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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灵朝天章节免费试读

万灵朝天

连载中 免费

明初,朱元璋攻陷重庆城,明玉珍建立的大夏国灭亡。原明玉珍部下戴崇定成为卫指挥使,坐镇重庆掌握军政大权。大夏国丞相曾傲带着妻儿的尸体杀出重庆城,来到荣昌境内万灵山,因国破家亡而病弱不堪。为了巩固大夏国基业,精通医术与玄学的曾傲曾设计并绘制了重庆城建图,计划根据重庆地势修建十七道城门,希望借这十七道城门起到镇国作用。戴崇定既嫉恨曾傲,也爱惜他经天纬地之才,希望借助曾傲的力量在四川称帝,于是用儿子威逼,

满地衰草中那星星点点的绿色,让万灵山脚下这个山洼越发苍凉,人们期待老天爷下一场及时雨,但老天爷就是不通人情,温度是降了一些,但空气依然潮湿、闷热。烈日高高地挂在天空,无情地游走着,从清晨走到黄昏,从白昼走进黑夜。万灵山顶的佛光并没有给大地带来滋润,人们期盼雨水的心情急迫而焦渴。

在那座新坟边,是这样一个场景:

穿补丁衣裙的女子扑在坟头悲怆恸哭,泪水流进晒得硬得硌手的土里,湿润了好大一片。

青衣女子则直挺挺站在稍远的地方,她态度傲然,眼神凌厉。她有一张娇美的鹅蛋脸,微微黝黑的肌肤透着练武女子特有的健康色,腰上佩剑剑鞘光芒闪闪,那是镶嵌的几颗宝石发出的光。她冷冷地望着坟头上哭泣的女子,也冷冷地望着坐在地上默默地在一块石碑上刻字的曾傲。

曾傲披散着头发,旁若无人地刻着字。也许是身体虚弱的缘故,也许是心中之痛弱化了胳膊上的力量,他的动作慢极了。他挥动锤子的手软弱无力,每一次敲击钎子的声音都发颤,钎子打进石块本该发出的响亮声音,也沉闷了许多。其实,每敲一次,他的心都会颤抖一下,痛一下,恨一下。

哭泣的女子叫叶紫,是他亡妻的妹妹。

青衣女子叫戴寻芳,来自重庆,是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当戴寻芳欣喜不已地爬上万灵山出现在曾傲面前时,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浑身透出的冷寂:一身黑衣,散着头发,面容憔悴,消瘦不堪,一点也没有昔日的翩翩风度。她喊他的名字,他像没听见;她去扶他,他却奋力甩开她。他要么对她视而不见,要么用冰剑般的目光看得她心头发毛。

叶紫凄惨的哭声像钎子扎进石碑一样,锤子敲打钎子打出的石块粉屑,正是他片片粉碎的心,他苍白的脸上沉寂一片,无神的眼里毫无泪光,但他的心,已碎裂而泛滥成汪洋。大夏国的灭亡,妻儿的惨死,无数百姓的鲜血……在石块粉屑里凄惨地哀泣。

整整一天了,曾傲只刻下“爱妻叶青”四个字,“爱子曾靖”怎么也刻不出来。爱妻叶青——这四个字足以让他为自己还活着而痛恨,流不出的泪凝聚成一个温婉娴静的柔情女子,那是个真正水做的女子,三年夫妻生活,她用似水柔情滋润着他飘零的心,她每一句温润的话语,每一个温情的动作,每一次温柔的凝视,都是那样牵动人心。她没有倾国倾城的美丽容貌,也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她用朴实而纯净的情感,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家,并生育了一个聪明可爱的儿子……

——爱子曾靖——

曾傲缓慢地抚摸着石碑上“爱妻叶青”四个字,感觉到爱妻正用柔情款款的目光看着他走进家门,也感觉到她含笑接过他手中的宝剑或披风,一声“夫君,你回来了”,在他耳畔久久回荡,荡得他心里那片泪海滚滚翻腾。

