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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彩云》精彩章节试读

文前

2019年4月初的一天,我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困在了一农户家。这户人家姓徐,地点在赣州市章贡区湖边镇梨芫背村。

当时相当狼狈,浑身上下淋了个透湿,由于近视眼镜早已摘下,视物模糊,再加上慌里慌张,进门时一个没留神,竟被门坎绊了一跤,几乎是一个狗啃屎,摔倒在徐大爷脚前的。

徐大爷当时正稳稳地坐在一把大竹椅上,面朝大门,口含烟袋,美滋滋地观赏着久旱之后的甘霖。

可能是我五体投地的见面之礼太过盛大,倒把徐老爷子惊得直楞楞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手上的烟袋锅子随之摔落,啪塌一声,溅起火星子闪了一地。

待搞清楚我来自省城,并且是搞创作来采风的,徐大爷赶紧唤过来老伴,又是拿毛巾,又是递热水,又将我推入卫生间,催我赶紧擦洗一下换上干衣,同时还嘱咐老伴去煮碗姜汤,说是怕我着凉感冒。热情得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肩包里是带了换洗衣裳的,一番忙乱,出得卫生间,手上捧着一大团湿衣裤。徐大爷拎出远红外电取暖器,将湿衣裤展开搭在椅背上烘烤着。十几二十分钟后,都忙停当了,这才跟我攀谈起来。

屋外的雨仍在哗哗下,我坐在小竹椅子上,喝着姜汤,瑟缩的身子很快就舒缓过来了。

老俩口都是镇上小学退休教师,退下来了闲着没事,也是为了溜达溜达健身,也是换点零花钱,天气好的日子里,老俩口偕伴还出去收些废品,主要是收废旧书报杂志。后院里搭了个简易棚子,收回来的废旧书报都堆在里面,整理捆扎好了再卖给需要的工厂。

“有一次,发现有一些大档案袋,袋口是密封好的,袋内文件装得蛮实沉,夹在大堆的旧报纸中间,像是一些旧档案材料。不知有用没用,也没敢随便丟掉。”徐大爷嘟囔着说道。

我吃了一惊。袋口竟然是密封好的,里面的东西应该完好。会是什么年代,什么内容什么密级的档案材料呢?

片刻功夫,档案袋被抱了出来,摞在堂屋的旧八仙桌上。数了数,总共有五袋。袋口果然是封好的,并且盖有骑缝公章,红色章痕依然清晰,是XX军管会的。公章旁边是小小的“保密”方章,也是红色,只是色泽略微偏暗,然后是同样大小的“归档”方章,有编号,却是黑色的,一红一黑,对比鲜明。未标明密级。

我抬眼瞅了瞅徐大爷,他也正盯视着我。

“拆开?”我征求意见。

“拆呗!”徐大爷爽快。

“许是对您有用。”他又补了一句。说着拔出含在嘴中的烟袋,又喷了口烟。一股甜丝丝的烟草青香飘荡过来,混杂着室内烘烤湿衣的那种怪异的汗馊味,让周边气氛显得既温磬又压抑。一霎间我倒有些紧张,心头竟泛起一种莫名的负罪感,像是小时候正要偷窥女厕所的那种瞬间感觉,心口怦怦乱跳。

用剪刀小心谨慎地剪开封口,轻轻地抽出,厚厚的一叠,有(京)狱档59宗B27卷字样,XX军管会的便笺纸,密密实实的钢笔字,偏柳体,结体遒劲,字字严谨,大气脱俗。一看就知道书写者功力深厚,远非我等后辈可以比攀。

仔细读下去,却越读越放不下。我惊奇的发现,这竟然是一份异常奇异的交待材料,内容是关于1928年发生在中国北方的一个著名事件,当时京沪各大报纸都曾在显著位置报道过该事件。没曾想眼前这份材料的交待者竟然正是该案件的亲历者。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也许是这份交待材料在有关部门那里已经失去了保存价值,因此才被丟弃在废旧报纸堆中。但竟然如此完整,确实有些少见。看看文尾标明的日期,交待材料的书写时间是1951年10月。

当时在徐大爷家只是匆匆流览,但材料既然如此奇异,我便难免动了占有的心思。此时外面的雨也停了,便从肩包里掏出一张一百元大团结,只说是对表示感谢,并未明说是想拿走档案材料。徐大爷是何等水晶通透之人,只是稍微客气了几句,便微笑着将钱装了起来。显然是为了让我心安,过于客气会让客人平生愧疚感,反倒不美。

