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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开局被抄家我靠算力逆袭 中的主角人物有 沈重 ,这是一本历史风格的小说,由作者佚名编写,这本书机构严谨,文不加点,本文的内容简要是:第1章“沈氏盐行私贩官盐,着抄没家产,掌事沈家父子压入死牢,秋后问斩!”“沈重!因你乃庶子,未参与盐行行经,钦差大发慈悲,留你执掌沈氏盐行,还不谢恩!”“今日事毕,十五日后你家若交不上盐税,钦差大人便拿你是问!”无数驳杂的画面合着凌乱的声音不断充斥着沈重的脑海,让他的思绪越来越沉。他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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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局被抄家,我靠算力逆袭》精彩章节试读

第1章

“沈氏盐行私贩官盐,着抄没家产,掌事沈家父子压入死牢,秋后问斩!”

“沈重!因你乃庶子,未参与盐行行经,钦差大发慈悲,留你执掌沈氏盐行,还不谢恩!”

“今日事毕,十五日后你家若交不上盐税,钦差大人便拿你是问!”

无数驳杂的画面合着凌乱的声音不断充斥着沈重的脑海,让他的思绪越来越沉。

他好像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里一片杂乱,满目疮痍,大量穿着古代官衣的人冲入家中,带走了很多人。

尖锐的哭喊和告饶声渐行渐远,最终剩下的三句话愈发清晰。

“少爷。”

忽然,沈重觉得有人推他,他猛的睁开双眼,看到了一个苍老的面孔。

沈重愣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头脑有些发沉,思绪甚是混沌。

“少爷,该起身了。”

身前那老者面带凄苦,沈重定定的看着他,缓了好一会儿,思绪清明了几分,心底忽的一阵骇然。

这是......穿越了?

他明明记得自己正在事务所处理账目,熬了两个通宵,实在忍不住睡着了,怎么醒来就出现在这了。

心底的骇然很快化作紧张和不解,沈重下意识起身,看向老者的眸子里带着几分惶恐。

“少爷。”那老者又上前一步,轻声细语的道:“一会儿盐行的人就要来了,咱们......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啊。”

伴随着老者的话语,一些不属于沈重的记忆快速在心底化开。

沈重已不再是新晋上岗的会计师,而是大晋冠洲,沈家的庶子。

沈家靠贩盐起家,在冠洲开了盐行,还得了朝廷盐引,十数年的时间内风头无量,也算富甲一方。

可就在数日之前,朝廷忽遣钦差彻查沈家,后给沈家冠以私贩官盐的罪名,抄没了家产,还将沈重的老爹和大哥收押,秋后问斩。

一同被压入监牢的还有沈家老小,唯有沈重一人得以幸免。

可笑的是,钦差特地留了沈重执掌盐行,且要求他在十五日内凑足盐税上缴。

这摆明了就是敲诈,那钦差还美其名曰为朝廷办事。

大晋立国三十余年,盐铁私贩已是潜规则,朝廷从未插手,之前更无私贩官盐一说,此事要么是有人盯上了沈家的家业,要么就是朝廷真打算改革了。

沈重用最快的速度稳定了心神,他坐在床上连续做了几个深呼吸,才将躁动的情绪平复下去。

此事再抬头看向眼前的老者,他便想起了这老者的名字。

沈福,沈家的管家,自原主有了记忆之后,这沈福就在家中,任劳任怨,对沈家也忠心耿耿。

原本沈家上下二十余口,现在就只剩沈重和老仆沈福了。

除了这个,沈重还想起一件事。

今日是沈氏盐行每季一次的股东盘会,沈氏盐行在各地的掌柜、股东都会参加。

以往,股东盘会会例数一季成果,统计票引,分发下一季权重,同时也与股东分红。

可这次,沈家遭了横祸,掌事之人都已入狱,盐行总部形同虚设,这股东盘会已不是分红大会,更像是对沈家的审判。

此事非同小可,若不能平息盐行众人之口,莫说十五日凑上盐税,就连现在沈家的宅子怕都保不住。

若真如此,沈重这个穿越者很快也会锒铛入狱,成了别人搜刮民脂的垫脚石。

想到这,沈重轻轻捏了捏鼻梁,继而开口道:“老福叔,走吧。”

言罢,沈重径直起身,穿上了沈福早就为他准备好的沈家家主的衣衫。

沈家之前富甲一方,此时家产虽被抄没,但这三进的宅邸还在。

每季的股东盘会都在沈家前院召开,此次也并不例外。

此时,沈家前院,人头攒动。

冠洲各地商号的掌柜、漕帮的把头、脚行的掌事齐聚,纷纷交头接耳,各个面露难色。

“哎,老张,你说沈家这回让朝廷抄了,欠我的三百两漕运银子能不能给上?”

一个络腮胡徐的汉子问身旁的文士,眉头紧锁。

那文士轻叹口气,看了一眼远处的人群,继而压低声音道:“我看悬。”

“朝廷就给沈家留了个庶子,叫沈重的,我听说这小子不学无术,之前也没接触过盐行的生意,现在估计都吓的尿裤子了。”

一听这话,汉子眉头皱的更深,咬牙道:“朝廷办的这叫什么事!好歹也留个能说话算数的,他们抄了沈家万贯家财,根本不管咱们死活啊!”

“嘘!慎言!”文士立刻抬手让汉子禁声,继而转头看了一眼身后。

汉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面色立刻一变,也不敢言语了。

此时沈家门口出现了四个官差,簇拥着一个蓝色官袍的人进来。

那人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正是此次主持抄没沈家的朝廷钦差,户部侍郎楚士忠。

此人不过二十出头的年岁,却身居高位,做事更是雷厉风行,让人心底畏惧。

“楚大人来了!”

“见过楚大人!”

楚士忠进入沈家之后,立刻便有人起身行礼,之后问好之声便不绝于耳。

楚士忠面色淡然,看都没看周围人一眼,而是径直到了前面,直接坐在了侧边的一张椅子上,神情冷漠。

他这一出现,原本交头接耳的众人纷纷闭嘴,整个院落忽然安静下来。

“沈家的那个......”

楚士忠此时开口,想问什么,却有点卡主了,他身旁的人立刻凑上前,低声道:“沈重。”

“对,沈重,怎么还没到?”

“盐行的股东盘会,他也敢缺席?”

“回大人话,不敢缺席,这不是来了吗?”

正此时,一个清脆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众人纷纷侧目,便见沈重自后院而来,面带轻笑,身后还跟着沈家的老管家沈福。

在众人的注视下,沈重迈步到了楚士忠身前,微微躬身行礼道:“沈家庶子沈重,见过楚大人。”

楚士忠眼皮微抬,淡漠的看了沈重一眼,低声道:“既然来了,那便开始吧。”

“今日便好生盘盘你们盐行的帐,看看你们欠了朝廷多少银两。”

第2章

楚士忠说话显然夹枪带棒的,但沈重却并未言语,脸上始终带着轻笑。

这人是朝廷钦差,代表的是朝廷脸面,就算沈重明知道这人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主,也只能笑脸相迎。

“是。”

沈重先朝楚士忠微微躬身,继而站在主厅台阶上,朝着下面三十几个和盐行有关的人道:“诸位,沈家出了事,想必各位也清楚了。”

“我叫沈重,是沈家庶子,临危受命领了盐行的差,那自要把事做下去。”

“还请诸位稍安勿躁,盐行之前如何,之后也会如何,欠着各位的银子,沈重自也会设法还上,不会让诸位难做的。”

沈重几句话说的很是实在,也让在场众人纷纷侧目。

传闻沈家的庶子不学无术,在外几乎也无人认得,没想到这次一见,这庶子还临危不乱,有那么几分架势。

“诸位商铺的掌柜,和之前一样,还是先把账目取来,对比之后得出实数来,我也好给楚大人交差。”

沈重此时看向一旁,那边坐着的七八个人都穿着长衫,样式都相差无几,必然就是沈氏盐行在各处商号的掌柜了。

他话音刚落,那几人便纷纷起身,排成了长队纷纷上前,将手中提着的木箱放在了正前方的长桌上。

放下箱子之后,有一人开口问道:“少东家,往常算账都有十三人,今日就少东家一人,要怎么算?”

“不如让我等帮忙,您看......”

“不必。”沈重闻言立刻摆手,道:“诸位经营商号已然辛苦,这不是你们分内之事,交给我便好。”

沈重言罢,见几个掌柜都微微变色,心中顿时冷笑。

这些人定是已经商量好了,自己做生意自己算账,趁着沈家出了问题,从账面上下手中饱私囊,肯定能大赚一笔。

墙倒众人推,这道理沈重自然清楚,他是不可能让这些人如愿的。

那几个掌柜放下箱子之后转头便走,到了一旁坐下,一人低声开口道:“八家商号上百本账本,他一个人算,怕是要算到明年去了。”

“你管他那个。”另一人斜眼瞥了沈重一眼,冷哼道:“时间久了,不用你我开口,楚大人也不由他。”

“看热闹就行了,莫多说话。”

沈重根本没在乎那些掌柜的交头接耳,他只是看了一眼桌上摆放的账本箱子,却并未打开,而是又看向另一旁,朝远处那个络腮胡徐的汉子微微拱手,沉声道:“刘把头,还请把贵帮的账目一并拿来,也好有个对照。”

这络腮胡徐的刘把头乃是冠洲漕帮的掌舵,沈家运往各地的盐都要经过他手,他也算是沈家长期合作的对象之一了。

刘把头明显没想到沈重会叫他,毕竟在之前,他漕帮的帐都是最后才平的,要等所有账目算完之后才有他的事。

刘把头微微皱眉,起身道:“少东家,要漕帮账目,是不是有点早?”

