喵!】
这家伙完全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反而以为是我在故意卖关子。
【喵喵完全理解哦,因为跟音酱一样的校园偶像级人物,肯定平时也不会轻易开嗓的,喵喵觉得自己非常荣幸哦喵~】
【树洞也是个非常受女孩子欢迎的店铺,所以就算是男孩子也是非常有市场的,不要因此而有什么顾虑,尽情地展现给我吧喵!】
......
她说的话并没有让我安心多少,反而令压力更大了。
“那,我要唱了哦?”
【需要给你时间去调整声卡和伴奏吗?】
“啊......不需要,清唱就可以了。”
【不愧是实力系的呢喵!】
因为调音之类的事情根本就不会做啊。
虽然不知道这些赞誉的词句是出于奉承还是真的饱含期待,但以我对自身歌唱水平的理解——恐怕从我开口发出第一个音开始,这些错误构建在喵茶帕斯脑海内的形象无疑都会瞬间迎来崩坏吧。
毕竟是不可抗力呀。
骑虎难下,大概就是指的这么一回事。
我轻吐了一口。
缓缓张唇——
2
“被骂了?”
“嗯,被狠狠地骂了。”
在那之后一周的某日晚上,我瘫倒在房间的沙发上,手机的那头传来少女乐不可支的笑声。
“茶茶酱居然真的会骂人欸,印象里他整天就只会喵喵喵喵的呢。”
“喂喂——你快告诉我,他到底骂了你一些什么吧?啊——果然没有录音真是太可惜了呢!”
“不要再让我回想起来那种事情了......”
“还不因为是你不在一开始就说清楚自己的业务范围是什么,害得别人误解了那么久。”
“当时还不太清楚那个“业务”指的是什么啊......”
“还用了真名当作业务ID来着,你这个人到底在想些什么啊哈哈哈哈。”
原以为电话那头的少女是想要来关心我的初试结果,但看起来她已经从其他地方了解了考试经过,那么现在这通电话估计就只是在拿我寻开心罢了。
“我要挂了哦。”
“誒——这么小气吗?以后想要在这个行业好好发展的话,这种气度可是完全不够用的哦。”
少女用一副煞有其事的口吻说着。
“啧。知道了......我只是稍微有点困了而已。”
“咂嘴是会被差评举报退款三连的。”
“现在又不是业务时间,我没必要对你这家伙也尽到服务的义务吧。”
“时刻保持自律的觉悟也是培养良好业务能力的前提条件,要牢记要牢记。”
“啊,那可真是受教了。”
“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后——辈——”
她特意拖长的那声“后——辈——”的尾音让我更加不满,但很不幸的,现在我想不出可以反驳她的话来。
“啧。”
“啊——又来了。态度好一点啦。”
网络陪聊。
通过青梅竹马的推荐,在上周的那场“面试”后,我终于正式接下了这份许多人都闻所未闻的兼职工作。虽然这其间的过程回忆起来并不那么顺利,但也好歹是迈出了重要的第一步。
“够了!快停下来!我&%¥你%唷!”
一声雄厚的男性嘶吼从耳机中传来,震得我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这......这个声音难道是......
我看了看电脑屏幕上的【与喵茶帕斯正在语音连麦中】一行字。
不会错的,这声音只有可能是从刚才那个连发消息都带着“喵喵喵喵”的喵茶帕斯那里传出来的。
“喵,喵茶帕斯酱,你......是个男人?”
“店内业务紧张的时候,作为管理员的理所当然要客串很多角色,反串文字聊天、撒娇卖萌,光人设模板就备有十几套,老子隔三差五开变声器嘤嘤嘤也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老......老子?
被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到,我感觉自己的脑回路有点凌乱。
“......”
“先不提这个,你唱的是个什么&@玩意儿?我从三岁开始张嘴乱哇的时候都能比你还在调上,你是不是诚心来捣乱的?”
“所以我之前就说过唱歌不是我的强项啊......”
“聊天、占卜、情感咨询、兴趣领域、歌唱电台样样都不行,客户点你下单,难道要花钱来消费“尴尬”服务的?”
“如果有这项【尴尬】服务的话,我可能意外的擅长......”
“你说什么?!”
喵茶帕斯的声音愈发显得诧异,与之上升的声调同样高涨的,恐怕还有此刻在他心里一直压抑着的怒火。
“没,没有。”我赶紧解释。
“啊......我还以为音酱推荐给我的新人是个多么了不起的人才......”
“结果白白期待了这么久,还听到了这......这么真实的歌唱表演。”
喵茶帕斯把火气发泄完以后,语气中透着的就只有失望和疲惫。从现状来看,他下一秒钟就断开连麦也不奇怪。
“算了,今天就先这样吧。”
“请等一下!”
“我已经说过算了,不要太看不起这项职业了!以你这样的素质,是根本不可能胜任这项工作的!”
“我没有看不起它!这份工作对我非常的重要,我有无论如何也要得到这份工作的理由!拜托了,喵茶帕斯酱!”
或许是被我突然认真起来的语调给震慑到,连麦的那头忽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也没有再传来要抱怨闭麦的声音。
“无论如何也要成为陪聊员的理由......还有这种事情?”
“是的!因为它对我来说,真的非常重要!”
“这倒是我从业以来头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那,姑且就听你说说看吧——那个非如此不可的理由。如果能打动我的话,或许还可以考虑一下。”
“钱!”
“哈?”
“我需要很多的钱!”
“因为我不想到附近的便利店兼职被同学认出来,也懒得出门去干一些粗重的体力活,又想要动动嘴皮子就可以赚一大笔钱,所以我真的很想成为一个陪聊!拜托了!”
连自己也被我坚定的信念所感动,我对着空无一人的电脑屏幕深深鞠了个躬。
被打动吧——为我的热诚!
......
“我¥%你@#唷!”
又被骂了。
“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居然对你这样的家伙还有所期待......”
“请等一下!”
“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的,如果想要寻开心的话,就麻烦你去其他店......”
“请等一下!”
“所以都说了,请你去......誒?”
在我连续喊出相同的两句劝阻声后,喵茶帕斯像被注射了镇定剂般,不再烦躁地想要立刻赶我离开。
“这个声音......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里充斥着诧异,但这正是我预料之中的效果。
“你刚刚,是不是开了变声器之类的东西?”
同样是“请等一下”这样的内容,明明第一次的话语没能够被注意到,却在第二声中达到了完全不同的效果
——因为音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我没有开那种东西。”
我又切换成了另一种音色来回答。
“你之前说的,音嗓比较特别的意思,原来是指的这个吗......”
“我的音域和音色比较特别,在小的时候,还被人称作过“声音的怪物。一般来说,正常人的音域是两个八度,而受过训练的声乐家,有时可以达到三个八度。”
我把右手轻轻地抚在自己吼间的结上。
“而我天生就可以达到五个八度......”
喵茶帕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自言自语似地轻声喃喃道:
“你一共可以模仿几种声音?”
这个问题的答案倒是有一开始就好好地准备在了我的回答预设里,我用右手捏了捏自己的喉咙,又切换成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音色说:
“精确划分的话,男性二十九种,女性有五十六种。”
第1章榆树夫人(1)
3
自己并不是一个记性很好的人,这点从我一直以来普普通通的学力上也可以看出来。并不羡慕于那些记忆力超群的天才是因为我知道,有时候记忆力太好也会成为一种负担。记住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忘记不了想忘记的事。
这种不低不高的记忆力,非但没有让我享受到天才独有的优越感,在关于后者的带来的麻烦上,也同样的不能像很多没心没肺的笨蛋一样轻易幸免。
自己被人欺凌过。
这件我许多年来想要忘记掉的事情,却每次都在即将从记忆舞台退场时,又反复地具现成零碎的画面。
等到自己越多次地想要欺骗自己,那些画面只是记忆中的差错罢了,心中的声音就会愈发地确信那是无可争辩的事实。
尽管那是在大家都还不知事的孩童时代,家长和老师总会因为嫌麻烦,倾向于将这些事情归咎于“孩子们的普通打闹”,“完全不需要操心的事情”。
可随着年岁的增长,等到理性思维和社会认知度慢慢成熟,当当事人再次回忆起那些曾经发生在自己身上的经历时,怎么也不会区别不开“打闹”和“欺凌”的差别。
这是我已经来过不知多少次的地方,以至于当我一看到这熟悉的场景,立刻就会明白自己此刻正身处在梦中。
昏暗狭窄的小学教室里,不大不小的四面旧窗里透着夕阳消失前的最后一点光亮。穿过脏尘弥布的玻璃窗面,在我双眼眨合的瞬间,外边的天空闪过了几抹鸟类掠过的黑影。
从那种古怪的鸣叫声听来,应该就是乌鸦没错。
但璃清市从许多年前的市改后就再也见不到乌鸦的踪影了。这种以腐尸为生的鸟迁移去了别的地方,现在这里是燕雀和各种海鸟的栖息地。
梦与现实的偏差并不罕见,我循着两排桌位间的过道往前走去。
值日角的姓名被人改过,脏灰色的黑板上还留着用手掌粗暴抹掉粉笔字迹后的脏印。在那团脏印上,又重新用别的颜色的笔写下了同一个人的名字。
红色的陈昱晃。
绿色的陈昱晃。
黄色的陈昱晃,紫色的陈昱晃,蓝色的陈昱晃......
黑板另一边的也有我的名字,有些旁边画上了各种的丑怪的兽禽,有些与某个身材肥胖的女生名字写在一起,然后用粉红色的粉笔连上了爱心。
我用粉擦把那个女生的名字擦掉,因为粉擦背面被人暗暗涂上了胶水,所以胶水也自然黏在了我的手上。不过幸好不是强力胶的类型,除了有些脏外,撕下来的时候并不会感到特别的痛。
接下来应该是......
啊,对,是这种感觉。
我将左脚上的白色帆布鞋脱下,鞋底的白色鞋垫已经被殷红的鲜血染红。在那里面,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和以往一样,是从宣传板上偷下来的,钉在班级宣传画上的四颗加固图钉。
忍着钉刺透穿脚底的疼痛,我把图钉一颗一颗从校鞋里抖落出来。
在我做着这些事的时候,温热的血慢慢地沿着手腕划出鞋外。
从教室后面的门缝里,几个探头偷看的同学已经不再忍耐自己的笑声。他们陆陆续续,捂嘴、捧腹、鼓掌地从后门的位置走了进来。
领头的那个戴鸭舌帽的男生半走半跳地来到我的面前。
“喂喂喂,是不是很疼呀?”
