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竞赛集训,听起来像是一个光荣的使命,但对我而言,更像是一场公开的刑讯。
阶梯教室里坐着的二十几个人,几乎是年级理科的精华。周屿坐在前排,背脊挺直,像一棵小白杨。林娇娇也在,她旁边自然留着空位,仿佛是某种特权的宣告。我则选了最后排一个角落的位置,试图将自己隐藏起来。
老李请来了市里有名的竞赛教练授课。讲师语速极快,板书更是天马行空,直接从课本知识跳跃到令人瞠目的解题技巧。那些复杂的函数变换、奇妙的几何模型,在我听来如同天书。我看着周围的人,包括周屿和林娇娇,都在飞快地记录,眼神里是专注和理解的光芒,偶尔还能跟上讲师的思路,提出一两个问题。
而我,只能像个拙劣的速记员,拼命抄写黑板上的每一个符号,却完全不懂它们组合在一起的意义。大脑因为高速运转和无法理解而阵阵发烫,一种熟悉的、名为“绝望”的情绪再次像潮水般涌来。
课间休息时,人群自然地分成几个小圈子讨论。周屿身边围了几个人,他在白纸上演算着什么,神情专注。林娇娇和几个女生聚在一起,笑声清脆,讨论着刚才一道题的几种解法。
我独自坐在角落,对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却毫无头绪的符号,感觉自己像个误入鹤群的鸡。
“喂,这个辅助线,你是怎么想到的?”一个略带沙哑、有些耳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猛地抬头,心脏漏跳了一拍。
崔超。
他不知什么时候溜达了过来,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正指着周屿桌上那张演算纸。他居然也来参加集训?是了,年级第二,他当然有资格。
周屿抬起头,看到是崔超,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还是平静地回答:“利用对称性构造全等。”
“哦——”崔超拖长了语调,脸上带着那种标志性的、漫不经心的笑容,“挺巧妙的嘛。”他的目光扫过周屿那张写得工工整整的草稿纸,又似乎无意地,落到了我一片空白的笔记本上。
那眼神依旧锐利,但这次,我似乎没有看到嘲讽,反而……带着点探究?
我的心跳莫名加速,下意识地合上了笔记本,仿佛要掩盖自己的无知。
崔超也没再多说,扯了扯嘴角,双手插回裤兜,又晃悠着走开了,像一阵不羁的风,吹皱了这一池“优等生”的静水。
这个小插曲让我更加心烦意乱。连崔超这种“混混”都能轻松理解并参与讨论,而我却像个木头一样坐在这里。强烈的自卑感几乎要将我吞噬。
集训结束后,我抱着沉重的书包,垂头丧气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夜色渐浓,路灯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单。
“喂!郑好!”
燕子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追上来,“怎么样?竞赛课是不是特别难?我听说今天讲的是梅涅劳斯定理的逆应用,超纲超到天上去了!”
我苦笑着点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说不出话。
“哎呀,别这副表情嘛!”燕子用力拍我的背,“那本来就不是给我们这种人准备的!你能被选进去听听,已经是巨大进步了!走,我请你吃关东煮,抚慰一下你受伤的心灵!”
坐在热气腾腾的小店里,吃着甜辣的萝卜和鱼丸,我向燕子倒着苦水,说着课堂上的茫然和看到周屿、林娇娇甚至崔超他们轻松理解时的无力感。
燕子塞了满嘴的食物,含糊不清地说:“你跟那些人比什么比?周屿和林娇娇那是从小学奥数的,脑子结构跟咱不一样!至于崔超……那是个bug,不能算在人类范畴!”

她的话总是这么简单直接,却又奇异地有效。“咱们就按照自己的节奏来!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你忘了你一个月前数学还考不及格呢?现在都能去听竞赛课了,这已经是飞跃了!”
回到家,我把自己扔在床上,疲惫感如同实质般压在眼皮上。但燕子的活力和那碗关东煮的暖意,似乎驱散了一些阴霾。
我重新坐回书桌前,摊开那本让我头疼的竞赛笔记。我知道,很多地方我现在看不懂,但这不代表我永远看不懂。我将那些不懂的题目和知识点,一个一个抄录在一个新的笔记本上,命名为“迷雾区”。我告诉自己,现在看不懂没关系,先记下来,总有一天,我要把它们一个个攻克。
这个过程缓慢而痛苦,像在黑暗中摸索。但每当我想放弃的时候,就会想起周屿画下的那条清晰的辅助线,想起他通知我参加集训时那条简短的短信——那是我迷雾中若隐若现的灯塔。也会想起崔超那个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探究的眼神——那眼神像一根刺,微妙地刺激着我的自尊。
而燕子,她就是我手边最温暖、最实在的那盏灯,也许不够明亮,却足以照亮脚下磕磕绊绊的路,让我有勇气,继续在迷雾中前行。
夜深了。台灯的光晕下,我只能听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和自己均匀的呼吸。前路依旧迷茫,但笔握在我自己手里。
这一次,我不会再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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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