说着,他又看了看长桌上的八个木箱,道:“这么多账,您算的过来吗?”

“这不用刘把头担心,送来便是。”

沈重笑着招了招手,刘把头虽心中疑虑,却也没多想,而是对身旁的文士使了个眼色,那文士顺势起身,从怀中取出两个账本,上前放在了长桌之上。

“脚行赵掌事,账目也一并送上来吧。”

沈重又朝另一人挥手,那人明显也愣了一下,却没说话,还是让身旁的人把账目送了上去。

此时,长桌上已放了三方账目,桌子摆的满满当当,沈重单薄的身影站在长桌前,显得十分不协调。

楚士忠此时微微皱眉,不知沈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也并未开口。

沈重此时朝一旁挥手,身后的沈福立刻上前,恭敬的将手中的两个账本放在了沈重手里。

沈重朝众人扬了扬手中的账目,道:“诸位,这是朝廷发下的盐引和沈家的账目,账目都是和对过的,楚大人那边也有底子。”

“是吧楚大人。”

沈重看了楚士忠一眼,楚士忠皱眉,轻轻点头。

“既如此,还请诸位给我些时间,我现在便核对账目。”

说完,沈重给沈福使了个眼色,沈福立刻点头,转身便往正厅去了。

“少东家,这么多账你自己一个人算?那要算到什么时候去?”

“就是,咱们可没那么多时间等啊!”

“少东家,我们这的银子少,先给我们结了算了,都有账目,也不用那么麻烦。”

“对对,把我们的都算清楚了,您也好给朝廷交代啊。”

此时,左右之人纷纷开口,全都在质疑沈重,且言语间都在给他施压。

沈重却不为所动,他只是转身,将几个木箱中的所有账目全都拿出来,直接放在了长桌上,一份一份的,分的很是清楚。

下面的人已然有些躁动了,现在钦差就在边儿上,如果真等着沈重慢慢算账,到时钦差怒了,直接掀了桌子,他们就更不可能拿到钱了。

故此又有人开口嚷嚷道:“少东家!别做这些无用功了,等你算好账,黄花菜都凉了!”

“咱们都知道沈家被朝廷抄了家,咱们也不逼少东家,您把宅子的地契拿出来,我们自己分就成了。”

“就是,少东家......”

“你们还知道沈家有宅子呢?”

沈重此刻忽的转身,脸上虽还带着笑,但言语却已冷了几分:“你们私下没少算计啊,这些年在沈家得了这么多实惠,现在沈家出了事,却想着算计沈家的宅院。”

“你们一个个的,可真是知恩图报。”

沈重一句话说完,竟揶的下面众人没了声,他们都没想到沈重会这么说话。

在之前,即便是沈家老爷召开盘会,对所有人也都是客客气气的,连句重话都没说过。

可这沈家庶子,不知哪来的这么大底气,居然敢和他们如此开口。

“少东家,你这话说的......”

“我说的怎么了?朝廷钦差大人就在这坐着,你们还怕我赖账不成?”

第3章

沈重的身躯有些瘦弱,个子也不高,可此时忽然拔高了声音,却也带着几分威严,竟让下面众人哑口无言。

楚士忠听到沈重言语,又看了看下面众人的样子,心底冷笑,却依旧默不作声。

他已经对这个沈家的庶子有些兴趣了。

前几日查办沈家的时候,他曾来过一次,也亲眼见过沈家的所有人,对这个庶子有些印象。

那时,庶子沈重就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连头都不敢抬,更不敢大声说话。

可当这庶子知道他将免于刑罚,只是被选中处理沈家盐行的烂摊子的时候,他居然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神色。

这些楚士忠都记在心里,当时便觉得这沈重不堪大用,沈家也不会有什么反击的机会了。

可他没想到,这才隔了没几天,此时再见沈重,他却变了个样子。

此刻满场鸦雀无声,方才开口的众人纷纷闭嘴,却都用有些怨毒的目光看着沈重。

沈重刚才的话戳中了他们的心事,他们本就是来瓜分沈家宅邸的,原本他们已计划好,等沈重一出现就立刻上去围攻,非让沈重拿出沈家宅子的地契不可。

可钦差楚士忠来了,让他们不得不打消了这个念头,就算被沈重揶揄了,他们也只能憋着。

沈重环视左右,似乎根本看不到他们的眼神一样,只是见没人说话,便绕到了长桌之后,直接坐在了椅子上。

这时,沈福从主厅出来,怀中抱着一幅硕大的算盘,那算盘长长的,像是一根竹竿,沈福自己抱着都有些摇摇欲坠。

沈重并未上去帮忙,只是安静的坐着,沈福抱着算盘摇摇晃晃的上前,直接将算盘架在了长桌上。

哗啦啦。

算盘珠子一阵轻响,沈重此时才起身,手指轻动,缓缓迈步,将一整副算盘全部打直,随后看向一旁的沈福,沉声道:“老福叔,麻烦你帮我唱账。”

“是。”

沈福闻言微微低头,继而缓步上前,拿起最前面的账本打开第一页,直接开口道。

“沈氏盐行,冠洲临江县六福商号,大晋鸿运十七年,第二季账。”

“三月一,进盐三百七十二斤,出二百六十一斤,入银一十三两五钱,余盐一百一十一斤。”

“三月二......”

“老福叔,速度太慢了,快些。”

沈福正在唱账,却听沈重忽然开口,他有些疑惑的看向沈重,却见沈重身前的算盘上已打出了相应的三组珠子,不由的愣了一下。

别人不知道沈重,他身为沈家的大管家,还是知道二少爷是什么货色的。

沈家二少爷连账本都看不懂,更别提算账了。

可现在,沈重却轻易的将相关数字都算的清清楚楚,让沈福也有些意外。

看到沈福疑惑的眸子,沈重笑了笑,低声道:“您老能说多快就多快,不然诸位都要等急了。”

听沈重如此说,又看到沈重坚定的眸子,沈福这才点了点头,再看向账本,语速明显加快了。

“三月二......”

噼里啪啦。

随着沈福语速加快,沈重开始双手拨弄算盘,打的噼啪乱响。

开始的时候还没人注意,可沈重打算盘打的越来越快,很快便引的很多人注意。

他们的眼神从不屑到凝重,从凝重到不解,再从不解到骇然,也不过就是几息的功夫。

沈重拨弄算盘的速度已经超出他们的预期了,几个掌柜的此时纷纷起身,死死的盯着沈重的算盘,他们每个人算一组数,算下来之后,竟发现沈重没有一处错误。

如此快的速度,又能如此精准,他们这些常年和算盘打交道的人都做不到,可看沈重,却一点没有力不从心的样子。

此时很多人都坐不住了,几乎全都起身,下意识的往前凑,他们都盯着算盘,配合着沈福的声音,紧紧的盯着沈重的算盘。

算盘的声音像是疾风骤雨,打在所有人的心底,让他们心中发虚。

楚士忠此刻也侧目看向沈重,脸上露出几分惊讶来。

他没想到沈重还有这般本事,单是这手算账的手段,一般人就不可能赶上了。

沈重此时一边算账,竟还有余力看向周围,他看着这些惊讶的目光,心中却只是冷笑。

他之前可是现代会计师,为很多大企业做账务咨询和盘算,那可比眼前这些计算手段复杂的多了。

而且,沈重年少的时候就精通算数,珠算口算都是一绝,小时候还拿过本市少年组珠心算金奖。

如果不是担心被身旁的钦差盯上,他算这种三位以内的加减法,根本就用不上算盘,心算就够了。

用算盘,完全就是藏拙。

可他这么藏拙,在别人眼里却像是炫技,炫的别人眼花缭乱。

“六月三十......亏一百七十一斤。”

沈福很快便读到了账目的最后一页,读完之后,他转头看向沈重,声音有些沙哑了:“少爷,唱完了。”

“嗯。”

沈重波动了一下算盘珠子,继而抬头看向其中一个掌柜,低声道:“王掌柜,根据你的账目,临江县商号上一季共入盐一万零三百一十七斤,出盐一万零二百二十斤,得银五百一十一两,可属实?”

“属,属实。”

那王掌柜见沈重没用多少时间便已经将他的四本账目全部算清,当即咽了一口口水,不敢多说什么。

“属实便好。”

沈重点点头,继而又看向沈福,道:“老福叔,拿漕帮的账目,找临江县,唱!”

“是。”

沈福点头,直接拿起了漕帮的账目,沈重也换了个地方,单手放在算盘上面,等着沈福开口。

“冠洲漕帮,大晋鸿运十七年第二季账,临江县。”

“三月一,出船两艘,共运抵食盐五十三袋,出五人,运至临江县灌口码头,得银三两七钱。”

“等等。”

沈福刚唱了一句,沈重直接开口,继而起身,看向下面。

他的目光直接放在了王掌柜身上,眯起双眼问道:“五十三袋盐,每袋八斤,应是四百二十四斤盐,为何到了你入账的时候,就只有三百七十二斤?”

“少了的那五十二斤盐呢?”