他说话的时候神采奕奕,看起来颇为得意的样子。以孩童的年龄来说,现在要懂得隐藏情绪还是太早了点,男生的眼睛里闪着任谁都看得出来的兴奋光芒,一点没有想要隐瞒自己是犯人的意思。
因为知道自己身处梦中,所以经历这些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倒也没有像记忆里那样痛到几乎失声。
不过,要在梦里控制自己说话该怎么做来着?
毫无头绪的我,现在只能傻傻地注视着身前的这群同学,光是张着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不过梦里的构成都是源于记忆,好像不需要我作出回应,这个眼前的男生就已经得到了回答,他插着腰继续说:
“你问我们为什么要做这些?不喜欢你的理由?誒?你要问的就是这些事啊——”
孩童的变声期还未到,就算是男生的声音,在这个时期的音色也相较成年人听起来更加尖锐。
“你这不还是有点自觉的吗,关于【自己正在被人讨厌】这种事。”
“因为,小晃你是个怪物啊。”
孩子群中的一个女生钻出来说道。
“我是......怪物?”
即使我完全没有说话的动作和想法,但却凭空地听见了自己的声音,仿佛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不是自己一样。
“大家嘴上虽然不说,但是其实都很害怕你呢。”
位置靠后的一个男生走上前了一步。
“每次你模仿别人的声音说话的时候,那副洋洋自得的嘴脸,自以为是的样子,真的很惹人讨厌。”
“你这个人,是不是总认为自己特别了不起,用那副怪嗓子跟人炫耀的感觉很棒吧......”
仿佛被最开始出头的几个孩子鼓起了勇气,群体里的几个同学都开始发出熙熙攘攘的声音。
“我没有那么想。”
“那么,你认为人与人之间,相互的区别是什么呢?”
“人与人之间的......区别?”
“陌生的两个人之间,样貌,身高,声音,这些最基本的特征,才能够好好地构成一个人吧。”
“但是小晃你啊——”
“没有这样的特征吧?”
“誒?”
“属于你自己的声音......你有那样的东西吗?总是模仿别人的声音,用大家的特征来填补自己......”
“我没有那么想......”
“你会怎么想这件事情,其实我们也并不怎么在意啦。毕竟骗子说什么话也不会有人相信。”
“骗子......?”
“对啊,你不是一个骗子吗?模仿别人的声音,欺骗我们的信任。你不是一直在做这种事吗?”
“......”
那些还是小学生的同班同学在放学午后对我所说的话,他们冰冷眼神中透露着的厌恶,唇齿张咬的节奏,拍手耸肩的动作,全部都化作了支离破碎的画面,像玻璃渣似地刺碎了梦境的外壳。
他们欢笑着,鼓掌着,舞蹈着,为我的惨样而快乐不已。
我无法反驳这些话,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的时间,一直在努力和这些记忆做着斗争和挣扎的我,时至今日,还是没有办法直面这些埋藏在记忆禁区里的声音。
那些缭绕在我身边的,尽是些孩子们尖锐的叽笑声。
单就声音而言,我可以模仿出这里所有的音色,但要同时发出这么多的声音也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那些声音滋生着,蔓延着,像是肆长的树须和藤曼,不断地从四肢绕上身体。
勒上喉颈。
4
我把敷在脸上那些浅棕色的“藤须”一缕缕地从眼前挪开,慢慢变得明堂的视界里,除了报告厅顶金黄色的组灯外,还有一张颠倒着的少女的脸。
精致小巧的五官,水珠似的白皙皮肤,一对篝火般明亮的黑褐色眼睛正在一眨一眨地与我四目对视。以这个距离的话,甚至还可以隐约闻到少女身上熟悉的芳甜气息。
茉莉香气的味道。
“我说,我们之间有亲密到可以维持这种姿势对视这么久吗?”
“好像是没有......”那副莺鸣般悦耳般的声音短暂思考了一会儿后,随即又不服输地反驳着:“可也没有差到令你介意的程度吧?”
也许是因为我稍显抱怨的语气令她不满,少女的眉头轻轻地向里皱了一下,让她的额间形成了一个可爱的“几”字。但这副表情并没有维持太久,她天生就长得一副适合微笑的漂亮五官,做出生气的样子实在太浪费了,所以转瞬又恢复到了一开始的笑容。
女生的名字叫夏宛音,因为双方父母是朋友的关系,我们两人从小就是青梅竹马。
但“青梅竹马”这个词并不意味着我们有多么的两小无猜,或是亲密无间。
虽然在小学的时候确实有一段时间比较要好,不过因为父母工作的原因,她在升入高年级之后就搬离了镇子。等到再次见面的时候,两人都已经是十六七岁的高中生了。所以我们的关系只能算是彼此并不熟络的旧识而已。
而她从小就长得一副讨人喜欢的好看脸蛋,社交能力也秉承了外交官母亲的天赋,所以与我这样处在校园社会边缘的人物并不是在一个交际圈里。
“你刚刚是不是偷偷对我做了什么评价来着?”
从背后响起了声音。
我回头看去,发现夏宛音正歪着头,面露疑色地看我。
“誒?咳咳.....没有啊。”
她刚刚是从我后座的位置将身体往前探的,此刻少女已经将身体重新坐好,展现出了自己发育良好的身材曲线。
白皙修长的双腿,苗条纤细的腰部,还有笔直的脊背和胸前令大部分同龄女生都要黯然失色的隆起,倘若不是去年她先跟我打招呼,我怎么也不会把她和小时候那个总哭鼻子的女生联系到一起。
“真的没有?”
“真的没有。”
少女将一束在胸前打成结的柔软长发卷在手里玩着,她反复几次地着确认我的表情,这才相信了我并没有说谎。
“难得染了新颜色的头发来着......”
她低着头,用刚好能让我听见的声音说着,语气好像颇为失望的样子。
原来指的是这个啊......
我特意又看了一眼她的头发,下意识地就说出了心里的想法。
“和之前的发色也没有很大的区别。”
“以前的是茶色,现在是咖啡色!”
夏宛音面色严肃地指正道。
“哦,哦......原来如此。”
对于她的说明,说实话,其实我还是不太能够立刻明白过来。
“什么“原来如此”啊,我又不是来给你科普的......况且,一般人至少也会礼貌性地夸奖一句吧。”
“我这种人的夸张又无关紧要......非要说的话,其实我倒觉得原来的更适合你。”
我还是喜欢她原本如同涂漆一样带有光泽的黑色中直长发。
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在我说完后,我还是瞥见了少女嘴角的一瞬之间抽动。
不好,好像又触碰到雷区了。
“你一直交不到女朋友也不是毫无道理的啊......”
夏宛音的右眉一挑一挑地跳着,好像在竭力忍耐着自己的不满。
“我的男性朋友也很匮乏,如果你看透了原因的话,麻烦制作成一张详尽的报表供我参考。”
我一边说着,一边将之前一直捧在怀里的黑色书包背到身后。可能是在座位上卧坐时间太久的缘故,站起来的瞬间,从身体的各处都传来了酥麻的感觉。
在此之前,这里还是人满为患的新学期开学典礼现场。但因为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睡过去了。等到醒来时,才发现开学典礼早就已经结束。在这个偌大的金色报告厅里,现在就只剩下我和夏宛音两个人。
“能在那么吵的话筒播声里睡着,小晃你也挺厉害的。”
她对我说出算不得是赞赏的赞赏话。
“只要身体够累的话,这种程度的噪音完全不在话下,毛主席在菜贸市场也能好好读书呢。”
“不要随便把自己跟伟人比较啦!而且,睡觉和念书根本不是一回事吧?”
看见我打算要从报告厅里出去,夏宛音也赶紧收拾好自己的书包,小步跑着跟了上来。
“不过看起来,昨天你又通宵接单了吧?”
“是啊——被一个刚失业的大叔缠着念叨了一晚上社会的不公,忽然也有点对未来绝望了呢。”
“社会只会对努力的人不公,像你这样放弃在人生中奋斗的混子,根本不需要担心会受到不公的待遇,安心吧。”
夏宛音从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脸温柔地朝我说道。被这样甜蜜的笑容鼓励的话,就算明知是嘲讽,心里也生不起反抗的念头。
“你说的有道理,谢谢,我振作多了。”
“诶嘿,不用客气。”
这家伙贫嘴的性格我早就习惯了,要在朋友面前维持一贯端庄知性的形象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所以每当到我这边时,她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把自己压抑着的本性朝着我一口气地全部释放出来。
毕竟在我这边,这家伙的不是淑女的真面目,从小时候开始就不是什么秘密。
“以防万一还是问一下,在我睡着的时候,没有错过什么很重要的内容吧?”
“比如?”
“学费要涨,补课延长,假期缩短之类的......”
“错过了哦。”
“啊?是什么事。”
“同学年学生代表讲话的女生长得很可爱,身材也很好,完全是小晃你喜欢的类型呢。我记得是叫秋......秋什么来着吧,呜哇,忘记掉了。那时候你完全睡死过去了,真是遗憾呢。”
“因为这种事情就感到的“遗憾”还真是廉价呢,一点也不会觉得可惜......”
“誒?难道是因为小晃你芳心已许?”
“许给祖国的山川和光荣的劳动人民了。”
“噫——连我都要保密吗?吝啬鬼。”
夏宛音朝我扮了个鬼脸,看来她今天心情不错。虽然以前跟我说话的时候,偶尔也会卸下那副温柔知性的面具,但表情和动作倒不会活跃到这种程度。
和兴致来潮的夏宛音拌嘴只会惹上一场永远占不到上风的持久战,深知这点的我整理了下睡得凌乱的头发,继续往报告厅的外面走去。夏宛音和我回家的方向一直是顺路,所以也自然地跟了过来。
学校的西门前栽着一棵漂亮的大樱花树,看上去已经有苞芽迫不及待地从枝桠上钻了出来。听说这是校委会高价购来的十月樱品种,每年的花期都会刚好迎上春秋的开学季,“新花绽放”的特殊含义也让它渐渐成为了璃清中学的招牌。
但慕名而来的新生很快就会发现全校就只有门前这一棵樱花树,宣传照上樱花瓣曼舞的景象全是合成的。樱花树这种东西就是要成排才会好看,孤零零的一棵根本毫无观赏价值。所以往日的时候,路过的学生根本不会注意到去看上一眼。这种打作招牌的东西被利用完后,实际上就是这样寒酸的情况。
与这棵孤独的樱花树不同,夏宛音现在的心情看起来非常不错。她迈着轻快的步子在我的前边几步一跃地跳着,仿佛一个终于盼来放学的幼稚园学生,藏青色的制服裙摆在黄昏光线的照耀下一荡一荡。
如果是在平时里的话,因为交际圈完全没有重合的关系,我还是会尽可能地避免和这位“校园偶像”太过亲密地走在一起。不过今天在报告厅里睡的时间太长,大部分学生都已经早早回家了,所以现在倒也不会引起什么人的注意。
“说起来,小晃,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起回家了呢。”
“是啊,自从你小学五年级交了那个黄色头发的家伙当男朋友以后。”
“所以说那只是科学小组的组长啊,才不是什么男朋友!为什么你还惦记着这么久远的事情啊......人家是有名字的,别总是什么黄色头发的家伙啦!”
