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动不已:温澜、林清让的爱情故事在《双面女神探之大嬴诡案录》必读章节中展现

《双面女神探之大嬴诡案录》精彩小说内容全文在线读,此书的主要人物有 温澜林清让 ,是由佚名倾力编写。本书辞藻华美,层次清晰,学富五车,推荐给大家。全文主要讲的是:第1章大嬴景盛八年,財峰山上。“姑娘,这边走。”温澜被客栈老板带到一处院子,此时院里站满了人,她的视线越过人群,看见堂屋里有一具中年男人的尸体。“姑娘,那杀人犯说你是他的表妹,可昨夜你入住小店时是一个人来的,因此特意请你来确认一下。”客栈老板指向院中一位身穿黑衣、二十岁左右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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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面女神探之大嬴诡案录》精彩章节试读

第1章

大嬴景盛八年,財峰山上。

“姑娘,这边走。”

温澜被客栈老板带到一处院子,此时院里站满了人,她的视线越过人群,看见堂屋里有一具中年男人的尸体。

“姑娘,那杀人犯说你是他的表妹,可昨夜你入住小店时是一个人来的,因此特意请你来确认一下。”

客栈老板指向院中一位身穿黑衣、二十岁左右的少年。

少年身边围着好几个壮硕的村民,全都怒气腾腾的盯着他看。

温澜也看过去,她戴的白纱帷帽能藏住她的视线,便没有顾及地仔细打量那个少年。

她在想,是他吗?

这是她和他第一次见面。

温澜来这里是有任务的,她的任务是隐藏好她兆国细作的身份,在財峰山等待接应,并与接头人一起入京。

未免身份暴露,她不能贸然承认这表兄妹的身份。

她需要确认,面前这个黑衣少年,是她的接头人吗?

温澜沉默着走向那个少年,人群后退,给她让出一条小径。

少年抬起头,他的头发有些散了,有几缕碎发落在额前,他半张脸染着血和尘土,连眼睛都只能睁开一只。

可就是那一只眼睛,犹如湖中碎冰,迎着秋日阳光看向温澜,清灵透彻。

温澜微微挑起眉峰,望进他的眼中,莫名觉得熟悉。

“来了......”少年声音沙哑地说出接头暗号,“財峰山上枫叶最好,原本,想邀你一起去赏的。”

原定的接头暗号是少年要在客栈与她相见,说出暗号请她去赏景。

少年怕温澜因为他改了地点而不认他,便道:“可惜事情有变,有些计划,也不得不跟着变了。”

温澜看得出他的难处,顺着他的话表明身份,平静地说道:“財峰山之景天下闻名,表兄不必多虑,咱们,来日方长。”

听到这句话,少年倒是放心了,但他身边的壮汉又围了上来,连客栈老板都在人群外喊了一声:“姑娘,这杀人犯真是你表兄啊?”

少年看着温澜,道:“我是冤枉的,可我困在此处一时半刻走不了,你也不用管我。我怀里有给我娘的药,药不能耽误,求你帮我送入京,想办法带给我娘。”

少年眯了眯眼睛,明显是意有所指。

温澜终于明白他冒险让她过来,是想让她拿走他的怀里的东西,替他带入京交给上层。

可任务是他要和她一同入京,如今他要留下?

温澜心里生疑,她见少年的手被捆住,便自己伸手探向他的怀里。

在她低头的瞬间,她听到少年声音极低语速飞快的在她耳畔说:“玉印也拿走。”

玉印是每一个兆国细作随身携带的,用于传递消息时印在笺文上,此印几乎等于一个细作存在的身份象征,只有遭遇不测才会毁掉玉印。

他此时把玉印交给她,是觉得他自己凶多吉少吗?

温澜神色不动,心里疑惑愈深,她借着帷帽的遮挡扫视四周,看着那些虽然壮硕但明显不会武的壮汉——局势,真的已经糟到这个程度了吗?

她摸进少年怀中,衣服湿乎乎的,手探到胸口时就摸到了东西。

她把他怀里那叠由牛油纸包裹的东西拿出来,并把细如小拇指般的玉印放在掌心藏住,抽回手时,她惊讶的发现自己整个手都被他的血染红了。

他心口有伤?

温澜扭头看向少年,白纱微动,有一瞬露出了她的脸,正巧让少年看到了她诧异的眼神。

少年勾起一点笑意对她轻轻摇头,安抚道:“此地不宜久留,送药要紧,走吧。”

温澜略有犹豫,视线转动间,瞥见掌心中被牛油纸压住的玉印一角,发现竟然是黛色玉印!

黛色级是极高的等级,此色级仅有七人。

面前的少年这么年轻就坐上了这个位置,兆国培养他不知耗了多少心力——他不能轻易的死在这里。

温澜在一息之间做好了决定。

她问:“你们有什么证据说我表兄杀人?”

“表妹!”少年急切地打断她,“你第一次离开家,不懂江湖深浅,我娘的身体拖不得,这个药必须尽快拿回去!你不要在此耽误......”

“想走?”

有个壮汉怕温澜走,一步挡在她身前,说:“望楼突然坍塌砸死了里长,你表兄一个外乡人,莫名其妙的出现在那里,包袱里还有炸药。既然你是他表妹,那此事跟你恐怕也脱不了关系!刚才忘了搜他的身,谁知道他怀里是药还是什么,打开给我们看看!”

温澜攥紧牛油纸包,看着身前挡住去路的一众壮汉。

她背对着少年,淡淡地问道:“表兄,你瞧他们是想让我走的样子吗?”

少年深吸一口气沉在腹中,道:“表兄还有力气送你一程......”说着,他便手臂发力,想要挣脱麻绳。

温澜退后一步,反手搭在他的手臂上阻止他用力,她的视线盯着堂屋中的尸体,问:“你真没杀人?”

少年一怔,温澜低声催促道:“别说其他的,只实话回答我。”

少年不知温澜要做什么,但还是诚实的说:“真不是我杀的,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少年话音未落,温澜便朗声说道:“我能证明我表兄是冤枉的。”

少年急得往前迈了一步,贴在温澜身后,语速飞快的小声说道:“你不清楚如今的局势,无论是为了‘药’还是为了你即将要做的任务,你都耽误不得。”

“我不需要太长时间。”温澜自信的望着堂中尸体,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只用两个时辰即可。”

第2章

温澜打量着院中的人,除了客栈老板和两个穿着官服的小吏以外,其他都是穿着粗布麻衣的壮汉。

她观察到那两个身体单薄的小吏都躲在远处,神情畏缩,丝毫没有主持大局的意思。

院子里似乎由这群壮汉说了算,他们行动间都会看向那位抱臂站在院门处、表情严肃的人,村里人以他为首。

温澜抬起视线看过去,道:“你们应该不想冤枉了人,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吧?

“此时山雾未散,陡峭湿滑,你们也无法下山。我只需要两个时辰,便能找到真正的凶手,届时路也好走了,你们就可以押着凶手下山找县丞,如何?”

温澜平静地迎着每一个或轻蔑或质疑的目光。

“我们凭什么要听你一个黄毛丫头的令?你表兄杀了人,你怎么可能不包庇他?等一会儿我们自会派人下山找县丞,用不着你在这趁乱胡闹!”

温澜看向说话那人,问道:“如果你们派去的人是杀害里长的凶手呢?你们不怕他趁机下山逃走?我建议即刻封村,清点每家每户是否少了人。”

说完,温澜也不理人,脚步一动,如一阵风似的绕开了挡在她身前的壮汉。

她步伐诡异,别说那壮汉没看清她是怎么离开的,就连同样身为细作的少年都没看出她是什么步法。

众人还想拦她,可站在院门处的壮汉却看出她身手不凡,抬手示意大家别动。

温澜迈入堂屋,粗粗看了一眼尸体,便道:“衣服被血染透,腹部心口却没有衣服破损,所以不是内脏受伤。

“手心里虽然都是血,但只有一点细小的划伤,可见掌心的血来源于其他地方。

“他头部有伤,颅骨凹陷,应该是望楼崩塌时砸伤的,但伤口四周未见红肿,由此可见,这不是生前伤,所以里长不是在望楼坍塌时被砸死的。”

温澜又指向里长的脖子,他脖颈和肩膀的皮肤有些溃烂,像是在什么重物的挤压下硬拽出来而形成的伤口。

“肩颈的伤口也不符合生前伤的状态,想来,应该是诸位发现里长死亡后,为了将他的遗体带出望楼而拉扯形成的伤。”

院中人面面相觑,刚才他们的确是这样救里长的,此举被温澜说准了。

“只是,这里,仍然能见主脉被利器划破的痕迹,伤口符合生前状态,且下颌处有血指印,对比指纹,是里长自己的,应该是他生前自己捂住脖子上的伤留下的。

“主脉受伤才是里长的死因。”

温澜指向里长的脖子。

“伤口短而深,观察其创口,应该由弓箭所为。当时在望楼救出里长时,可有看到箭支?”

众人未曾注意过,都答不上来。

温澜收回手指,语气不似刚才冰冷,略微放柔声音,说道:“练弓箭的人手上会有茧子,而我表兄的手没有练弓箭的痕迹。

“因此,诸位是否可以暂时打消对我表兄的怀疑?是否可以封村?我只需两个时辰,等抓到凶手后,山雾也散了,到时再去下山找县丞,可好?”

大家齐齐看向站在院门抱臂的壮汉。

温澜敏锐的注意到那人的脸色比刚才还要沉重,他仰起下巴示意别人去看少年的手。

站在少年身边的人立刻抓起看了一眼,对门口那人摇头道:“陶大哥,没有茧子。”

陶大哥沉默一会儿,才问道:“若两个时辰内,你没找到凶手,又该如何?”

“如果找不到凶手,我们兄妹二人任凭各位处置。只不过在我查清案情前,不可以有任何人离开。”温澜回答的很快。

陶大哥沉默着点头,又道:“那你必须在我们的监视下查案。”

“可以。”温澜大方同意,“在此之前,请给我药品,让我给我表兄包扎止血。”

“给他们拿个药箱,让他们去厢房包扎。”

温澜注意到等陶大哥吩咐完了之后,是小吏听令去里长房间翻出了药箱,并领她和少年进厢房,关上了门。

随着木门嘎吱一声响,屋内就只剩温澜和少年了。

少年伤重,弯腰走向椅子。

温澜把药箱放在一旁,解下腰间的水囊,问:“怎么称呼您?”

“林清让。”

林清让想劝温澜离开,温澜却没给他机会。

她一边拿出自己的帕子,一边用水囊的水将帕子浸湿,继续问道:“您是故意要留在这里的吗?”