第4章

沈重话音落下,院中本就安静的气氛更是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一直冷眼旁观的楚士忠,此刻都聚焦在了那个被点名的王掌柜身上。

那王掌柜,方才还与其他几位掌柜低声议论,脸上带着几分看好戏的轻松,此刻却像是被扼住了脖子,脸上血色“唰”地一下褪了个干净,额角见了细密的汗珠,眼神躲闪不定,嘴唇哆嗦着,半晌才挤出话来:“少…少东家,这…这账目繁多,许…许是路上有些损耗?或是…或是称量时手抖了,有些许出入?这…这盐路途遥远,磕磕碰碰也是有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说到后面几乎细不可闻,连他自己似乎都觉得这理由站不住脚。

沈重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淡淡的笑意,只是眼神锐利了几分,他手指在算盘上轻轻一拨,发出清脆的响声,打断了王掌柜的嗫嚅:“损耗?五十二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王掌柜,又缓缓看向漕帮的刘把头,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落:“王掌柜,这临江县离灌口码头不过十里路,莫非是用金子铺的路,走一步,这盐就自己往下掉一斤?还是说,这盐长了腿,自己跑了五十二斤?”

这话问得直接,又带了几分戏谑,引得人群中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但很快又在楚士忠冷淡的目光下消失了。

王掌柜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像是开了染坊一般精彩。他张口结舌,汗水已经浸湿了后背的衣衫,目光求助似的看向周围的几个同伴,却发现他们都纷纷避开了视线,生怕引火烧身。

“这…这......”王掌柜急得抓耳挠腮,语无伦次,“许是…许是那漕帮送错了?对!一定是他们记错了!”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指向刘把头那边。

那络腮胡徐的刘把头眉头一拧,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此刻被人当众污蔑,哪里还忍得住。他“噌”地站起身,瓮声瓮气地道:“王掌柜!你放什么屁!我们漕帮运货,向来是票货同行,交接时双方签字画押,清清楚楚!五十三袋盐,四百二十四斤,一斤不少地交到你六福商号伙计手上的,白纸黑字写着呢!”

说着,他便示意身旁的文士将交接的票根取出来。

沈重却摆了摆手,示意不必。他看着面如死灰的王掌柜,脸上的笑容敛去了几分,声音也冷了下来:“王掌柜,我再问你一次,那五十二斤盐,哪去了?”

他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

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出,方才还觉得这沈家庶子年轻可欺,此刻却都觉得他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威势,尤其是他站在那巨大的算盘后面,手指翻飞间便能洞察账目中的猫腻,这份本事,让在场所有心怀鬼胎的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楚士忠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嘴角似乎勾起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眼神中多了几分玩味。他倒要看看,这个沈家庶子,还能给他多少“惊喜”。

“我…我......”王掌柜在沈重逼视下,双腿发软,眼神彻底涣散,他看看沈重,又看看面色不善的刘把头,再偷眼瞟了一眼稳坐如山的楚士忠,心知今日之事绝难善了。

贪念一起,便如附骨之疽。他本以为沈家倒台,新来的少东家是个草包,正好趁机捞一笔,谁曾想竟踢到了铁板。这五十二斤盐,若是平日里,或许还能含糊过去,可今日钦差在此,又是这般被当众点了出来,性质就完全不同了。

沈重见他还是不语,也不再逼问,只是手指重新搭在了算盘上,对沈福道:“老福叔,继续唱下一家,福安县,张记商号。”

“是。”沈福应了一声,拿起另一本账册,刚要开口。

“等等!”王掌柜猛地抬起头,声音带着哭腔,“少东家!我说!我说!”

他像是下定了决心,整个人都瘫软了下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沈重连连叩首:“少东家饶命!楚大人饶命!那…那五十二斤盐,是我…是我一时糊涂,见财起意,私下里给…给昧下了!我该死!我不是人!求少东家看在我为沈家效力多年的份上,饶我这一次!”

他一边说,一边涕泪横流,额头磕在青石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院中顿时一片哗然。

虽然很多人心里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王掌柜承认,还是引起了一阵骚动。那些原本也存了些小心思的掌柜和管事们,此刻更是面色发白,心惊胆战,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沈重看着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的王掌柜,脸上并无多少意外之色,只是淡淡道:“昧下了多少,自己说清楚。还有,这只是你临江县商号三月一号的账,后面的账,是不是也‘干净’的很呐?”

王掌柜闻言,身子一抖,面如土色,瘫在地上,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沈重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其他几位脸色同样难看的掌柜,嘴角重新噙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诸位,账,还是要一笔一笔算的。老福叔,继续吧。”

沈福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朗声念道:“沈氏盐行,福安县张记商号,大晋鸿运十七年,第二季账......”

噼里啪啦的算盘声再次响起,如同催命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心怀叵测之人的心头。院子里的气氛,变得愈发凝重而诡异。

沈重对瘫软在地的王掌柜视若无睹,仿佛那痛哭流涕的忏悔只是院中微不足道的杂音。他目光未曾停留,只是对身旁的沈福吩咐:“老福叔,临江县的账,继续唱,从四月开始。”

王掌柜的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绝望,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沈重,似乎没想到对方竟如此不留情面。

沈福定了定神,翻开账本新的一页,声音恢复了平稳,甚至比之前更快了几分:“四月初一,进盐二百五十斤,出一百八十斤,入银九两整,余盐......”

噼里啪啦!

第5章

算盘声再次急促地响起,沈重双手如同穿花蝴蝶,指尖在算珠间跳跃,速度比刚才更快。他的眼神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方算盘和耳边流淌的数字。

“停。”沈重忽然开口,算盘声骤停。他抬眼,目光落在账本的某一处,随即转向面如死灰的王掌柜,“四月初七,运盐两百斤,报损十五斤?王掌柜,你这盐莫不是纸糊的不成,风一吹就散了?”

这话带着几分讥诮,引得旁边几个胆子稍大的脚夫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又赶紧憋了回去。

王掌柜浑身一颤,嘴唇蠕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重没等他回答,手指在算盘上轻轻一拨,继续道:“还有,五月节前后,按理说城中祭祀、宴请,用盐量大增,你这账上,五月十五到五月二十,出盐反倒比平日少了三成?怎么,临江县的百姓体恤沈家,那个月都不吃盐了?”

这话说得更损,王掌柜的脸已经毫无血色,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

不等众人反应,沈重又道:“六月初三,修缮铺面,支银八十两?王掌柜,你告诉我,是哪家工匠这么金贵?莫不是给铺子镶了金边,滚了玉石?”

一句接一句,一笔连一笔。沈重不再像刚才那样只抓一个大头,而是将那些看似不起眼、藏在细枝末节里的猫腻一一揪了出来。高报的损耗,低报的销量,虚增的运费、人工、修缮开支......每一笔都点得清清楚楚,数目精确到钱、甚至到文。

更让其他几位掌柜心惊的是,沈重似乎不光能算出问题,还能看出门道:“王掌柜这手法倒是贯通,月初‘损耗’多些,月中‘销量’少些,月末再来笔‘意外开支’。看来王掌柜不光擅长捡路上掉的盐,还精通无中生有的账房功夫啊。”

这话一出,不光是王掌柜,旁边坐着的其他六七位掌柜,脸色也齐刷刷地变了。尤其是那位福安县的张掌柜,额头上汗珠滚落,拿着茶杯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他们心里清楚,自己账上的“花样”虽各有不同,但本质上与王掌柜做的并无太大区别。原以为沈家倒了,新来的少东家年轻好欺,正是上下其手的好时机,谁能想到碰上这么个“活阎王”!这算账的速度和眼力,简直不是人!

“少…少东家,”一位稍胖的掌柜忍不住站起身,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看这天也热了,王掌柜他也知道错了,要不......咱们先歇歇,喝口茶?”他想打断沈重的节奏,也给自己和其他人争取点喘息之机。

沈重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那眼神锐利如刀,让胖掌柜后面的话瞬间噎在了喉咙里。

“账,一笔都不能错,要算就算清楚。”沈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谁要是觉得等得不耐烦,可以先上来,我替你算算!”

此言一出,再无人敢多嘴。那胖掌柜讪讪地坐了回去,后背已是一片冰凉。

院子里只剩下沈福越来越快的唱账声,以及沈重手中算盘那令人心悸的噼啪声。

终于,沈福合上了临江县的最后一本账册,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少爷,临江县六福商号,第二季账目已全部唱完。”

啪!

沈重在算盘上打下最后一颗算珠,发出一声清脆的了结音。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瘫在地上的王掌柜,然后转向一直默不作声的楚士忠,微微躬身。

“楚大人,”沈重的声音清晰而沉稳,“临江县六福商号账目核对完毕。此一季,该商号账面盈利五百一十一两。但经核算,其虚报损耗、隐瞒销量、虚增开支等项,共计私吞沈家银两......”

他顿了顿,整个院子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连楚士忠也微微坐直了身子。

“共计,九百八十七两三钱!”

九百八十七两三钱!

这个数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一个县的商号,一个季度,就吞了近千两!这简直是把沈家的骨头拆开来敲骨吸髓!

王掌柜听到这个数字,最后一点力气也泄了,整个人彻底软倒在地,双目无神,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些什么。

其他掌柜更是面无人色,心头狂跳。王掌柜如此,那他们呢?

楚士忠端着茶杯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沈重,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惊异之色。这惊异并非针对那近千两的银子——他对盐商的贪婪早有预料——而是针对眼前这个不过弱冠之年的沈家庶子。这份算账的本事,这份临危不乱的气度,这份直面贪腐的锐利,绝非一个普通的纨绔子弟所能拥有。

他放下茶杯,发出轻微的声响,目光在沈重脸上停留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淡漠,却似乎比之前多了些什么:“记下了。”

楚士忠那句“记下了”三个字,声音不高,却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池塘,在寂静的院落里荡开层层涟漪。

九百八十七两三钱!

这个数字仿佛带着魔力,让原本只是看热闹的漕帮、脚行以及其他与沈家有生意往来的人,脸色也瞬间变了。近千两!这还只是临江县一个商号一个季度的数目!他们这些人平日里跟沈家打交道,运货、卸货、跑腿,挣的都是辛苦钱,一趟下来能落个几两银子就算不错了。可这王掌柜,动动账本,一个季度就吞了他们几辈子都挣不来的钱!