夏宛音突然激动地一口气对我抗议道。
确实,关于“男朋友”这个身份只是我塞给那个黄色头发家伙的一己之见。但除此之外,他以及他的交际圈不待见我也是毫无疑问的事实。那时候只要夏宛音一和我说话,那家伙就会在一旁投来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视线。
在此之上,为了不影响夏宛音的交际圈,这已经是我能做的,力所能及的全部事情了。
“为什么你要用一种“孩子啊,我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的眼神看着我啊,怪恶心的,快停下来吧......”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夏宛音正一脸嫌弃地朝我扇着手。
“明明小晃以前还是挺可爱的孩子呢,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年比一年变得要丧,从小学分开之后,再见面时已经沦落成了这副模样,叔叔阿姨一定伤心透了......”
将双肩书包单背在身后的夏宛音正侧着身子地在我旁边绕来绕去,她一边用自己洋娃娃似的大眼睛上下打量着我,一边在嘴里念念有词。
“因为见识了社会的苦难啊。”
我不耐烦地用手挡住了这家伙绕来绕去的视线。
“开玩笑吧,明明还是个高中生。”
“幼稚园、小学,还有初中的苦难已经足够深刻了。”
夏宛音长长地叹了口气,看来她已经意识到在“关于我本人的成长历程”这个对我有绝对优势的论题上她是根本尝不到甜头的。
虽然被欺凌的事情发生在她搬离这座小镇之后,但我在后来还给她写过一段时间的信,所以那时的事情她还是知情的。
“说起来,刚刚你在报告厅睡着的样子,表情非常的痛苦呢......”
夏宛音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像是有些犹豫地对我说道。
尽管能听出她语气里想要表现出漫不经心的样子,但从我这个角度来看,这家伙别在身后,一直互相紧拽着的双手已经出卖掉她的心情了。
她果然还是很在意那时候的事,明明和她没有关系——
“做噩梦了吗?”
夏宛音神情关切地看了我一眼。
“嗯,做了一个......被藤须缠绕起来的绞死的噩梦。”我顿了顿,有点不希望把负面的情绪传染给她,“结果醒来以后,发现脸上敷着你新染的咖啡色头发呢。”
“呜......”
夏宛音先是一愣,紧接着便明白过来我在说什么,粉红的双腮慢慢地微鼓了起来,看着我的眼神也从关心变成羞怒。
不得不说,这家伙生气的样子还真可爱。
“太欺负人了吧,我要报警咯!流氓罪!”
“对不起对不起,请放过我吧。”
我一边走,一边双手合十鞠着躬向青梅竹马道歉。
“明明难得想要关心你一下,笨蛋。”
夏宛音故作生气地把头扭向一边,摆动中带动着柔软的长发絮般地舞过我的眼前。
她说的没错,新染的颜色确实和之前有很大不同。
我改变看法了。咖啡色的头发在夕阳的光线下泛着金色的光,几缕在日光中消融般隐去中的发丝,像是盛开散去的蒲公英瓣一样。
非常适合她。
第1章榆树夫人(2)
5
到家后,我发泄般地将书包用力甩到懒人沙发上,接着便直着倒向了房间里的床。身体陷入床里的感觉很舒服,享受着棉絮软床反弹的跃动,我感觉自己像来到了天堂一样。
春假通宵的恶习没能在新学期的开学前纠正,以至于从今天下午开始就完全没有精神,居然在开学典礼上坚持不住睡着了。看来从今天开始要好好地调整作息才行,不能再任性地贪图接单而不顾生物钟了。
树洞店铺规定陪聊的夜间价位会翻倍,特地采用差时的作息,也是因为想要更多的收入。
人往往是在孤独的时候才会想要找人说话,而深夜又恰恰是这种感觉最为浓烈、又最难以找到熟悉的人倾诉的时候。
虽然很不地道,但确实,“孤独感”便是这个行业的商机。
【嗡嗡嗡】
怀里的手机传来了收到讯息的震动声。
【我已经到家啦,安全抵达!】
这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啊......
在小学的时候,因为两家人住得很近的缘故,有一段时间我们还是会一直一起回家的。因为在路程上总会先抵达我的住处,而夏宛音的家则还有一段路程,所有最后总会有一段路需要夏宛音独自去走。
那时候,自己总会强调要她到家后用翻盖手机给我发一条短信。
可是自从那次因为那个黄头发的家伙闹翻后,两个人一起回家的事情已经再也没有做过了,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个习惯。
【收到。】
我敲好这两个字,发送了回去。
【我突然想起来,本来今天是要找小晃有重要的事的。但结果一直被小晃缠着拌嘴,居然把重要的事情给忘记了。】
被缠着拌嘴的对象是不是搞错了......
虽然是曾经的青梅竹马,但为了不干扰她的交际圈,在学校里夏宛音和我的交集并不多。今天她会特地来找我,本来也应该预想到是有什么正事才对。
【现在说应该也不要紧吧。】
【原本是希望当面讲比较好啦,不过既然这样就无所谓了......】
【其实呢,下个月树洞这边想要办一场镇店店员的线下聚会,会有很多很棒的前辈要来参加,活动的策划也非常多的样子......】
【不去。】
我飞速地敲下这两个字。
【誒——我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才想要当面讲啦!】
【当面讲也一样,而且镇店店员的聚会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才刚刚加入树洞不到一个月吧,好评率和接单量都很一般,不可能受邀参加这种聚会吧。】
【别太小看自己哦,小晃你啊,可是有着“百变魔女”这个称号呢。】
【......Stop,不希望聊天框出现红色感叹号的话,马上给我住嘴。】
百变魔女......
在刚刚入行的头一个星期里,因为喵茶帕斯将我特殊声域的事情当作噱头加到了店员简介里面,所以在接单的过程中,有时也会遇到那种口味特别奇怪的要求。
“希望你能用可爱的小学女生的声音跟我讲话。”
“如果可以话,那,那种年上的女上司的声音也可以做到吗,让我有机会被那种声音辱骂吧!”
诸如此类奇怪的人,也是在这个月内见识到了不少......
陪聊原本就是帮助消化掉人们平时不易为身边人所见的样子,所以一定范围内的要求倒也都是可以理解的。
但问题是,在大约一周后,不知怎么的,“百变魔女”这个奇怪的外号忽然在业内疯传了起来。我也试图在那过程中反抗过,但结果是无论我怎么辩驳,这个称号的蔓延也丝毫没能得到遏止,反而渐渐成为了圈内人普遍的认识。
喵茶帕斯意识到这股节奏可以带来人气,于是干脆把“百变魔女”这个称号加到了我的店员简介里。
至此,这个令我本人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称号,就这样毫无回转余地地烙印在了我的陪聊生涯里。
更加糟糕的是,因为当初面试时我直接跟喵茶帕斯说过“陈昱晃”只是我的网名,所以他在设置我的个人信息时,也是直接用了“陈昱晃”这个名字作为我的店员名称,以至于现在......
【哈哈哈哈,对不起,我还以为你非常喜欢这个称呼呢,“百变魔女陈昱晃”。】
“啧。”
【你这样根本就没有歉意吧。】
【其实呢,喵茶帕斯说过因为我是上个季度的冠军,所以稍微带上几个朋友一起去参加聚会也是OK的,可以当作是我的应援粉丝嘛。】
【誒——应援粉丝,真是了不起呢。】
【所以不稍微考虑一下吗?】
【不用了吧,我这样的小透明,不适合去那种场合啦。】
这是我最真实的想法,倒也不是完全出于想要敷衍夏宛音的意思。
网络陪聊这个行业是夏宛音推荐我来尝试的,在此之前,我对“花钱找人聊天”这种事情还是完全没有概念。直到从事了这一个月的接单工作后,才稍微对这个行业有了一点点的了解。
社会上形形色色的人都需要各种发泄渠道,或是想要找人探讨问题,亦或是有想要倾诉情感的对象,也有可能是有不能对身边人倒的垃圾要处理......
歌乐演唱,情感咨询,塔罗占卜,电台播音......各种的陪聊方式都可以成为这个行业的操作方式。但与此同时,涉及金钱交易的人际服务方面,难免都有不能被深挖的灰色领域......
“只是单纯想要通过这个平台认识更多的人,听到更多故事的人也有。但同时,能爬到这个行业顶端的人,肯定也不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就是了。”
这是夏宛音亲口对我说过的话,不必去深究其中的道理,其实也可以很浅白地参懂其意思。我的愿望还仅仅只是想要通过这个方式挣到一定量的积蓄而已,尚且还没有兴趣去接触其中更深处的东西......
【啊,是吗......既然你不愿意去就算啦。】
也许是我的错觉,为什么她感觉有点失望的样子。
应该是我想多了吧,我不一起去参加聚会,对她而言又不是什么值得谈得上“遗憾”的事。
【那我可只能独自去享受那份大餐和免费的游玩活动咯,等到了在微博上PO照片的时候,你可千万不要后悔得在床上打滚。】
【才不会在床上打滚......】
我下意识地撇了撇嘴,她擅自把我想成什么样心智的人啦。
【祝你玩得开心咯,还有......注意安全。】
【嗯。】
那时的我,还未细想夏宛音是出于什么心情想要邀请我去那场聚会,也没能理解那句“只能独自去”的意思。
打过招呼后,我开始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饭,因为爸妈还在出差的缘故,所以暂时独居的我只要简单地准备好自己伙食就好。
窗外的天色已经渐暗,加上通宵而导致的疲惫还没恢复过来,本来我是打算吃完晚饭后就直接去休息的。
但就在我刚清洗完餐具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又发出了【嘟嘟噜】的声响。
这是我专门为树洞设置的提醒声,只有在接收到关于树洞的消息时才会发出这种声音,以防止有时候会错过一些客户的临时下单。
我将沾满了肥皂泡沫的手快速地清洗了一遍,然后拿起手机。
【您有新的接单提醒,来自【榆树夫人】的连麦下单】
“忘了关闭接单状态了吗......”