林清让抬眸看着温澜,稍显惊讶的问:“你怎么会这样想?”

温澜无意于跟自己人打谜语,面无表情地直言道:“首先案子太简单,其次那几个村民虽然壮,但是明显不会武,绝无威胁到黛色级的可能。

“因此无论是哪一条都不至于使您绝望到让我带走您的玉印,我也不认为身为黛色级的您会没办法自证清白。

“您是想骗我离开,自己留在这里。”

温澜说着话,手已经解开了林清让的腰带,直接顺着衣襟扒开了他的衣服。

“喂......”林清让未料温澜上一刻还在平静的说着话,下一刻就突然脱下他的衣服。

他试图抓住她的手,却被她转腕挣脱开,还被她反手点住了穴位。

林清让怔住——她武功到底有多高?

温澜毫不避讳男女之嫌,一手拿着湿帕子,一手摸上林清让的心口,道:“您这里的伤会危及性命的。”

她修长白皙的手指顺着他的伤口一路向下滑,所经之处寸寸见伤,有些发黑、有些发红、有些创口甚至需要剔肉才能根治。

他身上既有毒伤又有溃烂,加上心口那道伤——

温澜不敢置信的问:“你刚才怎么还有体力站着?”

林清让被点穴动不了,只能用眼神瞥向他被脱在腰侧的衣襟。

他回答道:“我有药,可以麻痹痛觉,吊住一口气的同时还能让我精力不减。药瓶就在我衣服里,帮我放好吧。”

温澜摸向他的衣服,翻出药瓶放好。

然后她面向林清让蹲下,开始给他清理伤口,趁机问道:“您是为了什么事要故意留在这里?甚至不惜违背您应该送我入京的任务?”

林清让道:“如今人手不足,接应你这件事,不是我唯一的任务。

“我的任务原本不会耽误你我接头的时辰,不料出了这么多事。

“如今,我要调查里长到底是怎么死的。”林清让认真的看着温澜,“你可以不帮我,但你一定不要阻止我,此事,关乎到细作网是否被污染。”

温澜眼中闪过一道惊诧,她被调入大嬴的时候,只听说是潜伏在京中的高层出了事,并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

如果细作网被污染,不知会有多少人牺牲。

温澜道:“既然你有事要做,那我就不带着你硬闯了。”

“硬闯?”林清让问,“你是说,你刚才没想留下破案,而是想给我包扎完就带着我硬闯?”

温澜没回答,她解开了他的穴位,给他擦洗伤口。

她问:“你的任务,我若帮忙,是否会有不便?”

兆国细作等级森严,规矩甚多,温澜不免要问一句才能确认自己该怎么做。

林清让微微思索一瞬,道:“上面既然让你我在此会面,想来不会瞒着你此事——里长,是咱们的人。”

第3章

“里长是咱们的人。”

温澜一愣,抬头看向林清让。

“事情太复杂,我长话短说。”

林清让忍痛握紧拳头,努力让声音听起来稳一些。

他说道:“財峰山有问题,老里长是咱们暗杀的,今日死的这位里长是咱们半年前花了不少功夫才调来的,主要是为了调查献玉者叛国之事。”

献玉者是兆国对细作的代称,以此表示尊重所有冒死潜入敌国的同胞们。

温澜点头,静静地听着。

“按照约定,我需要与他在废弃的望楼见面,他会给我一份重要情报。

“可是与见面时间还差半个时辰的时候,我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我从林子瞧见里长站在望楼上,他站了半天一动不动,直到我看见他身体僵直着缓缓向一侧倾斜。

“我觉得他状态不对,就从林子里出来,悄悄潜入望楼查看。

“我刚进去,望楼便突然坍塌,将我困在里面。没多久那些壮汉就来了,叫嚷着我是凶手。”

温澜蹙眉,一边擦伤口一边问道:“你有看到其他人吗?”

“坍塌时,我看到了一个背影。那人肩背不算宽,要不然是身材较为高挑的女子,要不然是身体单薄的男子。

“那人在望楼坍塌的前一瞬冲上望楼台顶,踏步离开。

“那人似乎是拿走了什么东西,在那样危机的时刻那人是用左手取物,想来惯用手左手。奈何视线角度不佳,我看不清拿着什么。

“那人武功不高,完全没注意到我的存在。

“还有......”林清让擦了一下额角的冷汗,眼神瞥向药瓶,“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人的轻功,用的是塑玉。”

温澜微微蹙眉,兆国有一些细作献玉者是从小培养的,塑玉是幼时轻功的基本功。

可是能被派来潜入大嬴的细作,怎么会有到现在还在用塑玉的?

温澜眯起双眸,问道:“你是说,他是叛徒?可他为什么到现在还在用塑玉?”

她不等林清让回答,继续问道:“里长上任多久了?你到这里多久了?是像我一样住客栈吗?你让我拿走的东西是里长给你的吗?”

“里长上任不到一个月,我是昨日午时秘密到这里的。与你的任务不同,我在见你之前不能被人发现,因此一直藏在林中,未惊动任何人。

“我没见到里长,因此没拿到他应该给我的东西,我让你拿走的是我之前查到的一些事。

“而,我昨晚看见的人,我不确定他是不是叛徒。

“毕竟那人的轻功虽然有塑玉的影子,但没有塑玉的轻盈和力量,我不能下定论。”

药效减退,林清让的伤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闭了闭眼睛缓解片刻,又说道:“还有,望楼坍塌时我有听到金石碰撞的声音,可惜当时我已经被压住了,看不到是什么......”

温澜听见林清让声音都虚了,忙问道:“您的药还有吗?”

“只剩两粒。”林清让靠在椅背上缓解晕眩的感觉,“你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没有,多谢您愿意回答我的问题。”温澜拿来林清让的药瓶,倒出一粒药喂到他嘴里。

温澜不敢用药箱里的东西,便从自己怀里拿出一瓶止血药粉,再把衬裙撕成细条,开始加快速度包扎伤口。

动作间,她嫌眼前的白纱帷帽碍事,反手掀下帽子丢在旁边。

于是一瞬间,林清让的眸光被冻住了——是她吗?

他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垂眸看着温澜,仔细打量她的五官,纤毫不放。

此前,他只知道上面让他接应刚刚潜入大嬴的女子,送她入京做那个棘手的任务。他只知她年龄,不知她身份。

他之前一直好奇,是什么样的人,二十岁第一次潜入大嬴当细作,就能让兆国相信她能解决京中那个任务。

如今相见,原来如此......

林清让眸色愈深,他问道:“你想让我怎么称呼你?”

温澜不能把真名告诉林清让,道:“我进京后有新的身份吧?你应该知道,我新身份的名......”

她话没说完,林清让就虚握着拳,侧头咳嗽起来。

温澜扶着他的肩膀,见他咳得脸色发红,额间冒汗,连忙站起身给他点了两处穴位缓解疼痛。

“你的任务是要......”林清让勉强缓过来一口气,想说话,声音却沙哑得听不清。

“算了,先解决这个任务,你再把我的任务交接给我就好。现如今,先叫我表妹吧。”

温澜一手扶着林清让,一手把水囊拿过来递给他,劝道:“这是我自己的水,没问题,你先喝口润一下吧?”

林清让手发抖,温澜见状也不让他自己喝了,俯下身,把水囊直接送到他嘴边,慢慢喂了他两口。

林清让喝完又轻轻咳嗽一声,道:“多谢。”

“无妨。”温澜拿起刚才给他洗伤口弄污的帕子,走到水盆旁洗净,她问,“想洗洗脸吗?”

“不能洗。”林清让靠在椅背上,摇头拒绝。

温澜闻言,便知他是故意用血和土糊了半张脸。

被人抓住时如果戴面纱很容易会被掀开,但脸上的血污就很少会被洗净了,因此更容易隐藏容貌。

林清让疲惫地把手肘搭在桌子上,刚才吃的药开始起作用了,他扶额缓解,视线看着温澜,见她的指尖因用力拧干帕子而点点褪去红晕......

他突然想起温澜刚才说他骗她,便道:“我没想过骗你。”

温澜动作一停,回头看他。

林清让眼里缀着一隐苦涩,笑道:“以我如今的状态,最多能撑三个时辰......刚才,我以为,我是真走不出这座大山了,所以才请你把东西带走。

“那牛油纸内的笺文,我没来得及印章。你就这么拿走,只怕上面那些人不信你,所以才把玉印也给你了。”

温澜垂眸静了静,而后抖开帕子,淡淡的说:“你的东西自己收着,这座山能走出去。”

林清让的笑容加深,点头道:“是,那还要请表妹多照顾了。”

第4章

“此处的血量虽然多,但是从遗体的伤口状态来看,应该不是这里。想来,是凶手追到这里才拔走了箭。”

温澜戴着面纱,从里长被拽出来的地方钻入望楼废墟,推断望楼不是里长最初受伤的地方。

她道:“咱们来的那条路——距离此地正西方两里外,那里有些微血迹留在枯草之间,也许那里才是里长最初受伤的地方。”

温澜摸着废墟里残留的冰冷血迹,心里沉甸甸的,似乎已经看到里长在受了致命伤后捂着脖子跑向望楼的身影。

那时,他一定知道自己快死了。

他临死前隔着两里路,拼着最后一口气也要跑到望楼,是为了什么?

林清让说,当时没到约定的时辰......里长应该不知道林清让会跟随他进入望楼,那就不该是为了见林清让。

并且,里长那时被人追杀,为了保护林清让,里长也不应该再去望楼找他。

那么,里长非要来此的原因,会是什么?

温澜忽然瞥见角落里有一块铁箍。

铁箍上挂着一丝微不可见的皮肉,侧面还有一块完整的血指纹。

温澜双眼一亮,抬手摸索四周,往更远的地方钻去。

“表妹,是发现什么了吗?”林清让拿着温澜的帷帽守在废墟旁,见温澜要走往深处,忙捂着胸口俯身看过去。

“表兄不用担心。”

温澜知道林清让伤得有多重,即便有那个药,此时他还能站在这里也已经是奇迹了。

因此她示意他安心,自己继续探路。

陶大哥蹲在入口处干瞪眼,以他的身材根本挤不进去。

有个壮汉好心的说道:“如果需要帮忙,我们可以把这些东西抬起来。”

温澜停住动作,回头问:“你们只来了三个人,就有办法把这些东西搬走?”

壮汉笑道:“姑娘放心吧,咱就是干苦力的!早上也是我仨来的,当时要不是郎中说里长还有气让我们快点先把人拽出来,我仨就把这里收拾了。”

温澜蹙眉,道:“陶大哥,记得咱俩的约定吧?在我查清案子之前,看管好各处,不要让任何人消失。”

陶大哥有点急躁的问道:“姑娘是有怀疑的人了?”