一时间,看向王掌柜的目光,除了震惊,更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愤怒和鄙夷。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墨,这是在吸所有人的血!

王掌柜瘫在地上,听到这个数字,像是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眼神涣散,嘴巴无意识地张合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连一句完整的求饶都说不出来了。他感觉天旋地转,周围人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刮在他的脸上、心上。完了,全完了。

第6章

沈重将算盘上的数字归位,发出“哗啦”一声轻响,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他缓缓站直身体,目光从瘫软的王掌柜身上移开,扫过院中每一个人,特别是那些脸色同样难看的掌柜们,声音陡然转冷,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九百八十七两三钱,诸位都听清楚了。”

“这笔钱,不是他王掌柜凭本事挣来的,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这里面,有沈家投入的本钱,有刘把头和漕帮兄弟们顶风冒雨运货的血汗,有赵掌事和脚行伙计们肩挑手扛的辛劳,也有在座各位与沈家合作应得的回报!”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这每一文钱,都沾着大家的汗水!他王掌柜,坐在铺子里动动笔,就把这些钱揣进了自己的腰包。这叫什么?这不叫经营,这叫偷!叫抢!是把手伸进了我们所有人的口袋里!”

沈重向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如死灰的王掌柜,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王掌柜,我沈家如今是遭了难,但还没死绝!我沈重虽然年轻,但也认得一个‘理’字!你私吞下去的银子,一文不少,给我吐出来!”

“少…少东家…”王掌柜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又软了下去,只能仰着头,脸上涕泪横流,声音嘶哑。

“我…我错了…我真错了!我一时糊涂,鬼迷了心窍啊!求少东家看在我为沈家做了十几年的份上,饶了我这一次吧!我…我家里还有老母妻儿啊......”

他哭得情真意切,试图博取同情。

若是换做以前的沈家老爷,或许还会念及旧情,给他几分体面。

但沈重只是冷冷地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饶了你?”沈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你伸手捞钱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沈家的难处?怎么没想过那些风里来雨里去的兄弟们的辛苦?规矩就是规矩,诚信就是诚信。沈家倒了,但沈氏盐行的规矩不能倒!”

他转向旁边的沈福:“老福叔,拿笔墨纸砚来,记清楚,临江县六福商号王掌柜,私吞公款九百八十七两三钱。限期三日,必须将款项如数交回,存入盐行公账。若三日后交不齐......”

沈重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瞥了一眼旁边一直看戏的楚士忠,声音不大,却带着千钧之力:“......那就只好请楚大人按大晋律法,处置这监守自盗之徒了!”

楚士忠端着茶杯,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明显了些,却依旧没有开口,只是那眼神,似乎饶有兴致地在沈重和王掌柜之间转了转。

王掌柜听到“大晋律法”四个字,如同五雷轰顶,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知道,一旦惊动了官府,尤其是在这位雷厉风行的钦差面前,别说家产,恐怕连性命都难保!他贪的这些钱,足够他掉好几次脑袋了!

“不!不要报官!少东家!我交!我交!我砸锅卖铁也把钱凑齐!”王掌柜彻底崩溃了,也顾不上什么脸面,趴在地上连连磕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求少东家给我三天时间!三天!我一定交齐!一定!”

其他几位掌柜看到王掌柜这副惨状,更是心惊肉跳。尤其是那位福安县的张掌柜和刚才试图打圆场的胖掌柜,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坐立不安。他们悄悄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和一丝绝望。

这位新来的少东家,手段太狠,也太准了!看他那样子,显然不打算善罢甘休。

今日这盘会,哪里是分红大会,分明就是一场清算大会!逃不掉了!

沈福很快取来了笔墨纸砚,走到王掌柜面前,面无表情地将他需要归还的金额和期限清清楚楚地写了下来,还特意用了朱砂笔,在那九百八十七两三钱的数字上重重一点,仿佛烙印一般。

“王掌柜,画押吧。”沈福将笔递了过去。

王掌柜颤抖着手,拿起笔,在那张写满了他罪证和屈辱的纸上,歪歪扭扭地按下了自己的手印。

汗水混着泪水滴落在纸上,洇开了一小片墨迹。

做完这一切,王掌柜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失魂落魄。

沈重看都没再看他一眼,目光缓缓扫过院中其他几位坐立不安的掌柜,脸上重新露出了那标志性的、让人捉摸不透的微笑,语气平静得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好了,临江县的事算告一段落。”

他顿了顿,手指轻轻敲了敲面前的长桌,目光在剩下的几位掌柜脸上一一掠过,清晰地问道:

“下一位,谁先来?”

院子里静得可怕,只剩下众人粗重的呼吸声和远处传来的几声蝉鸣。那几位掌柜如同被点名的学童,一个个低着头,不敢与沈重的目光对视,手心里全是冷汗。

这平静的问话,此刻听在他们耳中,却比刚才的雷霆之怒更加令人胆寒。

院子里静得有些吓人,只剩下王掌柜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还有几位掌柜强作镇定却难以掩饰的粗重呼吸。汗水已经浸透了他们的衣衫,黏腻地贴在背上,仿佛有无数蚂蚁在爬。

沈重像是完全没感受到这凝重的气氛,他将那张写着王掌柜罪状的纸交给沈福收好,目光便转向了另一边,落在了那位身材魁梧、面带络腮胡的汉子身上。

“刘把头。”沈重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和,甚至带上了一丝客气。

那络腮胡的刘把头浑身微微一紧,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他刚才看得清楚,沈重对付王掌柜那手段,快、准、狠,绝不拖泥带水。

虽然他们漕帮跟沈家是合作关系,并非沈家下属,但漕运这行当,水深得很,账目里头也难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规矩”和“损耗”。

万一这位较真的少东家也拿着算盘对着他们吹毛求疵......

刘把头心里不由得打起了鼓,悄悄瞥了一眼身旁的文士,那文士也是一脸凝重,微微点了点头,示意早已备好了说辞。

第7章

“少东家有何吩咐?”刘把头抱了抱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些。

“麻烦刘把头把漕帮的账目呈上来,咱们也对一对。”沈重做了个请的手势。

刘把头心中“咯噔”一下,暗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他定了定神,对那文士道:“老徐,把账本给少东家送过去。”

那姓徐的文士连忙起身,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两本厚实的账册,快步上前,双手捧着放在了长桌上,正好放在沈重面前。

他的手心也有些冒汗。

沈重拿起账册,随意翻看了两页,纸张有些粗糙,上面用墨笔记录着密密麻麻的条目,字迹倒是工整。

“老福叔,劳烦你了。”沈重将账册推到沈福面前。

“是,少爷。”沈福应了一声,拿起其中一本,翻到第一页,清了清嗓子,开始唱账:“冠洲漕帮,大晋鸿运十七年第二季账。三月初一,发船两艘,运盐五十三袋,计四百二十四斤,至临江县灌口码头交割,运资三两七钱......”

沈福的声音在院中回荡,这一次,他的语速从一开始就比刚才快了不少,显然已经适应了沈重的节奏。

而沈重那边,算盘声再次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只是这一次,围观的众人,尤其是刘把头和他的手下们,听着这算盘声,心情却与之前截然不同。

如果说刚才听着是心惊肉跳、如坐针毡,那么现在,更多的是一种紧张和忐忑,像是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刘把头的眼睛紧紧盯着沈重的手指,那手指在乌黑的算珠间灵活地跳动,快得几乎只剩下一片残影。

他旁边的徐文士更是屏住了呼吸,额头上渗出了细汗,他自己也算过这账,但绝没有这般速度。

沈重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专注。

他时而微微点头,时而手指在算盘上停顿片刻,像是在核对某个关键的数字。

“......三月十五,发船三艘,运盐八十袋,计六百四十斤,至安平镇码头交割,途中遇风浪,报损盐两袋,计十六斤,实交七十八袋,六百二十四斤,运资五两一钱......”沈福念到这里,刘把头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这“报损”二字,在漕运中是常有的事,风浪、盗匪、或者就是搬运中的磕碰,总会有些损失。

他们报的数量,自认是在合理范围之内,并未像王掌柜那样离谱,但就怕这位少东家不认这个“理”。

然而,沈重只是手指在算盘上拨动了几下,并未停顿,也未抬头,示意沈福继续。

刘把头和徐文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小小的惊讶和放松。

唱账继续,算盘声也一路疾行。

漕帮的账目远比单个商号要复杂,涉及的地点多,船只、人手、装卸、各种费用名目繁多。

但沈重算起来,却依旧行云流水,不见丝毫滞涩。

时间一点点过去,院中的气氛也悄然发生着变化。

那些原本等着看漕帮笑话,或者担心自己被牵连的掌柜们,渐渐发现沈重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漕帮的账目上,而且似乎......并没有刻意找茬的意思?

徐文士最初还紧张地捏着衣角,可听着听着,他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

沈重不仅算得快,而且对漕运中的一些常规“损耗”,比如少量盐袋的破损、搬运中的正常消耗,只要记录清晰,数目合理,他都直接计入成本,并未深究。

甚至对于不同航线、不同季节的运价浮动,他也能迅速核对,分毫不差。

这哪里是在查账刁难,分明就是在高效地核算!

刘把头那颗悬着的心,也一点点放回了肚子里。

他看着沈重专注的侧脸,看着那双在算盘上翻飞的手,眼神逐渐从最初的戒备、紧张,变成了惊讶,再到最后,竟隐隐透出几分钦佩。

他跑江湖这么多年,形形色色的人见过不少,算账的先生也打过交道,可像沈重这样,年纪轻轻,算账速度快如闪电,却又条理清晰、公道分明的人,生平仅见!