当天夜里,我将自己反锁在宾馆房间,一口气读了个通宵。我发现,只消删除文头文尾的个别文体赘语,稍加整理,这几乎就是一篇相当有意思的文学作品。于是,打开电脑,我开始抄录。只是将繁体字换成了简体——

我叫韩少闻,宣统元年(公历1909年)生人。籍贯为直隶献县(现河北沧州献县),跟乾隆朝礼部尚书、协办大学士、太子少保纪昀纪晓岚同乡。1926年考入北平清华学堂,次年恰逢奉军张作霖攫取北京政权,悍然将清华学堂与其他八所国立大学合并为京师大学校,我因参与校内争斗,于1927年秋被迫离校。经亲戚介绍,入京师警察厅(国民政府接管后改为北平特别市公安局),任司法处刑事警察三队实习警,师从于三队队长为马佐安。马同时兼任三队的总教习。为了能谋求一个好的发展,入队后,我私下里向马佐安行过拜师大礼。礼后即正式以师徒相称。由此,我便成为了师傅的贴身随从。有的时候随他外出办案,如归来太晚,我就干脆住在他的宅子里。那时候师傅尚未婚娶。这个宅子原来是他弟弟马佐良的,后来做古董生意赚了钱,便在琉璃厂街另购了一座临街的大宅,前店后宅,于是将原来的这座小宅子送给了马佐安。

1928年阳历新年,也就是元旦之后,应该是第三天,傍晚时分,我刚从外面办事回到队办公室,正想喝口水休息一下,就见值班的接线员急匆匆跑过来对我说:“你赶紧去马队长家,他老人家来过三个电话问你回来了没有呢!让见到你立马催你过去,不可耽搁!”我撂下茶杯就跑了出去。

外面的雨仍在下着,是那种北方冬季常有的牛毛细雨,伴着瑟瑟寒风,非常具有渗透性,很快呢料制服和帽子就湿透了。我缩着脖子骑在脚踏车上冷得身子直发抖。一边心里面在寻思,会有什么事这般着急呢?打过来三个电话,竟然自己都不能来队里一趟?会不会被什么事情缠住了,离不开?师傅的宅子平时似乎光顾的人并不多,除了他弟弟,也没听说他在京城有其他啥亲戚。虽说厅里同事背地里喜欢叫他老人家,其实他也刚届四十岁,只是口外人打小吃苦多,常年裹在风沙里,所以一般都比较显老。看外貌,比实际年龄大个十岁二十岁的也属正常。马佐安师傅就属于这种情况。出外办案,常被人误看成半百之人,开口“前辈”,闭口“您老”的,我站在他身后,常在心里面发笑。但也不是没有例外,比如师傅的弟弟马佐良,一母亲生的俩亲兄,马佐良那皮肤、长相、身材,照咱家乡话说“那叫一个雪白干净”。再加上平时又比较讲究穿着打扮,小分头见天价打着发蜡,油光水滑的,真个是苍蝇立在上面拄拐棍都要摔跤。也因此,招蜂引蝶的,常常受到一些女人的青睐。据说外面的相好尚好有几位,甚至还有官绅人家的姨太太。也不知真假。这兄弟俩,一个四十,一个三十八,都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了,可是都并不忙着娶妻成家,这在那个年代算是相当另类了。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却一直都是个谜。

师傅这人属于那种茶壶里煮饺子类型,嘴拙心秀,心里对啥事儿都跟明镜似的。我虽然跟在他后面学徒不过才三个来月,但对他这一点却是印象颇深。内心精明,啥都有数,表面上却往往不动声色。办案子喜欢独辟蹊径,手段出人意料,不哼不哈不知不觉之中,你还蒙里懵懂没明白是咋回事,他那边就已经把案子破了。不过遗憾的是,可能是由于他闷葫芦似的性格,外加不擅长吹拍奉迎的臭脾气,更可能是他没啥背景后台,他其实在厅里并不受那些高级长官待见,除了厅长对他还算凑合外,几位副厅长基本没把他放在眼里,尤其是其中那位分管政训的副厅长周巨东,似乎更是有事没事都喜欢找点他的碴子,给穿点小鞋什么的。所以师傅他平日里在厅里还是很憋屈的,很有点那种忍辱负重的感觉。其实按照他的能力和资历,他早就应该跻身厅一级长官序列了,可到现在还只是个支队长。