原本在假期给自己规划的的是晚班的作息,所以接单状态在六点半后就会自动开启,一直到我困了以后再手动关闭接单模式。但因为今天是开学的第一天,加上昨晚通了个宵,于是完全没注意到树洞的接单模式一直处于开启的状态。
我叹了一口,点开下单申请的聊天界面,只能暂且跟对方道歉再拒绝了,现在的我满脑子只想着赶紧躲进被窝里睡一觉,根本没办法跟人好好聊天说话。
【你好。】
总之先谨慎地打个招呼。
【你就是百变魔女陈昱晃吗?】
对方完全无视了我的问好,还直接开门见山地喊出了那个我最不想听到的外号。
【呃......】
【姑且算是吧。那个......】
【听说你可以毫无瑕疵地模仿几乎所有类型的声线是吗?】
这家伙,没有能够留给我足够回复的时间......
【毫无瑕疵也太夸张了,不过在此之前啊,我今天已经......】
【我要下单。】
【不是,那个......我今天已经要休息了,所以可以的话,希望你可以改天再来吗?】
【不行。】
誒?
直接,毫不讲理的拒绝。
稍微明白点事理的人,怎么也不会直接就说“不行”的吧?
“啧,好像碰上了个麻烦的人啊......”
但是要忍住,为了好评率,不可以生气,不可以生气......
【但是我今天真的要休息了誒。】
我尝试着用道理说服他。
【我可以加钱。】
“所以说为什么总有这种以为只要有一点钱就可以办到任何事的人啊......”
【谢谢你,但是今天实在......】
还未等我把这条“本来打算发完就关闭聊天界面”的消息发送出去,那边就再次发来了新的消息。
【两倍,五倍,十倍,多少价格都可以。】
“噗——!”
被内容呛了一下。
十......十倍!?
等等,我没看错吧?
这家伙说的是十倍吧?
虽然我的价位还因为评价数不够而定在一个不高不低的位置,但就算如此,翻上一小时十倍也是一个不得了的数字。而且如果我没有会错意的话,这个加倍的价格还会累计在夜间时段的翻倍计价里,这样一来的话,时价就会达到整整二十倍......
怎么办,我好像遇到夏宛音说过的,在这个行业里可以比拟RPG游戏中的超稀有珍兽的存在了
——人傻钱多的土财主!?
第1章榆树夫人(3)
6
对方一下子提出了这么高的报价,不管是出于谨慎还是好奇,我还是提前先点开了这个家伙的个人资料查看了一遍。
注册信息上的可见个人资料基本是一篇空白,连必填项上的信息也几乎是用诸如“生日是1月1日,年龄是99岁,性别是外星人”此类明显是瞎填的答案敷衍了事,只有【榆树夫人】和一张实拍的白色风信子头像算是比较有用的信息。
榆树......夫人。
从这个昵称来看,应该是个女性。
回馈的客户评价信息既没有隐藏也没有记录,这样来看应该是个完完全全的新人,不过也不排除是小号的可能性......
听说喵茶帕斯之类的管理员有时还会假扮成客户来考察店员的业务能力和服务态度,该不会这次是我抽中了这枚幸运签吧......
点开申请的下单详情后,看到的是【下单种类:连麦语音一小时,视情况续钟】的说明。
很正常的下单申请,连麦语音聊天和文字聊天是树洞陪聊的主要两种形式,而我的客户一般都是冲着“百变魔女”这个已经传得业内乱七八糟的嘘头来的,所以基本上全是指定的连麦语音。
我也倒是偶尔有收到过文字聊天的下单业务业务,但最后几乎都是以“尬聊”、“不知所云”或者“无法沟通”等差评而宣告结束。
【姑且再确认一下......你应该知道二十倍以后的时价是****这个数字吧?】
【嗯,还不够吗?】
【不不不,已经很高了,我可以接单。】
真是财大气粗呢......但是现在自己也只是个屈服于金钱的陪聊业务员而已,要完全站在客户的贴心朋友角度来思考问题,不可以带有别的私人情绪。
【加价操作会吗?】
【刚刚在系统说明看明白了,还是说要走私单吗?】
【不......不用了,正常程序就好。】
原以为这家伙是个完全的新人,但既然说出“走私单”这个词了,那看来之前的判断是出错了。
私单指的是在树洞的服务平台上选择双方协议取消下单,采用两人私下联系的方式来完成这笔业务。一来是可以免去树洞这边的提成费用,二来也是很多灰色交易的源头,所以明面上是绝对被禁止的。
我并不是不想要拿到更多的报酬,但与之同时,平台所给予的中立保护也会因为采用私单也失效。金额较大的业务难免让人担心会产生什么变数,还是妥善一点用平台的正规程序比较好。
已经谈妥了所有的注意项,我谨慎地点下了对这份二十倍下单报价的接受键,接着,系统便自动向对方发送了语音连麦的邀请。
——没有一秒的犹豫就被接受了。
猜测对方是个女性,那就先用平时用的男声本嗓跟她说话吧。
“那个,榆树夫人?晚上好。”
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一本正经地直呼别人网名了,但这种瞬间遍布全身的不自然感果然还是没法轻易消除。
“嗯,你好。”
......
等等。
好像哪里不对劲。
声音可以相对地定位到一些个人的信息,性别和年龄自不用说,更有甚者,连生活习惯和职业特征有时候也可以分析出来。
像是烟民会有明显的烟嗓,作息不良的人会透着萎靡的气息,讲师或者培训师之类的职业也大多会因为声带磨损而带点沙哑;而从事声乐工作的人,通常都有着保养很好的音色,发声方式也往往很有讲究。
所以凭着对方的声音,试着猜测对方的习惯、职业,往往是陪聊中寻找话题和把握客户喜好的第一步。另一方面,出于对这位财主的身份好奇,现在我也蛮期待听到对方的声音。
但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副尖锐到极点的,突破了性别和年龄的界限,差点连字词的发声都被音色模糊掉的宛如外星人般的声音.......
“那个,我可以提一个问题吗?”
“嗯。”
“为什么......要用变声器?”
“不可以吗?”
“倒不是说不可以......”
像小时候看过的科幻电影《E.T》里的外星人在学习人类语言一般,要憋着这种强烈的不适感和人说话,压力不知不觉就大了好多。
对面好像并不打算取消变声器,没有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地和股声音先聊起来。
“说起来,榆树夫人还真是个很好听的名字呢,你是女孩子吗?”
总之先随便找个话题,聊一聊对方的基本信息,表现出对客户个人的好奇,接着慢慢深入,直到找到能让她感兴趣的点——
“关你什么事?”
“呃......”
原先设想好怎么应对的话题都被呛回了去。
你不是来找人聊天的吗?这算什么回复啊?这副外星人般的奇怪声音加上这恶劣十足的语调和态度,这家伙......
我情不自禁地在地板上砸了一拳。
“什么声音?你那里地震了吗?”
“不,没有......是我养的猫从床上摔下来了。”
“哦。”十分冷淡的回应。
“对了,你喜欢猫吗?”
对话忽然陷入了沉默,经过了许久的犹豫后,就在我差点以为对方已经睡着了的时候,语音的那头才慢悠悠地传来了一声极为轻细的“喜欢”。
这种音量,不仔细听的话很容易就会听漏。
从语气上听来,这家伙像是既不甘心却又没有办法否定,所以只能老实回答了。果然凭我这一个多月来的经验,没有哪个女生可以抗拒猫的诱惑。
其实我的家里根本没有养猫,这些话题都是我从树洞的陪聊培训手册上看来的,为此通过不断的自我催眠,好不容易才在脑子里构想出了一只黑白条纹的家猫。
爬沙发的动作,舔爪子的姿态,睡懒觉的摸样,全部都可以根据需要轻松脑补出来。
照片和习性也都已经在网上找好了模板,万无一失。
“你喜欢什么品种的猫,我家的这只是美短,虽然也很不错啦,但果然还是觉得别人家的猫更乖巧一些......”
“关你什么事?”
“咚!”
“真的没有地震吗?”
“没有没有,是猫又从床上掉下来了。”
我揉着自己发红的右拳,不甘心地对着手机的屏幕比了个中指。
她绝对是来挑事的吧?
“要不,由你来找话题吧,你平时喜欢什么领域,美食、时尚、影视剧、日韩欧美都可以聊的哦。”
“哈?找话题?好麻烦啊,为什么我要做那种事。”
“咚!咚!咚!咚!”
“话说你家的猫真的没事吗,为什么这次好像是在连续地摔着啊?”
“哦,它掉下楼梯了。”
“不去管管真的可以吗?”
“没事,习以为常了,一会儿就会自己爬回来的。”
尽管把手机往沙发上使劲地砸着,但屏幕对面的那一方想必也不会因此而感到一丝的疼痛吧。从事服务行业的人在遇到窘境时,心理方面的自我疏导就显得非常重要了,这句话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如果闲聊结束了的话,我可以讲我的要求了吗?”
你一开始就有要求的话就早点提啊——虽然很想这么说。
“真的很想继续和你聊更多点关于生活的事呢,但是既然榆树夫人还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没办法了,真是遗憾啊~”
为了好评率而从前辈的帖子里学来的语调说辞,虽然说出口来真的很违心,但出于业务要求也只好以客户的体验为第一前提了。
“那个,怪恶心的,可以正常讲话吗?”
这家伙要是在我眼前的话,我已经动手了,以后不管是上新闻还是坐牢都无所谓,我要跟她拼了。
“你的个人简介里写着,可以模仿几乎任何声调和音色说话,演绎任何你希望的人设和形象,客户可爱又贴心的甜甜百变魔女晃酱是吧?”
这最后一句话又是喵茶帕斯什么时候给我加上去的......
“大......大体上是这样没错啦。”
“所以让你模仿我需要的音色,然后用我想听的内容跟我对话,这种事情也是可以办到的吧?”
