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人此处,共吹箫」小说节选推荐_[苏文保安]精彩章节试读

「玉人此处,共吹箫」小说节选推荐_[苏文保安]精彩章节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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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学博士苏文回老家整理祖父遗物时,深夜路过古桥,竟听见凄美箫声,看见桥上立着一位身着古装的吹箫女子......

时间:2025-12-15 17:39:12

章节试读

照片在苏文手中微微颤抖。

不是他的手在抖——尽管经过十小时颠簸的车程,从省城回到这座江南古镇时,他的确感到疲惫。颤抖的是照片本身,或者说,是照片上那层泛黄的时间,正在透过指尖,将某种细微的悸动传递到他掌心的神经末梢。

窗外,秋雨刚歇。老宅二楼的木窗半开着,潮湿的空气带着桂花将残未残的甜腻涌入房间,混合着陈旧木料、尘封书籍和淡淡霉味的复杂气息。苏文坐在祖父生前最常坐的那把藤椅上,面前的榉木书桌堆满了刚打开的纸箱。就在五分钟前,他从一个标注“旧照·勿动”的铁盒底部,翻出了这张照片。

民国二十二年秋,渡魂桥,摄于酉时三刻。

照片背面,祖父苏怀瑾以他一贯工整中带着些许潦草的毛笔字这样写道。字迹的墨色已淡成浅褐,像被时间稀释的血。

苏文将照片翻回正面。

这是一张典型的早期黑白照片,四边呈波浪形齿状,画面因年代久远而蒙上一层颗粒感的灰调。主体是一座三孔石拱桥,横跨在一条宽度约二十米的河道上。桥身由青石砌成,栏杆上雕刻着简易的莲花纹,桥中央最高处,立着一座小小的石亭——这是江南水乡古桥常见的形制,本地人称“桥亭”,供路人歇脚避雨。

引起苏文注意的并非桥本身。

而是桥上的人影。

确切地说,是桥亭中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

由于拍摄距离较远,加之当时照相技术所限,那人影只呈现出一种朦胧的轮廓:修长的身形,似乎穿着旧式长衫或旗袍,面朝河水,背对镜头。人影手中持着一件长条状物件,一端抵在唇边,另一端斜向下延伸。

像是在吹奏什么乐器。

箫?

这个念头跳进苏文脑海时,他感到后颈一阵莫名发凉。

他是一名考古学博士,任教于省城大学,专攻明清物质文化研究。理性与实证是他的职业信仰。一张老照片上的模糊人影,本不该让他产生任何超出学术考据的联想。可偏偏——

偏偏那句诗毫无预兆地浮现:

“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杜牧的句子。写的是扬州,但意境却诡异地与眼前画面重叠:桥,月夜,吹箫的“玉人”。尽管照片拍摄时间注明是“酉时三刻”——按古代计时,约下午五点半,黄昏时分,并非月夜。

苏文起身,从随身的行李箱中取出便携式LED放大镜和强光手电。回到桌前,他调节台灯角度,将放大镜对准照片中的人影。

强光下,颗粒更加明显,像一片被定格的灰色雪雾。人影的细节依然难以辨认,但能看出衣袂似有飘动之感,仿佛当时有风。持“箫”的手势倒是清晰了些——左手在上,右手在下,手指微曲,确是吹箫的指法。

他又仔细查看桥身和周围环境。桥下的河水泛着照片特有的灰白,岸边有几株垂柳,柳枝低垂。远处隐约有白墙黑瓦的民居轮廓。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是典型的江南水乡景致。

除了那个人影。

为什么祖父要在照片背面特意标注“勿动”?

这两个字用的是朱砂红墨,与背面其他黑色小楷字迹不同,显得格外醒目,甚至有些刺眼。苏文了解祖父,苏怀瑾老先生一生严谨,退休前是县文史馆馆长,整理保存地方文献无数,从不做无谓标注。这张照片显然被他归为需要特殊对待的一类。

窗外传来几声遥远的犬吠,将苏文从沉思中拉回。他看了一眼手机:晚上七点二十。天色已完全暗下,古镇没有密集的路灯,只有远处主街方向透来些许昏黄光晕。雨后的夜空意外地清澈,一轮接近圆满的月亮悬在檐角,清辉透过窗棂,在老旧地板上投出斜斜的格子光影。

