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暴雨倾盆。
葬剑渊的绝壁陡峭湿滑,每一块岩石都像是淬了寒冰的利刃,能轻易割裂血肉。

一只手,一只满是凝固血污和湿冷泥泞的手,从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探出,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扣住了一块微微突出的岩石。
指甲在与岩壁的摩擦中早已翻卷剥落,露出下面模糊的血肉,可那五根手指却像是铁铸的鹰爪,一分一毫都不肯松开。
凌尘。
这个名字,三年前在天元宗曾是光环与荣耀的代名词,是无数弟子仰望的百年不遇之天才。
而此刻,他只是一个从地狱向上攀爬的恶鬼。
他凭借着那股早已融入骨髓的顽强意志,一寸,又一寸地,从这个被称为“修士坟墓”的绝地深渊底部,向上挪动着自己残破的身体。
身上的衣衫早已在三年的深渊罡风与混乱剑气中化为布条,勉强挂在身上。皮肤上,新旧交叠的伤口纵横交错,形成了一幅可怖的图景,最深处的几道甚至能清晰看见森白的骨骼。
每一次肌肉的牵动,每一次呼吸的加重,都伴随着两股截然不同的剧痛。
一股,是皮肉被撕裂的钻心之痛。
另一股,则是来自丹田与四肢百骸的,那股空荡荡的虚无感,那是灵脉尽断后,比任何酷刑都更折磨人的绝望。
力量,曾经在他体内奔涌如江河的力量,如今只剩下干涸的河床与死寂的沙砾。
三年前。
那个他最信任、待之如亲兄的师兄楚昭。
那个他倾注了所有少年情愫、许诺了一生一世的挚爱苏清瑶。
就是这两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联手将他骗至宗门禁地,然后用最狠毒的手段偷袭了他。
灵脉被震碎,丹田被捣毁,最后被一掌打入这万劫不复的葬剑之渊。
理由?
荒谬绝伦。
偷学禁术。
凌尘至今都能清晰回忆起坠落深渊时,楚昭脸上那毫不掩饰的得意与森然冷笑,以及苏清瑶那双清丽眼眸中,一闪而过的、他至死都无法读懂的复杂情绪。
是愧疚?是怜悯?还是……解脱?
他不知道。
也不想知道了。
仇恨。
浓烈到足以焚烧灵魂的仇恨,是支撑他在这暗无天日的深渊底部,活过一千多个日夜的唯一燃料。
他不能死。
他要活着爬出去,回到那个宗门,站到那对男女的面前,亲口问一问,为什么!
深渊底部,是另一番地狱景象。
无数断裂、腐朽的剑骸堆积如山,形成了一片望不到边际的金属坟场。每一柄断剑都曾有过它的主人,有过它的辉煌。而今,它们只剩下死寂与不甘。
这些残存的、死寂的剑意弥漫在空气中,形成一种无形的、阴冷的场域,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任何活物的生机。
这三年来,凌尘就是与这些剑骸为伴,与这片死意对抗。
攀爬的动作越来越慢,他的意识在无尽的痛苦和疲惫中开始涣散,眼前的景象出现了重影。
或许,就这样结束了……
就在他最后一丝清明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无法被察觉的震动,从他的后背传来。
那具从他坠崖时就用布条死死绑在背上的漆黑剑匣,那具陪伴了他三年,除了坚硬再无他长的毫不起眼之物,在这一刻,似乎微微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热能量,从剑匣与他背部接触的地方,悄然渡入他冰冷僵硬的体内。
这股暖流微弱至极,却像是在即将熄灭的炭火中投入的一粒火星,强行驱散了一丝足以致命的寒意,将他即将沉沦的意识,硬生生拉了回来。
凌尘猛地一个激灵。
他残存的求生本能被瞬间激发,用牙齿死死咬住下唇,满嘴的血腥味让他再次清醒了几分。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手臂肌肉虬结,将自己残破的身躯,猛地向上提了一大截!
终于。
他的手,触摸到了不同于岩壁的、带着湿润草根气息的泥土。
崖顶!
他终于爬上来了!
凌尘用尽最后的气力,翻身滚上了坚实的地面,整个人呈一个“大”字形,瘫倒在泥泞之中。
滂沱的暴雨无情地冲刷着他的身体,冲刷着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也冲刷着他脸上混合了血水、泥水与雨水的污渍。
他没有欢呼,没有喜悦,甚至没有一丝一毫重见天日的激动。
他只是静静地躺着,任由冰冷的雨水灌入他的口鼻。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地、用尽全身力气支撑起上半身,转过头,回望了一眼身后那片深不见底、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深渊。
他凝望着那片黑暗,仿佛在凝望自己过去三年的坟墓。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死寂一片。
这片死寂之下,是足以将天地都掀翻的、滔天的恨意。
天元宗。
楚昭。
苏清瑶。
我,凌尘,回来了。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回望深渊的那一刻,他身后那具被泥浆包裹的漆黑剑匣表面,一道微不可察的古老符文,悄然亮起了一瞬,随即又隐没于黑暗。
剑匣之内,一丝沉睡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古老意识,正伴随着他心中那股浓烈到极致的怨恨与不甘,悄然睁开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