其实说起来,师傅他兄弟俩当初的经历也挺惨的。据说师傅他爹当年遭人陷害,曾领着一帮人上了朝阳的清风岭做过土匪,但是属于杀富济贫一类的,有目标有重点,并不胡抢滥杀祸害穷苦百姓。然而尽管如此,杀毕竟是杀,血洗劫掠大户多了肯定也少不了会结仇,按照江湖社会的规钜,有仇必报,只要不曾被斩尽杀绝,其侥幸留下来的家人或后人必定要设法报仇,于是冤冤相报就没完没了。历朝历代,莫不如此。

应该是在师傅十二岁的那年,临近旧历新年的一天,在山上担任库管的他亲叔马岳青,为着备办年货,一大早便带上几个弟兄欲去山下十几里外的集上赶集,正要出发的时候恰好被师傅兄弟俩看到了,当时是马佐良哭着闹着要跟着去集上看热闹,马岳青实在拗不过,只好将他兄弟俩都带着去了。尽情玩乐了一天,待到这一行人傍晚时分回到山上的时候,却发现山上寨子被仇家血洗了。从寨门口一直到议事堂,到处是破枪杀的尸体。师傅他爹马岳城,娘马杨氏,还有一个尚在吃奶的妹妹,一个不剩,全部被杀。那场景真叫一个惨!

悲伤也罢,愤怒也罢,总归还是要感谢老天爷保佑这俩兄弟躲过了一劫,没让他马岳城彻底断后。

无论怎样,侥幸活着的还要继续活下去。马岳青只好带着留下来的这几个人七手八脚掩埋了死者,然后一把火烧了山寨。下山后,选择了向当时的绥远将军丰绅投诚。当时清庭有规定,为了诱使遍地土匪归顺,对主动投诚的或者是被招安的一律善待,并设法提供生路,于是几经辗转,被弄到了唐廷枢的开平矿务局,马岳青被安排做了个管事,其他几个人也都进行了安置。兄弟俩跟着亲叔,日子慢慢走向了正常。没多久马岳青又被外派至察哈尔,为矿务局办理运输,手头也渐渐宽裕起来。这时候,马岳青开始安排他兄弟俩入学读书。进的还是当地的教会学校,接受的是讲求博爱的新式教育。师傅记得,那时候叔叔马岳青最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不要去想着报仇!冤冤相报永无止境!”在这同时,马岳青也在煞费苦心设法清除他们深埋在心中的仇恨种子,反复灌输冤冤相报害人害己并且永无止境的观念,告诉他们,只有忘记过去,走出仇恨的阴影,才能重新开始,世代平安。

已经长大成人的俩兄弟,当时满心希望是能当兵入伍,至于为什么,却从来没有明说。但马岳青心里却是一本明账。实在没办法了,最后只好托关系将他兄弟俩送到了北京。原打算是赁个店面,让他俩做点生意安个家,但师傅马佐安却是执意不肯。恰好光绪三十一年(1905年)清政府建立巡警部,任命徐世昌为首任尚书总管警察事务大臣,广泛招收巡警,于是师傅便入了巡警这行,弟弟马佐良做起了生意。也就是在师傅他兄弟俩到北京一年后,刚刚算是立住了脚跟的当儿,叔叔马岳青和新婚妻子在察哈尔家中被杀。凶手是谁?不知道!从哪里来又逃向了哪里?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再次出现?统统不知道!惟一的线索就是在叔叔家装衣服箱子底,发现了一块羊皮,应该是从羊皮水囊上面割下来的一块,上面烫有一个“琛”字。羊皮似乎是有些年头了,很像是以前运输商队赶大车的把式常背在背上或挂在车头的那种。据说师傅处理完叔叔家的后事,只把这块羊皮揣在了衣袋里带回了京城,别的啥也没拿。

师傅跟我说:“打从他记事时起,那种被追杀的恐怖就像影子一样始终跟着他,不论在任何时候,也不论身在何处,真正是如影随形,怎么样都摆脱不掉。所谓宿命恐怕就是这样,在你上辈子上上辈子之前就已经决定了的,你无法躲避,无处可逃。”

正胡思乱想着,一抬头,石鼓胡同到了。紧蹬几脚,眨眼便瞅见了师傅宅子的大门,一蹁腿儿,下得车来。奇怪的是,今天的大门紧闭,平时师傅如果在家,大门一般都是虚掩着的。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胡同里的行人极少,除了时不时掠过的嗖嗖小股风声,四下里显得很是幽静。

我架好脚踏车,上了门前台阶,正要举手敲门环,吱一声门自己开了,出来的是马佐良店铺的掌柜恩泰。看神色慌里慌张,一张胖脸皱成了个包子。我先就吃了一惊。这恩泰是满?族人,祖传的字画古董鉴定方面专才,平日守在店里几乎片刻不离,这会儿怎么有空跑到这里串门来了?

