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冷雨敲打着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像是一场永无止境的哀乐。
宋清歌站在霍氏集团巍峨的门厅外，雨水打湿了她单薄的外套肩头，寒意顺着纤维缝隙钻入，激起皮肤一阵细密的战栗。
她抬起头，望向那高耸入云、几乎被阴云吞没的顶层，指尖在身侧悄然收紧。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压下了胸腔里翻涌的恐慌。
她手里紧握着一张几乎被捏变形的诊断书复印件。
养父宋国平的，尿毒症晚期，唯一的生路是换肾，以及一笔她这辈子都没想象过的天文数字手术费。
医院的消毒水气味似乎还萦绕在鼻尖，混合着此刻雨水的土腥气，构成她人生绝境的底色。
深吸一口冰凉潮湿的空气，她抬步迈入旋转门。
内部奢华的景象与外面的凄风苦雨形成割裂的对比。
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脚。
前台小姐训练有素的目光在她身上快速一扫，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与轻慢。
直到她报出“霍景深”三个字，并说是预约，对方的神色才微微一凛，拨通了内线电话。
通往顶楼总裁办公室的电梯运行得极快，超重感让宋清歌有些眩晕。
镜面墙壁映出她清秀却写满疲惫的脸，眼底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想起一年前，在那个混乱的巷口，那个浑身是血却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少年……
记忆模糊而遥远，却像一颗种子，在她心底埋藏多年。
她从未想过，再次产生交集，会是在如此不堪的境地。
“叮”一声轻响，电梯门滑开。
肃穆、冰冷、压迫感扑面而来。整个顶层安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心跳声和鞋跟敲击地面的细微回音。
秘书示意她直接进去，眼神里带着一种了然的、几乎是怜悯的神色。
厚重的实木门被推开，首先闯入感官的是雪茄淡淡的余味和一种冷冽的木质香气。
空间极大，视野开阔，一整面的落地窗外是灰蒙蒙的雨都景色，更远处是铅灰色的海面。
霍景深就坐在那张宽大得近乎夸张的办公桌后，背对着她，望着窗外，仿佛一座凝固的雕塑。
宋清歌局促地停在办公室中央，地毯柔软得几乎吞没了她的脚步声。
她像是一个误入禁地的闯入者，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良久，就在她几乎要耗尽所有勇气时，那张高背椅缓缓转了过来。
男人穿着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两颗扣子，露出一段线条冷硬的锁骨。
他的脸英俊得极具攻击性，眉眼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组合在一起却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与冷酷。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
“宋清歌？”他的声音低沉，没有疑问，只有确认，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漠然。
“……是。”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
霍景深没有请她坐，修长的手指从桌上推过来一份装订好的文件。
纸张边缘锋利，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看看这个。”他言简意赅，甚至懒得寒暄。
宋清歌上前两步，拿起那份文件。
首页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刺入眼帘——《婚姻契约协议》。
她指尖微颤，翻动纸张，条款冰冷而刻薄，详细规定了三年婚姻期内她的义务、权利以及需要遵守的无数规则。
最重要的是，在最后一页，明确写着她将获得一笔足以支付养父所有医疗费用并保证其后半生无忧的巨额资金。
数字后面的零晃得她眼睛发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为什么是我？”
她抬起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黑眸里。这是她最大的疑惑。
霍家权势滔天，霍景深身边从不缺女人，为何偏偏选中她这个一无所有的孤女？
霍景深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在她脸上逡巡，像是在仔细比对什么。
那眼神，让她觉得自己是一件赝品，正在被专家苛刻地鉴定。
“因为你像她。”
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却字字如冰锥，砸在宋清歌心上。
“苏婉。我的女人。”
他顿了顿，似乎是为了让这几个字在她脑子里沉淀得更深。
“三年前，她为了救我，受了重伤，在国外治疗。现在，她需要静养，不能被任何流言蜚语打扰。”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了敲。
“但霍家需要一位‘太太’来应付某些场合，我母亲也需要一个‘儿媳’来让她安心。”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她脸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判。
“你的侧脸，尤其是眼睛，有几分像她。这就够了。”
他扯了扯嘴角，那算不上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嘲弄。
“签了它，你养父的钱，霍家来出。三年后，契约终止，你可以离开，我会额外给你一笔补偿。”
像她……替身……
原来如此。
心底那点因模糊记忆而产生的微妙悸动，此刻显得如此可笑。
她所有的不解和挣扎，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
不是因为她是宋清歌，只是因为她恰好长了一张有点像别人的脸。
一股尖锐的屈辱感从心底窜起，烧得她脸颊发烫。
她想把这份协议摔在他脸上，想转身离开，维持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
可是，养父躺在病床上灰败的脸，医生那句“再不手术就来不及了”的警告，像两条冰冷的锁链，牢牢捆住了她的双脚。
她垂下眼睫，盯着协议上自己的名字打印处，那片空白像一个深渊。
霍景深似乎耗尽了耐心，看了一眼腕表，价值不菲的铂金表盘在灯光下折射出冷硬的光。
“我的时间很宝贵。签，或者不签，给你十秒钟考虑。”
十、九、八……
他开始了倒计时，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每一秒都像重锤敲击在宋清歌的耳膜上。
七、六、五……
她想起养父粗糙的手掌抚摸她头顶的温暖，想起他省吃俭用供她读设计学校的艰辛。
四、三……
呼吸变得困难。
尊严和救命钱，她没得选。
二……
在他即将数出“一”的瞬间，宋清歌猛地抬起头，眼眶泛着红，眼神里却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空洞和平静。
她伸手，拿起桌上那支沉甸甸的万宝龙钢笔，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一缩。
没有再看条款，她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在乙方签名处，一笔一划，用力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宋清歌。
字迹甚至因为用力过度而显得有些扭曲。
放下笔，她将协议推回到他面前，自始至终，没有再看他一眼。
霍景深拿起协议，扫了一眼她的签名，似乎还算满意。
他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支票，推到桌沿。
“这是首款，足够你支付你养父目前的医疗费和部分手术预备金。后续的，会按协议分期打入你的账户。”
他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波澜。
“记住你的身份，宋清歌。在这三年里，你是霍太太，但也仅仅是‘霍太太’这个名头。你是苏婉的替身，安分守己，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
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来更强的压迫感，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最后一字一句地宣告，如同下达最终判决：
“好好扮演你的角色。记住，你只是婉婉的替身。”
宋清歌的脊背僵硬挺直，像一根即将被压垮却死死支撑的芦苇。
她缓缓伸出手，拿起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支票，指尖的冰凉一路蔓延到心底最深处。
窗外，雨下得更大了，模糊了整个城市。
她轻轻点头，用一个微不可察的动作，埋葬了自己过去的全部人生，和那份尚未萌芽就已腐朽的、基于错误的希冀。
“我记住了。”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消散在冰冷奢华的空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