快!实在是太快了!

漕帮一个季度的账目,涉及大小船只上百趟,运送盐斤数以万计,银钱往来更是繁复。往常他们自己内部盘账,徐文士带着两个徒弟,也得仔仔细细算上小半天。

可现在,沈重一个人,一副算盘,从开始唱账到现在,也不过一炷香多点的时间。

“......六月二十八,发船一艘,运盐三十袋,计二百四十斤,至府城南码头交割,运资二两整。”沈福念完了最后一笔,合上账册,看向沈重,声音略带沙哑,也透着一丝如释重负。

啪!

算盘上最后一颗珠子被拨到位,发出清脆的响声。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重身上。

沈重抬起头,脸上带着一丝算完账后的轻松,他看向刘把头,目光平和:“刘把头,漕帮第二季度的账目核对完毕。”

刘把头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屏息等待着最终的结果。徐文士也紧张地看着沈重。

“按照账册记录,扣除合理损耗,再计入各航线不同运价,沈氏盐行本季应付贵帮运资共计——”沈重顿了顿,报出了一个精确到文的数字:“三百七十八两六钱二百一十五文。”

这个数字一出来,刘把头和徐文士都愣住了。

三百七十八两六钱二百一十五文?

徐文士下意识地在心里快速过了一遍自己之前算的结果,好像......好像就是这个数左右!甚至,沈重算出来的这个数,比他自己估算的还要更精确一些!

他们原本准备好的一堆关于“行情”、“难处”、“兄弟们辛苦”的说辞,此刻一个字也用不上了。

人家算得又快又准,还认了他们合理的损耗,把该给的钱算得清清楚楚,你还能说什么?

刘把头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粗犷的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释然,更多的却是敬佩。

他朝着沈重,抱了抱拳,声音洪亮了不少,也真诚了许多:“少东家......算得好!算得快!刘某跑了半辈子水路,就没见过像少东家这么算账的!这数目,对!就这个数,分毫不差!”

第8章

他是个直爽汉子,心里服气了,嘴上也就直接说了出来。旁边的徐文士也连忙跟着点头附和,看向沈重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沈重微微一笑:“刘把头客气了。账目清楚,才能长久合作。这笔运资,沈家如今虽然困难,但绝不会拖欠,待我周转开,定会尽快结清,还请刘把头和漕帮的兄弟们放心。”

“少东家言重了!”刘把头大手一挥,显得颇为豪气,“沈家如今遭了难处,我们漕帮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这点运钱,不急!少东家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给!只要少东家信得过我刘某和漕帮,日后沈家的货,我们照运不误!”

这话一出,旁边几个原本还心存侥幸、等着看漕帮和沈重闹翻的掌柜,脸色更加难看了。他们本以为沈重会把所有人都得罪光,没想到转眼间,就把最难缠的漕帮给“收服”了!

沈重这一手算账打脸、恩威并施,不仅震慑了心怀鬼胎的内部掌柜,还赢得了漕帮这样的外部力量的尊重和支持。

此消彼长之下,那些贪婪的股东和掌柜们,瞬间感觉自己被孤立了。

楚士忠坐在那里,端起茶杯,又轻轻放下,看着眼前这戏剧性的一幕,眼神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亮光。

这个沈重,有点意思。

他不仅会算账,似乎还很懂得如何驭人。

刘把头那边尘埃落定,院中的气氛并未因此轻松多少。

沈重那平静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缓缓扫过人群,最终定格在另一位穿着短褂、身形精瘦的中年人身上。

此人正是负责沈家陆路短途运输的脚行掌事,赵石头,人称赵把头。

被沈重盯上,赵把头只觉得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腿肚子都有些转筋。

他亲眼目睹了王掌柜是如何从嚣张到瘫软,也看到了刘把头是如何从戒备到敬佩。

这位新上任的少东家,手段变幻莫测,实在让人心里没底。

“赵掌事。”沈重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赵把头耳中。

“哎,在!少东家!”赵把头一个激灵,连忙站起身,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快步走到长桌前,双手将几本略显陈旧的账册奉上,“少东家,这是我们脚行的账,您......您过目。”

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脚行的生意零碎,人吃马嚼,磕磕碰碰,账目里的“油水”和“规矩”比起漕帮只多不少,他实在怕沈重也给他来个“刮骨疗毒”。

沈重接过账册,随意翻了翻,纸页边缘都已磨损,上面记录着一笔笔短途运送的条目,字迹算不上工整,但还算清晰。

“老福叔。”沈重示意。

沈福点点头,接过账册,翻开第一页,润了润嗓子,便开始唱账:“冠洲脚行,大晋鸿运十七年第二季账。三月初二,派工十人,运盐二十袋,计一百六十斤,自南码头至城东张记......”

熟悉的噼里啪啦声再次响起,沈重的手指在算盘上跳跃,速度丝毫未减。

赵把头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眼睛死死盯着沈重的手和算盘,心里七上八下。他手下的几个脚夫头目,也都紧张地搓着手,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三月十八,运盐十五袋,至临江县六福商号,途遇山路湿滑,骡马受惊,摔破盐袋三只,报损盐二十四斤,人工、草料加支一两二钱......”

念到此处,赵把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报损是他亲自批的,数目不大不小,按往常的规矩,算是说得过去,但就怕这位少东家较真。

沈重的手指在算盘上微微一顿,赵把头的心也跟着停跳了一拍。

然而,沈重只是略作停顿,似乎在核算损耗比例,随即手指再次拨动,算盘声流畅地继续下去,并未就此发难。

赵把头暗暗松了口气,悄悄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唱账继续。

“......四月初九,运盐三十袋至府城,城门税吏索要‘茶水钱’,支银五钱......”

“......五月十五,加派人手,夜间赶运,防备匪盗,支‘护卫费’二两......”

这些都是脚行常见的“灰色”开支,数目不大,却也上不得台面。

赵把头每次听到类似条目,都紧张得手心冒汗。

但沈重听着这些,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手指飞快地在算盘上运算、归类,似乎对这些“潜规则”了然于胸,只要数目不是太离谱,便直接计入,并未停下细究。

赵把头那颗悬着的心,一点点放回肚子里。

看来这位少东家也不是一味地不近人情,还是懂些江湖门道的。

眼看账目就要唱到最后,赵把头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甚至开始盘算着待会儿该如何向少东家表表忠心。

“停。”

就在这时,沈重忽然开口,算盘声戛然而止。

赵把头刚放下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笑容僵在脸上。

沈重抬起头,目光落在账册的某一页上,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看向赵把头,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探寻:“赵掌事,这笔账,我有些不明白。”

赵把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账册上记着:“六月初十,修缮板车五辆,购木料、请匠人,共支银十五两。”

“十五两?”沈重看着赵把头,嘴角似乎弯了一下,“我记得上个月,脚行也报过一次修车,当时修了八辆车,才花了十两银子。怎么这个月修五辆,反倒要十五两了?莫非这木料是金丝楠木做的?还是请的鲁班传人?”

这话问得不重,但周围的人群中还是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

王掌柜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大家都想看看赵把头如何应对。

赵把头的脸“唰”一下红了,汗水瞬间流了下来。

这笔账确实有问题,是他手下一个管事做的手脚,他当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批了,没想到被沈重一眼揪了出来。

他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这......这个......少东家,许是......许是这次坏得比较厉害?木料......木料涨价了?”

“是吗?”沈重不置可否,手指在算盘上轻轻一拨,“巧了,我刚算了漕帮的账,他们这个月也修了船,用的也是松木,价钱可没涨。”

第9章

赵把头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石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张老脸瞬间憋成了猪肝色,热辣辣地烧着,恨不能当场裂开条缝钻进去。

再犟下去,王掌柜那下场,只怕就是自己的了。

他心里那根弦猛地绷断。

“噗通!”

膝盖砸在地板上,闷闷一声响。

他整个人矮了下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音喊道:“少东家!我说!我都说!”

“这笔账......是......是底下人送上来的......”

他磕磕巴巴,眼珠子乱转。

“我......我没看仔细,是我老赵失察!”

“可我对着老天爷发誓,多出来的钱,我老赵一个子儿都没揣自己兜里!”

他猛地抬起头,脸上又是汗又是泪。

“都......都让城西兵马司那个周扒皮给刮走了!”

这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

他语速飞快,生怕慢了半拍就没人信了:“那姓周的说我们脚行的车轱辘压坏了他家门口的青石板,硬要我们赔钱修路!”

“不给钱,我们的人和车就甭想从城西过!”

“少东家,您是明白人,那周扒皮在地面上就是个活阎王,我们......我们小胳膊小腿的,哪里拧得过他啊!”

他一边说一边拿袖子抹脸,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这番话,虚虚实实掺了不少水分。

不过,城西兵马司那位周指挥,确实是个雁过拔毛的主儿,平日里敲诈商户是家常便饭,恶名在外。

赵把头这么一推,倒也不是全然没有由头,听着竟有那么几分真。

沈重看着跪在地上的赵把头,沉吟片刻。

他心里清楚,这种被地方势力摊派勒索的事情,在底层生意人中并不少见。赵把头这话,未必全是假的。

他缓缓开口,语气缓和了些:“原来是这么回事。起来吧。”

赵把头如蒙大赦,连忙爬了起来,用袖子擦着脸上的汗和泪。

“赵掌事,被人勒索,不是你的错。”沈重看着他,“但账目必须清楚。下次再遇到这种事,对方是谁,勒索多少,都要记清楚,留下凭证,报到我这里来。我们沈家虽然现在有难,但也不是任人宰割的肥肉。该我们出的钱,一文不能少;不该我们出的,一文也不能多!”