今天是农历八月十三。

还有两天就是中秋。

苏文这次回来,表面上是整理祖父遗物——老先生三个月前在睡梦中安然离世,享年八十九岁——实则也是想暂时逃离省城那个令人窒息的学术环境。项目经费被砍,论文被拒,女友因他长期埋首故纸堆而提出分手……一连串打击让他心生倦意。这座他出生、长大的古镇,此刻像一处可供暂时躲藏的茧。

肚子咕咕作响。他才想起自己从中午到现在只吃了一包饼干。老宅里应该还有存粮,祖父生前习惯在厨房柜子里备些挂面、鸡蛋和罐头。

他小心地将照片放回铁盒,盖上盖子。就在盖子合拢的瞬间,他似乎听见——

一声极轻极细的呜咽。

像风穿过狭窄缝隙。

又像远处有人吹响了一片竹叶。

苏文动作僵住,侧耳倾听。

只有窗外树叶的沙沙声,以及更远处河道里隐约的流水声。古镇的夜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幻听吧。太累了。

他摇摇头,起身下楼。

厨房在老宅东侧,需穿过一个天井。

天井是典型的江南院落布局,青石板铺地,中央一口六边形石井,井沿被岁月磨得光滑如镜。四角种着祖父生前最爱的桂花,此时花期已近尾声,但仍有残香固执地悬浮在潮湿空气里。月光斜照进来,将井栏、桂树和西厢房廊柱的影子拉得细长,交织成一片黑白分明却又朦胧的几何图案。

苏文打开厨房的节能灯,昏黄光线勉强驱散黑暗。他熟练地烧水,从橱柜里找出半包龙须面,两个鸡蛋,一罐午餐肉。祖父的泡菜坛子还在墙角,打开封盖,酸香扑鼻。他夹出几根萝卜条,切碎备用。

等待水开的时间里,他靠在灶台边,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透过厨房那扇小小的木格窗,能看见天井一角,以及更远处,老街方向黑黢黢的屋脊轮廓。

渡魂桥就在老街西端,连接镇子与对岸的桑田。

那座桥他太熟悉了。童年时,他常和小伙伴在桥洞下捉螃蟹,在桥亭里玩捉迷藏。夏天,老人们聚在桥头乘凉,摇着蒲扇讲古。桥的名字有个传说:明代时,桥上常有人自杀,县令请来风水先生,说是河道在此处拐弯,形成“阴气回旋”,需以“渡魂”为名镇之。改名后,果然跳桥者减少。传说真伪无从考证,但“渡魂桥”三字就此沿用数百年。

祖父从未禁止他去桥上玩,但也从不主动提及那座桥。有一次,大约苏文十岁时,他在桥墩石缝里发现一枚锈蚀的铜钱,兴冲冲拿回家给祖父看。祖父接过铜钱,脸色却微微一变,沉默良久,只说了一句:“桥下的东西,少捡为妙。”然后将铜钱收走,再未归还。

当时苏文只觉得祖父小题大做。如今回想,或许老先生知道些什么。

水开了,蒸汽顶得锅盖噗噗作响。

苏文下面,打蛋,切午餐肉。十分钟后,一碗热腾腾的面摆上餐桌。他坐在祖父常坐的位置,面对空荡荡的堂屋。正墙上挂着祖父的遗像,黑框照片里,苏怀瑾穿着中山装,面容清癯,眼神平静地望着前方,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爷爷,”苏文对着照片轻声说,“我回来了。”

无人应答。只有穿堂风掠过,引起檐下风铃几声叮当。

他埋头吃面。热食下肚,疲惫感稍减,但那种莫名的、细微的不安感,却像胃里的暖意一样,缓慢扩散至全身。那张照片,那个人影,那声幻听般的呜咽……种种细节在脑中盘旋。

饭后,他清洗碗筷,检查了老宅的门窗。所有木栓都插得牢固。回到二楼书房,他决定暂时不去想照片的事,转而整理其他资料。

纸箱里大多是祖父的手稿、笔记、剪报,以及一些地方文献的复印件。苏文粗略分类:关于古镇历史沿革的,关于明清时期本地望族谱系的,关于民俗传说的……其中一叠用牛皮纸包着,麻绳捆扎,封面写着“异闻录·未勘”四字。

他解开麻绳。

里面是数十页泛黄的毛边纸,用钢笔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民间怪谈:水鬼拖人、狐仙报恩、夜嫁冥婚……字迹是祖父的,但比平常更加潦草急促,有些页面甚至出现大段涂改。这些故事苏文小时候也零星听过,但从不知祖父曾如此系统地收集整理。

