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六十,我也赶了回时髦,和女儿玩起了“我有你没有”的游戏。
我笑着举起手掌,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骄傲,
“我有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儿。”
女儿没太多表情,随手弯下一根手指,
“我和我的亲生母亲相认了。”
我怔在原地,笑容僵在脸上。
她看着我,眼神平静,继续开口,
“她是我爸的初恋情人。”
我的手指尴尬的停在半空,大脑一片空白,
先前准备好的所有话语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打断。
以至于,那句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被硬生生地噎了回去,
其实……我彩票中了五千万。
我本来是想。
把它们,全都给你。
1.
“你露出那种表情是什么意思?”
女儿十分冷漠,我甚至一瞬间觉得不认识这个我从小带到大的女儿了。
她从手机里调出一张照片,递到我眼前。
“你自己看。”
我的手开始颤抖,但还是接过手机。
一张在豪华酒店包房的合照映入眼帘。
女儿女婿站在一个我从没见过的女人身后,
女儿的手还亲密的搭在那个女人肩上。
拍摄日期,正好是我生日那天。
那天,我一大早起来去菜市场买了最新鲜的菜,
做了女儿喜欢的糖醋小排和女婿每次来必不可少的烤鸭。
可等到晚上,打电话催了一遍又一遍,
女儿说加班太忙回不来,女婿说约了朋友吃饭,丈夫更是不知所踪。
最后是我一个人对着满桌的菜,坐到了深夜。
女儿伸手拿回手机,语气带着嘲讽:
“还想继续玩游戏吗?”
我强忍着喉咙里的哽咽,声音发抖: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从小到大,我一直把女儿当成命根子一样疼爱。
生下她之后,婆婆和丈夫不止一次明里暗里劝我再生个儿子,
说家里总得有个男丁。
但我每次都坚决拒绝了,
因为我自己是在重男轻女家庭里长大的,我知道那种被轻视的滋味有多难受。
我不想让我的女儿重复我走过的老路。
这些年来,思雪确实有些娇惯任性,说话有时也没轻没重,
但我总是包容她、迁就她。
我总觉得,女孩子厉害一点、自信一点,将来才不会被欺负。
而父母毫无保留的爱,就是她最大的底气。
所以当中了那张五千万的彩票时,我第一个想告诉的就是她。
甚至特意去学了年轻人中正流行的“我有你没有”的游戏,
想着用这种方式和她分享喜讯,应该会很有趣。
可现在,我握着那张价值五千万的彩票,看着她冷漠的侧脸,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女儿划着手机,语气无所谓,
“你知道又有什么关系,你还能跟我爸离婚不成?”
我强颜欢笑,
“离了你爸,我难道不能活了吗?”
女儿终于抬头看了我一眼,语气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你还真有离婚的想法啊?”
“你年龄又大还没有退休金,出了这个家你靠什么活着?”
其实女儿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越来越像她爸爸,
言语间总带着若有似无的轻视和贬低。
明明是最亲的人,说出来的话却最伤我的心。
我强忍着鼻尖的酸涩,只想尽快离开这个令人窒息的空间。
可在我转身想要逃开的瞬间,女儿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
“你最好有点自知之明,你和她可不一样……”
我没回头,加快脚步走进卧室,关上门,将那刺人的话语隔绝在外。
然后颤抖着手拿出那张写好的购物清单,
给女儿买那辆她看了好几次的车,给丈夫换一个高级按摩椅,帮女婿把房贷还清……
我仔细看了又看,才发现这上面写了那么多人的心愿,
却没有一件,是为我自己准备的。
纸张被撕碎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一片,两片,直到那张写满心愿的清单变成再也拼不回的碎片。
2.