温澜不语,侧身钻入更深处。

这个望楼全是用木材搭建而成,奇怪的是有的木柱是新的,有的木柱则已经被虫蛀空。

温澜在一条碎木上看到一个带着泥土草屑的脚印,看其印记,是前脚掌外侧发力,内侧及后脚悬空。

“还真是塑玉的步法。”温澜捻起一根草屑,见上面染着血迹。

她从怀里拿出微潮的帕子,拓下木条上的脚印,又用手掌比量了一下大小。

然后,她继续往前深入,想找到更多的线索。

“......铁箍。”

温澜爬到了她能钻进的最矮的地方,手指抚过她能碰到的最后一块铁箍。

“这是蚀骨关。”她念着一种古老的机关名称,“望楼果然被重塑过......难道,是里长亲自损毁这里的?”

废墟外骤然风起,袭卷阵阵红枫冲入天际,山雾蓦地全部散去。

温澜从废墟缝隙中感受到呼啸而过的风声,她心里一惊,抬起头,望向被断木割裂的天空。

红叶疾速掠过湛蓝的天际,叶落后,万里无云,天幕澄澈如海。

温澜霎时间想通了几处关窍,指间铁箍滚落。

她低声叹了一口气,收回视线,返回入口去找林清让和陶大哥。

“没事吧?”

林清让伸手想扶她。

温澜怕弄疼他的伤,摆摆手不敢借力,自己半跪在地上爬出废墟,站稳身体。

温澜出来第一句话,就是问:“望楼离村里有四五里的距离,此处又已经荒废,在天都没亮的时候,你们为何能那么快的出现在这里?”

她记得林清让说,望楼坍塌之后壮汉们就来了,因此问着。

她没有看向陶大哥,而是看向那个健谈的壮汉。

那个健谈的壮汉回答道:“我们为了找......”话没说完,陶大哥偷偷拍了拍他。

壮汉露出理解的表情,继而话锋一转,道:“我们为了村子安全,每天早上都巡视村子周边,正巧赶上望楼塌,我们就跑来看看。”

虽然那人话收的很快,假话也接的很顺,但是温澜仍然敏锐地听到了被吞下的“找”字。

温澜心想,找什么?

陶大哥看着林清让,问:“你又为何出现在这里?包袱里为什么有火药弹丸?”

林清让淡然回道:“火药丸是为了防身,我一介书生,要带着表妹出行,自然需要防身之物。

“至于我出现在望楼,原本是看中了那里空旷,想登上去看日出,谁料会被埋在里面。”

“时间不多了,我要见那个郎中。”温澜打断陶大哥对林清让的盘问。

她从林清让手里拿回帷帽戴好,道:“顺路再让我去确认一下,西边那条路是不是里长受伤的地方。”

说完,温澜谁也不等,跨步往前走去。

众人便跟上她,原路返回。

財峰山气候寒冷,入秋后,夜晚就能结冰。

即便此时天亮了,也能隐隐看到冰碴。

温澜走着走着,突然离开主路走进草丛。

她蹲下,从枯草上抹下一星冰屑放在指尖,冰屑迅速融化成一颗色泽暗沉的水珠滴落,消泯在秋季枯燥的土地上。

陶大哥问道:“昨夜没有下雨,为什么这条路上会有冰屑?”

“它不是雨。”温澜捻着指间,“它是里长的血,染了灰,所以看不清颜色。”

温澜拽下一把被泥土黏住的枯草,上面零星染着没化的碎冰,还有一点棕红色的印记。

“这里的土重新翻过。”温澜走回没有草叶的主路,踢了踢脚下的土,“看来处理的很急,都没来得及压平整。”

陶大哥又问:“是为了掩盖案发之地吗?那里长的遗体被发现于望楼,凶手是把整条路的血迹都清理了吗?”

林清让站在温澜身边,看了一眼她手中的枯草。

温澜微微仰起下巴,隔着帷帽,无声的询问他的看法。

她见林清让认同地点头,便把枯草揣入袖中。

“陶大哥,郎中是这几年才来財峰山的吗?”

“姑娘怎么知道?”陶大哥长叹一口气,“江童是五年前的冬天来这里的,那时她差点冻死在山里,是我......救的他,后来她就在財峰山住下了。

“以前,村子里有人病了的时候,要不然是熬着,要不然是去县城。

“所以江童能留下来,大家都很高兴。尤其那年大家经常受伤,都是她治疗的......总之,直到今天,村里人也都对江童很好,谁能想到......”

温澜见陶大哥欲言又止,与林清让暗中对视一眼。

“您是觉得江童很可疑吗?”

温澜的问题让陶大哥脸色更难看,另外两个壮汉瞪圆了眼睛,一副想替郎中辩解的样子。

陶大哥不敢看他俩投在他身上的视线,他抿紧嘴,走了几步,又突然停下,双手握拳。

他道:“是,我觉得她可疑,毕竟江童从来没有在雾没散的时候进山采药,今日却反常......望楼塌的时候,她就站在旁边看着。”

他吞下了后半段事实没有说——他们赶到望楼的时候,他看到了妹妹的背影在红枫林里一闪而过。

温澜眸色微闪,她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摸过冰屑的手指抿了又抿,不知在想什么。

第5章

温澜一行人快走到村子的时候,远远瞧见一个女子站在村口张望。

有人指着那女子说:“陶大哥,那是梨儿吧?”

陶大哥板着脸往村口跑,赶在大家走过去之前把那女子拉走了。

温澜见状,问道:“这姑娘是谁?”

“是陶大哥的妹妹。”那个爱说话的壮汉解释道,“陶大哥家里人都死了,就剩这么个妹妹被陶大哥养大,他一向宠得紧。姑娘别见怪,一会儿陶大哥就回来了,咱们先去吧。”

温澜望向越走越远的梨儿,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

“有问题?”林清让走到温澜身边,低声询问。

温澜刚想回答,就见他踉跄一步,连忙伸手扶住他的后腰。

她是想避开他的伤,可这亲密的动作使得林清让瞬间肌肉紧绷。

温澜还以为林清让绷紧身体是因为伤痛,好心询问道:“还撑得住吗?”

林清让怔怔地低头看着温澜,她只比他矮半个头。

此时她站在他的身侧,他其实知道,她只是在准备随时撑住他的重心。

可这样的动作使他俩紧紧的贴着,若没有帷帽的那层白纱隔着,他的呼吸都能拂在她仰起的面颊上......而,即便有这层纱,如此近的距离,他也能看到她关切的神情。

在对视的刹那,秋风微微吹动白纱,让她变得朦胧。

林清让莫名觉得有点紧张,他下意识的挪开视线,眺望远处山尖,道:“我、我没事。”

温澜听他结巴,以为他是在逞强,她想劝他去客栈歇一会儿,又忽然想到这是他的任务。

她插手他的任务原本是不合适的,若是在此期间他连随行都没做到,那不管她查出来什么事只怕都不能被上面相信。

“您再坚持一下,我最多再用半个时辰就好。”

“我没事,方才只是被绊了一下,你不用有太大压力。”林清让轻拍温澜的肩膀安慰她。

他把重心放在另一侧,悄悄与温澜拉开一点距离,道:“他们进村了,我们也走吧。”

温澜察觉到林清让的动作,只当是他缓过来了一些,没有在意。只是这回她不再自己往前走,默默走在他身边。

財峰山的村子不算大,各处都有壮汉看守。

温澜状似闲聊地说道:“陶大哥在村里好像很有威望。”

今日温澜的种种表现让人心服口服,加上陶大哥回程路上对她很客气,一路随行监视的两个壮汉也改了态度,健谈的那位便热心的说道——

“陶大哥是我们的主心骨。

“以前的老里长,逼着村里所有男子去给他忙私产。

“那段日子最苦,陶大哥力气最大,帮了大家不少。

“没多久,梨儿救回来了江郎中,她会医术,还懂怎么开采,那段日子才熬过来了。

“可老里长暴戾,常带着人与我们起冲突,多亏陶大哥替我们出头,带我们反抗,所以村里人都乐意听陶大哥的。”

温澜的疑心都落在壮汉不经意间说出的开采两个字上,开采什么?她暗暗沉思,嘴上客气地夸了两句,思索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江童家。

此时,江童正在蹲在院子里的水盆旁洗狗。

林清让看着身材娇小的江童,低声和温澜说:“我看到的黑衣人不是她。”

“我想也是。”温澜看着江童将右手藏在狗的身后,认同的点头。

江童惊讶地问道:“你们怎么来了?陶大哥呢?”

“陶大哥马上到,江郎中别怕,这位姑娘是帮忙查谁杀了里长的,应该就是找你问问话。”

壮汉很客气,温澜心知这是村民对江童的喜爱之故。

“原来如此,是我医术不精没能救活里长,姑娘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江童话是如此说,眼睛里的敌意却藏不住。

她还蹲在地上,躲在狗的身后从怀里拿出帕子,一边擦手一边站起来。

其实她的动作很自然。

但温澜不想理会江童的掩饰,径直走过去想握住江童的手腕。

二人只隔着一个水盆,江童在眨眼间从指间弹出一支细若无物的金针,并转动脚步绕到水盆的另一边,试图避开温澜。

温澜懒懒歪头躲开迎面而来的金针。

那两个随行而来的壮汉都没有看到那根针,只当是温澜动了一下头而已。

温澜故意大张旗鼓的靠近江童,本来也是为了试探,此时看到江童抛出的暗器和步法,已经确定江童武功不低,并且步法不是塑玉。

林清让冷着脸色走上前,右手搭在左手的束袖绑带上,气息沉沉,俨然一副备战状态。

“放心吧,她打不过我。”温澜轻声低语,平地起步跃过水盆和乖乖蹲在水盆里的狗,她在半空中直面江童,抬肘一击撞在江童颈部。

温澜用的是最简单的动作,连招式都算不上。

只是温澜速度太快,江童仅仅来得及看到温澜跳了一步,剩下什么动作都没看清,整个人就头晕眼花。

如果不是温澜预判江童会站不住,打完她之后下一个动作就是扶她,她肯定已经躺倒了。

“姑娘?!”

“你想对江郎中做什么?!”

温澜没想把江童彻底打昏,特意收了八成力气。

温澜单手夹住江童双手手腕,像拎着麻袋似的,将她的手举给惊怒的壮汉看。

“茧子。”

温澜指着江童的虎口的茧子,以及右手大拇指部分,道:“右手大拇指关节的这个痕迹,是常年佩戴扳指所致。她的食指指腹侧面也有茧子,可推断江童用的是拇指式射箭法。”

“胡说......”江童咬着牙逼自己清醒,“我这是平日用捣药臼,不想被药杵磨伤,才常年佩戴扳指,食指上的茧子也是如此!”