翻到中间一页,标题让苏文手指一顿:

《玉人吹箫记》

下面是一段简短的记述:

“镇西渡魂桥,每至月圆之夜,时有箫声出。清越凄婉,闻者怆然。乡老云,明末有柳氏女,善箫,许配顾生。婚期前夜,忽失踪影,唯遗玉箫于桥亭。后有人于月下见女子桥上吹箫,近之则杳。或言柳女私奔溺亡,魂魄不散,遂作此声。然考诸县志,并无柳、顾二姓记载。疑为附会之说。民国廿二年秋,余亲赴桥勘察,未有所得。然是夜归家,得怪梦,见红衣女子桥头吹箫,身后火光冲天。醒后心悸不止,乃作罢。此事玄奇,录之以存疑。”

记录到此为止。末尾的日期是:民国二十二年十月初九。

苏文呼吸一滞。

民国二十二年——正是照片背面标注的年份。

他猛地起身,再次打开那个铁盒,取出照片。在台灯下,他用放大镜仔细查看照片边缘。果然,在左下角,极不起眼的位置,有一行几乎被时间湮没的小字,需倾斜角度才能勉强辨认:

“是夜梦魇,慎之。”

笔迹与“勿动”二字相同,朱砂红墨。

苏文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柱爬升。

祖父不仅拍了这张照片,还因此做了噩梦。他将照片封存,并留下警告。这一切,与《玉人吹箫记》的记述完全吻合。

那么,照片上那个模糊的白衣人影,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柳氏女”?

荒谬。苏文告诉自己。一张民国老照片,一个民间传说,一段模糊的影像,三者之间可能存在无数种解释。作为考古学者,他应该寻找实证,而非陷入怪力乱神的臆想。

他将照片和手稿放在一起,打算明天天亮后,亲自去渡魂桥看看。实地勘察,比对照片中的景物现状,或许能发现更多线索。

窗外月光愈发明亮。

苏文走到窗边,推开木窗。清冷的夜风涌入,带着河水特有的微腥气息。从这个角度,看不见渡魂桥——它被前方层层叠叠的屋顶遮挡。但能看见河道的一小段,在月光下泛着碎银般的光。

万籁俱寂。

突然,一声清晰的、悠长的、凄婉的音符,划破了夜的宁静。

苏文全身一震。

是箫声。

绝不会错。他虽不精音律,但基本的乐器音色还是能分辨。那声音清冷、空灵,带着难以言说的哀愁,从远方飘来,穿透夜色,直抵耳膜。

一下,两下,三个音符,构成一个简单的旋律片段。

然后停顿。

苏文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他侧耳倾听,但箫声没有再响起。仿佛刚才那几声只是他的幻觉,或是夜风制造的诡谲错觉。

可他知道不是。

那声音太真实,太清晰,仿佛就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有人正对着月色,吹响一支箫。

渡魂桥。

这三个字像冰锥一样刺入脑海。

苏文在窗边站了至少十分钟,再未听到任何异常声响。只有风声、树叶声、远处的犬吠,一切恢复常态。

他看了眼手机:晚上九点四十。

理智告诉他应该关窗睡觉,明天再说。但另一种更强烈的冲动——混合着学者的好奇、对祖父遗愿的探究,以及内心深处某种被撩拨起来的隐秘渴望——驱使着他。

去桥上看看。

就去看一眼。确认无事,立即返回。

他穿上外套,抓起强光手电和手机,想了想,又将那张老照片塞进衣兜。下楼,穿过堂屋,推开老宅厚重的木门。

“吱呀——”

门轴发出年久失修的呻吟,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门外是青石板铺成的小巷,宽不足两米,两侧是高耸的白墙,墙头探出黑黢黢的瓦松和杂草。月光只能照到巷子中央窄窄的一线,两侧是深不见底的阴影。苏文打开手电,光束切开黑暗,照亮前方湿漉漉的石板路。

他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啪嗒,啪嗒,带着水汽的回音。偶尔有野猫从墙角窜过,绿莹莹的眼睛在手电光中一闪即逝。

从小巷拐出,便是沿河老街。这是一条东西向的街道,一侧是临水的店铺和民居,一侧是石栏杆,栏杆外就是河道。大部分店铺已关门,只有零星几扇窗户透出灯光。老街的路灯稀疏,间隔二三十米才有一盏,发出昏黄的光晕,吸引着秋末最后的飞蛾。

