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完最后一道笔锋，顾明丢下刻刀，长舒了一口气。
木板上，“天下第一甜”五个大字张牙舞爪，透着一股子舍我其谁的霸气。
“咕噜噜——”
一阵不合时宜的声响，从他肚子里传来。
忙活了大半宿，光顾着搞“新品研发”了，晚饭都还没吃。
顾明这才感到腹中空空，饥肠辘辘。
他从灶台下摸出个陶碗，里面盛着半碗白天剩下，已经凉透了的饭食。
灰色的面疙瘩，掺杂着切碎的藿菜叶子，看着就没什么食欲。
藿菜疙瘩，关中百姓最常吃的主食，便宜，管饱。
穿越过来，他早就吃腻了。
可眼下，也只有这个能填肚子。
顾明端着碗，正准备就着凉水随便对付一口，那个中年男人却还没走。
他不知何时坐到了案台边，就那么看着顾明手里的陶碗。
“藿菜疙瘩。”
男人的声音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老兄好眼力。”顾明扒拉了两下面疙瘩，自嘲地笑了笑，“甜食做得再好，也得吃饭不是。”
他本以为对方会露出嫌弃的表情。
毕竟，能穿得起那种料子衣服的人，断然是看不上这种粗食的。
谁知，男人却说了一句让顾明摸不着头脑的话。
“寡人……咳，我许久没吃过了。”
“吃多了甜腻的东西，倒是想念这口咸苦的味道。”
男人说完，便不再言语，只是那姿态，分明是在等着什么。
顾明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
这是，想吃？
他看了看自己碗里那点可怜的面疙瘩，又看了看对方。
“想吃就直说嘛，绕那么大圈子。”
顾明咧嘴一笑，拿起另一个空碗，豪爽地从自己碗里分了一半过去，推到男人面前。
“喏，分你一半。”
男人看着推到面前的半碗藿菜疙瘩，整个人都有些发怔。
长这么大，都是他赏赐别人。
这还是头一回，被人“赏赐”饭吃。
感觉……很新奇。
“别干看着啊，尝尝。”顾明自己先用筷子夹起一个疙瘩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我跟你讲，甜咸搭配，才是真滋味。吃完这咸的，再来块红糖糍粑，那叫一个舒坦。”
男人不再迟疑。
他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面疙瘩，送入口中。
粗糙的口感，带着藿菜特有的微苦，和他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吃得很快，一大口一大口，完全没有了之前品尝甜食时的斯文。
一碗见底。
他放下碗，又拿起一块红糖糍粑。
先苦后甜，两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在口腔中交织碰撞，竟真的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你很有福气。”
男人忽然开口。
顾明正啃着糍粑，闻言一乐：“我有什么福气？”
“能成为我这‘天下第一糖商’的第一个客人，是你有福气才对。”
这话说得没大没小，甚至有些狂妄。
可男人听了，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发出了一声低低的笑。
笑声很轻，却让他那张始终紧绷的脸，线条柔和了不少。
“天下第一糖商……好志气。”
男人点了点头，似乎很欣赏顾明这份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劲头。
但他脸上的笑意很快敛去。
“但你可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顾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你的红糖，的确有风靡天下的潜力。可这泼天的富贵，你守得住吗？”男人的声音冷了下来。
“巴蜀的巴寡妇清，富甲天下，你可知她为何能安然无恙？因为她背后是整个巴蜀的土族势力，她手里的丹砂矿，更是朝廷铸造兵器不可或缺的物资。”
“河西的乌氏倮，牛马成群，富比王侯，你又可知他的根基是什么？他打通了与西域月氏的商道，为我大秦的铁骑，提供了源源不断的优良战马。”
“他们的财富，都与国之命脉息息相关，背后都有足以让任何人忌惮的靠山。”
“你呢？”
男人直直地看向他。
“你有什么？”
“是有关中大族的扶持，还是有朝中重臣为你撑腰？”
“凭你这小小的铺子，和一个来路不明的方子，就想做天下第一商贾？”
“天真。”
最后两个字，让顾明的胸口一闷。
是啊。
他有什么？
他只有一个系统，一个红糖配方。
在这权贵遍地的咸阳城，他就是一只揣着金元宝的肥羊，谁见了都想上来咬一口。
别说做天下第一商贾了，恐怕红糖的名气刚传出去，就会有无数双手伸过来，将他连皮带骨吞得一干二净。
到时候，他不仅保不住秘方，连自己的小命都难保。
他想反驳，想说自己有系统，自己是穿越者。
可这些话说出来谁会信？
就算信了又如何？
他现在的系统，除了一个新手礼包，什么都给不了他。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这个时代的残酷。
这不是一个只靠商业头脑就能成功的世界。
没有权，你连守住钱的资格都没有。
顾明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整个店铺，陷入了一片死寂。
男人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只是站起身，负手在狭小的店铺里踱步。
望着顾明那张年轻又茫然的脸，他心中没来由地泛起一丝波澜，想起了自己年少之时的模样。
他也曾这般，空有野心，却处处掣肘。
“若是……你还活着……大概，也会是这般不知天高地厚吧。”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
话语里，藏着不为人知的怀念与伤感。
他的脚步，停在了一堆码放整齐的货物前。
那是一块块用油纸包好的，砖头一样的红褐色固体。
“这又是什么？”他拿起一块，掂了掂，分量不轻。
顾明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他一问，才勉强回过神。
“哦……这是红糖砖。”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把红糖压制成块，质地坚硬，方便储存和长途运输。”
“你看，”顾明撕开油纸，露出里面质地紧密的糖砖，“这样一块，不管是运到南边的百越，还是西边的匈奴，都不会轻易受潮损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