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楠将那张创可贴藏在了数学课本的封皮夹层里。
这是她能想到最安全的地方。每天上课时,指尖隔着粗糙的牛皮纸书皮,能隐约触到那一小块方形的硬物。像是一个隐秘的护身符,在继父醉醺醺的咆哮穿透薄薄的墙壁时,在母亲隐忍的啜泣细碎传来时,在她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回家路上时,轻轻按上去,就能汲取到一丝微薄的、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她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敏锐——对那个人的一切。
她知道程煜瑜每周一和周四下午最后一节是篮球训练,知道他喜欢喝冰镇的可乐,知道他总是和那几个固定的朋友混在一起,知道他和沈薇并肩走在一起时,沈薇会微微歪头听他说话,笑容明亮得刺眼。
她像一株生长在阴暗角落的苔藓,贪婪地、悄无声息地收集着属于他的阳光碎屑。
期中考试后的那个周五,放学比平时早些。天空阴沉沉的,酝酿着一场夏末的暴雨。空气黏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瑾楠收拾好书包,照例打算从后门离开。经过布告栏时,那里围了一小圈人,议论声比平时要大些。她本不欲停留,目光无意间扫过,脚步却猛地钉在了原地。
布告栏正中央,贴着一张崭新的红榜。
“高二年级第一次月考优秀作文展示”
第一个名字,赫然是“程煜瑜”。作文题目是《远方》。
她的心跳骤然失序。几乎是屏着呼吸,挤上前几步,仰头看着那张打印出来的文稿。他的字迹劲瘦有力,透过纸张都能感受到那份挥洒。文章写的是对未知世界的向往,对打破桎梏的渴望,字里行间是他特有的那种明亮和自信,像永远向着太阳的向日葵。
她看得入了神,直到旁边一个女生小声嘀咕:“程煜瑜写得真好,不过沈薇的也不错,喏,在下面。”
林瑾楠的目光向下移,果然看到了沈薇的名字,作文题目是《陪伴》。
一种微妙的、掺杂着自惭形秽的酸涩涌上心头。看,他们连优秀都是并排列着的,一个向往远方,一个书写陪伴,如此登对。
她正出神,布告栏另一边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是程煜瑜和沈薇,还有他们那群朋友,说笑着走了过来,似乎是刚训练完或者从什么地方回来。
“阿瑜,可以啊,作文上榜了!”一个男生捶了一下程煜瑜的肩膀。
程煜瑜随意地瞥了一眼红榜,嘴角勾了勾,没什么太大反应,目光却落在了沈薇的那篇上,看了一会儿,侧头对沈薇说了句什么。沈薇抿嘴笑起来,轻轻推了他一下。
那亲昵自然的互动,像一根无形的针,扎得林瑾楠眼睛生疼。
她慌忙低下头,想要退开,把自己重新藏回人群里。
就在这时,一阵狂风毫无预兆地卷地而起,吹得布告栏上的纸张哗啦啦作响,几页没钉牢的通知单被掀飞起来。其中一张,打着旋儿,不偏不倚,正好拍在了程煜瑜的脸上。
“噗——”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
程煜瑜也有些哭笑不得地把那张纸从脸上扯下来,看了一眼,是张没什么用的旧活动通知。他揉成一团,准备找个垃圾桶。
风还在吹,而且更大了,带着湿漉漉的土腥气。布告栏上,程煜瑜那篇作文的左上角,钉书针似乎松动了,在风里危险地翘起了一个角,眼看就要被整个掀起来。
林瑾楠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那是他的作文……
几乎是想也没想,在她自己都还没意识到的时候,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她快步上前,在所有人的注视都还停留在程煜瑜脸上的“意外”时,伸出手,用掌心死死按住了那张作文纸翘起的角落。
她的动作有些突兀,甚至带着点笨拙的急切。
程煜瑜刚把纸团扔进垃圾桶,回过头,正好看到这一幕。
女孩瘦削的背影,微微踮着脚,一只手还抱着怀里的书包,另一只手却用力地、近乎固执地按在布告栏上,按在他那篇作文的角落。狂风撩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指尖。
他愣了一下。
旁边的朋友也注意到了,打趣道:“哟,这是谁的忠实读者啊?”
林瑾楠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一直红到脖颈。按在作文纸上的手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无处安放地攥住了自己的校服衣角。她恨不得立刻化身尘埃,消失在原地。
程煜瑜看着她窘迫无措的样子,走了过来。他的目光在她涨红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落在那篇被按回去的作文上,语气依旧是他那种惯常的、带着点随意的好心:“谢谢啊,差点被风吹跑了。”

他又对她说话了。
林瑾楠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她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只是拼命地摇头,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要下雨了,还不回家吗?”程煜瑜看了看天色,随口问了一句。这话或许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他习惯性的、对周围人释放的善意。
但对林瑾楠来说,却像是一道赦令。她如蒙大赦,含糊地“嗯”了一声,几乎是落荒而逃,抱着书包,一头扎进了越来越急的风里,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跑出很远,直到确认彻底离开了他们的视线,林瑾楠才扶着路边一棵粗糙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滚烫的温度被风一吹,带来一阵凉意。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按住他作文纸时,那纸张粗糙的触感,以及……以及他刚刚走过来时,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着汗水和洗衣液的味道。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噼里啪啦,瞬间就连成了雨幕。
她没有带伞。
冰冷的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头发和校服。她却并不觉得冷,反而有一种奇异的、近乎灼热的东西在胸腔里流淌。她伸出手,接住冰凉的雨水,看着雨水在掌心汇聚,又从指缝间流走。
她保护了他的作文。
尽管他可能转眼就忘了,尽管对他而言,那真的只是一句随口的“谢谢”,和一个或许有些奇怪的、不敢看他的女同学。
但对她来说,这是她第一次,不再是远远地、被动地注视,而是为他做了点什么。哪怕微不足道,哪怕他根本不需要。
雨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林瑾楠在雨中慢慢走着,湿透的校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女清瘦的骨架。很狼狈,可她低着头,嘴角却极轻、极轻地,弯了一下。
像一个守着巨大宝藏的、孤独而满足的小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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