苏文关掉手电,让眼睛适应环境。月光很亮,足以看清街道轮廓。他沿着老街向西走,鞋底与石板摩擦发出沙沙声。

越往西,房屋越稀疏,灯光越少。渐渐地,两旁只剩下一些老旧仓库和废弃的作坊。河道在这里拐了一个弯,水面变宽,水流声更加清晰。

然后,渡魂桥出现在视野尽头。

在月光下,它像一头沉睡的巨兽,横卧在墨色的水面上。三孔桥洞映在水里,形成三个完整的圆形倒影,随波微微晃动。桥亭的尖顶指向夜空,剪影肃穆而孤寂。

苏文在距离桥头约五十米处停下。

心跳再次加速。

桥上空无一人。

至少肉眼所见如此。月光将桥身照得通体发白,青石栏杆投下规律的阴影。桥亭里也是空的,只有石凳石桌的轮廓。

没有白衣人影,没有吹箫者。

苏文松了口气,但同时又感到一丝失望。果然是自己多虑了。那箫声或许是其他人家播放的音乐,或是风吹过某个缝隙产生的共鸣。毕竟,古镇近年发展旅游,有些客栈会刻意播放传统乐器录音营造氛围。

他正打算转身回去,忽然——

箫声又响了。

这一次,不是几个零散音符,而是一段完整的旋律。

清越,凄美,悠扬,在寂静的夜空中飘荡。音色纯净得不染尘埃,却又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年的哀愁。苏文对古乐研究不深,但这旋律他从未听过——不是任何熟悉的传统曲调,而是一种即兴的、自由的、近乎呜咽的倾诉。

声音的来源,毫无疑问,来自桥上。

更确切地说,来自桥亭。

苏文的手电筒光束猛地射向桥亭。

依然空无一人。

但箫声持续着,婉转起伏,如泣如诉。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全身。苏文感到头皮发麻,喉咙发干。他紧紧握着手电,指节泛白。理性在尖叫:离开,立刻离开!但双腿却像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箫声在继续。

月光下,桥亭的轮廓仿佛蒙上一层薄纱,微微扭曲、晃动。是错觉吗?还是因为手在颤抖?

苏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他是考古学者,见过无数古墓、遗骨、陪葬品,自认胆量不小。即便真有超自然现象,他也应该记录下来,而不是逃跑。

他打开手机的录音功能,将麦克风对准桥的方向。

然后,他迈步,向桥头走去。

每一步都沉重如灌铅。石板路在脚下延伸,两旁的旧屋像沉默的观众,注视着这个深夜独行的闯入者。箫声越来越清晰,每一个音符都仿佛直接敲击在心脏上。

终于,他来到桥头。

这是一座典型的明代石拱桥,长约三十米,宽约五米。桥头两侧各有一对石狮,历经风雨,面目已模糊不清。上桥的台阶共十三级,苏文数过很多次。他踏上第一级。

箫声戛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寂静,比之前的乐声更令人心悸。

苏文停在台阶上,全身紧绷。手电光束在桥面上来回扫射。空荡,依然空荡。只有月光如水银泻地,铺满青石板桥面。

他等待了大约一分钟。

没有任何动静。

难道刚才的一切真是幻觉?或是某种自然现象产生的音效?苏文想起有些古建筑在特定风力、温度条件下,会产生类似乐器鸣响的声音,所谓“鬼箫”现象在考古记录中偶有提及。

或许渡魂桥就是这样的结构。

他稍感安心,继续往上走。来到桥面,他径直走向中央的桥亭。

亭子是四角攒尖顶,四根石柱支撑,内部有一张圆形石桌和四个石凳。苏文走进亭子,手电光照亮每一个角落。石桌表面刻着棋盘,是旧时路人消遣所用。柱子上有不少刻字涂鸦,大多是现代游客的“到此一游”。

没有任何异常。

苏文走到面朝河水的栏杆边,凭栏远眺。月光下的河道波光粼粼,对岸是大片桑田,在夜色中呈现深灰色。远处有零星的农家灯火,像散落的星星。

他从衣兜里掏出那张老照片,用手电照着,与眼前实景比对。

角度一致。拍摄者当时应该就站在他现在的位置,面朝河水,背对桥亭。照片中的柳树已不见,但桥身结构、石栏雕花、甚至几处明显的缺损都完全吻合。这座桥百年来几乎没有变化。

那么,当年祖父拍摄时,桥上是否真的有人?

如果有,那人是谁?为何在黄昏时分独自在桥上吹箫?