叶紫依旧伏在坟头嘤嘤而泣。

戴寻芳抬头看看天色,夕阳已经隐没,天色越来越暗,但曾傲没有离开的意思。她已经明确地表示“接他”回重庆,也明白地告诉他大夏国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重庆是他父亲戴崇定做主,请他回去担任要职,协助她父亲治理重庆。她甚至也毫不隐讳地告诉他,汤河兵分几路去收复原属于大夏国的其他地盘,所到之处,几乎无人反抗。

叶紫停止哭泣,抹了一把泪水,揉了揉酸麻的膝盖,走到曾傲身边,叫他跟她回家。曾傲摇摇头,叫她回家去,好生照顾老父亲。叶紫不知道戴寻芳是什么人,也没兴趣过问,临走时,只是用复杂的目光望了她几眼。

夜幕来临,天地一片漆黑,没有月光的山洼,更显出几分诡异来。戴寻芳又听到“叮叮当当”敲击石碑的声音,她再也忍不住了,一把抓住曾傲的手,迫使他停下来,说:“明天找个石匠来刻好墓碑就行了,你的手,哪里是做这个的。”

曾傲没回应她,只是再次甩开她的手,继续敲击起来。

她恼道:“他们死都死了,你再悲伤又怎么样?重庆城内死的人还少吗?天下死的人还少吗?”

曾傲依然不理她,自顾做事。那一次次敲打,一声声撞击,在空寂的夜里更加刺耳,这份诡异的安静,是曾傲心头破解不开的坚冰。叮叮、当当,当当、叮叮,他需要这声音来证明心脏还是跳动的,血液还是流动的。

“爱妻叶青”四个字,他刻了一天;“爱子曾靖”四个字,他刻了三天三夜。野菜粥吊着他的命,大夏国的灭亡却催着他的命走向奈何桥。三天三夜里,戴寻芳恨恨地“陪着”,无可奈何,又不肯离去。也许,有一身不错武艺的她能采用强硬手段将曾傲带走,但是,她知道带不走他的心。他妻儿的魂魄在这片洼地,这是最能紧紧缠绕他的东西。

曾傲将石碑亲手安放在坟前,流不出的泪凝结在“爱妻叶青爱子曾靖之墓”十个字上,落款处的“夫、父立”三个字,不知浸透着他多少血泪多少爱啊!安好墓碑,他又轻轻抚摸着每个字,那样专注,那样旁若无人。

戴寻芳的耐性被彻底磨掉,强势地吼出一句:“曾傲,我最后问你,跟不跟我走?”

曾傲没有回应。

戴寻芳猛冲过去,拔出宝剑去挑坟上的土,她动作快,力道大,顷刻间泥土飞舞,很快出现一个大缺口。曾傲惊骇地看着她,嘴唇颤抖着,却说不出话来。

“你要是不跟我走,我就让他们暴尸荒野!”

曾傲的血液迅疾奔流,冲击着他的心房,苍白的脸涨红了,额头上青筋鼓凸,眼神从无神转化成愤恨。他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掌将戴寻芳拍得飞了出去,随后扑过去夺了她的宝剑,抵在她咽喉上,怒斥道:“你父亲成为可耻的卖国贼,我曾傲怎会与那种恶人为伍?这里是我妻儿的永生栖息之地,我不许任何人侵犯他们在天之灵。戴寻芳,你们戴家已灭了大夏国,还来找我干什么?滚!滚出万灵山!我永生永世不想看到你们戴家人!”

曾傲将宝剑扔在戴寻芳身边,转身就走。

戴寻芳爬起来,大声道:“曾傲,灭大夏国的不是我爹,而是你——”

“你说什么?”他骤然转回身怒视着。

“是你执迷不悟,妄图延续大夏国小朝廷,当今天子是朱元璋,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你不肯面对事实,导致了大夏国的覆灭。否则,明升何至于走投无路而投降。”

曾傲颓然跌倒,又跪下去,张开双臂,仰望天空,悲怆地喊:“苍天哪!我曾傲一心要延续和巩固大夏国,错了吗?若是我错了,你就来个炸雷劈死我吧!若是戴崇定卖国求荣,你就给我下一场暴雨,将他那丑恶的灵魂冲刷干净,还我大夏国净土!来吧,老天爷——”

轰隆隆!咣当当!

