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沉的鼠尾草气息沉淀出的微苦而又温和的香气里,花咏脸色不好看,“干嘛说人家臭?”
沈文琅也冷着脸,瞥一眼他:“我说臭就臭,关你什么事?”又泄愤似的踢了一脚花咏的行李箱,“你搬家搬好了吧,我先走了。”
花咏知道沈文琅为什么暴躁,可此时,他顾不得那么多,因为,他自己更心惊。
那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绪——
花咏,后悔了。
在高途敲开门明明绝望却强撑着微笑问好的时候,在高途脸色苍白却给沈文琅鞠躬道歉的时候,在高途掩饰伪装不下去狼狈败走的时候,花咏后悔了。
一桩一桩。
一件一件。
后悔恶作剧,明知道高途喜欢沈文琅,还故意放出来电显示,误导那是“暧昧电话”,知道他伤心欲绝,却给他一个伪装的像什么都不知道的纯洁的笑。
后悔释放信息素,让一直隐藏的很好的高途发热期提前,还前所未有地厉害,连抑制剂也压不下去,甚至请五天假。
后悔粉碎备份文件,让虚弱不堪的高途爬到没有电梯的这个民宅顶楼来,一身汗湿地给自己送资料。
后悔故意安排沈文琅搬家,让慌乱难堪的高途,失魂落魄还不可避免地听到沈文琅狗嘴里吐出的狠话。
……
狼狈一再地发生,先是在花咏面前,然后是在沈文琅面前。
虽然竭尽全力,但高途知道自己控制的意志力因为疼痛和高烧丧失殆尽。
神色恍惚地进了浴室,打开花洒,用力地把自己洗干净,可即便这样,水汽还是带不走他身上属于Omega的鼠尾草味道。
因为在发热期接触到了沈文琅,喜欢的那个人的Alpha气味让自己眼睛不可控制地红了起来。
高途知道,这红,是渴望,也是绝望。
顾不上医嘱,高途给自己注射了冰凉的抑制剂,液体在血管里游走,这瞬间的冷让他回旋出些许清明,不能混用止痛药。
于是,在寒冷、高温与疼痛之间,高途蜷缩起来,好不容易挨过一阵,他疲惫地走进卧室,摔倒在床上。
高途紧紧地抱住自己,逐渐陷入不安的昏睡中,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模糊的视线里,好像有一个人。
他想不到,来的是花咏。
谁都想不到,花咏自己也想不到。
他顺着脑子里先前看过的资料,找到高途住的片区;再顺着鼠尾草的味道,找到高途的家;然后顺着单纯的人的思路,从门旁边的老旧牛奶箱里取到备用钥匙;最后再走进高途那一览无遗且未关门的卧室,直到兰花香气弥散,缠绕抚慰住憔悴的高途。
等到高途的状况好了些,花咏才停止进行抚慰的信息素,又替高途掖了掖被角,他才心有所思地起身离开。
若此前,花咏觉得那些是他对高途懦弱的施舍,好让高途从呆愣愣的沉溺里苏醒。
那此后,花咏觉得这些是高途对他高傲的惩罚,只让自己从清醒中眼睁睁地沉沦。
花咏是Enigma,他强大、清醒且理智,唯一的糊涂,是那天在和慈医院做戏,制造偶遇盛少游的细节,勾引他去付账好留下以后联系空间的时候,把床号报成了高途妹妹的真正床号。
常屿说,那样不妥,容易穿帮。
花咏还记得他当时怎么回的,他说游戏人间的时候救人一命,怎么不算造七级浮屠。
可此时走在离开高途家的路上,花咏知道,他好像错了,那不是糊涂。
那是心软,是吸引,是不忍,是嫉妒,甚至,是爱的初萌。
他一同想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比如,他不是想揭穿高途的伪装,他是想帮高途走出那种自苦的无望。
比如,他嫉妒冷脸暴躁的沈文琅,冰冷却仍得到高途满心满眼的热望。
比如,他喜欢高途对自己的关心,就算是因为虚构的同病相怜也无妨。
……
伪装,若是高途的软肋。
自此,它变了。
伪装,成了高途的铠甲。
而花咏,绝不敢碰。
因为花咏很清楚,如果高途喜欢沈文琅的窗户纸撕破的话,那一定会变成他花咏的软肋。
花咏还清楚,空白的人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因为复杂的人总想得到更多。
花咏更清楚,原本只是想看一眼,而现在,想留下的,是他。
“都、都交清了?”高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会不会是有人交错床号了?”