“你可算来了,你师傅等你半天了。赶紧进去吧!”恩泰急急忙忙地说道。

“到底怎么了?您今儿咋溜这儿来了?”我一把扯住他袖子,想先问个明白。

没曾想恩泰一反手,挣脱了我的手,然后反倒是拽着我的胳膊肘往门里送,一边嘴里直叼叼:“啥也甭问,进去就全明白了!这哪是三言二语的事儿!”我进门了,他却猛一转身,两条小短腿紧着一阵捯腾,一眨眼的功夫就拐过墙角没影了。

我越发感觉奇怪了。

这恩泰精得像猴子,但却对马佐良忠心耿耿。每次马佐良外出进货“收玩意儿”,店里的生意就全都归他打理,而他又确实能把个店铺里里外外拾掇得井井有条。说他是半个老板,此话并不为过。我跟师傅去过店铺几次,每回都是这恩泰迎来送往,点头哈腰,满脸堆笑,一口的“京片子”挠痒痒似的挠得人通体舒泰。今天这是怎么了?

不敢多想,赶紧迈步朝里走。

宅子里静得瘆人,昏黑一片,只平时我住过的西厢房里亮着灯。远远的就闻到一股子烟味,是那种“呛倒牛”的关东烟的味道,劲道十足,我知道肯定是师傅在那里抽个不停。

果然,我刚走到院子中间就听到师傅的声音:“是少闻来了?”声音混浊而又嘶哑,全没了平日的那种沉稳和厚重。

“嗯呐!师傅,是我来了!”我紧走几步,抬脚进了西厢房。

刚进门我就惊在了那里,双脚像被钉子钉住了似动弹不得。

就见地下躺着个人,白衣灰裤,身子向右侧蜷曲,像是被紧紧地捆绑着,但又看不见绑绳;昏黄灯光下,手和脸,但凡露出来的地方都成了黑紫色,被白衣一衬,黑白分明,更是异常扎眼。尽管那张脸已经扭曲抽搐得变了形,但还是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来,这人是马佐良。

显然,人已经死了。死相难看,肯定是非正常死亡。

自打入了刑警这行,虽说时间不长,但我跟着师傅马佐安也勘察过不少凶案现场,被害人的尸体见过许多,各种各样的死法都有,甚至包括一些半腐的,然而像眼前马佐良这样死得如此恐怖的还从未见过。你看那他嘴巴张开,下巴像被一种力量拉扯着扭向左边,像是死的时候经受过极度的痛苦,厉声残叫直至下巴变形。还有那双原本挺漂亮的眼睛,这会儿竟然也是暴突出来并且大睁着,只是已见不着黑眼珠子,只剩一团惨白了。

我感觉着背上直冒凉气。

一个多月前还见到他马佐良嘚啵嘚啵耍嘴皮子穷白话,神气活现的,这会儿竟然成了这样,是不是师傅说的那个如影随形的东西果真又寻到这儿来了?想到此我情不自禁地瞄了眼师傅,见他坐在坑沿上,衣服扣子都已经扯开了,敞着怀,脸色铁青,严肃得吓人。

但人怎么会死在这儿?又怎么让躺在地下?看情形似乎是进门后直接倒毙在地上,死时经受过一番痛苦挣扎,所以才会抽搐成那样,死后尸体应该是没有被动过。像是中了什么毒?毒发正好是在这屋里?我心头刹那间闪过一连串的疑问。

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我朝前迈了两步,弓身问道:“师傅这……”

师傅左手一抬,像是要止住我的提问:“啥也别问!你现在速去水车胡同,把郁潜斋郁老爷子请过来!就说我有要事相请!”又用握着烟袋的右手指了指地上的尸体,“这事先别告诉他老人家。”

“那……要不要我先回厅里叫辆车?”因为平日里若有需要请郁老爷子,都是厅里派车去接的。郁老爷子明面上是位坐堂问诊的老中医,实则是位高人,常被师傅请出去到案发现场帮着一起勘验尸体,曾助力师傅破过许多大案。乃是师傅心目中极为崇敬的一位老前辈。

“不!叫辆洋车去接!万一路上碰到厅里的人,不得声张!你明白吗?”