猛然间,几声炸雷在天上爆响。接着,闪电起,乌云至。

戴寻芳惊骇地望望天空,又看看曾傲。

眨眼间,滴答!滴答!豆大的雨点密集而下。

哗啦啦!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万灵山附近所有村民都从家里跑了出来,他们呼喊着,欢跳着,奔跑着……漫山遍野,很快被雨雾所笼罩,到处迷迷蒙蒙。

大雨,雷声,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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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傲所跪的地方,以他为核心,方圆三尺之内,没有雨点。非但如此,他头顶上还出现了一道光晕,顺着光晕往上望,那分明是从天空射下的光带,不偏不倚,恰恰洒在他身上,好似为他撑起一把大伞。

戴寻芳看呆了。

也许是村民们看到了光带,也许是突然降临的大雨让他们欣喜若狂想到万灵寺去谢神,先期奔来的人赫然被曾傲受光带“保护”的情景给惊呆了。有人惊醒过来,立刻大呼小叫,吸引了更多的人。

于是,闻讯而来的人越聚越多,联想到前几日看到曾傲在佛光里出现,人们沸腾了:他是活菩萨呀!是他给大家求来的及时雨呀!顿时,山上山下,跪了一片又一片。

曾傲的心,却在一个空灵的世界里,或许与神灵对话,或许与老天爷争辩,或许沉浸在大夏国灭亡的巨大悲痛里,或许纠缠于妻儿惨死的绝望中,他对这一切浑然不觉。但是,他披散头发,张开双臂,向天祈祷的样子,深深印在了村民们脑海里。

戴寻芳震撼于曾傲与上天的通灵,目瞪口呆了。她知道,几年前,曾傲出现那一天,重庆城上空飞翔着成千上万只鸟儿,许多见所未见的奇鸟不知从哪儿来的,齐聚在重庆城欢叫、飞舞。而后,重庆城的百姓有病的,被曾傲治好病;撞邪的,被曾傲收去邪魔;婚丧嫁娶,非曾傲给他们择日子不可。

不过,那一切似乎都没有今日所见神奇,因为,确实是戴崇定出卖了大夏国。

被雨淋透的戴寻芳知道带不走曾傲,她必须赶回去将这里发生的事告诉父亲,她解不透这种现象预示着什么。山路被雨冲击得泥泞不堪,她一路走一路摔跤,一路心里怦怦直跳,眼前挥之不去曾傲在佛光里的情景,更抹不去曾傲与天感应那一幕。

她没有想到的是,曾傲在大雨中昏厥。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的确蹊跷极了,一点没有下雨的征兆,干旱数月,人们焦渴的心既期盼着,也麻木着。当炸雷响起以后,人们还是浑浑噩噩的。当闪电掠过后,人们浑浊的眼睛开始亮了。当雨点“噼噼啪啪”打着房檐、拍着窗棂的时候,人们这才惊醒过来,于是奔走相告,欢呼雀跃。

大雨来时,戴崇定就站在卫指挥所的一座高台上,这里曾是大夏国开国皇帝明玉珍俯瞰重庆城的地方。这座高台,耗费了明玉珍很多心血,他希望在这里瞭望属于他的山河,俯视属于他的臣民。戴崇定站在明玉珍惯常站的位置,这里的确能俯视重庆城全貌。

重庆城呀,肉眼所及,都是山山坡坡,若有雾时,更是层峦叠嶂。居民的屋子大都沿着山势而建,于是便有了无数石梯。看起来十分陡峭,十分险峻。不过,这也形成了重庆的特色。

戴崇定望着长江、渝水奔流交汇,大小船只或靠岸,或起航,倒也呈现出一种繁忙景象。除了儿子戴寻亮,还有几路人马也在寻找曾傲,但得回的消息都让他大失所望。他不甘心,不舒服,不放心,找不到曾傲,他这个位置就坐不安稳,不管他如何以武力震慑大夏国原先的大臣,他都十分清楚,曾傲才能让他们的心归顺。