“可以是可以,但前提是得先让我确认是能够模仿的音色。”
我能模仿男性的二十九种音色和女性的五十六种,这种分类的界限是在差异值较大的情况下区分开的,如果考虑是个人音阶的变化,其实可以模仿的音色远远不止这个数字。但即使如此,有些极端的声音也仍然不在此范围内,比如这家伙用变声器发出的这种尖锐声音。
“嗯,我会先让你听一段原声。”
模仿特定的声音来说话,这种特殊要求在其他陪聊员那里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由于我主打的是自然变声的招牌,所以在我这里已经开始渐渐变成主营业务了。
练习面试官的对象,充当出气筒的仇敌,或者是想要被可爱的女孩子嫌弃,被女上司辱骂,各式各样正常或者非正常的操作都有遇到过。
语音的那边传来的录音磁带播放的声音,在智能手机时代还用磁带来保存的声音,除了旧时代的资料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尤其重要和珍视了吧。
在一段“吱吱喳喳”的电流响声后,传来了磁带里正式的声音。
录音的环境并不安静,时不时传来一些类似于铅笔敲打书本,橡皮在桌面上滚动的声音,可以听出来是在一个文化类作业的场所,而且人数还相当不少。所幸的是,虽然嘈杂的声音很多,但真正的人声还未出现,所以没有显得多么混乱。
大概一分多钟后,随着一声男性的咳嗓,我一直等待着的人声终于出现了。
这个家伙花了二十倍的价钱,特地在这个深夜的时间,还用变声器特意隐藏起自己,究竟想要我模仿怎样的声音......
或许是被这段录音带里有些偏长的前戏吊足了胃口,此时的我,居然也有点期待起这段声音会是怎样的音色,又会说出怎样的内容来了。
“电解质是溶于水溶液中或在熔融状态下就能够导电的化合物。根据其水溶液或熔融状态下导电性的强弱,可分为强电解质和弱电解质......”
......
啊?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于是用手挠了挠耳朵。
但是那段录音带里的声音依旧有条不紊,清晰地说着:
“电解质都是以离子键或极性共价键结合的物质。化合物在溶解于水中或受热状态下能够解离成自由移动的离子。离子化合物在水溶液中或熔化状态下能导电......对了,这里是重要考点,要特别注意下......”
......
我木然地听着这段录音带里的内容,意识随着那股声音飘到了连自己都无法言明的地方。直到一阵“咔擦”的声响后,察觉到录音带已经播放完了,我才从中慢慢回过神来。
“那个,我听完了。”
“可以模仿吗?”
“可以。”
完全不是可不可以的问题。
而是这个声音
——也,太,普,通,了。
比起那些要求人模仿什么十一二岁的小学女生,或者内心嫌弃表面顺从的御姐,还有什么三四十年代的上海歌姬,这完全就是一个普普通通,毫无特色的二十余岁男性声线。
完全想不出来有什么值得人花二十倍的时价来下这笔单的地方。
是有特殊关系的人吗?身边的同事,父亲,亦或是想拿来辱骂出气的班主任?
这段录音讲的是高中化学的知识,刚好是我不久前才学过的内容。既然对象是一名授课的老师,那么之前那些嘈杂的文具声也就不难理解了,录音的地点很明显是在教室。
太过普通了,这个家伙至今为止的一切都很让人匪夷所思,然而最后提出的要求却这么简单,实在让人一时间难以接受。
要说古怪的话,就是不知为何的,这份声音听起来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应该是自己也是个高中生的缘故吧,听到刚刚讲授过不久的知识点,会感觉有点亲切也不算奇怪。
“我已经大致准备好了,咳咳......”
我掐了掐自己的嗓子,将音色慢慢调整至那段录音里的声音所在的范围,然后慢慢缩小,精细——
“电解质是溶于水溶液中或在熔融状态下就能够导电的化合物。根据其水溶液或熔融状态下导电性的强弱,可分为强电解质和弱电解质......差不多了,咳咳,你看......是不是这种声音?”
“没想到真的可以模仿到这种程度......完全一摸一样......”
榆树夫人诧异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看起来我的发挥有些超出她本来的预期。这倒不稀奇,至今为止我的仿声服务的好评率还是百分之百,更何况还是这次这种毫无挑战的音色。
“要说的内容,我可以现在边想边让你说吗?因为我这边没有事先准备好词稿。”
“可以是可以,但是这样一来,这段时间也要加进报酬计时,没有问题吗?”
“没有问题。”
“好,那么......就先来第一句吧。”
“嗯,好,让我想想。”
对不起,我不该罚你作业。老师是个笨蛋,不应该在上课的时候批评你。你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只要稍微用功一点一定可以考上理想的大学的。是你的话绝对没问题的,只是解题思路出了一点差错,以你的水平完全可以自己看出来。
所有的应对都有了大致的准备,来吧,让你见识下专业陪聊员的厉害。
“我爱你。”
“嗯......”
“誒?等等——嗯!?????”
“说,我,爱,你。”
第2章情书(1)
7
对自己不甚了解的事物不加以敬畏,想当然地把别人的成就当成很容易做到的事情,这恐怕是所有中二病时期的人都会犯的通病。
已经是高中二年级生的我,对自己所犯此事深感羞愧。
想要动动嘴皮子,就可以不用出门就赚到一大笔钱——我好像曾经说过这样天真的话来着。
可结果是,经历了这一个月来的实践后,原先肤浅的认识不断被打破。我认识到没有什么工作是轻轻松松的——在家当陪聊员也一样。
“怎么了,断线了吗?”
见我许久没有反应,那个榆树夫人传来“催促”意味的询问。
“不,没有......”
“哦,那就赶紧念吧。”
“那个......这份录音带里的声音是位老师吗?”
“不然呢,”尖锐嗓里透着一股“你是笨蛋吗,这还用问”的语气,“还有会为你这么耐心地讲解电解质水溶性的职业吗?”
被她呛了一句,我紧张地吞了吞口水。
“能不能稍微问一下,你和这个录音带里的老师是什么关系?”
“很重要吗?”
“倒不是很重要。”
因为很明显是课堂上的录音,其实我大致猜到了那个答案,只是她这样回答,让我的内心更笃定了一些。
——师生恋啊。
“只是短短的三个字,很有难度吗?”
她看来已经隐隐有些不耐烦了,我纠结地望了眼订单协议上的时价,最终还是勉为其难地开口道:
“我......我、我爱你......”
听完我好不容易憋出来的话,语音的那头没有任何表示,反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怎、怎么样?”
我有些忐忑地问道。
“嗯——音色是差不多,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是不是字词太短了,所以不利于你酝酿感情......”
听她喃喃自语地说着,我就像个刚送完餐的外卖员在等待评分,差点就忍不住一脸讪笑地说“麻烦您给个五星好评吧”。
“这样吧,我现在就写一份文稿发给你,这些时间也保持连麦,算在最后的计时里,应该没有问题吧?”
“没有问题,我就在这里等你写完。”
——不如说实在太好了,坐着发呆就行,居然有这么好赚的时长。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连麦里只有她“啪啪”敲打键盘的声音。我虽然困意难支,但一想到这每一秒钟都有一笔可观的钱入账,一时间也舍不得合上眼了。
“好了。”
随着她宣告完成的声音,一份写着“love念白”的ward文档也从树洞的服务器传了过来。
“顺着里面的词稿念就好了,啊,稍微也要带点感情哦。”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轻巧,但等我打开那份文档时,却发现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啊......
我看着这些充斥整个文本页面的风骚情话和暧昧语言,一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将这些东西亲口念出来,牙齿就不由得紧张到打颤。
“说这样的话不合适吧?”
“哪里不合适?”
“啊......我们的店铺有明文规定,语音聊天的内容不可以过于裸露的。”
“我知道,你可以拿去审核,这份念白应该没有问题。”
我忍着羞耻感又仔细看了遍她发来的稿件,发现她所说的确实不假。
这个申请下单的家伙很明显特地研究过树洞这边的聊天底线,所写的内容都刻意避开了一些直白的词汇,几次三番地在触禁的边缘打着擦边球,让我想要启动“防骚扰”紧急断连机制也无能为力。
意思是我现在根本没有退路了吗......
我用滑鼠来回上下地看着文档里的内容,直到那头开始传来类似于敲打桌面的不耐烦的“砰咚”声,我意识到自己已经没法再拖延了。
“我已经......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了......即使深知错误的事情不该发生......但关于我爱、爱、爱你的种子早已埋下......”
“不要口吃。”她严肃地警告我。
“好、好的!”明明不知对方不在我的面前,但我的身体还是下意识地猛然坐直。
“于千万人之中,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地赶上了你......”
......
“怎么停了?发给你的词稿应该还有下一段吧。”
“啊,那个,我需要稍微准备一下......”
我回忆起了小时候被语文老师点名起来朗读课文的午后,同学的讥笑声此起彼伏,那个带着无框眼睛,马尾高束的中年教师用教尺倚着桌面,眼神冷漠地对着我的念词不断刁难。那时候的场面和现在还真像啊......
“那就麻烦快一点,毕竟这里是以时间计价的吧?啊,还有,请你在念词以外的时候不要用老师的声音讲话,这样就完全没有代入感了,感情也还还要再稍微丰富点。”
那个“榆树夫人”没过多久就又传来了催促的声音。
“了……了解了。”
感情再稍微丰富点?在讲这种话的时候?
我看着文档里映出的那一行行汉字组合,暗自咽下了一口口水,总之尽量先不去想这里的中文意思,试着把内容一字一字地念出来再说。
“我……我的视线从第一次越过白色讲台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你的样子。”
“是真的吗?”
明明是你自己设计的词稿,你在那边问个什么劲啊?
听这家伙的语气,看来已经完全沉溺在情境里了。
“是真的,你对周围的蠢蛋毫无兴趣的样子,原本美丽朦胧的黑瞳里映着窗外漂浮着的云彩。那时我便知道,你是不一样的——”
中二病啊……
“既然这样,那么为什么当我好几次向你暗示的时候,你却完全没有在意?”她的语气不知为何也愈发激昂起来。
不对,等等?这段词在稿子里根本没有写好回答吧!
我快速地用鼠标滚轮跳阅了一遍她发给我的文档文件,既不是我看落了也没有补充说明,确认这段词应该是少女刚才自己临时生加进去的。
即……即兴发挥?