“明白了师傅!我这就赶过去!”

转身我就跑了出去。

洋车也叫黄包车,京城满大街都有。但我是越发感觉到困惑了。马佐良显然是非正常死亡,按程序应该是先报案,立案后由警察厅安排处理。具体负责破案的人,按照当时警察厅的规定,是可以由警员主动请缨负责的。如果那样走正常程序将案子拿到手,具体办起事来也方便。但师傅不让声张,那肯定也是不打算报案立案,走正常程序的了。我喑忖是不是师傅担心那位周副厅长会拿这案子做文章,或是从中做梗,将案子交给其他人处理,最终就像是其它许多案子一样不了了之。想想马佐良那黑炭般扭曲变形的脸,那双大睁着,诡异又可怖的暴突出来的眼睛,如果真的被周巨东那老小子使坏最终破不了案,让凶手逍遥法外得不到惩处,估计师傅会冤死气死!

叫了辆带暖篷的洋车,让跟在自己脚踏车后面,从东到西横穿了整个北京城,这才到了靠近城西阜成门的水车胡同。幸好一路上没碰上同事,甚至连个巡警也没见着。估摸着这大冷的天,凄风苦雨的,不知躲哪儿烤火去了。

郁宅门脸儿不大,像是个做小买卖人家的边后门,但进门之后,绕过照壁,你就会发现,这里面的宏阔、雅致,几乎无一物不讲究,无一处不清奇,跟外面的那个小门脸仿佛是两个世界。听师傅说,这其实是郁老爷子刻意为之,是让工匠将原门楼改过了的,一者是郁家崇尚内敛,低调,二者也是生逢乱世,有趋吉避祸之功效。初次登门之人,往往会以为自己走错了门。所谓大隐隐于市,不知道这郁老爷子是否属于那种“大隐”?

扣开门之后,跟着使唤丫头,穿过植有石榴海棠紫丁香的前院,绕过排列着大青石整石雕凿的精美鱼缸的西跨院,走过过厅,迎面是座垂花门,然后才进了内院。迎面是两块金砖镂刻的“戬穀”两个大字,我自然知道戬是福,穀是禄,乃吉祥之意,语出《诗经》,“俾尔戬穀”,字为汉隶,真正的蚕头雁尾,清秀飘逸,应该是郁老爷子亲题。有意思的是,这一路过来,每一处院落皆立有电灯杆,黑色的铸铁做成,杆罩一体,全是英伦风格,在这古色古香的本土园林中显得很是突兀。当年京城内家庭使用电灯不久,尚未像今天这般普及,很多普通人家仍然用的是油灯或蜡烛,而能这般奢侈用电的在京城一般大户人家似也并不多见。

使唤丫头掀起暖帘,我跨进书房,桔黄色的灯光映照下,郁老爷子正立在一张硕大的四面平书桌旁提笔写字,桌上文房四宝古雅,老爷子那半尺长的银髯随着手臂的运动在微微抖动,灯光下银髯闪闪烁烁,倒是平添了几分灵气。

我说明来意后,老爷子半天没吱声,直到将字全部写完,搁下笔,然后又抬起右手,捋了捋银髯,眯起双眼,望着刚写的字,不紧不慢地念诵了起来:

“孟冬改旦晓天寒,叶落归根露远山。

不是见闻生灭法,当头莫作见闻看。”

念诵完了,叹了口气,这才侧过头来睨了我一眼,一字一顿说道:“山根倾陷,点抹见青,兄弟稀少,疑寿不臻。我早料到那马佐良迟早会有这一天!能保有全尸,已是万幸矣!造孽啊!”

我惊得是目瞪口呆!