自然,必须先让曾傲归顺于他。

重庆被攻破后,一部分原先的大臣跟随明升投降被带走了,一部分留了下来,继续做他们该做的事。听话的,都走了;留下的,大都是对戴崇定不满的。留下他们,就是要让他们心服口服,因为这部分人,都是有才干的,都在各自岗位上有建树,都可能成为他将来的忠实手下。更重要的是,他要征服那些能人的心。

首先要征服的,是曾傲。但是,曾傲在哪里呢?

大雨笼罩了重庆城,也笼罩了戴崇定的心。他虽然是重庆卫指挥使,看起来朱元璋很信任他,给予了他巨大权力,让他成为一方诸侯,但他清楚,朱元璋会在四川各地安插亲信,他这个地方最高长官的位置不是那么好坐的。在协调各种复杂关系方面,曾傲是不二人选。戴崇定不知道如何收服曾傲,当初想把大女儿戴寻芳嫁给他,以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结果他根本看不上戴寻芳,反而娶了一个落魄文人的女儿,一个贫家女子。戴寻芳被羞辱后赌气嫁了人,但丈夫没多久就出意外死了,于是对曾傲的占有之心更甚。

雨太大,戴崇定一时间不能离开高台。这时,一个纤瘦柔弱的女孩穿着雨衣,拿着另一件雨衣爬上高台,径直走到戴崇定身边,温婉地将雨衣给他穿上,柔声道:“爹,大旱之后的第一场大雨,对身体损伤很大啊,空气里的毒气最容易侵蚀人体了,您该早点回屋避雨嘛。”

女孩的声音很好听,话语更是暖人心。她的脸纤小可爱,眼睛却黑葡萄似的清亮圆润,声音轻柔如春风,沁人心脾。她是戴崇定的小女儿戴寻玉,刚刚十七岁。

戴崇定两女一子,这小女儿最是温柔体贴。戴寻玉喜欢读书,善于钻研,天文地理医学都有所涉猎,埋怨父亲不顾身体安危对雨驻留的行为,却是对父亲的一份真挚情感。她心细如发,善解人意,乖巧懂事,自然令他爱如珍宝。

戴崇定看着小女儿那张美丽可爱的笑脸,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曾傲不喜欢粗鲁无礼的戴寻芳,一定会喜欢细腻柔雅的戴寻玉。曾傲的妻子已死,这不正是机会吗?

但是,戴寻芳带回来的消息,让戴崇定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这场及时雨,竟然是曾傲“求”来的?而且是应验他出卖大夏国的雨?怎么有如此神奇的事?他知道戴寻芳粗心大意,看到什么常常不经过大脑,只是凭着性子想怎么就怎么。他仔细盘问戴寻芳找到曾傲的经过,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戴寻芳说,她凭感觉朝出现二龙戏珠天象的地方一路打听,就打听到了万灵山,亲眼看到曾傲在佛光里。她绘声绘色讲述当时所见所闻,那种神奇,那种壮丽,当然不是她能用语言描述出来的,但戴崇定已经非常肯定了。

曾傲到底是什么来路,他一直打听不到,但曾傲到重庆后这几年的所作所为,为人所津津乐道。因他而出现的各种奇怪现象,总也解释不透。他出卖了大夏国而获得朱元璋恩宠,本身就是不光彩的,又跟朱元璋保证过,曾傲一定会归顺大明王朝。城破后,曾傲带着妻儿的尸体杀了出去,之后一直没有他的行踪,现在想来是他疏忽,曾傲的妻子是昌元县万灵村人,将她母子的遗骨运回家乡安葬,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但是,二龙戏珠、佛光普照、及时雨,这些作何解释呢?