我懵在了原地,但现在如果出声询问她的话,恐怕会因为破坏她的意境而被更加狠地责难吧。
“那是......那是因为我也没有把握,毕竟你那么的可爱......即使暗藏着的恋心已经告诉我不要逃避了,但我还是不敢相信这样完美的你会对我有好感。”
被夏宛音缠着推荐的言情小说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还稍微记着几句里面的台词真是救了我一命!
“那么……现在的你,心情是怎样的?”
在这个地方接上了台词吗,让我看看接下来要读的内容是什么……
“现在的话,我已经可以坦率地面对自己的心意了。”
“我喜欢你,想要能够自然地拉起你纤细的手,在你需要的时候拥抱你,想要吻……吻……吻……”
“嗯?”
接下来的内容让我险些窒息,倒不如说,我就是因为窒息而突然卡住了也说不定。
“求求你了,我真的说不出口,请放过我吧!”
我几乎是戴着哭腔喊出这段话。
“啊?”
对方的语气里透着诧异和惊怒,这副语气像是外卖员没把餐饭准点送到,还背着她把里面的猪排啃了一大口。
在那之后,我无数次地抛下颜面和尊严,用诚恳的声音去哀求那人的理解。但最后得到的,却都只有那个经由变声器扭曲过的冰冷声音用毫无起伏的语调说着
——不行。继续。
她只有这两种冰冷而直接的命令,这是已经跳出了情境之外的,来自客户方的直接发言。
真的要念这种台词吗?
我的女性朋友本来就有限,更没有尝试过谈恋爱的滋味,现在却要对一个陌生人说着这么露骨的情话。理智和恐惧陷入了长时间的交战,我感觉自己握着滑鼠的手心也渐渐被汗水浸湿。
没有办法,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如果再犹豫不决的话,对方是有权力控告我故意敷衍时间的,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缓缓张口,接下来要说出的,可能是我这辈子最想要失忆忘掉的内容。
“我想要吻……吻你香甜的耳垂,朝着你的耳边吹气,用鼻……鼻尖感受你耳廓的弧线……你、你、你这个小妖精,令我中了爱情毒却迟迟不肯给我解药的小妖精!哦!我快要不行了!救救我吧!让我再……触碰……碰……碰、碰碰碰碰……不行!做不到!这怎么可能做到?!这种话谁念得出来啊!”
“咚!”
处在回想中的自己像噩梦惊醒般地喊出了最后的这段话,结果因为突然后仰的幅度过大,后脑很不巧地撞上了背后的围栏,疼得我差点失去意识。
我看着视野上方高照的太阳,明白自己已经从那段可怕的记忆里逃出来了——
这里是学校教学楼的天台,距离那场可怕的业务已经过了一天了。
“咦?天台那边好像有什么声音?”
“这个时间,应该没人会在那种地方吧......”
“对了,可能是海鸟吧,最近不是有一大批的刚迁来的海鸟吗?总是喜欢在学校附近晃荡来着,也许是撞上楼顶的天文屋了。”
“撞上天文屋......会有这么笨的鸟吗?稍微有点在意誒。”
我小心翼翼地往栏杆的缝中看去,在往下一层楼的室外过道上,一男一女的两个学生正朝着我这里的方向张望着。但是由于天文台和顶层的特殊构造,他们应该是怎么都没办法看到现在蹲坐着的我的。
现在是学校的午休时间,因为已经临近下午的课时,还有人呆在本就荒凉的天台是很稀奇。
因为二年3班的教室就在下一层楼,所以过道上的这两个学生碰巧都是我的同班同学。
女生叫安嘉晓,是我们的班级班长,虽然和我只有过几次事务上的接触,但是待人和善有礼,不过也并不熟络就是了。
男生叫做林彦靖,是我为数不多几个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之一。
这家伙生得一张人畜无害的正太脸,平日里又热衷于和所有人都搞好关系,可以算得上是班里左右逢源的“上层阶级”,尤其是在女生的团体里颇有人气。这样的家伙会成为我的真正意义上的友人,自然是除了他想要和所有人都打好关系的目标外,还有一番更为深层的理由——
“如果你真的很在意的话,那我就帮你上去看看吧。”
“誒?可以吗?那样的话是最好了,不然我会一直很在意。”
楼下又传来了交谈的声音,看样子是林彦靖打算要上来。
“对了,林同学,刚刚在谈的事,你真的没有在勉强吧?”
“啊,不会不会,能帮到生病的同学,我非常的高兴喔。”
“呼——感觉所有人都不太乐意,结果最后选择来找林同学真是太好了。”
女生一边舒着气,一边将紧紧拽在胸口的手放下,看来帮因病请假的同学找值日生替补的事为难了她很久。
“嗯,不需要在意。那么,我就先上天台看看了,一会儿见。”
打过招呼后,林彦靖开始往楼道的方向走去,而安嘉晓则直接回到了教室里。
看起来是非常优秀的男生是吧,既长得人畜无害,与人交流又有礼得体,笑容看起来明媚无暇,就交谈的内容来看,这个人不仅懂得保护女生,而且还有乐于助人的宝贵品质。
然而,其实这个家伙的本质啊——
“操!可恶的臭婊子,说了那么一堆漂亮话,结果不还是要把没人要接的烂摊子丢到我身上吗?因为摔断腿而没办法来上学就可以缺席值日吗?给我拄着拐杖用牙齿含住扫帚来做清洁啊!光知道一有麻烦就把责任推卸到别人身上,将来社会上可不是人人都有这种义务啊!到时候就习惯尽给身边的领导、同事、家人添麻烦,年近四十还像一个长不大的巨婴,变成社会的残渣、废物、败类,最后在阴暗的人生尾端,用手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在眼泪和悔恨中度过自己推卸责任而导致的灰暗余生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彦靖一边对着废旧天文台的外墙踹着脚,一边在嘴中骂咧有词。被踢落的白色石灰粉末有些落在他的鞋尖上,大部分则飘进了鞋内。那张看起来人畜无害的脸上,现在五官正极度地扭曲着,短短的几秒内,表情就经历了由唾弃、愤怒到狂喜的变化。
发自内心地说,如果他不在心里给自己设定偶像派路线的话,走颜艺戏剧类风格的发展似乎也很不错。
“我说,你可以消停点了......”
我拄着脑袋看向身前神情扭曲的林彦靖,因为早就知道了他的本性,所以对他突然间展露出来的反差也一点不吃惊。
有光的地方就有影,诸上所述的完美圣人是不可能存在的,如果有人令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那么答案就是,因为你还并不完全了解这个人的阴暗面罢了。
与每个人都搞好关系,给任何人都留下好的印象,林彦靖以此作为自己的生活目标,并享受着因此带来的自我满足和社会地位。
但所谓的人际交往,本来就是指与任何人都相处和谐是不可能做到的。在这一取舍存在的基础上,如果说那种处理得尽善尽美的方法真的存在的话,恐怕就只有一种途径了
——那便是一方的无限退让。
林彦靖人畜无害的正太长相是一方面,而他选择的那种无限包容和退让的交往方式,才是他维系自身社交网络的根本手段。这种手段带来的负面效果,除了一定程度上的利益损失外,最难以处理的,还有不断累积下来的心理压力。
先是在日记本上写发泄情绪的狠话,然后发展到在匿名的微博小号上宣泄的方式,接着由于不满足于网络评论者的稀少和遥远,林彦靖开始经过物理手段来宣泄自己的真实情绪,捏碎橡皮、折断笔夹、破坏公共设施——
这些方式升级后的最终形态,便是寻找到一个垃圾桶。
一个真实的,能明白他所说话语的,能保证守口如瓶的,身边的垃圾桶。
而我,就是那个垃圾桶了。
处在围绕他而形成的班级关系网边缘,对正常的社会关系网并不在意也没有想去了解的欲望,同时对于他本人的所有事故和真相亦不感兴趣,也提不起去宣扬和暴露的兴奋感......
我被他一眼就看透了这样的特质,结果就被擅自亲近,经过一年后,便形成了这样的相处关系——被需要的“友人”。
“不想帮忙的话,直接大方地拒绝不好吗?”
“啧。那家伙就是瞄准了我不会拒绝这点才来找我的,如果我这时候不答应的话,本来理所当然的事情也会因为期待落空而变得罪无可恕。到时候再加上那家伙的肆意宣扬和丑化,搞不好我就成了班上的众矢之的,一直以来树立的形象也会因此泡汤......”
林彦靖脱了鞋,往外面抖着刚刚落进鞋内的石灰。
“虽然以我一直积累着的人气和形象也不能说没有胜算,但多少也会造成恶劣的影响,与那样的家伙同归于尽,怎么想都不是很划得来......”
“我觉得安班长不会做那种事,而且事态也不太可能发展到那样子。”
“所以说你这种在山穴里独居的野人是难以理解现代社会的复杂和险恶的。就在刚刚啊,我可是和那个心机女来了好几个回合的交手。那家伙想要把我从班级顶端拉下来的意图一早就被我看穿了,不过没关系,好在所有的试探和进攻都防守了下来。呵,还差得远呢。”
“那个......我觉得自己还不至于被形容成那样。”
“啊,抱歉。那就是在河畔居住的野人吧。我本意不是想要攻击你来着,淳朴善良什么的,谁也不会讨厌不是吗?”
结果野人这一点还是没有改过来,他是故意的吧。
“说起来,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在上面吧?”
林彦靖从来到天台还没见到我开始,就自顾自地走到旁边天文台的墙壁上发泄了起来,以他极强的防范心来说,不可能贸然在我以外的人面前做出这种举动。
“这时候还独自呆在这儿的人,这么孤僻的家伙,怎么想都只能是你了吧?啊对了,你在这干嘛?”
“教室里在讨论着怎么出新一期的黑板报,因为太热闹了,能想到可以好好睡一觉的地方也就只有这了。”
说着,我又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哈欠,刚才的短觉也是以噩梦惊醒的方式结束,完全没有休息好。
“才中午就又这么无精打采的,你昨晚又接了单好活吧?”
林彦靖是学校里除了夏宛音外唯一知道我变声能力和正在当陪聊业务员的人,从初中开始,我就刻意地不再在别人面前展现过自己的这种能力,说话的声音也从所有的声线中挑选出了一条最普通的中学男生声线作为本声。
至于陪聊业务员,这种羞耻程度在社会接受范围边缘的事情还是尽量避开现实生活比较好,毕竟社会上的很多人可是还离谱到分不开它和牛郎店区别的程度。
“从最后的报酬来看,倒是可以说是单好活吧,可遭的罪也不少......”