凌晨三点,熟悉的疼痛准时将我唤醒。
长年累月的家务劳作早已让我的身体千疮百孔,
肩周、腰椎无一处不痛。
我熟练地蹑手蹑脚起身,生怕吵醒身旁熟睡的李文远。
在药箱里翻找止疼药时,我不小心碰落了一个旧笔记本。
打开一看,竟是李文远从三十多年前就开始写的日记。
“春雪考上了大学,我家里还有有病的母亲需要照顾,我不能耽误她。”
“娶了家里安排的女人,她很能干,也很温和,但我就是喜欢不起来。”
“女儿出生了,我为她起名思雪,思念春雪……”
我一页页翻看,手指止不住地颤抖,
直到最新的一页,
“春雪回来了,我的心还是只为她跳动。”
“女儿女婿知道我和春雪的事了,没想到他们居然支持我们在一起。”
“他们已经改口叫春雪‘妈妈'了,可惜我们一家人不能光明正大生活在一起。”
我把日记本放回原位,只觉得浑身冰冷。
原来,我结婚三十多年的丈夫从未爱过我,甚至将我视作奔向新生活的阻碍。
回想这三十多年,李文远确实对我不冷不热,
但我总以为是他性格使然。
虽然他在婆媳矛盾中从不维护我,
话里话外有些瞧不起我。
但工资每月按时上交,也从不在外拈花惹草。
女儿的成长他也未曾缺席。
我一直以为,这就是正常的夫妻生活。
可现在我才明白,他不是不会爱,不是没有热情,
只是把所有的爱和热情都给了另一个女人。
甚至现在连我视若生命的女儿,也背叛了我,选择了那个女人。
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感觉胸口破了个大洞,所有的力气和暖意都在一点点流失。
李文远起夜时看到我,却若无其事地走进卫生间。
出来见我仍坐在地上,他才不耐烦地皱眉:
“你又犯什么病?”
我擦干眼泪站起身:
“李文远,你没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他眼底闪过一丝心虚,随即变得不耐烦,
“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疑神疑鬼?你故意找茬吗?”
这个表情我太熟悉了,三十多年的夫妻,我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果然,没等我回应,他抓起外套就夺门而出,
“我懒得跟你废话!”
摔门声惊醒了女儿。
她站在卧室门口,睡眼惺忪却语气冰冷,
“妈,你闹什么?爸要是真跟你离婚了,你就老实了。”
“我看你就是更年期犯了。”
说完,她也摔门回了房间。
被最爱的两个人接连刺痛,我的心反而像石头落地般平静。
对着紧闭的房门,我终于轻声却坚定地说出了那句话。
“我要离婚。”
3.
“什么?你要离婚?”
转天晚上,女婿和丈夫几乎同时出声,不可置信地看向我。
女儿虽然也有一瞬间的诧异,但随即只是冷笑一声,继续低头搅着碗里的粥。
我平静地舀了一勺白粥送入口中,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
李文远像是强忍着不耐烦,和女婿交换了一个眼神,
然后从桌下拿出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个简陋的银手镯。
我知道这是他惯用的“台阶”。
以往每次争吵后,他都会随手送我一件小礼物。
可能是一条廉价的裙子,也可能是个印着广告的杯子。
虽然不值钱,但我每次都会开心地收下,
然后继续任劳任怨地伺候这个家。
但这次,我没有接。
女婿见状,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爸都主动给你礼物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果然还是比不上……”
“比不上什么?”
我打断他,他噎住,面上表情有些僵硬。
我收回视线,继续道:
“比不上你的春雪丈母娘吗?”
餐厅瞬间陷入死寂。
李文远立刻明白了我这些天反常的原因。
他下意识地看向女儿,
而女儿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饭碗,没有抬头。
我说:“你不用看她。”
李文远沉默片刻,终于开口,
“你……知道多少了?”
我刚要说话,女婿却抢先一步,
“爸,她知道就知道呗,瞒着有什么用?”
“你也该给春雪妈妈一个名分了。”
丈夫像是被说服了,忽然就理直气壮起来,
“亚楠,你这是何必?我从没想过要和你离婚。”
“这三十多年我已经给了你名分,现在我只是想陪春雪安度晚年。”
“只要你安分守己,不去打扰春雪,这场婚姻我们还能继续下去。”
好一个“继续下去”,说得多动听。
可实际上,他不过是既想与白月光双宿双飞,又舍不得我这个免费的保姆。
这时,我的手机铃声打破了沉默。
是彩票兑奖处打来的电话,
最近他们常联系我,询问是否愿意捐赠部分奖金。
之前我总想着要和家人商量,每次都婉拒了。
但这次,我给出了明确的答复,
“好的,我会捐赠一部分。”
刚挂断电话,李文远就冲到我面前,脸色铁青地质问,
“什么捐赠一部分?对面怎么是个男人的声音,你是不是出轨了?”