万灵村是一个美丽山村,濑溪河的支流万灵河绕过万灵山穿村而过。万灵河是一条溪流,溪水深时,水面最宽处不及三丈;溪水浅时,则无法计算水面宽度,因地面鹅卵石或各种各样的石头无数,裸露的石块下,藏着螃蟹呀,虾米呀,小鱼呀。潺潺溪流缓缓流淌,蜿蜒而去,恰如飞舞的丝带。

万灵河两岸有一片平地,种着油菜、小麦等农作物,稍远一点则是连绵起伏的山丘,村民的房子,多依傍着山壁而建。茅屋、瓦房、竹楼……各式各样的房子,给这个小山村增添了一种人文的美。

只是因为这场百年不遇的干旱,让万灵村显得千疮百孔,地里的油菜、小麦等农作物早已枯死,土地裂缝展示着农人靠天吃饭而无所依的悲凉,春天最能生长的野菜也被村民们挖光了。

然而因为前几日那场及时雨,被干旱阻碍的花花草草像竞赛似的从地底钻出来,短短几天,那晚到的绿色就铺了一地,一丛丛、一簇簇,那样惹人喜爱,充满希望。

在万灵河一个大转弯附近,有一座瓦房,有一个搭满葡萄架的院子。葡萄架下,有鸡舍、鸭舍、鹅舍,但此刻,圈舍里只有一只老母鸡,圈舍却打扫得十分干净。葡萄藤几乎干枯而死,这会儿,吐出了无数新绿。

这户人家人缘应该很好吧,三三两两的村民提着一些东西,脚步匆匆地进去,又拼命空着手出来。那个穿补丁紫衣的少女总是追出来将他们带去的东西还给他们,他们则逃命似的跑走。

屋子收拾得十分整洁,四间屋子,两间睡房,一间堂屋,一间厨房,外带一间偏房,那是茅房。在万灵山一带,有这种房子的人家,已经算殷实人家了。不错,这里是曾傲老丈人的家,也是他为老丈人修建的家。

叶紫睡房的床上,曾傲躺了两天两夜,他的到来,令老丈人叶天坤再次疯癫,跑到叶青坟上哭泣,就是不肯回来。叶天坤是一个落魄文人,在元朝末年那个混乱时代,他这样的穷文人几乎没有出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又梦想出人头地,一家子的生存都落在妻子柔弱的肩膀上。元朝的统治政策是将人分成四个等级,第一等是蒙古人,那是蒙古贵族;第二等是色目人,那是番邦来中原经商的商人;第三等是汉人,包括中原少数民族在内的人种;第四等是南人,就是长江以南的百姓。元朝入主中原初期,蒙古首领蒙哥攻打四川,所向披靡,在攻打合川钓鱼城时却啃到了硬骨头,被阻多年,后来蒙哥死在钓鱼城之役。蒙古人侵占四川后,四川人统统成了汉人,即第三等人,因此,像叶天坤这样的读书人想走仕途,那是比登天还难的事。

叶天坤妻子会持家,带领两个女儿勤劳耕作,勉强活得命来。两个女儿都聪明伶俐,叶天坤做不成官,成不了上等人,于是将发家致富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在女儿身上,教她们读书识字,也教她们从小树立成为上等人的志向。然而,两个女儿越是读书,越是长见识,越是有自己独立的想法,不屑于所谓的富贵生活,追求人间真情真爱。为了逃脱父亲逼婚,叶青在母亲支持下只身逃离万灵村,结果就那么巧,遇到了微服私访的曾傲。

但不幸的是,当曾傲陪同叶青回家看望岳父母的时候,叶母因私放她逃离而被父亲逼死。女儿逃离,妻子冤死,男方家逼叶天坤嫁未成年的叶紫,叶天坤受此刺激,纠缠于自己命运不济,竟然疯了。也是因叶天坤妻子死得太冤,生前又很会为人处世,乡邻们齐心协力凑钱退了男方家的彩礼钱,才保住了叶紫。