“是么?”温澜看向林清让。

林清让会意,转身把院子里的捣药臼和药杵拿过来。

他把药杵握在手里,道:“就算戴扳指是为了防磨,那食指指侧也不至于磨出茧子,除非你捣药的姿势不对,江郎中。”

温澜接过话,问:“若是制药的常用之物,又为何不与捣药臼放在一处?或是,你放在什么方便拿取的地方了吗?”

江童心里发慌,强撑着表情,矢口否认道:“我的扳指丢了,今天从望楼那边回来就丢了!一定是有心人偷走了!再说,凭什么说是我杀了里长?我有什么理由杀里长?”

“没人说你杀了里长,只是说你会用弓箭。”陶大哥走进院子,“何必心虚?”

江童看着陶大哥,道:“如今群龙无首,铁队是村里唯一能做主的了。看来,陶队长是打算冤死我了?你想包庇谁?”

铁队?

温澜心里的疑惑又散了一些。

江童看向那两个壮汉,哽咽道:“你们莫不是忘了当初刚建铁队时,大家频频受伤却没银子看病,我白日采药烹煮、夜晚出诊救人的时候了?”

“是啊,当时那么忙,你也从来没有在天不亮的时候上山采药。”陶大哥情绪有些激动,“財峰山路险,霜不散的时候容易出事,你来此五年,不清楚吗?”

江童语塞,见院子里没人替她说话,便不再耗费体力辩解。

她还被温澜拽着,自知不敌,只能暗中缓解头部的眩晕,预谋趁温澜不注意时奋起一击离开这里。

温澜也没什么要问的了,她放开江童,想把狗的爪子抬起来,刚俯身,猎狗就亮出牙齿。

温澜一掌拍过去,狗就被打晕了,她拿出怀中枯草,举起狗爪。

“这是留在里长受伤现场的草,草被泥土粘在一起,正好能看到狗的爪印,大家可以对比一下。”

“路上的土都被翻过,就是江童的狗做的,她平日里对狗那么好,都是为了训练它。”陶大哥叹道,“你把狗洗干净也没有用,谁又会在这么秋天这么冷的天气一大早洗狗?”

陶大哥看向那两个壮汉,扬声道:“你们应该都清楚了吧?江童,就是杀人凶手!把江童捆起来,堵住嘴,我亲自押她下山!”

那俩壮汉连连叹气,却还是听从陶大哥的话,将江童捆了起来。

江童假装虚弱,藏在指间一根金针,任由他们捆住。

温澜看着顺从的江童,猜到她是在积蓄力量,她懒得理会,反而将视线看向陶大哥。

温澜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到一阵匆促的脚步声传来——

“哥!”

第6章

“哥!”

院门外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喊声,众人纷纷回头,见是梨儿站在那里。

她几乎和陶大哥一般高,只是身体消瘦,因此,带着高大且虚弱的感觉,气质显得有些违和。

她见江童被捆着堵住嘴,忙奔着江童跑去,愤怒的质问着:“哥!你怎么能帮着外乡人害江姐姐?!”

陶大哥急忙拦住梨儿,咬牙道:“江童才是外乡人!现在她连財峰山的里长都敢杀,你还想包庇她吗?赶紧回家去!”

梨儿哭着推开陶大哥,嚷着:“你忘了答应过我什么吗?你刚才明明说......”

陶大哥慌忙伸手捂住梨儿的嘴,不让她哭喊。

“其实,我有一件事想不通。”温澜悄无声息的走到陶大哥身后,轻声问,“箭呢?”

陶大哥被吓得浑身一抖,问:“什么?”

“杀死里长的箭,一直没有找到,你说,会在这里吗?”

温澜回头看了一眼破旧的茅草屋。

陶大哥听出温澜意有所指,仍硬着头皮装不明白。

他干笑两声缓解紧张,道:“姑娘想搜一下江童的家是不是?那就搜吧......不过箭这种东西,很有可能是随手丢在荒郊野岭了。”

“陶大哥说的对,我也觉得箭支不会在江童家里。”

温澜认同的说着,她见陶大哥明显眉间一松,又道:“箭容易扔,但弓呢?扳指呢?

“这些东西,我都没见到。陶大哥,你说对了一半,我是想搜一下江童家,同时,我也想搜一下你家。”

陶大哥瞪大眼睛,温澜继续道:“随着我调查的越清楚,你的脸色越苍白,直到,你欲言又止的引导我把所有疑点放在江童身上,我便知道,此事你也脱不了关系,或者说,是你家人,脱不了关系。”

那俩壮汉闻言,面面相觑,不做所措。

陶大哥额间青筋暴起,怒吼道:“你胡说!就是江童!是她杀了里长!”

“别急。”温澜从怀里拿出她在废墟里拓印下来的脚印。

有个人凑上前看了一眼,道:“这脚印上有血!可是,这印子好古怪......”

“此为翘头履。”温澜摊在掌心上,指着前尖后宽的鞋型,“前脚掌外侧以木为底,用来借力,脚趾部分高翘,也是为了顺着力道能使步伐更轻盈。

“前脚掌内侧、以及足弓到脚跟部分则用以软垫,尽量避免发出声音。”

温澜指着梨儿的脚,陶大哥立刻防备地将梨儿护在身后。

梨儿见状先是害怕的退了一步,紧接着又勇敢的跳出来把哥哥拽到她的身后。

她用左手拔起立在一边的斧头,大喊着壮胆,冲过来砍了温澜一斧,动作颇有章法,一眼就能看出是练过武的。

可惜,她根本没有任何打斗经验,冲温澜劈砍时眼睛居然还看着江童。

温澜无奈的摇头避开,放任梨儿冲到江童身边,见她手忙脚乱的把那两个壮汉打走,蹲下身开始割绳子。

有几个人听到梨儿的大喊以为出事了,匆忙进院,却看不懂院子里发生了什么,都愣住了。

陶大哥想过去拦梨儿,却被林清让暗中丢出的石子弹在心口,闷咳两声蹲下身,茫然不知是谁打了他。

那两个一直随行的壮汉不想跟梨儿动手,又这变故弄得头晕,便问:“梨儿,到底是你杀的里长,还是江郎中?你什么时候会武了?”

“应该是江姑娘教的吧?弓箭和扳指,也应该在梨儿姑娘那里。”

温澜看了一眼捂着心口说不出话的陶大哥,道:“若我没猜错,財峰山有铁矿,老里长逼你们开采铁矿一事是未经过朝廷批许的吧?”

众人脸色变得难看,有人支支吾吾的辩解道:“我们是被迫的。”

温澜摇头,道:“不必和我们解释,我只是个想游山玩水的女子,我表兄又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都不会做什么。可是,你们一直以为的恩人,却是与老里长联手之人。

“她出现的时机未免太巧,这样一位医术了得还会武功的女子,为何要留在財峰山?又为何懂得开采铁矿的技巧?”

江童终于意识到温澜的身份有问题,她杀气尽显,沉声问:“你到底是谁?”

温澜没有理江童,继续说:“这五年,江童努力融入財峰山,是为了成为一颗暗棋。

“万一老里长出了问题,她还可以逼你们继续开采铁矿,为山外的人提供铁料。”

“怪不得......”有人幡然醒悟瞪着江童,“怪不得老里长死后,大家想跟新里长坦白此事,你却说大家靠种地赚不了多少银子,让大家继续偷偷开采,你还说你有办法卖出去!”

温澜道:“新上任的里长空有职位,应该是没有多少权利的。是吧,陶大哥?”

陶大哥羞愧的低着头,不言不语。

排挤新里长的事情都是他带头做的,他当时真想跟江童一起带着大家私开铁矿,等赚够银子再收手。

他不曾料到江童竟然敢杀朝廷官员,还带着他妹妹一起。

“你应该没想到,江童背后的势力,不允许新里长活着吧?”温澜语气平静,却让陶大哥冷汗直冒。

“今日凌晨,梨儿随江童刺杀里长,因箭头没有拔出,所以血液没有大量喷溅而出。

“里长拼尽最后力气想要逃命,慌张之下逃到了望楼,可惜望楼年久失修,已不堪攀登。”

温澜出于自己的细作身份,故意隐藏了一部分内容没有说,她将里长逃往望楼的原因含糊过去,只说江童与梨儿的行动轨迹。

她看着梨儿,道:“是你去追逃跑的里长的吧?你知道为什么江童带你一起去刺杀吗?你知道为什么是她带狗处理血迹,让你去追里长吗?”

梨儿冷哼一声,手还护着江童。

“你以为她是信任你?其实,她的狗定是训练有素,命令狗翻土不需要太久时间。她让你去追,是想把里长的死栽赃到你身上。

“如果没有我表兄误入望楼,那江童会做人证说你就是凶手,也有可能你现在已经死了,会被伪装成是与里长互斗而死。”

梨儿毫不犹豫的脱口道:“不可能!”

温澜看向那俩壮汉,说:“若我没猜错,今日凌晨,陶大哥发现妹妹不在家,就去找您二位陪他一起找人。找到望楼附近的时候,正好看到望楼坍塌,你们才过去的,对吗?”

那俩人拧着眉头,心情复杂,又只能面对事实,沉重的点了点头。

“江童看到你们过来,她碍于陶大哥在村里和铁队中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不能杀了他灭口,也不能当着他的面杀了他唯一的妹妹,毕竟日后还需要陶大哥继续带领铁队替她出力。

“于是,她只能先求救,假装里长没死,催你们拽人,除了是想毁掉里长的伤口,也是想以此吸引你们的注意力,掩护梨儿带着弓箭离开。

“这便是今日凌晨发生的一切,我表兄只是在寻找美景的过程中凑巧登上望楼,无妄受灾。”

有人看着梨儿,痛心疾首的问:“梨儿,我们都以为你是个每天老实种地的好孩子,你怎么能这样?你让你哥怎么办啊?”

梨儿惨白着一张脸,呢喃道:“我、我从小就种地......”

陶大哥一愣,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从小就种地!”梨儿突然情绪崩溃,她将江童护在身后,一边后退,一边喊着:“我长得高呀,所以我不到十岁就开始下地!

“哥,在江姐姐来之前,我的日子就是去地里忙活,我不想这样......我不想一辈子困在这座山里!”

陶大哥推开搀扶他的人,愤怒的走近两步,骂道:“谁不是这样过的?为什么你非要犟?爹娘和大哥去世后,我拼了命的把你养大,我就想让你跟别人一样好好活着!为什么你就不能像别人那样?!”