“是是是!少东家说的是!我记住了!下次一定按少东家说的办!”赵把头连连点头,心中对沈重充满了感激。

这位少东家不仅算账厉害,还通情达理,知道他们的难处,肯为他们这些底层人出头。

沈重不再多言,手指在算盘上快速拨动几下,很快得出了最终结果。

“脚行本季账目核对完毕。扣除虚报修车款五两,再计入各项合理开支与运费,沈氏盐行应付贵行——”沈重抬起头,报出一个数字:“一百四十七两四钱三百文。”

这个数字,比赵把头自己估算的还要略高一些,显然沈重并未克扣他们应得的辛苦钱。

“多谢少东家!多谢少东家!”赵把头激动得差点又要跪下,他朝着沈重深深一揖,“少东家算得公道!我老赵和脚行的兄弟们,都服您!日后但凭少东家吩咐,上刀山下火海,绝无二话!”

沈重微微点头:“运钱的事,也请赵掌事放心,我沈重说话算话,不会拖欠。”

“不急不急!少东家先忙正事!”赵把头连忙摆手。

处理完脚行,沈重目光再次移动,落在了剩下的那几位商号掌柜身上。

经历了一场刮骨疗毒,又见证了两场公道核算,这几位掌柜的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了。他们如同待宰的羔羊,缩在椅子上,浑身僵硬,冷汗涔涔。

王掌柜的下场告诉他们,贪墨绝无好果子吃。

刘把头和赵把头的经历又告诉他们,只要账目没大问题,这位少东家也并非不讲道理。

可问题是,他们的账上,到底有多少是“合理损耗”,又有多少是“一时糊涂”呢?

此刻,沈重那平静的目光落在他们身上,仿佛带着千钧重压。

“下一位。”沈重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让那几位掌柜的心齐齐沉到了谷底。

院中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几位掌柜粗重的喘息,还有王掌柜若有若无的呜咽。

赵把头退到一旁,感激又敬畏地看着沈重,不敢再多言语。

沈重目光平静地扫过剩下的五位掌柜,他们如同被寒风扫过的鹌鹑,瑟缩在椅子里,头几乎要埋进胸口。

其中一位,正是之前试图打圆场的胖掌柜,福安县张记商号的张德发。

“张掌柜,”沈重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锤子敲在张德发心上。

“哎!在,在!少东家!”张德发猛地弹了起来,肥胖的身躯显得有些滑稽,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他快步挪到前面,两只手抖得厉害,把账本递了过去。

“少东家,这......这是福安县的账,您......您过目。”

沈重接了账本,没急着翻,反是看向张德发:“张掌柜,方才我算临江县账目时,你好像有点坐不住了?”

张德发脸上的肥肉颤了颤,冷汗唰地就下来了,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没…没有!少东家您可误会了!小人是......是关心您,怕您算账太久,身子乏了!对,怕您累着!”

“哦?是这样?”沈重声音平平,听不出喜怒,“那倒是有劳张掌柜惦记了。不过这算账嘛,急不得,还得一笔一笔来。老福叔。”

沈福应声上前,从沈重手里接过账本,翻开,嗓音清晰地念起来:

“沈氏盐行,福安县张记商号,大晋鸿运十七年,第二季账。”

“三月初一,进盐四百斤,出三百一十斤,入银十五两五钱......”

噼里啪啦!

算盘珠子撞击的声音又响起来,那动静,比刚才敲打刘把头、赵把头时还要急促几分,敲得人心头发慌。

张德发杵在一边,汗珠子滚滚而下,袖子就没停过擦额头的动作,两只耳朵却竖得老高,死死捕捉着算盘上的每一声响动。

他账上做的手脚,自问比王掌柜那个蠢货要“精细”得多。

不是明晃晃地克扣,而是藏在采买、伙计工钱、铺面修缮这些零碎名目里,蚂蚁搬家似的往外挪银子。

他本琢磨着天衣无缝,可听着沈重手底下那快得邪乎的算盘声,心里头那点底气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

“停。”

沈重突然出声。

张德发那颗心差点没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沈重抬起头,看着他肥胖的脸。

“张掌柜,你这账上记着,四月份采买笔墨纸张,花了三两银子?”

“是......是啊少东家,”张德发嗓子发干,硬撑着,“铺子里迎来送往,记账算账,这笔墨纸张用得快......”

“用得快?”沈重重复了一遍,语气里多了点什么。

“我看过其他几家铺子的账,最多的,也没花销超过一两银子。”

“怎么,你福安县是拿墨锭当柴禾烧了,还是说,你们用的是那价比黄金的贡纸糊墙了?”

第10章

“这......这......”张德发顿时语塞。

“还有,五月,你报了两个新伙计的名额,每人月钱八钱,可我怎么听说,你铺子里还是那几个老人?”沈重手指在算盘上一点,“这两个‘新伙计’,莫不是姓‘虚’名‘报’?”

张德发脸色煞白,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沈重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继续道:“六月,你说屋顶漏雨,修缮花了十两银子。可我记得,去年年底沈家才统一出钱,把各家商号都修葺过一遍,福安县的屋顶用的是上好琉璃瓦,这才半年就漏了?这雨是硫酸不成?”

一句句,一桩桩,沈重如同庖丁解牛,将张德发账目里隐藏的猫腻,无论大小,尽数剥离出来,摊开在众人面前。

张德发精心设计的“障眼法”,在绝对的计算能力和逻辑分析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不堪一击。

“我......我......”张德发彻底崩溃了,他知道再也瞒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肥胖的身躯抖得像筛糠,“少东家饶命!我说!我都说!是小的鬼迷心窍!那些钱......那些钱......”

沈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沈福道:“记下。”

接下来,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

剩下的四位掌柜,在亲眼见证了王掌柜和张德发的下场,以及沈重那非人的算账能力后,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轮到他们时,几乎不等沈重细问,便一个个面如土色,主动将自己做下的手脚一五一十地交代出来。

有虚报运费的,有私下克扣伙计月钱的,有勾结外人贱卖盐斤再私下分成的,花样百出,无所不为。

沈重只是冷眼听着,手指在算盘上飞快拨动,将每一笔贪墨的款项精确计算出来,再由沈福一一记录在案。

整个过程快得惊人。不到一个时辰,所有商号的账目全部核算完毕。

长桌上,摆放着七八张写满了罪状和金额的纸张,每一张都用朱砂笔醒目地标记着数字,最后都按上了掌柜们颤抖的手印。

院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在沈重身上。他站在长桌之后,身形依旧单薄,却仿佛撑起了整个沈家的脊梁。

他拿起算盘,手指在上面快速拨动了几下,进行最后的汇总。

啪!

最后一颗算珠归位,发出清脆的声响,也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沈重抬起头,目光缓缓扫过院中众人,从瘫软在地的王掌柜、张德发,到噤若寒蝉的其他掌柜,再到面色复杂的刘把头、赵把头,最后,他的目光在楚士忠脸上停留了一瞬。

“诸位,”沈重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院落,“账,算完了。”

他顿了顿,拿起沈福刚刚汇总好的一张纸,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沈氏盐行下属七家商号,本季共计私吞、侵占公款——”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楚士忠也微微前倾了身子。

沈重目光锐利如刀,一字一顿地念道:“三千六百四十二两七钱!”

“哗——!”

这个数字如同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三千六百多两!

这还仅仅是一个季度!

这七个掌柜,简直是在明目张胆地挖沈家的根基!

“天呐!这么多!”

“这些挨千刀的!沈家待他们不薄啊!”

“怪不得沈家会出事,家贼难防啊!”

议论声,惊叹声,咒骂声,此起彼伏。刘把头和赵把头也是一脸震惊,他们知道这些掌柜手脚不干净,却没想到竟然贪婪到了如此地步!

那几个跪在地上的掌柜,听到这个总数,更是面如死灰,连哭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重将那张纸交给沈福:“老福叔,把这些‘功劳簿’都收好。”

沈福应声,小心翼翼地将那些画押的纸张一一收起。

“三千六百四十二两七钱,”沈重看着那些瘫软的掌柜,声音冷得像冰,“这笔钱,是我沈家的钱,也是在座各位辛苦挣来的血汗钱!现在,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把吞下去的,一文不少,给我吐出来,存入盐行公账!”

“少东家饶命啊!三天时间太短了!”

“是啊少东家,我们一时半会儿凑不出这么多钱啊!”

“求少东家宽限几日吧!”

掌柜们纷纷哭喊求饶。

沈重却是不为所动,只是冷冷道:“三天。三天之后,交不齐的,或者还想耍花样的......”他目光转向楚士忠,微微躬身,“就只能请楚大人,依大晋律法,严惩不贷了!”