昨晚最后的妥协结果是,因为我没办法念完她要求的所有台词,所以协商之后还是退还了50%的下单费用。不过即便如此,也是一笔非常可观的收入了。
“遭罪?又碰到非常奇怪的客户了吗,像之前要你模仿女上司辱骂他的大叔之类的?”
“比那个还要可怕得多......”
我将昨天的事情跟林彦靖简单地复述了一遍。
“师生恋?噗——这也太劲爆了。”
“而且那些要求的念词也非常可怕,现在想起来还有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讨论着关于昨晚对话的事情,我感觉自己身上又冒出了不少鸡皮疙瘩。
“这不完完全全已经是病态的痴女了吗,要求别人模仿暗恋老师的声音跟她讲情话什么的,像是情色影片里的情节一样。”
林彦靖看起来对这件事很感兴趣的样子,他以前就总爱听我讲一些工作时碰到的奇葩,看来这次尤其合他的口味。
“不过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其实昨晚的念词到最后我也没能坚到底去,估计她以后也不会再来找我下单了。”
话说回来,就算她再来找我下单,“榆树夫人”这个ID我也已经是绝对不会再接受了,不管多高的报价都不管用。
“喂,陈昱晃......你说,会不会刚好那个家伙就是我们身边的人?”
“你别吓人啊,中国可是有13亿人口的,哪里有那么凑巧的事情啊。”
林彦靖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让我忍不住呛了一声。
虽然我在树洞的店员ID是用的真名,但这一个月来也没有碰到过身边认识我的人,一方面是由于树洞陪聊是个小圈子,第二也与我每次都几乎用了不同的声线有关。
“话虽如此,可其实她是与我们同届的学生吧?中国每届的中学生大概有九百万人,女生再除以一半,还选修了化学课,没有偏远地区的口音语调——”
“别再说了!STOP!”
我赶紧制止他,这种不吉利的发言即便没有成真,最后造成没必要的担心和忧虑也完全没有意义。
“哈哈哈,开个玩笑嘛,抱歉抱歉。”林彦靖打趣着说。
这时候,上课的铃声突然打响了,我们两个不知不觉在天台上呆了太久的时间,赶紧慌里慌张地就往楼下教室的方向跑去。
第2章情书(2)
8
刚好下单的客户就在我的身边吗......
虽然只是林彦靖的一句玩笑话,但结果却因此连课都没办法好好听进去,思绪不由自主地就绕进了刚才那段联想里。
说起来,自己好像一直都没有对本名用作业务ID这件事太过警惕,虽然怎么想都是小概率事件,但万一我的变声能力和在做陪聊的事情暴露——
那段被困在狭窄教室的黄昏梦境忽然在脑中袭来,令我猛地打了个冷颤,差点将握在手中的笔脱飞出去。
这个动作被讲台上的老师捕捉到,语文课的老师是个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平日酷爱吹捧苏轼的辞赋作品,体重也为致敬偶像暴食东坡肉而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她今天穿着一条与季节偏差较大的深红色长裙,拽着手中的粉笔狠狠瞪了我一眼,像一只目露凶光的火鸡,以此示意自己已经留意到我在出神了。
被她露出的表情吓了一跳,我从浮想中回过了神。
看着语文老师今天的打扮,和昨天录音里听到的化学男老师的印象完全不同,所幸才没有让刚才的联想顺应下去。
可沿着那条深红色长裙的紧绷线条往下看去,是一张白色的方正讲台——
说起来,昨天的念词里也有一段提到了一张白色的讲台来着。
【视线从第一次越过白色讲台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你的样子......美丽朦胧的黑瞳里映着窗外漂浮着的云彩......】
我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窗户,今天是晴朗的天气,空中是——
漂浮的云彩。
“陈昱晃!认真听课!”
被点名警告了,显然是抬头张望窗外的动作再次挑衅到了语文老师。
我倒吸了一口气,装作正经地重新将目光对牢黑板,但我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思根本没有一点在授课的内容上了。
“真......真羡慕......你呢,回家部。”
林彦靖颤颤巍巍地踩在我的凳子上,然后用那只发抖着的右手慢慢把抹布举高,在上半面的窗户玻璃上有气无力地划了几下,令人不禁怀疑这样子的“扫除”真的会有效果吗。
“你好像很害怕的样子,要不上面的玻璃就由我帮你擦吧?”
“呵......害......害怕?别开......开玩笑了,我只是,只是想让后面的那帮蠢女人......误会我装出来的......柔弱样子,激......激起他们的保护欲,这样才能......让舆论去攻击那个推卸责任的家伙......哈哈......哈哈哈.......”
明明说话的声音已经颤得快要哭出来似的,但在奇怪的地方还真是有自己的坚持。
不过姑且不论这副样子是否是装出来的,但他想要的效果好像还是达到了一些。
“那个是林彦靖吧,那么小个的身体却要爬得那么高去做清洁,真是令人心疼啊,彦靖小天使。”
“我记得今天不是他的值日期吧?”
“小楚不是前几天伤到手臂住院了吗,肯定是替小楚无偿做的值日吧,真善良啊,不愧是小天使。”
“旁边的那个是陈昱晃吧,为什么见到这副情景也不去搭把手?太冷漠了吧......”
“那个人好像一直蛮孤僻的,稍微有点可怕呢——彦靖小天使肯定是为了拯救他才去和他交朋友的,结果好像完全不领情的样子,该不会正在暗地里欺负彦靖小天使吧?”
身后的女生群体里开始断断续续地传来“不会吧,怎么会这样?”、“太过分了吧。”、“要想想办法。”之类的声音。结果舆论根本没有攻击到受伤翘掉值日的人,反而是我这边无辜躺枪了。
“那个人好像在恶狠狠地瞪着小天使誒。”
“呜哇......果然正在欺凌吗?怎么办怎么办......”
“要不由你去跟他谈判吧?”
“誒?我吗?才——才不要啊,因为那个人看起来那么可怕。”
呆不下去了。
看着林彦靖恐高成这样的样子,我继续在这和他聊天也只会影响他的注意力,到时候要是真传成我在偷偷欺凌他这种事就糟糕了。反正就算真的摔下来,旁边的这些粉丝团也会好好地接住这家伙的吧,这样想着,我就提起自己的书包先走出了教室。
以前的话,我倒确实如林彦靖所说的是回家部没错。但自从上个学期开始,学校突然试行了一项叫做“特长竞赛培养”的制度,我因为刚好在那个月的数学测验中超常发挥,结果就被强制招进了新设立的数学特长竞赛班里。
每周两次的课后辅导,每个月会重新进行测验,淘汰末尾的两名同学,试行一学期后,班级的人数已经由原先的二十五人缩减到现在的不到十五人。而我恰好是现在这个班级里的吊车尾,估计这个月的测验考试后,马上被淘汰的人就会轮到我了吧。
试验班的教室在新建的南栋教学楼,一律采用了最新的设备和教学环境,高层的新教学楼还未正式启用,仅仅只有几间教室和办公室投入到了这个计划中去。等到临近放学的时间,除了试验班的学生外,几乎很少有人来这里。
我走进教室的时间尚早,这里还只有几个正在埋头写着数学题的同学,粗粗点了点的话,大概是六七个人的样子。因为大家都是从各班挑选出来的精英学生,所以性格相对高冷一点也很正常,没有人注意到或者在意我走进了教室,这正合我意。
我刻意不出声地顺着右侧的座位过道走着,来到上学期同样的位置坐了下来。
“陈昱晃,今年的第一天来得特别早嘛,有好好提升排名的冲劲吗?”
啧,被人打招呼了。
喊我名字的人是一个青年男人,他捧着一本黑色封面的讲本,体态略显放松地倚站在讲台上,一双微微颤动的桃花眼正轻眯着对我笑。
男人穿着干净得体的黑色西装,里面是一件平整的洁白衬衫打着青色花格领结。即使隔着这样略显严实的穿着,隐约也能看出他修长均匀的身材弧线。
因为长着一张遭人嫉妒的娃娃脸,若不是这与我们截然不同的制服和高挑身材,恐怕被认作是同年的学生也不奇怪。
这人是特长班的授课老师陈榆章,是去年刚从市外调来的青年优秀教师,从上个学期起就负责担任这个数学特长班的班主任。
可能是刚从大学毕业不久的青年教师都还抱有一腔热血的缘故吧,从影视剧和名人传记里读过的故事影响尚未消除,看见表面上孤僻的同学都会生出要去尝试接触的冲动,想要像电视剧里一样成为改变他人人生轨迹的教育恩师。
但现实是,大部分人(比如我)更多的只会感到害怕和困扰罢了。
比如擅自让我担任他的课堂助理,还有每次都主动跟我打招呼说话。姑且不论是为了自我满足还是真的在为我着想,但一个人之所以变得孤僻,更多原因的不是没人认识他,而是出于自身本愿的使然。误解了这一点的话,看起来善意的举动反而会给人添很多麻烦。
“完全没有冲劲,可能这个月就要被淘汰了吧。”
我淡淡地说出了实话。
“誒?再稍微试着努力下吧?要是教学助理被淘汰了的话,我也会很为难的。”
知道这一点的话,一开始就应该选一个尖子生当课堂助理啊——虽然很想这么说,但这时候果然还是得客气地回一句“我会努力的”吧。
“我会努力的。”
“眼睛在说谎哦。”
陈榆章对我露出了一抹苦笑,我这才意识到他新换了一副眼镜。
在那张对于男人而言有些姣好得过分的书生脸上,现在正方方正正地戴着一副精致的半框眼镜。镜框选取了湛蓝的颜色,既不会太轻佻也不会过于老气,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穿搭的品味又提升了。
出于对我秉性的了解,陈榆章也没有再勉强继续和我搭话,而是开始低头去整理他的讲义。
我并不讨厌陈榆章,对于怀有善意的人要抱有基本感谢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就像林彦靖虽然本质是个性格恶劣的人,但他确实是把我当作真心的朋友在交往,所以我也对他的那副本性讨厌不起来(并不在意的成分可能要更多些)。
话虽如此,但要想在这个竞赛班继续生存下去实在太困难了,在一学期的淘汰制教学后,剩下的尽是些天赋异禀或是勤奋刻苦的学霸,像我这样的混子想要再往前超越一名都已经是几乎要期待奇迹发生的事了。
正式开讲后,马上就意识到课程的难度较上个学期又提升了一大截,看着身边那些尖子生跃跃欲试的样子,果然这个地方和我格格不入。
在课堂测验上写下几步基本的推理步骤后,关键的几步解法全部没想出来地空在了那里,看来只有交上这份勉强只能博得同情分的试卷了。
“陈昱晃。”
在交完试卷后忽然被人叫住。
不出所料,是捧着电脑,一脸微笑的陈榆章。
这个人能对谁都露出这样没有距离感的亲切微笑,也不知是生来就有的特性,还是像林彦靖一样苛刻的自我约束,印象里好像也从来没见过他愁眉苦脸或者动怒的样子。不过一想到这是一名正值壮年、年轻有为的热血教师,倒也合情合理了。
“不好意思啊——因为我这边的电脑好像出了点问题,能不能先请你把试卷和讲义送到我的办公室里,在那儿稍微等我一下,等我送修完电脑就回去。”
陈榆章把他的电脑屏幕转到我的眼前,看起来是系统突然出现了崩坏,但编辑文档又没有临时保存的样子。这种情况要是外行人胡来的话,很有可能一不小心就会导致数据丢失,确实要找专业人士处理下比较好。
“喔,没事,我本来就是课代表。”
我点了点头,接过陈榆章递给我的试卷和讲义。
我做完的题目并不多,但即使如此,就做题速度而言,仍然也是这帮尖子生中的最后一个了。
“太感谢了。呐,这是钥匙,我会尽快回去的。”将交上来的试卷全部叠在一起后,我拿过了陈榆章递给我的钥匙。
第2章情书(3)
9
陈榆章的办公室有两间,他指的应该是作为特长班老师独批的专用办公室,因为上学期作为课代表有来过几次,记得应该是位于同栋楼的三楼。
我迈着楼梯走上楼层后,在一列的办公室挂牌上寻找着陈榆章的名字。新教学楼启用的办公室并不多,大多的房间都还是腾空的状态,所以我很快就找到了陈榆章老师的门牌。
将钥匙插入锁孔后,扭转一下就推开了门。
“这是什么味道啊......”