“——像谁?

“你从来都这样,不管我怎么跟你说我想出去看看,你都只会跟我说,我能像别人那样活就是最好的......”

梨儿眼睛泛红,苦笑着问,“你想让我像谁?像盼儿姐那样?

“像杏子那样?

“像村里那些老奶奶那样?!

“像她们那样,小时候种地、照看弟妹、刚长大就嫁人......要不然就死在生孩子时、要不然就死在打骂里、要不然就熬着!就像山里的枫叶一样一年又一年的生啊落啊、一辈子都飞不出去!

“哥!我跟你说过,我不想这样,我真的不想这样!

“我就想像江姐姐那样,从西边走到东边,你知道她讲过多少故事吗?你知道她是谁,她在做什么......”

话没说完,江童忽地弹出指间藏着的金针,一击穿透陶梨的心脏。

温澜和林清让俱是一惊,齐刷刷地看向梨儿,可她情绪太激动,一时间只意识到自己受伤,却没有感觉到疼。

她缓缓抬起手,捂住瞬间潮湿的心口,举起手掌摊在眼前看了看那满掌的血色。

她的眸色很干净,当她回身向江童望过去时,正逢阳光破云而落,照得她的瞳孔颜色浅淡剔透。

那双眼睛里除了不敢置信以外,还有受伤和遗憾。

她问:“江姐姐......你说过,只要等我学会轻功、等我练会弓箭、等今年卖了铁、等我杀了里长,你就、你就带我走的......”

江童迎着梨儿的眼神,她慢慢地摇头,淡淡地笑,她用唇角的一抹弧度无声的回应她——从来,没想过带你走。

梨儿看懂了她的玩弄,双膝一软,扑跪在粗糙的砂砾上。

温澜知道那金针看着光滑,实则上面有细细麻麻的倒刺,会在穿透心脏时勾下数缕血肉,一开始可能不觉得疼,但接下来会无比痛苦的死去。

她侧头偏开视线,心里有些不忍,尤其在听到陶大哥惶然又崩溃地大叫着冲向陶梨时,她的情绪不可避免的被带动,沉闷压抑。

她见江童和梨儿还在对视,便一掌把江童按在地上,直按得江童鼻梁红肿,血流不止。

陶大哥赶在梨儿的身体躺倒前搂住了她,他一直啊啊地喊着,已经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哥......哥......”

梨儿伤了心脉,血流急速涌上口鼻,她浑身痉挛,一声一声的叫着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满目不舍。

陶大哥颤抖着手摸向妹妹唇边滚热的血,连声应着:“哥在,哥错了,哥错了......哥带你走好不好?哥早点带你走好了......你坚持住,哥再也不跟你犟了!

“咱走,咱去西边、去东边、哥不让你等......什么都不用等......你坚持一下,我、我领你下山去县城看病......”

梨儿摇头,眼睛死盯着哥哥,她细瘦又粗糙的手抓住哥哥的衣袖,瞪圆了双眼,拼着最后的一口气,说:“哥......家里,就剩你自己了,你、你得记着娘说过,她要咱们好好活下......”

话未尽,人已猝然仰头,死了。

“啊、啊、啊......”

于是在院子里,在山尖上,在被红枫袭过的风中——都漫着陶大哥沙哑、短促、崩溃且无力的吼声。

第7章

温澜抬头看了一眼太阳,道:“不到一个半时辰,我的承诺做到了。”

院子里的人都沉浸在梨儿的惨死中,没人注意到温澜的话。

温澜并不在意,话音刚落她就抓起江童、跳上房脊、纵身跃去远方——动作一气呵成,等到大家发现的时候,只能勉强看到个背影了。

林清让趁机喊道:“江童抓走了我表妹!”说完,就冲出院子。

他按照之前的约定,先把大家引到与望楼相反的方向,然后再绕回到望楼。

等他到望楼时,见江童被点了穴,只能跪在地上,憋得满脸通红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温澜坐在旁边,眼睛不知在望向哪里,手里捧着个小木盒,沉默不语。

林清让到了之后,温澜抬手给江童解开哑穴。

江童大声喊道:“你们到底是谁?是兆国的吧?!”

“黛色级献玉者。”

林清让表明身份,道:“把你能交代的都交代了,我可以饶你一死。”

“你、你竟然是黛色?我这点事,竟然惊动了黛色级,看来上面已经重伤你们了啊!”

江童得意洋洋的喊着,整个人看着有些濒死的癫狂感。林清让沉声问道:“上面,是谁?”

江童冷笑,唇齿微动。

林清让立刻动手卸了她下巴,以防她服毒自尽。

温澜说道:“放心,我早打碎了她的后牙,毒丸已不在她嘴里。”

“我死不重要......咱们这种人,迟早都是要死的,可是为了什么而死才是最重要的。”江童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温澜和林清让,“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别想知道。”

林清让迎向江童的眼神,不知她为什么会露出可怜他的神情。出于他在大嬴的身份,他感觉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背后的敌人只怕比他预料的要更强大。

林清让面若冰霜,久久没有说话。

温澜一直没有转头看他二人,只是听到林清让不再说话,便劝道:“既然她什么都不肯说,那就别在此浪费时间了,送回访玉阁吧?”

访玉阁是兆国在大嬴设的一处行政据点,伪装成了江湖门派,一直负责掌管献玉者们的任务行动、联络、监视等事宜。

“也好。”

林清让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适合久留,他走向江童,江童激动起来,连声喊着:“我不去访玉阁!”

“既然你在此什么都不肯说,那就去访玉阁好好试试你的骨头够不够硬吧。”林清让俯身,封了江童的七经八脉,最后聚力点在她的攒竹穴上。

温澜注意到林清让有他特别的封穴顺序,想来如果想让江童醒,必须由懂得这套封穴法的人解穴,否则不止醒不过来,可能还会有更严重的后果。

她视线一抬,见林清让脸色比刚才还难看,问道:“还好吗?”

“没事。”林清让的身体伤得太重,只是给江童封个脉而已,他就有些累了。

他学着温澜席地而坐,指着她手里的盒子问:“这是什么?”

“我方才从废墟里翻出来的,应该是里长留给您的。”温澜看向染着血迹的废墟,再抬目眺望不远处的红枫林。

在湛蓝的天际下,她轻声道:“里长生前把望楼改造过,只要他想,他可以瞬间让望楼坍塌,用的机关是失传多年的蚀骨关。

“蚀骨关有个特性,毁关的核心铁箍里可以藏东西,这便是里长藏在里面的。

“以他遗体的伤口状态来看,其实您看见他身体僵硬地站着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

“他应该是早就把东西放进了核心铁箍中。死前,他想摧毁望楼,如此既能保护情报,又能警示您不要再过去见面。

“可他却不知道您一直在附近,他也没有力气推动核心铁箍毁坏望楼,只能把身体倚在上面,试图借着倒下的力量启动机关......”

温澜心里闷得难受,她张开嘴吐出一口气,牙关迅速关合,将心底里的喟叹无声地咬碎。

林清让垂眸,指腹摸搓着小盒子,他静了半天,才道:“我们打开看看吧。”

“我也能看?”

二人视线交替,温澜低头看向木盒,林清让则抬眸去瞧废墟上的血。

他道:“里长也一定想让你看的。”

温澜也不再推拒,毕竟任务做到这个地步,里长查到的东西,她也大概知道一些了。

林清让打开机关小木盒,里面有一份笺文和一张舆图。

笺文详述了铁矿的位置和开采情况,以及查出江童是在逃的叛徒,并根据江童的武功和能力,推测江童是青字组的叛徒,他判断江童的色级不会低于七级正青色。

那份舆图是財峰山的舆图,上面有財峰山的矿脉走势及地势勘测的详细内容。

最后却标了一处疑问,示意铁矿有可能是走水路离开,可他在任的时候勘察过港口,只是个小渔港,不可能运得了铁矿,最后又写着仅为推测。

温澜和林清让看完笺文,都低下头沉默了片刻。

“您说......里长叫什么呢?”

温澜茫然的问着,她手上还染着他的血,可她却根本不知道他到底是谁。

林清让见温澜伤感,轻轻拍了拍她肩膀,笑道:“我叫阿清。”

温澜一愣,下一瞬便睁大了眼睛,她意识到林清让不是在跟她说他叫林清让,而是阿清!

这代表,他的真名里真的带有一个清字!

私下暴露真实身份,此举,是献玉者的大忌。

温澜自幼被当做细作培养,遇过无数人,也只有一个人曾告诉过她真实身份。

“你......”

她愣着神,交浅言深,她回望向他时,眼里的不敢置信已经无法掩饰,甚至还有一隐不知所措的防备。

林清让挑眉,笑道:“没什么的,反正,我叫林清让。反正......”

他与她比肩而坐,视线深深地穿透白纱,望进她的眸中。

一抹白纱将他眼底浅淡的愁意藏去,她只能看见他在笑,笑得眼角弯弯。

他说:“反正,我想让你叫我阿清。”

——反正,你也根本认不出我。

第8章

林清让给江童做了个拖拽绑带,在她的几个紧要部位塞上东西保护好,放在临时做的小木板上一路拽下山。

温澜随他走向一处渔港,那里有他事先准备好的乌篷船。

“里长说的没错,这里这么小,无法停泊大船。

“如果想拿小舟运铁,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財峰山在北方,船只本身就不多,小舟太多的话,很难不被发现。”

温澜四处打量,在林清让拿起船杆前拿走,她不敢让他划船,便主动站到前面撑杆。

江上风大,她摘下帷帽,开始撑船。

“多谢......”林清让倒也不客气,走进船内倚在船壁旁坐好。

他道:“从老里长和江童的行为来看,至少不是大嬴发现了咱们,这也算好事。但是,敌人藏在更深的地方,于咱们而言不利。”

温澜知道到背后的敌人一定势力很强,铁矿用处极广,其中以兵器为主。

只怕再不找出敌人,他们就要形成除了大嬴和兆国外的第三方势力了。

温澜问道:“我的新身份是什么?”

“红字......”林清让刚说两个字就遇到股浪潮,他被震得伤口剧痛,急忙闭上嘴忍着痛楚。

温澜注意到他难受,等了一歇,才问道:“我被分到红字献玉者了?”

献玉者以色彩浓度分等级,颜色越浅等级越低,颜色越浓等级越高。

除此以外,献玉者还以颜色区分职能。

红字一般从事暗杀、缉拿、监察内部等事,一向是献玉者中武功最高的。

而林清让隶属于青字,一般从事暗探、潜伏、窃取情报等事,一向是献玉者中头脑最好的。

林清让的黛色级,是青字组里最高一级,再往上就是直接听令于皇上的墨色了,而墨色不分红字还是青字。

她想,他看起来跟她一样大,怎么就能成为黛色级?