我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可笑,却意外没有任何生气
“我没有,不过,不管你会怎么想,我都不会阻拦。”
是啊,反正都下定决心离婚了,陌生人怎么想,与我何关呢?
女婿也开口指责,
“我说你怎么突然跟爸提离婚呢,原来是找好下家了。”
李文远此刻越发气急败坏,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拉着我往外走:
“一把年纪还不知道羞耻,真让人恶心!”
常年养尊处优的他力气很大,而我一身病痛根本无力反抗。
女儿和女婿冷着脸跟在后面,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热闹。
到了小区楼下,李文远狠狠把我甩在花坛边。
粗糙的水泥地擦破了我的手掌,我疼得一时说不出话。
他站在小区通道上,对着渐渐围过来的邻居大声嚷嚷,

“都来看看啊!看看这个老婆子多不要脸!”
“平时吃我的喝我的,一天班没上过,靠我养了半辈子。”
“现在一把年纪了居然在外面找野男人,还要跟我离婚!连女儿女婿都不要了!”
4.
夜灯昏黄,映照着邻居们好奇又诧异的目光。
我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膝盖却一阵刺痛。
平日里见面总会打招呼的几个妇女,此刻却像变了个人,
尖刻的议论声毫不避讳地传来,
“真没看出来她是这种人,太不要脸了!”
“就是享福享太多了,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这要放在过去,就得浸猪笼!我要是她,都没脸活着!”
一句接一句,如同冰冷的刀子,扎在我最脆弱的尊严上。
她们明明也是别人的妻子、母亲,有着各自的不易,
此刻却争先恐后地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将生活中无处发泄的怨气,尽数倾泻到我的身上。
我挣扎着站起身,试图辩解,
“我没有出轨!刚才那是……”
可我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女婿高声打断,
“那是什么?到现在了,你还想编什么故事?”
围观的人越聚越多,不少楼上的住户也探出阳台张望。
我心酸至极,低声哀求,
“我们回家说行不行?别让外人看笑话……”
李文远见我示弱,反而更加趾高气扬,
“回家?我就是要让大家都看看你有多不要脸!”
“家你别想回了,你不是要离婚吗?正好,我李文远也不要一个不知廉耻的老婆!”
说完,他招呼着女儿女婿,转身就走。
我忍着腿上的剧痛,一瘸一拐地跟到门口,
却被他们“砰”地一声,死死关在门外。
我徒劳地拍打着防盗门,里面却毫无回应。
窗外渐渐下起了小雨,楼道里的穿堂风冰凉刺骨。
最终,我只能冒着雨,找到附近一家小旅馆暂住。
用热水冲刷掉一身狼狈,又照着网上的教程,给自己买了消毒药水和纱布,将擦伤的手掌和膝盖仔细包扎好。
做完这一切,我才疲惫地倒在床上。
拿起手机,发现所谓的家庭群早已将我移除。
朋友圈里,却跳出了李文远刚发的动态,
在我打理得干干净净的家里,
他、女儿女婿,还有那个叫周春雪的女人,正围坐一桌,笑容满面。
配文是:一家人,终于在家里团圆了。
照片里其乐融融的“岁月静好”,与我刚刚经历的羞辱和狼狈仿佛发生在两个世界。
我关掉手机,一夜好眠。
第二天,我去彩票中心办理了兑奖手续,并如约向妇女保护协会捐赠了一部分。
走出大厅时,我忽然听到几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是李文远,
“还得是咱们运气好!随手一买就中了一万块!”
“对了,思雪这事儿别跟你妈提,这钱可是咱们一家四口的国庆旅游基金。”
女婿的语气则充满了羡慕,
“我听说咱们市还有个中了五千万的头奖呢!”
“要是咱们中的就好了,别说房贷车贷了,直接换大别墅,环球旅行都绰绰有余!”
李文远也应和,
“是啊,也不知道是谁运气这么好,要是能见一面,沾点喜气也好啊。”
话音落下,女儿李思雪一抬头,恰好看见了站在台下的我,
她下意识停住脚步,脱口而出:
“妈?你怎么在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