推开门的瞬间,一股颇为刺鼻的味道就顺着风向传到我的鼻子里。
有点像以前在化学实验室里闻到过的酸味,但这家伙不是数学老师吗?想到这里是刚建成的新教学楼,可能是因为疏于通风导致的异味积累吧。
我捏着鼻子,用手在脸边扇了扇。幸好那股怪味只是一过性的,打开门后的几秒内就几乎发散光了。
新教学楼的办公室面积很大,与现用的普通办公室不同,如此大的房间是专门为特长班的老师设立独用的,待遇可谓是非常高了。
据我了解,其他科目的特长班老师大多是资历很高的老教师,像陈榆章这样刚转来一年就能教特长班的年轻老师没有先例,可见他的能力在同辈里有多么突出了。
办公室的左侧立着一个靠墙的檀木书架,上面置满了各种种类的书籍,从小说杂志到科研理论册,还有教育大纲和教材用书也都分门别类的放好。在底下一栏的角落,我还瞄到了一眼几本最新的游戏攻略专辑,这家伙的涉猎范围也太丰富了,光明正大地把这种书摆在书架上,看来这间个人办公室也很少会有前辈或者领导过来。
右边是茶几和一张灰色的软皮沙发,沙发几乎像没有坐过得崭新一片,倒是面前的茶几和摆满的茶具有经常使用的样子。我径自走到中间的办公桌前,只要把试卷放在这,然后等着陈榆章回来确认下就好了。
说起来,他让我自己带着这叠没批改过的试卷来这儿,难道就不怕我偷偷翻看别人的答案,然后趁机改掉自己的分数吗?虽然只是随堂测验,但最后的淘汰评定里可是有20%的分数是参考随堂测验的分值的。
等等,倒不如说,该不会这其实是他故意为之,好让我有机会可以去篡改答案吧......
想到这的我倒吸了一口气,为自己的妄想笑出声了。
怎么可能嘛,就算真的对我特别看得上眼,也不可能为我做到这种地步吧。包庇学生修改考试分数,暗地调整特长班成员,这可是足以引起卸职的大过。
而且就算如此,我本来也没有特地要为了留在特长班而做这种事的理由啊。
等待陈榆章回来的时间有些无聊,无所事事的我坐上了办公桌后的摇椅,想要让因为昨晚接单而没有休息够的身体稍微放松一下。但在坐上那张舒服的软皮摇椅后,因为调换了位置的缘故,办公桌上的一样东西进入了我的视线。
那是原本被藏在一叠高高的文件后,从进门的角度所看不到的一个小信封。
之所以说藏,那是因为除了它的半截被压在那堆文件的底层里外,还有半截又被那个青色的茶杯挡着,如果不是坐在办公摇椅上的这个位置,是几乎没办法看到这封信纸的。
但与此同时,这封信纸的外观也与这张办公桌上严谨陈列、古色古香的基调截然不同。
——是粉红色。
严格来讲的话,用当下比较流行的“少女粉”来形容或许更为准确。
不可能会有公用单位的信封是这种少女风格的浅粉,更何况在那上面还画满了随风落下的樱花图案,“Lovetome”的花体英文——
所以一旦坐上了这张办公摇椅,这强烈的风格差异,就会让人第一时间无法不注意到这封半掩半遮的信件。
“情......情书?”
这样构画和色彩风格,一瞬间跃入脑海的只能是这个答案。
我并不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的人,对麻烦和无关的事情更是丝毫也不想去染指的性格,如果当时能再给我一些时间去妥善分析和思考的话,恐怕我无论如何也不会去碰触,哪怕再多瞧这封信件一眼都不会去做。
但人的第一反应往往是超前于理智的,见到奇怪东西的同时,双手就已经不由自主地朝着它伸了过去。更何况当时的办公室只有可能有我一人,新教学楼的学生都在下面的第二楼层,陈榆章外出去修理电脑,而在我用钥匙打开办公室之前,这件房间一直处于紧锁着的状态。
换而言之,不可能有人在此前能进入这个房间,唯一在之后有理由进入这里的人现在应该还另有事情要忙。
绝对安全的分析让我的理智在那一瞬间处于了缺于思考能力的松懈状态。
于是,在那一刻,我做出了那件令我之后无论如何都想要反悔的事情。
“致陈榆章老师......”
从茶杯下抽出信封后,粉红色的信封左上角,第一眼就看到了用娟秀的黑色楷书写着这样的字样。
师......师生恋?
手指未经思考就自己划破了信封的粘合。而在这一霎那,强烈的既视感将集成的记忆碎片瞬间输入到了脑海里,让昨晚的那场陪聊里的对话像跑马灯似地放映在意识的影屏上。
【我想让你模仿我需要的音色,然后用我想听的内容跟我对话......】
【用这个声音,说,我,爱,你......】
【是真的吗?你的视线从第一次越过白色讲台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我的样子......】
【那么,现在的你,心情是怎样的?】
【现在的话,我已经可以坦率地面对自己的心意了。】
【我喜欢你,想要能够自然地拉起你纤细的手,在你需要的时候拥抱你,想要用舌头舔你香甜的耳垂,朝着你的耳边吹气,吮吸你耳廓的弧线,然后......】
“操!”
被自己的联想惊吓过度,我下意识地叫出了声,整个人无所防备地往后蹬了一脚。所幸办公桌摇椅的靠背够结实,随着摇轮在地板上发出“滋滋”的摩擦声,摇椅瞬间就撞上了后边的墙壁,等我反应过来时,后背已经惊出了一大片的冷汗。
不行。
不行不行不行!
不可以读这封信,不管这封信和昨天的事情有没有关联,不管这是不是来自一个学生的禁忌表白,再继续干涉这件事情的话,毫无疑问就要和我现在的人生信条背道而驰了。
绝对不能让这东西干扰我现在好不容易才恢复正常的校园生活!
信封的两沿因为被我刚刚的捏扯而变得发皱,但这完全可以用之后的装聋作哑糊弄过去。信封的粘合也没有撕全,收件人应该不会在意到这种小事的,总之现在必须先将这玩意儿放回到原处,装作自己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封信——
然而命运弄人的是,在刚等我想要把这封信塞回到茶杯下面时,之前打开后半掩着的门忽然有了动静。
门与墙的衔接处传来了“咯吱”的响声。
新建的楼层应该是不会有这种老旧房门打开时才会有的声音的。事后想来,当时的声音应该是自己心理错觉的可能性更高。如果那时更理智一点的话,应该完全可以意识到还有更多的反应时间。
利用门打开到进入视野完全呈现之间的时间差,利用从门口走到办公桌前的几米距离,利用办公桌前堆叠的文件与入口处形成视线盲区。
总而言之,我仍有大把的时机可以去做那时那个决定之外,更为正确的选项。
随着房门的渐渐开启,当时的我,仿佛行窃被人发现,有种宛如地狱降临般的错愕感。
“那个——同学,你是哪位?”
一叠长着脚的作业册从门口走了进来——
作业本怎么可能长着脚?
那个女生有着一副纤细好听的嗓子,就像是早晨微微晃动的摇铃。就算我能够模仿出这种声音的音色,可能也无法说出如她这样玲珑清脆的感觉。
她被那堆高高叠起作业册挡住了上半身,下侧则露出半截我们学校的女生制服,浅褐色的秋季外套下面是停到膝盖处的藏青色校服裙。
女生的小腿因为支撑着重物的缘故而抵着房门微微发颤,但即使如此,透过昏黄色夕阳的投影看去,仍然可以看出那是两条无可挑剔的优美曲线。
随着那堆作业册左边荡出几缕轻纱般的黑色发线,半张女孩的脸从作业册的右侧探了出来
——白皙无暇的皮肤,精致小巧的鼻尖,额头好像因为刚运动过的缘故,还渗着一点汗。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呆坐在办桌摇椅上的我。
那一瞬间,我的心跳不知为何地剧烈加速,亦或是因为做歹事被发现的恐慌,亦或是为这只宝石般璀璨动人的黑色眼眸所摄魂,这两者都并不奇怪。
我暗暗咽了口口水,吼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而那封被我惊慌之中塞进口袋的信纸,也被手心快速渗出的汗水所浸湿,皱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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