如果没有,照片上的白影是什么?光斑?水汽反光?还是……

苏文不敢往下想。

夜风渐强,吹得他衣衫猎猎作响。河水拍打桥墩,发出有节奏的哗哗声。远处传来夜鸟的啼叫,凄清悠长。

该回去了。他想。

就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桥亭的瞬间——

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抹白色。

在桥的另一端,下桥的台阶处。

苏文猛地转头,手电光束疾射过去。

白色身影。

修长,清晰,绝不是幻觉。

那人背对着他,面朝桥下河道,长发及腰,在夜风中微微飘动。身上穿着一件旧式白色长衫,材质似绸似缎,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泽。双手抬起,持一支长约两尺的管状乐器,抵在唇边。

然后,箫声再起。

这一次,近在咫尺。

苏文感到全身血液瞬间冻结。

那不是录音,不是风声,不是任何自然现象能解释的声音。那是真实的、鲜活的、充满情感的吹奏。每一个音符都饱满圆润,颤音婉转,气息控制精妙绝伦。曲调比之前更加复杂、深沉,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仿佛在讲述一个漫长而悲伤的故事。

苏文无法移动,无法呼吸,只能呆立在桥亭中,眼睁睁看着那个白色背影。

月光将身影拉得极长,一直延伸到苏文脚边。夜风卷起那人的衣袂和长发,飘飘欲仙,又鬼气森森。

一曲终了。

余音在夜空中袅袅消散。

白色身影缓缓放下手中的箫,但仍然背对着苏文,面朝河水,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秒,也许是几分钟——苏文终于找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干涩的喉咙里只能挤出一点气音。

“你……”

白色身影似乎听到了。

它——或者说,她——开始慢慢转身。

动作极其缓慢,像电影里的慢镜头。先是一侧的肩膀,然后是半边身子,最后是整个身体,一寸一寸地转过来。

苏文屏住呼吸,手电光直直照向对方的面容。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但五官极其精致:柳叶眉,丹凤眼,挺直的鼻梁,薄而线条分明的嘴唇。那是一张古典美人的脸,美得令人窒息,却也冷得令人胆寒。

她的眼睛是闭着的。

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

苏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想跑,但双腿像生了根。他想喊,但声带像被锁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脸在月光和手电光的交织下,泛着瓷器般的光泽。

然后,她的眼睛睁开了。

苏文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瞳孔极大,极黑,深不见底,像两口古井,映不出任何光,只有纯粹的、吞噬一切的黑暗。眼睛里没有眼白,或者说,眼白也是同样的深黑,与瞳孔融为一体。这双眼睛直视着苏文,没有焦距,没有情绪,只有一种空洞的、穿透灵魂的凝视。

她开口了。

声音轻柔,飘渺,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直接响在苏文脑海里:

“你……终于来了……”

苏文想后退,却撞到了身后的石柱。脊背传来冰冷的触感。

“我……我不是……”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白衣女子——姑且称之为女子——向前迈了一步。她的脚步轻盈,没有声音,像飘浮在地面上。

“四百年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不知是悲是喜,“妾身等得好苦……”

苏文的大脑一片混乱。四百年?妾身?这女子在说什么?她认错人了?还是……

他的目光落在女子手中的箫上。

那是一支白玉箫,通体晶莹,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箫身隐约有暗红色的纹路,像血丝,又像天然纹理。

与照片中模糊的影像,何其相似!

“你……你是谁?”苏文终于问出了完整的问题。

女子又向前一步,现在他们之间的距离不足三米。苏文能看清她脸上最细微的细节:皮肤光滑得不似真人,嘴唇的颜色淡得几乎透明,只有那双全黑的眼睛,像两个黑洞,要将人的灵魂吸进去。

“妾身柳清音。”女子微微颔首,姿态优雅,却透着诡异,“顾郎不记得妾身了吗?”

顾郎?

苏文脑中灵光一闪——柳清音!这正是祖父笔记中《玉人吹箫记》提到的柳氏女!而“顾郎”,应该就是传说中的顾生,她的未婚夫。

“我不是顾生。”苏文强压恐惧,尽量让声音保持平稳,“你认错人了。我姓苏,苏文,是苏怀瑾的孙子。”

听到“苏怀瑾”三字,女子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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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那双全黑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嘴角微微抽动,像是要笑,又像是要哭。

“苏……怀瑾……”她重复这个名字,声音变得低沉,“是他啊……那个拿走了妾身玉簪的人……”

玉簪?什么玉簪?