曾傲的出现,改变了叶家的命运,修建房屋,给予生活照顾,真可谓无微不至。叶天坤想跟着曾傲和叶青去享福,但叶紫不同意,她坚决地要守护母亲的坟墓,撑起这个家,反对父亲满脑子富贵思想。叶天坤也觉得自己在老家有了地位,最终留了下来。但他那疯病却就此不能治愈,时好时坏。

叶青死了,叶天坤也许觉得从此又失去依靠,半疯半醒之间,他一会儿在妻子的坟头哭泣,一会儿在女儿和外孙的坟头哭泣,叶紫既要照顾曾傲,又要照顾父亲,才刚十七岁,柔弱的肩膀就不能不承担起所有的责任。

那场及时雨后,老天爷开始眷顾重庆大地,所有遭遇干旱的地方都相继下雨,因此,农人忙着晚到的春耕,寄希望于金秋有个好收成。但是,这样的雨天之后,长久以来地底的热气被湿透,被蒸发,田间地头到处是虫虫鸟鸟尸体发出的恶臭。

曾傲苏醒过来后,看到半疯癫的叶天坤,觉得心酸极了。他心里总觉得对不起叶天坤,娶了叶青,却也葬送了叶青如花的生命。他更觉得对不起叶紫,小小年纪,就要担起这么大的责任,看着她照顾了自己和叶天坤后又忙着一家一家去送还那些物品,他为她的自尊自强赞叹的同时,也为她的过分懂事而叹息。叶青无比怜爱唯一的妹妹,从此以后,他该如何照顾她呢?

花了几天时间,送还了所有的物品后,叶紫端着野菜粥来喂曾傲吃。曾傲接过碗,还没说话,叶紫开口了:“姐夫,我没有能力给你吃好的补身体,你得自己强壮起来啊!”

曾傲看到野菜粥里的蛋花,仿佛看到一个情景:她将一个鸡蛋打进去,做成两碗野菜粥,分别给他和叶天坤吃,自己却吃苦涩的野菜汤。他什么也没说,很快将那碗粥喝了,因为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健康起来,失去了大夏国,失去了妻儿,他还有照顾这对父女的责任。

叶天坤和曾傲都披散着头发。

叶天坤的头发很乱,不管叶紫给他梳理得多么顺溜,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抓乱头发,然后,不是在葡萄架下捧着一本书摇头晃脑地读,就是跑到叶青坟头号哭一阵子,要么就在妻子坟边手舞足蹈一番。他每天过着属于自己的日子,一副“唯我独尊”的姿态。

曾傲的头发披散着,却不让叶紫给他梳理,每一次自己梳头的时候,眼前都会浮现起叶青给他梳头的情景。时至今日,他还没有为妻儿之死流一滴眼泪,他时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不光为妻儿,也为大夏国,更为自己的一时疏忽。明玉珍的重托,为什么演变成了大夏国的覆灭?为什么自己没能忍下一时之辱,从而给了戴崇定可乘之机?戴寻芳说得对,灭亡大夏国的不是戴崇定,而是他啊!

这夜,突然的叩门声打破了万灵村的寂静。而后,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狗吠,那声音刺破了黑夜,也刺破了曾傲心头最大的“脓疮”,恶臭的脓水在他心上流淌,让他恶心极了,憎恨极了。

叶紫开门看到一个威武雄壮的中年男人时,着实吓了一跳。曾傲是她姐夫,曾经是大夏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但她对他的显赫身份没有多少概念,有的只是这个姐夫很亲善。然而,门外这个壮汉给了她一种精神上的巨大压力,因为他身上带着的那种强势与威严,是她见所未见。

来人正是戴崇定,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瘦小的兵士,看起来斯文极了。戴崇定采用微服私访的方式来见曾傲,平心而论,他是带着诚意来的。他们同为大夏国的股肱之臣,同为明玉珍的托孤重臣,所不同的是,戴崇定帮助明玉珍建立了大夏国,曾傲帮助明玉珍治理了大夏国。