被质疑了审核能力的收银员有些委屈:“不会的。”笃定地说,“你妹妹住的HS集团员工家属病房,来缴费的三位先生都是很帅的S级Alpha,我印象很深。每个人我都反复确认了很多次床号,不可能弄错!现在你妹妹连二期治疗和后期康复的费用都够……”
三位?很帅的S级Alpha?
高途脑子里除了沈文琅那张俊逸凶悍、帅得没天理的脸,再没有其他头绪。
还会有谁? 打断有些八卦甚至兴奋的收银员的话,“他们有说叫什么吗?或者有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收银笑了笑,“应该有转账记录,不过我们的缴费资料都是保密的,我没有权限调取。”
高途在这种巨大的惶恐中回到了办公室,连花咏来叫他一起去午餐,他都没从这种震惊里回过神。
花咏最近很安分守己,不再在沈文琅的办公室窝着。理由很直白,他和盛少游要培养感情,再呆在老板办公室,就不像话了。
沈文琅也乐得看到X控股的Enigma勤勤恳恳地给高途分担工作,只是有时又觉得奇怪,比如花咏和高途最近的共同午餐,要知道,之前,高途这个总助,总是无差别地陪着自己的。
原本高途就不讨厌花咏,甚至花咏的明亮是高途所仰望的。加上最近俩人共事多起来,花秘书的工作效率极高,和他柔软温和的个性不同,做起事情来雷厉风行,深具名校生的风范。
高途偶尔不免还是会在他面前自卑,但是是真心欣赏的。很少在公司提自己私事的高途,忍不住将上午去医院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花咏。
“花秘书,你说怎么办?”手边是花咏帮他从员工餐厅里选好端来的饭菜,可高途心思太重,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
“三个S级Alpha?”花咏眉头紧蹙,声音不由大了些,他自然知道,去缴费的,不外乎两个人,一个是沈文琅,一个是盛少游,可现在怎么会冒出其他人。
高途一把捂住花咏的嘴,“花秘书,小声点。”
沈文琅幽灵样的声音从旁边冒出来:“高途,把手拿开,你看你们俩像什么话,HS还要不要形象?”
高途讪讪地放下手,“不好意思,沈总,是我失态了。”
花咏难得没开口,沈文琅那点心思,谁说出来就是成全,这事,花咏自然不干。
气氛一时很僵。
自高途这次请假回来,沈文琅就有些主动疏远他。那天帮花咏搬家的时候,沈文琅口不择言地骂了高途,之后一想起他当时变得惨白的脸,自己就更难受。
要不是最近花咏和高途的共同午餐太过频繁,他也不会跟来餐厅。
可一进来,就见高途捂住花咏的嘴,而花咏,竟然没有躲开。
“沈总,您坐,我去给您取餐。”高途弹起来,动作迅速,沈文琅还没有和花咏找到破局话题的时候,他已经回来了。
沈文琅看着都是自己喜欢的菜色,决定以后,在高途面前收敛收敛自己的坏脾气。只是下一秒,他这饭吃的就有点不是滋味。因为高途在旁边用很感恩的语气对他说: “沈总,谢谢您去和慈为我妹妹缴费。”
在和慈,钱比纸还不禁烧。
算是半个孤儿的高途,早已被迫学会独自面对生活,应对人生中出现的各类难题,不论是贫穷或是其他别的什么。
沈文琅告诉自己,帮高途垫付费用,只是不想他去天地汇打两份工影响工作。而此时,他也不知道如何在花咏面前回答高途,便只淡淡的一句,“也没多少钱,事情解决了就行。”
“谢谢沈总,我用每个月的薪水抵扣还您……”
沈文琅脸色不虞,态度也不自觉地又恶劣了:“行了吧,我发给你的工资你再还给我?那你和你妹妹怎么办?每天去路口等着喝西北风?”
“我……”
“好了,高秘书,你别每天胡思乱想,好好上班。集团最近做的原药研发项目一攻克下来,你的奖金自然能覆盖你妹妹手术的费用。”沈文琅说完,放下筷子,起身离开了。
高途看了眼沈文琅留下没动过几筷子的饭菜,再看看一直很安静的花咏,为难又自嘲地苦笑了一下。
倒是花咏给了高途一个安慰又温和的笑容,“恭喜高秘书,沈总刚刚答应给你加薪呢。”
刚刚的沈文琅,好像,变聪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