楚士忠端着茶杯,手指轻轻敲击着杯沿,看着沈重,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欣赏。

他没有说话,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那些掌柜喘不过气来。

“我等......遵命!”最终,在沈重的威逼和楚士忠的默许下,掌柜们如同斗败的公鸡,一个个垂头丧气地应了下来。

至此,这场原本可能将沈重彻底吞噬的股东盘会,竟被他以一人之力,一副算盘,彻底扭转了局面。

昔日里在沈家老爷子面前都敢拿捏姿态的掌柜、股东们,此刻在沈重面前,如同温顺的绵羊,大气都不敢出。

沈重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却没有丝毫轻松。

三千六百多两,听起来不少,但这笔钱能不能在三天内全部追回,还是个未知数。就算全部追回,距离钦差要求的十五日内缴清盐税,恐怕还差得远。

真正的危机,才刚刚开始。

楚士忠放下茶杯,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沈重一眼,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沈重,算账的本事不错。不过,光会算账,可填不饱朝廷的库银。十五日为期,本官等着你的盐税。”

说完,他拂袖而去,留下沈重独自面对这满目疮痍的局面,以及那迫在眉睫的生死时限。

沈重站在长桌后,面色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清算只是一场寻常的盘账。

他没有看那些失魂落魄的掌柜,而是转向一直恭立在旁的沈福。

“老福叔。”

第11章

“少爷,老奴在。”沈福连忙应声,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未散去的激动和疲惫。

“账,算清楚了。但这银子,得尽快落袋为安。”沈重拿起桌上那几张写满名字和数额的纸,递给沈福,“按照这上面的名单和数目,立刻带人去收。记住,我们只有三天时间。”

“是,少爷!”沈福接过那几张纸,只觉得上面写的不是数字,而是一道道催命符,“老奴这就去安排人手,一家一家地催缴!”

“嗯,”沈重微微颔首,又补充道,“告诉他们,白纸黑字,手印为凭。沈家是遭了难,但还没倒,谁要是想赖账,或者动什么歪心思,别怪我沈重不念旧情。必要时......”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院中那些尚未散去的漕帮和脚行汉子,“可以请刘把头和赵掌事的人,帮帮忙。”

沈福心头一凛,明白了少爷的意思。

这是要动用些“非常”手段了。

他不再多言,重重点头,立刻转身开始召集还留在沈府的几个忠心伙计,准备出发。

那些被点了名的掌柜们,如同行尸走肉般,互相搀扶着,或是被自家下人架着,离开了沈家大院。

他们走出大门时,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朱漆大门和门楣上“沈氏盐行”四个烫金大字,眼神复杂,充满了恐惧、怨毒,还有一丝难以置信。

谁能想到,那个一直被他们视作可以随意拿捏的庶子,转眼间就变成了手握他们生杀大权的阎王!

然而,人一旦离开了那令人窒息的现场,离开了沈重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胆气便又悄然滋生。

回到自家的安乐窝,看着熟悉的妻儿老小,摸着藏在暗格里的银子,侥幸和贪婪之心再次抬头。

沈福带着几个伙计,按照名单,第一家便找上了离沈府最近的福安县张记商号。

张德发那肥胖的身躯在盘会上抖如筛糠,此刻却大门紧闭。

“咚咚咚!”伙计用力敲门。

半晌,门才开了一条缝,一个睡眼惺忪的家丁探出头来:“谁啊?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我们是沈氏盐行的,”沈福沉声道,“找你们张掌柜,有要事相商。”

“哦,盐行的啊,”那家丁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不巧,我家老爷今天回来就说头晕胸闷,请了大夫来看,说是受了惊吓,急火攻心,已经卧床不起了,谁也不能见。你们改天再来吧。”说完,“砰”地一声就把门关上了。

“你!”伙计气得想踹门,被沈福拦住了。

“老福叔,这......”伙计愤愤不平。

沈福皱紧了眉头,压下心头火气:“走,去下一家。”

第二家,是城南负责杂货采买的孙掌柜家。

这次门倒是开了,孙掌柜亲自迎了出来,只是脸上挂着病容,不住地咳嗽,手里还拿着一方沾了血丝的帕子。

“哎呀,是福管家啊,”孙掌柜有气无力地拱拱手,“真是不巧,老毛病犯了,咳咳......这身子骨,怕是撑不了几天了......福管家,你看这......咳咳......能不能宽限几日?等我病好了,一定......一定想办法......”

沈福看着他那假得不能再假的病容,心里冷笑,但面上还是按捺着:“孙掌柜,少东家说了,限期三日。这白纸黑字都画了押,您还是尽快凑齐吧,免得到时候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是是是,少东家的话我一定听,”孙掌柜捂着胸口,一副随时要断气的样子,“只是......咳咳......这手头实在不凑手啊......福管家您行行好......”

沈福懒得再跟他废话,留下三日为期的警告,转身便走。

接下来的几家,情况大同小异。

有的干脆铁将军把门,敲半天没人应;有的则派出管家或者夫人,哭穷、卖惨、拖延;更有甚者,像那个在盘会上被第一个揪出来的王掌柜,家门外居然站了几个衙门差役打扮的人,斜着眼睛看着沈福一行人,虽然没说话,但那意思不言而喻——想在这儿讨债?掂量掂量!

沈福带着人跑了一晚上,磨破了嘴皮,受尽了冷遇和白眼,结果一两银子都没收回来。回到沈府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沈福一脸的疲惫和沮丧,更多的是深深的忧虑。

沈重一夜未睡,正在书房里对着一堆残破的账册和盐引文书,试图理清沈家真正的家底和债务。

烛火摇曳,映照着他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庞。

“少爷......”沈福推门进来,声音嘶哑,带着难以掩饰的挫败感,“老奴......老奴没用,跑了一夜,那些家伙......一个个都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装病的装病,躲着的躲着,还有拿官府的人来吓唬我们的!一文钱都没要回来!”

沈重放下手中的毛笔,抬起头,看着沈福焦虑的脸,脸上却没什么意外的表情。

“意料之中。”他淡淡道,“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指望他们乖乖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哪有那么容易。”

“可是少爷,这只有三天时间啊!”

沈福急得额头冒汗,双手都不自觉地搓了起来。

“要是收不回这笔钱,光靠咱们府里这点东西,怎么可能凑得齐那天文数字般的盐税?”

“到时候钦差大人怪罪下来......”他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慌什么。”沈重站起身,踱步到窗边。

窗外,天色已现出灰蒙蒙的亮光。

“老话说得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好声好气跟他们说,他们不当回事,那就只能换个法子了。”

他转过身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老福叔,你再去跑一趟。”

“还......还去?”沈福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昨晚那些闭门羹和冷脸还让他心有余悸。

“这次去,嘴皮子省着点用。”沈重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意味。

“你去趟漕帮,找刘把头。”

“再去趟脚行,找赵掌事。”

“跟他们说,我沈重请他们帮个忙,派些靠得住的兄弟,跟着咱们的人,去那几家府上......”

沈重顿了顿,把话说得格外清晰:

“......‘坐坐’,‘喝杯茶’。”

沈福先是一愣。

随即,那紧锁的眉头猛地舒展开来,腰杆都下意识挺直了些,脸上那愁苦顿时散了大半!

懂了!

这是要来硬的!

漕帮和脚行!

那帮常年在码头、江湖上混饭吃的汉子,哪个不是一身的力气和凶悍气?

让他们往那些掌柜家门口一站,那阵仗,可比他们几个老伙计苦口婆心管用多了!

这叫什么?这就叫专业对口!

对付流氓,就得用更“专业”的!

第12章

“是!少爷英明!老奴这就去!”沈福精神一振,仿佛看到了希望,转身就要走。

“等等。”沈重叫住他,“告诉刘把头和赵掌事,这次帮忙,算我沈重欠他们一个人情。等沈家缓过这口气,必有厚报。另外,让他们的人去,主要是壮声势,别真动手伤了人,免得落人口实,尤其是在钦差还在灌口的情况下。”

“老奴明白!”沈福郑重应下,快步离去。

刘把头和赵把头得了沈重的请求,二话没说,当即拍着胸脯答应了。

刘把头对那些中饱私囊的掌柜本就没什么好感,加上沈重昨日算账公道,让他心生敬佩,很爽快地派出了十几个平日里在码头上维持秩序、身强力壮的漕帮弟子。

赵把头更是感激沈重替他点破了被勒索之事,还算清了工钱,立刻召集了二十多个精壮的脚夫,个个手里拿着扁担或者赶骡子的长鞭。

于是,第二天天刚亮,灌口县城里就出现了一道奇特的风景线。

沈家的几个伙计走在前面,身后跟着黑压压一大片漕帮和脚行的汉子,这些人虽然没穿号服,但一个个横眉立目,肌肉虬结,有的扛着扁担,有的拎着短棍,沉默地跟在后面,径直朝着几位掌柜的府邸走去。

这阵仗,可比昨天晚上沈福几个人敲门吓人多了!

先到的还是张德发家。

“咚咚咚!”这次敲门的不再是沈家伙计,而是一个满脸横肉的漕帮汉子,那力道,震得门板嗡嗡作响。

门再次打开,还是那个家丁,看到门外这阵仗,吓得脸都白了,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们......要干什么?”

“找你们张掌柜,收账!”汉子瓮声瓮气地道,身后几十号人齐刷刷往前一站,目光不善地盯着门里。

“老......老爷病着呢......”家丁还想用昨天的说辞。

“病着?正好,我们兄弟们进去看看,顺便探讨一下病情!”另一个脚行的汉子晃了晃手里的鞭子,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家丁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昨天还“病得起不来床”的张德发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脸上哪还有半分病容,只剩下惊恐和肉痛。

“诸位好汉!诸位好汉!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张德发对着漕帮和脚行的人连连作揖,汗水浸湿了他的锦袍,“福管家,您看这......这大清早的......”

沈福从人群后走出来,面无表情:“张掌柜,别废话了。欠款一千二百三十两,是现在给,还是我们进去‘帮’你找找?”

张德发看着门口那些虎视眈眈的汉子,知道今天不破财是过不去了。

他哭丧着脸,几乎要滴出血来:“给!我给!只是......只是现银实在凑不齐这么多啊!福管家,您看能不能......”

