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冬,京内各家各府都起了地龙。
大学士府今日设宴,未出阁的女孩儿们被安置在后院一宽敞暖和的厢房内。
当水雾将那一方琉璃窗棂蒙上一片模糊时,大学士府的郭小姐开口发问了。
“虞四,你与慕小将军打算何时成亲呀?”
郭小姐话里带着笑,眼神颇有些不怀好意。
她身边围着的女孩们一个个花团锦簇,满身富贵,每个人的眼睛都看向坐在角落里发呆的女孩儿。
女孩缓缓转过脸,眉眼清秀,极为白净,只着一身天青蓝的棉绒长衫,绣以狐毛的领口与袖口微微泛着老旧,一看就是过时的衣裳。浑身上下并无太多装饰,只有两支素银镶的玉钗,胸前挂着一把银质内扣的玉锁。
这般模样,在一众高门千金中,显得极为寒酸。
这就是虞四,虞府四姑娘,大名虞声笙。
非嫡非庶,区区养女罢了。
突然被点到名,她有些茫然,眨眨眼睛:“成亲?”
又顿了顿,答道,“是该成亲了,就......过了年,三月底吧,三月二十八。”
虞声笙算过,三月二十八,黄道大吉,旺她。
众人一听,面面相觑,笑声四起,停都停不下来。
郭小姐以帕掩口:“慕小将军知道这回事吗?”
没等女孩回答,就另有贵女接上:“要是知道还不闹翻了天,京内谁不知慕小将军压根不想娶她!虞家养女罢了,如何能配得上?”
顿时,嘲笑此起彼伏。
虞声笙挪开视线,情绪没有太多波澜,皙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衣衫上已经起边的毛糙。
这场面对她而言,早就习以为常。
等这些贵女笑够了,自然不会再关注她。
过了一会儿,众人见她毫无反应,便觉得无趣,果真将她丢在一旁,又聊起了其他。
略坐片刻,虞声笙悄悄离开。
她刚走,就有贵女的嘲笑从身后追来:“我要是她呀早就没脸见人了,婚约都定了几年了,慕家连纳彩之礼都不愿给,也就是她脸皮厚了......”
虞声笙只身走进一片素裹的冰雪中。
今日雪还未化,太阳盛好。
晒得人浑身都暖和起来。
立在一片红梅下,她扬起脸仔细看着,白雪烈焰印着她的眉眼,细致隽秀间透着一抹炙热。
脑海里想起这些年的种种。
今年,是她与慕淮安有婚约的第四年。
虞声笙成了京城有名的老姑娘。
从及笄之年拖到至今,她都快二十了,还未完婚。
那些千金贵女没少在背后议论笑话。
一开始还背着她,近大半年几乎是明晃晃的讥讽了,丝毫不在意虞声笙的脸面。
去年夏天,慕淮安沙场得胜归来。
庆功宴上,有人问起了他的终身,他只轻描淡写地来了句:“婚约乃家中长辈所订,并非吾之意。男儿应当以国之大事为重,怎能在儿女情长上纠缠不休?想来......虞姑娘也不会这般恨嫁。”
自此,虞声笙又多了一条罪过——恨嫁。
人人都说,这虞四姑娘怕是要背着这婚约,老死一辈子。
毕竟,那可是慕小将军,若是错过了,她再也寻不到这样好的亲事了。
要不是顾全名声,他恨不得立时三刻就退婚。
谁让虞家对镇国将军府有救命之恩呢......
正想得出神,身后丫鬟今瑶匆匆而来,雪被她踩得嘎吱作响,她的步伐太快了,险些摔倒。
将披肩披在虞声笙肩头,今瑶口中嗔怪:“姑娘怎么自己出来了?奴婢就转头拿了个暖炉的功夫您就不见了,叫奴婢好找。”
“屋子里头炭气闷得慌,外头多敞亮。”虞声笙眉眼一弯。
“奴婢还以为......”今瑶眼眶一红,“姑娘不必听那些人说什么,横竖那婚约不变,您早晚会嫁人的!”
“对啊,早晚要嫁的。”
反正......她所嫁之人并不一定是慕淮安。
虞声笙可比这些个名门贵族的千金小姐想得开。
赏了一会儿白雪红梅,眼瞅着时辰差不多了,她打算提前离去。
沿着长长的游廊往前便是出口,刚到偏门外,慕淮安拦住了去路。高大的身影伫立在前方,日头从他背后落下,她的大半个身子几乎被这一片投影压住。
来人怒目而视,眉间紧皱,英气勃勃眉眼俱是不满。
这就是——慕淮安。
虞声笙的未婚夫。
慕淮安厉声质问:“方才你在席间说——三月底成婚?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虞声笙眯起眼眸,唇边勾起一抹冷笑,缓缓退后两步:“慕将军好快的耳报神,既你已知晓,我就不用特地再告知了。”
“三月底,我大婚。”她扬起清亮的眼眸,淡然坚定。
“胡闹!!我不会娶你!别到时候自己闹笑话,寻死觅活!一个姑娘家,为何总是这般死缠烂打,你要脸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