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惊世:王爷驻足听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仵作头目的厉喝在阴冷的殓房里回荡,带着被冒犯的恼怒和难以置信。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钉子一样钉在沈芷身上,有惊愕,有怀疑,更多的是一种“这女人疯了”的鄙夷。
一个贱籍女子,还是个如此年轻的,竟敢在众多老仵作都束手无策时口出狂言?
沈芷对那头目的呵斥充耳不闻,她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对尸体的观察与分析中。她上前一步,无视了那令人作呕的腐败气味,伸手指向尸体的颈部,声音平稳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差爷请看,此尸颈部确有索沟,但颜色浅淡,边缘模糊,皮下及深层肌肉无显著出血。若为生前缢吊或勒毙,索沟应呈深褐色或暗红色,边缘清晰,且伴有明显的生活反应。此沟更像是死后被绳索类物品短暂压迫所致,意在伪装。”
她的话语里夹杂着“生活反应”等陌生词汇,让众人一愣,但那清晰的逻辑却让人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思路走。
不等头目反驳,她的手指移向尸体的口鼻:“再看其颜面,虽肿胀腐败,但并无典型的‘鹅掌样’溺亡肺水肿征象。指压胸廓,亦无大量溺液形成的揉面感。”她边说边用一根细木棍,隔着布轻轻按压尸体胸部演示。
几个老仵作下意识地凑近了些,仔细观看,脸上渐渐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有些细节,经她一点明,似乎……确实如此?
最后,沈芷的目光落在那个最诡异的左脚踝伤口上。“至于这处伤口,”她蹲下身,丝毫不避污秽,用木棍轻轻拨开伤口边缘模糊的腐肉,“伤口边缘参差不齐,有多个方向的撕裂痕,深及骨骼,可见白色划痕。这绝非水中杂物一次刮擦所能形成。”
她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这是反复摩擦、扭动所致!试问,一个溺水之人,即便脚被卡住,也只会在水流冲击下单向拉扯,岂会形成如此多方向的复杂创伤?唯一的解释是,他生前脚踝被铁链之类的硬物锁锢,曾拼命挣扎试图脱困,磨伤了皮肉甚至骨骼。凶手弃尸时,为掩盖锁痕,才用粗糙之物(或许是石头)在此处反复磨蹭,破坏了原始伤痕!”
一番话条分缕析,逻辑严密,将一具看似简单的“河漂子”背后隐藏的谋杀、囚禁、伪装层层剥开。殓房里鸦雀无声,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那些原本带着鄙夷的目光,渐渐变成了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这女人……说的好像真有道理!而且她观察之细致,推断之大胆,远超他们这些老手!
仵作头目张了张嘴,脸色变幻,想斥责她妖言惑众,却发现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沈芷指出的每一点,都精准地打在了之前验尸报告中含糊不清、无法自圆其说的地方。
“你……你到底是何人?”头目的语气软了下来,带着惊疑。
“民女沈芷,家父沈良,亦是仵作。”沈芷垂下眼睑,恢复了低眉顺目的姿态,但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已经在她身上镀上了一层难以忽视的光环。
就在这时,殓房外突然传来一阵略显嘈杂的脚步声和低语声。
“王爷,这边请,这边污秽,您千金之躯……”一个谄媚的声音传来。
“无妨。”一个温和,却带着某种奇异穿透力,隐隐压住了所有嘈杂的男声淡淡响起。
众人皆是一惊,齐齐望向门口。

只见京兆尹府的几个官员正簇拥着一人走了进来。被簇拥在中间的男子,坐在一张由两名健仆抬着的肩舆上,身披一件银狐裘,脸色是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薄唇缺乏血色,此刻正用一方素白锦帕掩着口鼻,低声咳嗽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然而,当他抬起眼眸,淡淡扫过殓房内的景象时,那双眼眸却沉静如古井深潭,幽深得不见底,与他外表的病弱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正是靖安王,赵珩。
他怎么来了?!京兆尹的官员们额角见汗,心中叫苦不迭。这位爷平日深居简出,怎的今日突然有兴致来这晦气冲天的殓房?
赵珩的目光在室内微微一转,掠过那具可怖的尸体,掠过一群战战兢兢、躬身垂首的仵作,最后,落在了唯一一个虽然也低着头,但背脊却下意识挺得笔直的身影上——沈芷。
刚才在门外,他隐约听到了里面传来的、与这污秽之地格格不入的清晰女声,以及那番关于“死后伪装”、“铁链锁痕”的惊人论断。
有趣。
“方才,是何人在言语?”赵珩放下锦帕,声音不高,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仵作头目浑身一颤,连忙躬身回道:“回……回王爷,是……是这名贱籍女子,在此胡言乱语,惊扰了王爷,小的立刻将她赶出去!”
“哦?”赵珩的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探究,“本王倒觉得,她所言,颇有几分新奇。你且说来听听,她是如何……胡言乱语的?”
头目不敢隐瞒,结结巴巴地将沈芷刚才的论断复述了一遍,虽不及原话精炼,但也说出了七八分意思。
赵珩听罢,掩口轻轻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那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了沈芷身上。
“你叫沈芷?”他问。
“是。”沈芷低着头应道,能感受到那道目光如同实质,在她身上细细打量。她心中波澜微起,这就是她潜意识里认为可能是“机会”的靖安王?他竟真的出现了,而且是在这个时机。
“抬起头来。”赵珩的声音依旧温和。
沈芷依言抬头,目光平静地与他对视了一瞬,随即恭敬地垂下。不能久视,这是规矩。但那一瞬间的接触,她捕捉到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极淡的审视与兴味。
“依你之见,此人并非溺亡,而是他杀后弃尸水中。”赵珩缓缓道,“且生前曾遭囚禁。那么,以你看来,凶手为何要多此一举,制造溺亡假象?又为何要磨去其脚踝锁痕?”
这个问题,直指案件的核心动机!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这已不仅仅是验尸,而是在推断凶手的心理和行为模式!
沈芷心念电转,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抬头,目光清澈而坚定:“回王爷,民女以为,凶手制造溺亡假象,是为了掩盖死者真正的死亡时间和地点,扰乱官府查案方向。至于磨去脚踝锁痕……”
她的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民女在验看时,于其左脚踝伤口深处,发现嵌有极细微的、未被水流冲走的靛蓝色丝状物,与伤口磨损处的痕迹不同。民女推测,那锁链之上,或许缠有此类靛蓝色织物,凶手磨损脚踝,一是为破坏锁痕,二则很可能是想磨断或者磨掉那缠在锁链上的特定织物,以免暴露其来源!”
靛蓝色丝状物!
沈芷的脑海中,瞬间闪过父亲笔记中的记录——那具护卫张冲的指甲缝里,也有类似的“靛蓝色丝状物”!
难道……这两者之间,竟有关联?!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没有将这个联想说出来。这牵扯到贡品案,牵扯到父亲的冤屈,在情况未明之前,绝不能轻易暴露。
然而,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说出“靛蓝色丝状物”几个字时,肩舆上那位病弱的王爷,掩在锦帕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
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了然,以及更深的探究。
赵珩静静地看着她,看了足足有三息的时间。殓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终于,他轻轻开口,声音依旧平淡,却在整个京兆尹衙门官员心中投下了一块巨石:
“此女,所言颇有见地。这具尸体,连同她,本王一并带回府了。”
(第五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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