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周边乡里。
开讲那天，天刚蒙蒙亮，李小走到那片坑洼不平的打谷场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粗粗看去，竟有上百人！男女老少都有，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但每一双眼睛都死死地盯着他，里面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绝望中看到一丝微光时，拼尽一切想要抓住的渴望。
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风吹过破旧衣襟的声响。那种沉默，比任何喧嚣都更具力量。
李小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他原本只是想找个由头打发这些人，顺便给自己捞点名声和好处，方便以后跑路。可眼前这沉甸甸的、寄托着上百人生存的期望，像山一样压了下来。
他走到场地中央，那里只有一块稍微平整些的大石头。他站了上去，清了清嗓子，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
“今日……我们讲，如何沤肥。”
没有开场白，没有之乎者也，直接切入最实际的问题。他从杂草、树叶讲到人畜粪便，从挖坑讲到覆盖泥土保温保湿，讲到何时翻动，何时能用。
他讲得尽可能直白，甚至有些粗俗。下面的人听得如痴如醉，有人拼命点头，有人眉头紧锁努力理解，还有人用树枝在地上歪歪扭扭地画着记号。
第一天，第二天……人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打谷场站不下了，人们就挤在周围的田埂上、土坡上。问题也不再局限于农事，有人问如何让陶器更结实，有人问如何给生铁去渣，有人问如何计算田亩……
李小被逼着，开始讲述更基础的东西。他教他们认简单的数字和符号，教他们最基础的几何图形来测量土地，教他们利用水力驱动石磨……
他意识到，他播下的，不仅仅是几项技术，而是知识的火种。一个模糊的、胆大包天的念头在他心底滋生——或许，他可以在这里，打造一个属于这个时代的、最原始的“技术人才培养基地”？
他给这个非正式的“学校”起了个名字，就叫“下里学社”。没有竹简，更没有纸，教学工具就是树枝和泥地。但他讲的东西，对于这些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人，以及少数几个识得几个字、跑来偷师的落魄士人来说，无异于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学社的名声，如同滚雪球一般，越传越远。李小隐隐感觉到，有一些气质明显不同于农夫的人，也开始混在人群中，默默地听着，眼神闪烁。
风暴来临前的平静，似乎被打破了。
这一天，讲学结束后，人群渐渐散去。李小正活动着站得酸麻的腿脚，准备回他那间已经被称为“学舍”的破屋。
一个穿着普通麻衣、身形精悍的汉子却没有离开，他径直走到李小面前，拱了拱手，动作干脆利落，眼神锐利如鹰。
“先生大才，在下佩服。”汉子开口，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沛县刘邦，欲举大事，正值用人之际。先生与门下众贤，皆身怀绝技，何不共图大业，搏个封侯拜相？”
刘邦！
李小的心脏猛地一缩，终于来了！历史的车轮，已经碾到了他的面前！
他看着眼前这个未来将开创四百年汉室基业的男人，此刻还带着几分草莽气息，但那双眼睛里已经充满了野心和审度。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几个尚未走远的学社弟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紧张地望过来。
短暂的死寂。
李小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惊慌，他甚至微微笑了一下，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平静，还有一种……让刘邦感到莫名心悸的、居高临下的了然。
他没有回答刘邦关于“共图大业”的邀请，反而慢悠悠地，从自己那件破旧麻衣的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沾着点泥土，形状有些不规则，表皮暗红，还带着几根须子。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其貌不扬的物件吸引了过去。
李小将它托在掌心，递到刘邦眼前，语气平淡得就像在介绍今天晚饭吃什么：
“刘季兄，”他用了刘邦尚未发迹时的称呼，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和疏离，“封侯拜相，路途遥远，生死难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刘邦，扫过周围那些屏住呼吸的弟子，最后落回掌心那丑陋的块茎上。
“不如，我们先来谈谈这个——此物名曰‘红薯’，耐旱耐瘠，不择地力，亩产……”
他轻轻吐出几个字，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在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上。
“……三十石。”
刘邦脸上的从容和野心瞬间凝固，瞳孔骤然收缩。他死死地盯着李小掌中那其貌不扬的“红薯”，仿佛看到了某种完全超出他理解范畴的、颠覆性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