林清让不知温澜怎么想,他缓过那阵痛苦,回答道:“对,你如今是红字献玉者,火荆色级,五级之色。先委屈你一段时间,等你入京完成了任务,必会升色级。”

温澜不以为意,她曾经在兆国任职于玉部,官及五品,只是为了潜入大嬴当细作,那个身份已经消失了。

现如今她色级排在第五位,而色级五级其实比官职五品要高,不算委屈了她。

自然,她知道林清让并不清楚她在朝中的身份。

她继续问道:“那我的任务是什么?”

林清让想到那个任务,情绪不可避免的被影响,他眼前阵阵发黑,可他不想让温澜看出异常。

毕竟从见面到现在,他已经麻烦她太多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在腹部,强撑起精神,说道:“我们潜伏在大嬴坴京的高阶细作荀家,满门被灭。”

温澜手滑,船身猛烈一晃,若不是恰巧打回来一道力道相反的浪花,这艘小舟就要翻倒在江流里了。

林清让瞬间疼得冷汗直冒,他抓稳船身一声不吭,甚至表情都是平静的,抬眸看向温澜。

他看着她撑杆的手在抖,整个人缓慢的转回身体。

她也跟他一样表情平静,只是骤然苍白的脸色还是暴露了她的心情。

她问:“荀家?大嬴御史中丞的那个荀家?”

林清让的双眸隐在船篷的阴影里,从温澜的角度而言,他能看清她,她却看不清他。

她只能听到他宛若叹息一般的说——

“对。”

温澜攥紧船杆,仅此一个字,她便觉得心坠入无尽深渊。

她站在刺眼的阳光中,听着潺湲而过的流水声,遍体生寒。

林清让静静的观察着她的反应,轻声开口道:“御史中丞、荀应淮,他临死前留下‘楚家有叛’四个字。

“与此同时,潜伏在楚侯爷府中的细作发出举报信,举报府医魏承叛国。”

温澜无措地眨眨眼,在不甚湍急的水流中,她有些稳不住身体,却仍然不肯伸手去扶什么,只绷紧小腿,生生站定。

她脑中一直闪着这两个名字,荀应淮,魏承。

世人只当她和他们不认识......

可实际上,荀应淮是唯一一个与她交换真实身份的人。

他与她相伴长大、陪她熬过所有黑暗过往。

多年前临别那夜,他曾意气风发的骑在马上对她亮出剑锋挥手告别。

他说他一定会成为最成功的细作。

他说他一定会终结细作时代,让未来的孩子不再像他一样远离故土潜入敌国。

他还说,他一定会回来找她。

温澜缓缓闭上眼睛掩饰情绪,静了半晌后,终于开口,嗓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干哑。

“荀应淮,确定死了吗?”

林清让知道荀应淮对温澜而言意味着什么,更是清楚温澜和荀应淮之间未能来得及表明的豆蔻情愫。

没人比他更了解这些。

因为......他曾经借着荀应淮的身份、戴着面具,与她共渡过他细作生涯中最璀璨的夏夜。

所以此时,他无比理解她平静下的崩溃。

奈何,他只能实话实说,更加平静的回答她——

“是。”

温澜一动不动,努力保持平常的样子,可心里的绝望如同决堤的江水一般,冲击着她仅剩不多的理智。

“因有人叛国,兆国藏在大嬴的献玉者已沦陷多人,从坴京而言,魏承是关键人物。”

魏承......

温澜在心底念着这个她从来没有叫出口的名字。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更是她的引路人。

认识他的时候,她才九岁,是他真正教会了她许多细作手法,也是他一次又一次的救她于危难之间。

她将他视作先生、视作长辈、甚至把他视作可以依靠的亲人......他怎么可能叛国?

温迎的手藏在袖子里暗暗攥拳,又问道:“魏承,确定叛国了吗?”

“没有。”

温迎睁开眼睛,目光如山泉一般清澈。

纵使她此时还能听到自己心中世界垮塌的声音,却仍然抓住了一丝力量让自己振作起来。

她稳住情绪,俯身半跪,眼睛里闪着孤星似的亮光,她迎向船身中林清让的视线,沉声问:“那么,我该做什么?”

“以寻棠的身份潜入到大嬴定远侯楚氏府中,调查魏承叛国一事。”

疾风袭过一叶扁舟,卷得两岸枫叶沙沙作响,落红漫天,簌簌萧瑟。

林清让递给温澜一块小拇指大小的火荆色笺文印章。

“寻棠姑娘,祝你,一路平安。”

第9章

“祝我?”

温澜看着在淡绿色的船蓬阴影中晃动着的火红色玉印,她没有伸手去接,只是问道:“您都伤成这样了,难道想与我分开入京?

“并且,以定远侯府这种级别的任务,我应该在高阶色级的督察中进行,难道不是您负责吗?”

“是我负责,只不过......”林清让藏起一抹苦涩,笑道,“我都伤成这样了,经不起急流,与我一道入京很慢的。你此时应该很想立刻出现在京中吧?

“待到下一个港口,你可以买一艘皮舡先入京,那样更快。”

温澜沉默,她的确很想下一瞬就出现在京中。

如果荀应淮的死已成定局,那她一定要保下魏承——她绝对不能接受她爱人的遗言,最后伤害的是她的师长。

劲瘦的手握住摇晃着的红玉。

温澜拿走玉印,不再看向林清让,低声道:“我先送您到有人接应的港口,看到您平安后,再买皮舡自己走。”

说完,她便退回身体,握上船杆。

林清让笑了笑,看着温澜退出船篷的背影,玩笑道:“表妹可还记得我是黛色?不会有事的,就把我放在下个港口就好,你带着江童走,进京找......”

“不行。”

温澜拒绝的很果断,她道:“您如今身上有三四处致命伤,失血过多,又不知都中了什么毒,连那神奇的药丸也只剩最后一颗了。我刚救下您,不能在此功亏一篑。”

她撑杆让船前行,询问着:“黛色级至少会配七八名组员吧?您的组员在哪里?”

林清让仰头望着灰蒙蒙的船篷,碎冰般的瞳孔变得暗沉,他唇边的笑容消失不见,意识在一刹之间变得迷离。

“他们啊......”

林清让的声音沙哑得让人心惊,似是暗暗带着哭腔。

温澜转回身看他,奈何又是满目的暗绿色船影,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他压着嗓音说:“他们都死了。”

林清让虚弱的合上眼睛,在视线虚无的黑暗里,他好像看到了那些曾经一直陪伴他的人。

他们坐在月影廊下,推杯换盏,嬉闹喧嚣——忽地,又变成那些人或英勇、或孤傲、或恋恋不舍的赴死的样子。

船身摇动,林清让彻底撑不住身上的伤痛,在一浪击来时,他抓紧船身却还是摔倒在地。

撞击令他的心口猝不及防地搅起一阵刀搅般的剧痛,血腥气刺激得食管抽搐,他连掩饰都来不及就喷出一口血。

温澜见状,手臂一举,奋力将船杆深深地扎稳在江泥深处,反手把船绳套上船杆,钻入船篷中。

她连点林清让身上几处关键穴位,然后才托起他的脸,轻轻拍打,唤着:“林清让,醒醒!”

林清让毫无反应,温澜摸出他的药,打开瓶塞后,又有点不敢喂。

她想,如果他没有能接应的人,那她就得带他入京,即便是不睡觉不吃饭也至少需要三天时间。

现在吃了最后一颗,接下来怎么办?

再者,这药是两个时辰前刚吃的,这么短的时间,可以再吃一丸吗?

不知为何,温澜看着林清让一只眼睛上还染着血迹的样子,不禁想起他在厢房里跟她说——

“我以为,我是真走不出这座大山了。”

温澜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憋闷。

“都离开財峰山了,你为什么要松这口气?”

温澜扶起林清让,一掌平摊按在他的心口,另一手伸出两指压在他的颈部的主脉上,气息一沉,运转内力。

天气渐渐转阴,江风愈急,时不时就推来一股急流打在这艘小舟上。

逆流而立的船杆稳稳地拖着船身,使其只能受到水流振幅,却不会被浪潮拖走。

林清让觉得心脉处刀搅般的剧痛缓解了一些,他的知觉比意识更先醒来,睁开眼之前他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不由得感叹。

“你不该耗损内力......京中的任务,比財峰山难得多,你应该保......”

温澜听见他醒了,语气淡淡地打断道:“别说话,静心凝神。”

“是。”林清让怕温澜内息走岔,不敢再说话打扰。

在沉默之中,他浅浅地勾起一丝笑意,心底里欢喜于她没有为了那个关于荀应淮的任务而抛下自己。

小半个时辰过后,温澜累得额间冒汗。

她觉得凝滞在林清让穴脉间的晦涩无论如何都冲不过去,意识到林清让的情况比她想的还要更糟。

“别试了。”林清让不想耗损温澜太多精力,“我脊柱伤了筋,有些坐不住了......”

温澜闻言,也觉得一口气给他太多负担于身体无益,慢慢收回手,搭在双膝上。

她睁开眼睛,见林清让脸色并没有好多少,便搭在他肩膀上,扶着他躺好,问道:“您现在可以吃那个药吗?”

林清让没能恢复太多力气,摇头交代着:“那药......便是最后一道门槛了,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吃。”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温澜发现林清让似乎隐隐在发抖,忙解下自己的外袍盖在林清让身上,追问着,“入京是不是能找到给您药丸的郎中?他在哪里?”

“在华明街宝芝堂,找陈袭......把我交给他即可,他可以信任。你的任务需要去大理寺,找一个叫黎灿的录事,他是你的组员,会安排你进定远侯府。”

林清让闭着眼睛交代完,又笑了笑,安抚道:“你别怕,我就是睡会儿,不会有事的。船仓的小柜子里有我准备的烧饼,你若饿了可以吃。”

“知道了,您安心睡吧。”温澜翻出自己的小包袱给林清让枕在头下,以防浪潮涌来他撞到船,又摘下一条发带给他系在手腕上,另一端则系在她的脚腕上。

如此,他一动,她就能感觉到。

且她划船时脚不会动,就不会因为她划船而打扰到他。

做完这些,温澜才回到船头。

“瞧着这天气,不会要下雨吧?”