月色,悄悄地透过云层,洒落在万灵山,远远望去,万灵山有种静雅的美。万灵村也披上了月光,万灵河的水位上升不少,于是便波光粼粼起来。

戴崇定和曾傲站在万灵河边,一个高大威武,一身霸气;一个挺拔修长,一身沧桑。一个是成功者,拥有雄霸一方的权力;一个是失败者,弄得家破人亡。一个拥有强大军队,在四川可以呼风唤雨;一个身心俱疲病弱不堪,孤独地在这山村里凄苦度日。

但是,戴崇定面对失败者曾傲,却没有成功者的洋洋得意,他恨曾傲,也爱惜他经天纬地之才,玄幻纵横之术。他坐镇重庆,坐拥四川权力地位的巅峰,却缺少一种让他真正高兴的东西,那东西,在曾傲身上。所以他眼中的曾傲,此刻纵然瘦弱极了,仍然是一个举世无双的伟岸奇男子,他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黑色衣衫,孤独地站在月光下,让他觉得他就在佛光里。也许,只有他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看到曾傲身上的光芒。

此刻的曾傲无疑是弱者。戴崇定拥有权力地位,他则一无所有,就是打,如今也打不过他。但是,面对这个昔日同僚今日敌人,他没有丝毫畏惧,唯有一种来自心底的轻视,戴崇定越是权力大,地位高,他越是觉得他卑怜。因为,他是卖主求荣的小人,是卖国求荣的伪君子。

曾傲长身而立,背后是月亮高挂的地方,从戴崇定这边看过去,那轮圆月正好成为他头顶的光圈。戴崇定越看越心惊,戴寻芳的“佛光之说”又浮现在眼前,于是,越发觉得曾傲浑身上下闪现着一种来自仙界的神光,觉得他此刻透亮极了,自己则黯淡极了。

曾傲眼中的戴崇定,是灰暗的,因而他那种超然气度,掩盖了所有的沧桑与疲惫,他用一种俯视的眼光斜看着戴崇定,嘴角边泛起一个冷笑,平静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戴崇定回过神来,心头掠过一丝慌乱,急忙道:“我怎会杀你?曾傲,我是来请你回去的。”

“与一个伪君子为伍,不是曾傲的作风。”曾傲将眼睛眯成一条缝,那更是一种蔑视。

戴崇定道:“看来,你我之间的误会实在太深了,我们需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谈什么?谈你假借生病为由,暗中前往应天府朝见朱元璋?谈你假意与我修好,实为夺取我手中的权力,引狼入室灭了大夏国?谈你假惺惺微服私访请我回去收买人心?哼!”

戴崇定对曾傲的洞察力又恨又恼,一切做得滴水不漏,让曾傲当初都没有察觉。到了今天,他自然已明白一切。可是,他不能承认,承认了,自己在他眼里就真是小人了,戴崇定要坐镇四川,要实现自己的抱负,不能给人以小人形象。

“曾傲,天下形势如此,你我如之奈何?要说朝见朱元璋,利用你,引狼入室,你都误会我了。一夜之间,明军越过三峡直捣重庆,我来不及应对呀。我调兵遣将迎敌的时候,皇上却投降了。我如何能扭转乾坤?”

“川江沿线有我们的布防,明军能悄无声息越过三峡?皇上有你这元帅坐镇迎敌,会撇开你投降?城内守军数万,这些年从没放松过操练,能轻而易举被明军攻破?”曾傲冷笑,“戴崇定,何必与我多费口舌,我人在这里,要杀,给我一个痛快的,算是你我同僚一场。不杀,那么请从此以后别来打搅我的生活。”

曾傲昂然转身大踏步走了,戴崇定望着他潇洒的背影,心中百味杂陈。一切不争的事实摆在眼前,他的解释苍白得很。他知道,可以蒙蔽所有人,唯独无法蒙蔽曾傲。

曾傲苍凉地坐在妻儿坟前吹着箫,一管普通的竹箫从他嘴里发出天地动容的呜咽声,引来无数鸟儿在他上空盘旋飞舞,呜呜呜地鸣叫着,不肯离去。这箫声,透着曾傲一无所有的巨大悲凉感,也透着末路英雄的巨大悲哀。曾几何时,曾傲是大夏国传得神乎其神的人物,是大夏国的础石、支柱、脊梁,他为大夏国子民描绘了一幅安居乐业的宏伟蓝图,将无数在疾病与困厄中挣扎的灵魂拯救过来,从而对未来充满希望。

大夏国需要那样的精神力量,除了曾傲,无人能给予,明玉珍托孤给他和戴崇定,就是托付了大夏国的美好未来。然而,是他的妇人之仁给了戴崇定机会,灭亡大夏国的,的确是他啊!