“有多少先给多少,剩下的拿东西抵!”沈福毫不松口。

最终,张德发哭哭啼啼地让人抬出了五百两现银,又拿出了几件据说是祖传的玉器和几张城郊良田的地契,这才把这群“瘟神”送走。

有了张德发这个榜样,接下来的几家,虽然依旧不情不愿,但在漕帮和脚行汉子的“友好探望”下,也都纷纷掏钱或者拿出贵重物品抵债。

有的拿出珍藏的古玩字画,有的交出铺面的房契,还有的甚至把小妾的金银首饰都搜刮了出来。

一时间,灌口县城几家平日里风光无限的掌柜府邸,都上演着一幕幕哭爹喊娘、割肉放血的闹剧。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吃这一套。

当沈福带着人来到王掌柜家时,发现他家门口不仅站着昨天的衙役,还多了一位穿着七品官服、神色倨傲的中年官员。

“站住!”那官员拦住了沈福等人,“你们是什么人?胆敢在钦差大人眼皮子底下聚众滋事,意图冲击朝廷命官家眷府邸吗?”

沈福认得此人,是临江县的县丞,王掌柜的远房表亲。

“这位大人,”沈福不卑不亢地拱手,“我们是奉沈家少东家之命,前来收取王掌柜昨日亲笔画押、承认侵吞沈氏盐行的欠款。”

“放肆!”那县丞把眼一横,“什么欠款?那是屈打成招!沈家勾结私盐贩子,证据都快堆成山了,还敢反咬一口?王掌柜是本官的亲戚,你们也敢污蔑勒索!赶紧滚!不然,别怪本官把你们当成滋扰地方、图谋不轨的匪徒给抓起来!”

县丞官威十足地喝骂着,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沈福脸上。

漕帮和脚行的汉子们平日里再横,碰上这身官皮,心里也发怵,脚下不由得顿住了,不敢再往前凑。

王掌柜从县丞身后探出半个脑袋,脸上是死里逃生的得意,还夹着几分怨毒,冲沈福狞笑:“姓沈的!回去告诉你们那黄口小儿!别以为耍了点手段就能翻天!我王家也不是泥捏的!这笔账,我记下了!让他等着!”

沈福胸口一阵气闷,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他看着耀武扬威的县丞和躲在后面的王掌柜,心里明白,今天这钱,是拿不回来了。

他压下火气,声音冷得像冰碴子:“好,王掌柜的话,我一定带到。我们走!”

队伍离开王家,来时的气势汹汹变成了此刻的鸦雀无声。

沈福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王掌柜这么硬气,背后又有官面上的人撑腰,这事儿,恐怕才刚开了个头,后头还有大麻烦等着。

天色擦黑,追回来的银子和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堆在了沈重面前的书案上。

银子,现的,勉强凑了不到两千两。

剩下的,地契几张,玉器古玩几件,字画几幅,还有些零碎的金银首饰,看着不少,真要换成银子,还得打个折扣。

沈福心里估摸着,全算上,顶天也就两千五百两。

比起昨天两手空空,这算是不小的进项了。

可沈福脸上半点喜色也无。

“少爷,”他把王掌柜那边的遭遇,连同那县丞的嘴脸、王掌柜的狠话,一五一十地说了,“追回来的银子加上这些抵债的玩意儿,撑死了也就两千五百两。可咱们欠朝廷的盐税......足足近万两啊!”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这......还差着七千多两呢!少爷,已经过去两天了,就剩下十三天了!”

书房里静悄悄的,只有烛火偶尔爆个灯花,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两千五百两,要去填近万两的窟窿,确实连个底都铺不满。

沈重垂着眼,看着桌上那些沾着不同人家气息的财物,脸上看不出喜怒,也瞧不见什么焦躁,只余下一片沉寂。

他清楚得很,靠从这些家贼嘴里抠食,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真正的难关,现在才算摆到面前。

他得想法子,找一条真正的活路。

一条能在十三天里,弄到七千多两银子的路。

第13章

沈重看着桌上的东西,手指在一张泛黄的地契上轻轻划过,眼神深邃。

“王掌柜和县丞......”他低声重复了一句,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官面上的人也下场了,看来,光靠逼着这些家贼吐钱,是走不通了。”

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沈福身上:“府里剩下的东西,就算全卖了,能凑多少?”

沈福心头一颤,艰难道:“老宅是祖产,动不得。其他能变卖的浮财、铺子里的存货,就算按最低价急售,顶天了......也就再凑个一千两出头。还是差着一大截。”

书房里陷入了沉默,只剩下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响。绝望的气氛如同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福瞅着自家少爷。

少爷年纪不大,侧脸却镇定得不像话,可他这颗跟了老太爷一辈子的心,此刻焦得快要烧起来了。

沈家什么风浪没见过?

可这次不一样。

钦差、盐税、家贼、官府......死局!这他娘的就是个死局!

“少爷......”沈福喉咙发紧,猛地抬起头,像是胸口堵着的那口气终于要冲出来了,牙一咬,豁出去了,“老奴......老奴斗胆,想求少爷一件事。”

沈重转过脸:“老福叔,有话就说。”

“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人脉广,除了生意上的,也......也认得些道上的人物。”沈福声音压得不能再低,几乎是贴着地面在说,“有受过沈家大恩的,也有......能替沈家卖命的交情。”

“这些人,现在有混得不怎么样的,估摸着也有还在道上跑的。眼下这光景,大路走绝了,要不......去试试这些‘旧关系’?说不定......能有条活路?”

他嘴里的“旧关系”,绝不是什么官面、场面上的路子,听着就透着股子土腥味和刀口舔血的劲儿。

动用这些人情,跟走钢丝没两样,一步踏错,沈家这点底子就彻底翻不了身了。

沈重没立刻说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笃、笃、笃。

他明白沈福的意思,也掂量得出这其中的分量。

可眼下,没时间了。

蚊子腿也是肉,能抓住的,都得试试。

“靠得住吗?都是些什么人?”沈重问。

沈福赶紧从怀里摸出个布包,小心摊开。

几块玉佩,色泽各异,有龙有凤,还有块黑乎乎的铁牌子,上面刻着个看不懂的符文,最奇的是还有半枚被掰开的铜钱。

“老太爷当年和他们打交道,都留了信物。老太爷交代过,不到沈家生死关头,绝不能拿出来。”

沈福挨个指点着:“城南‘铁手’张,以前吃镖局饭的,老太爷救过他全家老小的命,后来洗手不干,开了个武馆;西市‘百事通’老九,耳朵长,路子野,当年他老娘没钱下葬,是沈家出的钱;还有......城外破庙里住着的那个‘寒鸦先生’,听人说是个倒霉的读书人,老太爷接济过他一阵子......”

沈福一口气报出四五个名号,连带信物,都对得上,显然是早就刻在心里了。

沈重点了下头:“死马当活马医。老福叔,就辛苦你今晚跑一趟。”

“拿着这些东西,一家家去拜访。记住了,把姿态放低,就说沈家遇上坎儿了,求故人看在老太爷的情分上,搭把手。”

“探探他们的口风就行,别硬求,更不能瞎许诺。”

“欸!少爷!老奴省得!”沈福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根稻草,手脚都利索起来,把那几件东西仔细包好,揣进怀里,转身就要走。

“等等,”沈重喊住他,拉开抽屉,摸出一小袋碎银子,“拿着,路上打点使。自个儿当心,天亮前一定回来。”

“谢少爷!”沈福接过那袋还有些温热的银子,心头也暖了些,不再啰嗦,一头扎进了外面的夜色里。

夜深了,街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沈福揣着那几件沉甸甸的信物,也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脚步匆匆,消失在黑暗中。

第一家,城南,“铁手”张的武馆。武馆大门紧闭,沈福敲了半天,才有个年轻弟子睡眼惺忪地出来。听明来意,看了信物,那弟子进去通报,很快又出来了,脸上带着几分不耐烦:“师父说了,他早就退出江湖,不问世事了。沈家的事,他爱莫能助。福管家请回吧。”说完,砰地关上了门。

沈福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凉了半截。

第二家,西市,“百事通”老九的住处,藏在一个阴暗的小巷里。老九倒是见了他,只是听完沈福的诉说,一双小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嘿嘿笑道:“福管家,沈老太爷的情,我老九记着。帮忙?也不是不行。不过嘛......亲兄弟明算账。听说沈家在城外还有几处盐碱地?那地不值钱,不如......就转给我老九,算是报答当年的恩情,如何?至于银子嘛,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这哪里是帮忙,分明是趁火打劫!沈福气得脸色发青,强压怒火,借口少爷没交代,匆匆告辞。

第三家......第四家......

有的闭门不见,有的言语推诿,有的表示同情但囊中羞涩,最多只能拿出几两银子应应急......沈福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在沈家这棵大树倒下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眼看天快亮了,沈福拖着疲惫的身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到了城外那座破败的土地庙。庙里只有一个角落还算能遮风挡雨,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的旧儒衫、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聚精会神地看着一本破书。

“敢问......可是寒鸦先生当面?”沈福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老者抬起头,露出一张清癯却带着几分傲气的脸,浑浊的眼睛扫了沈福一眼:“何事?”

沈福连忙上前,恭敬地递上半枚铜钱:“先生,老奴是沈氏盐行的管家沈福,奉我家少东家之命,特来拜访先生,求先生念在当年沈老太爷的旧情上,搭救一二......”

老者看到那半枚铜钱,眼神微微一凝,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沈松亭......他倒是生了个有担当的儿子。进来吧。”

沈福跟着老者走进那勉强能算作“房间”的角落,一股霉味和墨汁味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家的事,我听说了。”寒鸦先生放下书,看着沈福,“钦差督办,盐税巨款,十五日期限......难。”

沈福的心又提了起来:“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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