她沉着脸色眺望远方天空,拉回船绳,屏息拔起插在淤泥里的船杆,拨动水浪,继续前行。

第10章

山雨欲来,江涛翻涌。

温澜站在船上,迎风破浪,沉静如常。

可是眼前,却不都是山脉江河,时不时就会闪过故人的笑声。

比如此时枫叶正红,落入她眼中就褪了色,化作淡淡桃色,由那少年执剑送来——

“给你。”

荀应淮很少笑的,那天倒是心情很好,剑尖刺着一枝桃花递向她。

“都说辞翠山桃花最美,今日一见果不其然,如果再能有机会和你一起去瞧一瞧传说中醉翁山的杏林就好了。”

她接过桃花枝,转在指间,叹道:“桃花杏花都好,最想见的,却只有海棠谷......”

——那时他说,以后一定陪她一起去。

温澜忽然觉得脸颊落来一滴潮湿,她愣住神,以为自己哭了,伸手摸了摸。

她是不允许自己哭的,自幼至如今,已成执念。

“不可以的,还不到能难过的时候......”温澜低声自语,抬高手臂摸上眼睛,激励自己的话还没说完,她便发现并不是泪水,而是下雨了。

她沉下呼吸,摇头摒弃杂念,低声自语:“还有任务。”

眼中的伤痛被信念掩盖,她挥动船杆仔细对抗激流,雨越下越大,逆风行舟也越来越难。

不多时,竟然开始下起了暴雨,狂风骤起,浪潮翻涌不断,偏偏又行到了漩涡最多的地方。

温澜只觉得撑船撑得手臂酸痛,也难以稳住船身,她忧心忡忡的看了一眼有些裂痕的船杆,不知该如何是好。

忽然,温澜觉得脚踝发带一紧,急忙俯身看向船内,在风雨中喊道:“您醒了?是不是伤口疼?”

林清让摇头,解开发带走出船身,和她一起握住船杆。

“您别逞强了,您的伤......”

“浪来了。”林清让夺过船杆,高高举起,一杆挑开浪潮。

绿水炸开在他一袭黑衣之前,水流飞溅而去,未曾冲击到小舟。

温澜一看便知,林清让的行船手法比她厉害的多。

她不够熟练,应对风雨时多少都带着蛮力,要是一直由他行舟,也许船杆不至于开裂。

她不敢再跟他抢,毕竟船上只有这一根杆子。

“你耗损了太多内力,身上还湿透了,这样下去也会病的,先进去歇......”

林清让还没说完话,船杆竟发出一声脆响,在湍急的江流中碎了一半。

手中的杆子骤然碎裂,林清让伤重,根本无力将重心收回,噗通一声摔在水里。

温澜反应极快,在他坠落的瞬间拉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抓紧船身,但是下一刻她就觉得自己的身体要被撕裂了。

船在疾风骤雨的浪潮里乱转,林清让的身体也被冲击向不同的方向,她用双臂在船与他之间架成桥,根本难以支撑。

“你在做什么?!”

林清让不敢置信的喊了一声。

温澜也知道此举有些傻,刚才只是下意识的反应,奈何她已经这样做了,也没力气再把林清让拽回来,更不能放任他顺流而去,只能硬挺着。

“放开我!”林清让在水里推着温澜的手,“不然你也会掉下来!”

温澜不理他,死死拽着他的手臂,耳边全是汹涌的风雨声。

“寻棠!你听我说!”

林清让微笑着,温柔又冷静地安抚道:“江童还在船上,证物也在船上,对于兆国而言,这些才是最重要的。

“放手吧,你的任务在京城,楚侯府是咱们最重要的一处据点,魏承一案迫在眉睫,你不能耽误。

“再有,你忍心里长白死吗?

“如果江童和那些证物都丢了,白白牺牲的就不止是里长,还有我的组员......”

林清让心一沉,吼道:“所以!你放开我!”

“你——闭嘴!”温澜怒目圆睁,竟靠着单臂力量,硬把林清让从湍急的水流里拽出来了一些。

林清让怔住,而后飞快用另一只手抓上船身。

二人趁机双双缓了一口气,温澜再一次发力。

林清让顺势从水中抽身,大半个身体都撞回船上。

温澜最后捞了他一把,把他整个人都带上来之后,才开始急促的喘息,是累的,也是受了惊。

小舟被水浪打的四处打转,两个人都已力竭,跪在船上几乎喘不上气,却在抬头撞上彼此关切的眼神时,一起笑出了声。

二人双双仰面躺倒,任凭暴雨拍打,借此缓解劫后逃生的心悸。

“你是不是傻?”

林清让无奈的笑着问道。

温澜侧头,看向他被水浪洗净的脸,竟难得地放开了一点性子,不再是惯常的安静冷淡,也不用敬语了,语气里还带着一丝调侃之意。

“你、挺好的一张脸,偏长了张啰嗦的嘴。”

“......我就当你夸我好看了!”

林清让望着阴鸷的天空开怀一笑,翻身坐起来。

他半跪在船内,将江童压在温澜背上,示意她背好,他说:“拿上证物,咱们得弃船。”

温澜心知留在没有船杆的船上有多危险,所有的涡流和礁石都躲不过,船体随时会碎。

可是就这样落入水中,凭他们现在体力也不足以撑过这场疾风骤雨。

不等她想到应对之法,她就见林清让解开了左手的袖袢。

袢绳由特殊材质制成,像是动物的筋,末端是刃锋复杂凌乱的小刀,只有指腹般宽。

林清让定睛看准岸上一株梧桐树,展臂一甩,袢绳就像两条游龙一般破云穿浪而去、交叉着缠紧梧桐树干,刀刃深入树身。

林清让在水流带走船体之前,用力扯了一下袢绳,确认安全后,喊道:“抱紧我!”

温澜一手抓紧背上的江童,一手揽住林清让的腰。

林清让纵身一跃,袢绳一滚,他落足其上,脚尖纵步如纷飞雪花,连温澜都看不清他的动作。

眨眼间,他就带着她和江童平安抵达岸上。

温澜刚想松口气,谁料还没等腹中气息叹出,就见林清让身上的血急速浇灌在了岸上枯草——伤口全裂开了。

温澜眼看着林清让落地后连坐稳的力气都没有,直接倒在了地上。

“林清让!”

第11章

大嬴,坴京。

四更一刻,天色如夜,城门前已围了一大群人,有赶集的、有寻亲的、也有远途归家的游子。

在一片又一片的粗布衣衫中,有个瘦弱的少年背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深深地低着头,跟人打听了一下宝芝堂怎么走,原来是求医的。

刚问完话,城门便开了,少年刚想第一个进城门,就被守卫打横的长枪杆子压回去。

“都让开!都让开!”

少年抬起了一直深埋的头,原本是想求守卫放他进去,视线却撞见了一道随风飞起、几乎要扑在他脸上的灵幡——世故宝政大夫荀公应淮之引魂幡。

少年瞳孔瞬间紧缩,身体被那迎面而来的幡文钉住,僵硬地等它扑在自己的脸上。

下一瞬,送葬的人展臂将灵幡拽回,盖在棺椁上。

少年脸色惨白,眼睛还瞪着,紧盯着顶幡,血液时热时冷,浅浅地倒着气儿,拼了命的想让自己安定下来。

“城门开了——

“送君归乡——

“起——”

路钱白花花地抛满天空,模糊了少年的视线。

可他的眼神还钉死在棺椁的位置上,即便起灵,他的视线也没有随之而动。

他紧张的吞咽一口,如果此时有人眼尖,就能发现他喉间的喉结没有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并不是真的喉结。

此人,正是乔装打扮的温澜。

自从得知荀应淮的死讯后,她一直不敢去细想这件事,理智压抑着情绪,也逃避着死亡。

直到此时,他的灵幡棺椁迎面而来,她才不得不去面对——面对他真的已经离开了人世的事实,面对他再也不会回到她身边的结局。

荀应淮的棺椁从她身旁缓缓而去,她想动,想回头看一眼,甚至想追过去送一程、哭一场、歇斯底里的闹起来好好发泄发泄这快要将她逼疯的沉默压抑!

她想要掀开棺材!

她想看着他,想亲口问问他——你不是说要我等你吗?

你不是说要成为最成功的细作吗?

你不是说要终结细作时代、让未来所有的兆国子民不再背井离乡吗?!

你......

你怎么能,年纪轻轻的,就死在这里?

“送君归乡?”

温澜无声的将这四个字碾碎在唇齿间,半晌不曾眨眼的瞳孔里泛着殷红的血丝。

她知道的,他回不去家乡了。

他牺牲在大嬴,兆国会遥封他至高的官职,用那身他从未穿过的官服替他下葬,埋进故土之中。

而大嬴的棺椁里却是真真实实地躺着他的尸身。

他死了,死后留有两墓,牵扯魂魄,不知生来何往,不知死去何归。

而她跟他一样,活一生,也不知道到底活的是谁。

温澜双目湿润,眼前忽然闪过一些片段,或是年幼时的荀应淮背着小手给她讲男女不同席的必要性时严肃的样子、或是他浑身是血的倒挂在悬崖边救她性命时安抚她的神情、亦或是他站在风雨中挥剑斩梨花的利落洒脱......

最后,她想到了他俩最初相识时,他向她投来冷漠、厌恶、宛若看蝼蚁般的眼神,跟她说:“你不配当献玉者。”

于是,最终,温澜把一切让她身体激动到颤栗的想法、都吞没在那无声的四个字里——

“送君归乡。”

她微微垂下眼帘,视线仍然不肯动,只用余光数着从身边而去的棺椁数量。

身后的百姓都在议论荀家的丧仪,说是大嬴朝廷出面办的,停灵七七四十九日,送葬队伍也是身穿黑色吏服的官吏。

两人走在前方举着丧白冥灯,一人紧随其后捧着灵位,再有八人成一队跟在后面抬着棺椁,还有执事陈设,一应俱全,缓步随行。

他们就这样一队接着一队、一棺连着一棺地列队而来。

温澜细细查来,足有二十三口棺椁。

随着第二十三口棺椁而去的是送葬的木鱼声,僧人的吟唱飘忽在空中翻涌的路钱上。

声音愈远、愈深地、声声叩入温澜的心里。

随着丧白冥灯的远去,城门前重归黑暗。

温澜终于闭上一双瞪得血红的双眼,泪意被她泯灭在阖眼的瞬间。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荀家满门献玉者、到林清让的组员、再到里长——到底,是谁?

那藏在暗处的兆国之敌,是谁?

再睁眼,看向庄森的城门内笔直的大路、看向守卫收起挡在她身前的长枪。

她迈出步子,第一个将路条递过去。

无论发生了什么,温澜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

天幕黑如棺木,温澜神色怯懦如初入京城的乡下少年,她点头哈腰地从守卫手里拿回路条,一步跨入坴京——

携君未死英雄志,非灭天地不忍归。

没有什么可以让她停下,在见到真正的光明之前。

.