苏文还没来得及细想,女子突然又向前飘近一步,几乎贴到他面前。

一股寒意扑面而来,不是低温的冷,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寒。苏文能闻到她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味——像是陈年的檀香,混合着水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焦糊味。

“你不是顾郎……”女子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但你的魂魄里有他的味道……很淡,但确实有……”

她抬起苍白的手,伸向苏文的脸。

苏文想躲,但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毫无血色的手越来越近。

指尖即将触碰到他脸颊的瞬间——

“汪!汪汪!”

一阵激烈的犬吠从桥下传来。

紧接着是手电光乱晃,和一个粗犷的男声:

“谁在上面?这么晚了在桥上干嘛?”

白衣女子猛地收回手,转头看向桥头方向。她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表情”的东西——眉头微蹙,嘴唇紧抿,似乎不悦。

然后,她开始变淡。

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她的身影逐渐透明、模糊,边缘开始消散。先是衣袂,然后是身体,最后是那张苍白的面容。在完全消失前,她回头看了苏文一眼,那双全黑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还会再见的,苏……文……”

她的声音在空中回荡,越来越轻,最终与夜风融为一体。

女子消失了。

原地只留下一片空荡,和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檀香与焦糊混合气味。

苏文双腿一软,跌坐在地。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内衣,晚风吹过,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桥头方向,手电光越来越近,脚步声沉重。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中年男人走上桥来,手里牵着一条狼狗。狗对着苏文刚才站的位置狂吠不止,龇牙咧嘴,显得极其不安。

“喂!你没事吧?”保安用手电照了照苏文,看到他苍白的脸和满头冷汗,语气缓和了些,“怎么了?看见什么了?”

苏文张了张嘴,却不知从何说起。说看见了一个四百年前的女鬼?说她在桥上吹箫?说她知道祖父的名字?

保安会相信吗?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我可能太累了,有点头晕。”苏文勉强站起,扶着石栏。

保安上下打量他,眼神中带着怀疑:“这么晚了,一个人跑桥上来干嘛?这桥晚上不太平,老人都知道的。”

“不太平?”苏文抓住关键词,“什么意思?”

保安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这桥邪性。老一辈都说,月圆之夜别上桥,会看见不干净的东西。特别是吹箫的声音——要是听见了,千万别过去,那是……”

他忽然住口,摇摇头:“算了,说了你也不信。反正赶紧回家吧,以后晚上别来了。”

保安牵着狗,催促苏文下桥。狗在经过桥亭时依然狂躁不安,不停对着空气低吼,仿佛那里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苏文跟着保安走下桥,回到老街。保安一直送他到离老宅不远的路口,才转身离开。

“记住啊,晚上别去桥上!”临别前,保安又叮嘱了一句。

苏文点头,目送保安和狗消失在夜色中。

他独自站在巷口,回头望向渡魂桥的方向。月光下,桥身依然安静地横卧在水面上,桥亭的尖顶指向夜空,一切都平静如常,仿佛刚才的遭遇只是一场噩梦。

但苏文知道那不是梦。

衣兜里,手机还在录音。他拿出来,按下停止键,然后播放最后一段。

先是寂静,只有风声和水声。

然后,箫声响起——清晰、凄美、真实。

接着是他自己的呼吸声,和那句“你是谁?”

再然后,是一个女子的声音,轻柔飘渺:“妾身柳清音……”

录音到此戛然而止。后面的对话——包括保安的介入——都没有录进去。不是没录上,而是根本不存在。在录音里,女子说完“妾身柳清音”后,就是一片空白,直到苏文跌倒在地的声音。

仿佛那段对话只存在于他的脑海,或是另一个维度。

苏文关掉录音,手指冰凉。

他摸了摸另一个衣兜,那张老照片还在。

拿出照片,在月光下再看。桥上那个模糊的白影,此刻在他眼中,已不再是单纯的影像,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东西。

柳清音。

四百年前失踪的女子。

她为何出现在桥上?为何说“四百年了”?为何知道祖父的名字?为何说他的魂魄里有“顾郎”的味道?

还有那句“还会再见的”——是威胁,还是预言?

苏文将照片收回衣兜,深吸一口气,朝老宅走去。

推开木门,穿过天井,回到二楼书房。他坐在祖父的藤椅上,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混乱。

窗外,月亮已经偏西,清辉斜照。

渡魂桥的方向,一片寂静。

他看向书桌上那叠祖父的笔记,特别是那篇《玉人吹箫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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