盘旋飞舞久久不肯离去的鸟儿,或许真能感应他心底的悲恨,他们从空中飞落到地上,或围在他身边,或站在坟头,坟头上星星点点的草芽证明了时间的流逝,也证明了曾傲的心从死到生,又无法“生”或不知如何“生”的过程。鸟儿们是动态的,它们自由,反衬得他的心没有自由。戴崇定不杀他,他大可以离开万灵山,甚至离开四川,原本不就是四处流浪吗?佛曰:“从来处来,往去处去。”他如今面临的就是这样的状态,一切回归原位,又有何不可?

但曾傲的心,就是走不出深深的自责。

戴寻玉穿着兵士服,和姐姐戴寻芳当初一样,远远地站在那里望着曾傲被群鸟包围的场景。曾傲到重庆那一年,她刚刚十岁,她也是看到满天飞翔的鸟儿而冲出家门的,看到了那个风度翩翩的青年从她眼前走过,后来知道他叫曾傲。再后来,曾傲无数次到他们家来,她对他充满好奇,因为听他的传奇故事太多太多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越发好奇他身上到底有什么神奇力量,能让许多不可能发生的天象发生。

第二次看到群鸟为他而舞,没想到是在他妻儿的坟地。戴崇定让她来劝曾傲回重庆,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劝。曾傲那苍凉的箫声已经让她落泪了,那样伟岸的奇男子,怎么可以失去妻儿,失去家庭?他身边,没有爱他疼他的女人,该有多么凄凉。没有儿子承欢膝下,该有多么孤单?

箫声吸引了许多村民,原本不知道哪里来的乐声。他们从各方向赶来,却是因为鸟儿们从四面八方飞向同一个地方。他们看到曾傲在吹箫,看到鸟儿为他哀鸣,为他悲伤,这是为什么呢?村民们见识浅薄,不明白曾傲到底是什么心情,却明白他有神奇力量:召唤百鸟。

戴寻玉几次想前去招呼曾傲,却都忍住了,她不忍心破坏他那份孤寂的美,更不忍心破坏他对妻儿的思念。她只是泪眼婆娑地望着他,望进了他心里那片枯草地,那是整个冬季的严寒之地啊!

曾傲停止吹箫,软绵绵地站起来,好久才稳住身体。他挥挥胳膊驱散着鸟儿,群鸟缓缓飞起来,先是低空盘旋,而后有一只鸟越飞越高,其他鸟儿便也越飞越高。曾傲转过身来,昏花的目光看到了娇小的戴寻玉,他以为是戴崇定派来传讯的人,于是走过她身边时,只说了一句:“要我死,就痛快点。”

“曾大人——”戴寻玉因哽咽得声音有些粗,有些闷,但那嗓音的奇特还是让曾傲停了下来,回过头疑惑地看着她。她取了盔帽,露出满头乌丝,眼睛里还有泪水滚动,却微笑道,“我是戴寻玉。”

“戴寻玉?”

“是,我是戴家的小女儿。”

“哦,戴小姐,你爹让你传什么话?”

“曾大人,您知道四川如今的状况吗?”她问了,又自己作答,“明王朝在成都设了四川承宣布政司,成都仍为四川首府。暂时,布政使由家父兼任,可在重庆处理政务。”

曾傲转身眯缝眼睛看着戴寻玉,没说话,但嘴唇边有一抹轻蔑的笑意。

“家父请你回重庆。”她赶忙补了一句,“因为,大夏国原先的臣民离不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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