温澜快步拐到一处无人的地方,纵身跳上房脊,跃至树梢,用最快的方法赶往华明街。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便看到了宝芝堂,拍门喊有人病重,求郎中开门。

进屋后,她又说要见陈袭、只见陈袭。

小药童被她闹得头疼,回院子里去叫陈袭。

那苍老的身影端着烛火走来,温澜将林清让的药瓶子递给他,说:“他一直在服用您给他的药,就是可以麻痹痛觉、振作精神的药。”

陈袭原本还想确认一下温澜二人的身份,一见药瓶,脸色立刻变得严肃。

“他多长时间吃完一瓶的?”

温澜语塞,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是两天前遇见他的,当时只有两颗了。”

陈袭转回身,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温澜,然后才问:“那你就仔细说说那两颗是怎么用的?”

“两天前的早上,他吃了一颗。剩下的最后一颗,我是每天切下来一薄片给他含着,每日为他调息。

“他伤得特别重,身上还有毒,坚持到现在,脉搏都弱了。”

温澜说着话,把林清让的衣服脱下。

“他伤口的溃烂我给他剔了,当时他高热不退,我即便不知是否正确,也不得不做。从昨夜起,他的体温一直在降,我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陈袭举着蜡烛仔细看着伤口,点头道:“你做得很好,只不过接下来......能不能活,要看他造化了。”

温澜颓下肩膀,疲惫地沉默下来。

她不眠不休的赶路,用了两天半的时间赶入京,加上为林清让运气调息,她能做得已经全都做了。

她还有任务,她不能久留。

温澜看向林清让被烛火照亮的苍老脸庞,那是她亲自给他化的妆,为了入京时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趁着陈袭去拿东西,她俯身到木床前。

她轻轻拍了拍林清让的手背,低声道:“林清让,你是黛色级,你知道自己的责任有多重。

“活下去,为你自己......为所有人。

“我等你归队督察。”

言落,她悄无声息的推门而去。

第12章

黎明前的浓云黑沉沉地压在定远侯府的上空,府中挂的白奠灯笼被风吹得一圈圈地打晃。

府门口挂灯笼的下人一边收着梯子,一边低声说着:“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自从荀家出事之后,京中一直不太平,咱家世子爷居然就这么病逝了。”

“世子爷昨儿晚上咽了气,连侯爷给他定的冲喜媳妇都没见到就死了。”

“那新嫁妇也不知还要赶多久的路才能到京城,一来就当寡妇,也是可怜人......”

在府中悲戚的氛围下,有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不起眼的小路上。

走在前面的人语气不善,他说:“寻棠,从你出生起我就没回过老家,咱们叔侄俩根本就没见过面,你还是从乡下来的没学过规矩。要不是你父母逝世,族里又特意给我写了信,我是绝对不管你的。”

温澜满眼都是胆怯,支支吾吾的一句话都接不上,紧张地缩起双肩。

一个时辰前她去见了她的组员,大理寺录事,黎灿。

她将之前被她安顿在郊外的江童交给黎灿,嘱咐他联络访玉阁。

并从黎灿那里大概了解了府中的献玉者情况、以及看了那封举报魏承叛国的信。

信上的主要内容,是说魏承给另外两个藏在府内的献玉者下了毒。

黎灿告诉她,寻棠这个身份是定远侯府一个小管家的远房亲戚,她只需要去西角门找人就行。

于是此时,她便成功跟着管家入府,没有引起管家的怀疑。

“我在府里不过就是个小管家,没什么大本事,再说瞧你这么上不得台面,也别怪我不给你安排好差事。前面就是浣洗院,你就去那里吧。记得这里是侯府,惹祸了就自己担着,死了也别找我。”

温澜紧张地点了点头,被安排进了浣洗院中。

浣洗院都是年轻的女子。

有个姑娘走向温澜,道:“怎么腿脚上都沾了泥巴?”

“城外有段路不好走......”温澜故作局促地收紧膝盖,好像生怕弄脏院子遭人嫌弃。

“别怕,我叫萝巧。”

萝巧笑着安抚温澜,指了指后院的方向,说:“那里面是咱们休息的院子,你去把包袱放下,床上有给你准备的衣服,梳洗干净换上吧。

“今日有丧仪,所以我们都被安排了别的活,其他地方人员也杂乱。你刚来,什么都不熟悉,不如就先歇会儿,收拾收拾行李,莫要乱走。”

温澜道谢,心里默默的想——既然如此,那她去见府中其他献玉者就方便了。

等浣洗院的姑娘们都离开之后,温澜没换浣洗院的衣服,而是拿出一套其他婢女的服饰换上。

“丧仪......”

温澜低声自语,想着楚侯爷一定会在灵堂招待客人,那护卫也一定会在他身边。

定远侯府中一共三个献玉者,府医、侯爷的贴身护卫、门房小厮。

写举报信的人是小厮,发信的人是护卫,被举报的是府医魏承。

访玉阁只给温澜五天时间调查真相,若查不清,别说被举报的魏承,连写信和发信的二人都宁杀不放。

因此,无论如何,她都要在五天内查清真相,绝对不能让魏承出事。

温澜换好衣服,藏身在厨房附近,伺机跟在一队去领糕点茶水的婢女身后,跟着她们在厨房领糕点盒子。

厨房的妈妈们忙得昏头转向,见队伍里多了一个人也没太在意,只当是一开始数错人了,随手拎起一个备用的糕点盒递过去给温澜。

温澜接过,全程没有说一句话,继续跟着婢女们的队伍离开厨房。

去到灵堂,她顺利见到了第一个人——贴身护卫谢长追。

谢长追跟在楚侯爷身边,原本不远不近的,直到他看到楚侯爷跟客人说话时忽然垂眸、若有所思的点头时,他才靠近楚侯爷。

“侯爷,户部侍郎到了。”

楚侯立刻跟刚才说话的客人客气两句,转身去找另一位客人,表情不见什么变化,只是眉间褶皱淡了一点。

温澜注意到谢长追很有眼力,也很了解楚侯爷。

他看出来楚侯爷厌烦招待哪位客人,特意过去打岔,给楚侯爷借口离开。

此时其他婢女们都上前放置糕点,更换茶具。

温澜趁机走去楚侯爷身侧的小桌前,低头放下碟子和茶壶,正要为楚侯爷斟茶时,谢长追伸出手拦住了她。

温澜心里一紧,不知谢长追为何突然阻拦她倒茶。

她面色平静,按照规矩微微退后一步,没有抬起视线去看谢长追。可心中难免提起一口气,警觉地等待谢长追的反应。

她用余光观察谢长追的同时,也在观察其他婢女,确认了她刚才的行为没有任何不妥,不可能暴露身份。

谢长追朝温澜迈近一步,轻声开口。

“茶壶给我就好。”

只是要茶壶?

温澜心知自己现在婢女的身份低于谢长追,便俯身将自己的脸掩藏的更深,把茶壶举过头顶递给谢长追。

谢长追接过茶壶,没有再看温澜,利落的转身去给侯爷倒茶了。

温澜见状,便知道是谢长追伺候惯了楚侯爷用茶,她不再去管茶壶,学着其他婢女的样子收拾空碟和空壶。

“咳咳......”

突然,温澜听到了一声短促的咳嗽声。

她借着把碟子放进食盒的动作,用余光观察谢长追,发现谢长追抿紧嘴唇、憋着声音咳嗽了几下,然后,他深吸两口气,像是呼吸不畅一般。

温澜飞快地瞥了一眼谢长追的脸,见他唇瓣是如常的颜色,但面容有些发黄,的确是有病色。

温澜一边暗中观察,一边把空盘空盏装进食盒。等她装完后,那些婢女也正好收拾完毕,候在一旁,鱼贯而出。

温澜跟着婢女们离开灵堂,又寻机从送茶队伍中抽身而去。

她回到空无一人的浣洗院,刚换上洗衣女的衣服,就听见院外传来说话声。

“这一早上可忙坏了,好不容易回来吃口饭,歇午的时间还得洗衣服,想想就累......”

温澜坐到洗衣盆旁,故意露出一抹紧张又讨好的笑容,跟大家点头打招呼。

姑娘们人都很好,替温澜拿来皂角,坐到她身边寒暄聊天。

闲聊时,有人看向小院角落,道:“萝巧姐姐怎么不歇一会儿?你哪来的梨呀?”

另一个姑娘笑道:“是不是要熬梨汤送给你那心上人啊?”

还有姑娘打趣道:“他在门房当小厮,今日不得闲,萝巧姐姐能见到人吗?”

温澜听到萝巧的心上人是门房小厮,便抬起头看过去。

她见萝巧脸色微红,洗梨的速度变慢,眼中写满了心事。

旁的姑娘还没注意到萝巧的变化,仍然玩笑道:“萝巧姐姐最近总是熬夜绣东西,着实辛苦。要不要姐妹几个帮你做一些香囊手帕?陪你一起绣嫁衣?”

那姑娘话音刚落,温澜就瞧见萝巧面前的水盆忽然起了一点涟漪,是萝巧的眼泪滴进去了。

众人没有察觉,见萝巧没有怪她们多舌,便叽叽喳喳地跟新来的温澜聊萝巧与心上人的故事。

“说起来真是让人羡慕,在华明街的凝颜坊门前,当着那么多人英雄救美——这话本子里的桥段竟活生生的发生了,不怪萝巧姐姐动心!”

“我偷偷去瞧过了,那小厮长得很好看,听说从前是书房小厮呢!应该是识文断字,他日后也不会差的。萝巧姐姐,你眼光不错......”

话音未落,萝巧突然丢下梨,脚步凌乱的跑向寝院。

温澜清楚的看到萝巧脸上都是泪水。

众人面面相觑,心虚的自责道:“萝巧姐姐是不是生气了?今日来了新人,咱们太兴奋了,满口胡说,也没问问萝巧姐姐愿不愿意。”

“是咱们不好,惹萝巧姐姐生气......不过,好像这段时间她情绪都不太好,到底怎么了?”

“是啊,再说就算是萝巧姐姐厌恶咱们多嘴,可她从来也不是爱哭的性子,是不是有别的事?”

温澜见那些姑娘年纪都小,不懂少女情路坎坷时的心境,想到她们刚才提到门房小厮,便多嘴道:“我家里有个姐姐,与姐夫成亲前闹过一次矛盾,是姐夫欺负了她,当时她一听姐夫的名字就哭。”

话音一落,那些姑娘立刻变了脸色。

有人生气的说道:“难道是书言欺负咱们萝巧姐姐?”

温澜闻言,轻轻放下手里的皂角——书言,正是另一个献玉者,负责窃取情报的门房小厮,正是他写的举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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