自己谨遵师命,刚才根本未向这老爷子透露一丁半点马佐良死亡的消息!他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还知道是全尸?造孽?谁造孽?造的什么孽?天哪!这太诡异了!我觉着自己膝盖发软,腿肚子有点转筋。难道仅凭面相,就能看出来这么多东西?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肯定另有蹊跷。师傅平日里像敬奉神仙一样敬这位郁老爷子,笃定有师傅的道理。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惊疑和尴尬,郁老爷子摆了摆手:“你先回去,告诉马佐安,说我马上就到!”说完端起桌上的盖碗茶,表示送客了。

我只得转身,出门,见那使唤丫头仍然立在门外,于是再跟着她,向外头走去。抹了抹脑门,上头竟像浮起一层虚汗。也不知是书房里温度太高,还是被老爷子那番话惊的,或许是兼而有之。

急急忙忙打发了洋车车夫,我脚下一番奋力猛蹬。经过长安街时,感觉着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这才想起忙到现在还没顾上吃晚饭。恰好见路边有个卖烧饼的摊子,赶紧一蹁腿下得车来,买了两麻酱烧饼,揣怀里一个,手拿着一个,又迈腿上车,边骑车边啃烧饼,没水喝,噎得我直翻白眼。

没曾想,老爷子竟先到了。

西厢房里郁老爷子正在指挥给马佐良脱衣服,店掌柜恩泰又回来了,还有师傅马佐安,两个人配合着用力,但由于尸体已经僵硬,而且是蜷曲着,褪衣相当不易。最后实在没办法了,师傅只得找了把大剪刀,咔嚓咔嚓将上衣及裤子统统剪开,这才终于将全部衣服褪去,露出了马佐良黑紫色的身子。

我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儿,刚才一进门的时候就闻到了,只是这会儿跟师傅离得更近,?酒味儿愈发的浓烈,这才意识到,师傅刚才是在喝酒。瞅个空隙扭脸朝桌子上看去,果然上面摆了一坛子烧刀子老酒,还有两只碗。应该是恩泰从外面拎过来的,我去郁家的时候,他俩应该开始喝起了酒。显然是师傅心情极度的悲恸,在借酒渲泻着什么。

郁老爷子蹲了下来,手握着把高倍放大镜,开始验尸。

刚才在宅子门口,我是看到停了部车,车窗开着,司机正坐在车内吸烟,看到我,还歪着脑袋乜斜着我,眼神中透着傲气。我是穿着黑色警服的,路灯下应该看得清楚。当时我心里还在琢磨,这小子是不是有些个狗仗人势?车是美国通用公司的奥兹莫比尔,崭新的,确实挺气派,但肯定不是厅里的车,这我清楚,厅里乃至当时政府的车,大多都是福特,并且都是普通型的,未见有如此豪华版的。及至进门见到郁老爷子我才反应过来,这车是他带过来的。但究竟是他新买的还是其他什么人的尚不清楚。此前没听说他有车。一个坐堂问诊的老中医,尽管时常被警察厅或政府部门请去帮忙,也结交有不少权贵,但也不至于如此有钱!钱从哪来?这倒也是个谜。据说他俩儿子均在军界服务,大儿子郁元桂在绥远,是冯玉祥手下的什么野战医院的医师,二儿子郁元清在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第四方面军总指挥宋哲元身边任参谋副官,暂驻跸西安。1926年宋哲元任冯玉祥部国民军第一军第一师师长时,曾驻防北京。据说就是在那个时侯,郁老爷子将这两位公子亲自送到了宋哲元那里。说是郁老爷子跟宋哲元很早就熟识,并且交情很不一般。从那时起,郁老爷子便命人改小了门楼子,不再坐堂行医,而是修心养性,开始过起了所谓“大隐”的日子。但私下里仍然与警察厅等个别政府机构时有往来。

勘验仍在进行着,我们全都蹲在地上,围绕着裸尸。一个个眉头紧皱,师傅和恩泰嘴里喷着酒气。

烧刀子喝下肚,除了让人热血沸腾外,就是酒臭味特别重,有人开玩笑说能熏死驴。我对这酒臭味尤其敏感,闻着直想吐。

蹲在尸体旁边跟着师傅一起分析讨论案子,也不是一回二回了。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有些害怕的,尤其是在夜里在野外,或者是刮风下雨的日子。中国人打小就听鬼故事,要说完全不信那也不可能。因为每次都是按照师傅说的,要把尸体想像成一头死猪,这样不管是翻动也罢,解剖也罢,你就不会害怕了,久而久之,习惯成了自然,你也就麻木了。所以面对尸体,不管是怎么样个死状,我早就无所谓害不害怕了。但今天横陈在眼前的却是师傅的弟弟,一个多月前还见到过的那位喜欢耍嘴皮子的熟人,却怎么样也没办法把他想像成一头死猪。总觉着马佐良此刻就坐在房梁上,俯视着我们和他自己的尸身。

恐惧像是野外山凹里的寒风,一波一波朝自己袭来,感觉着身上一阵阵发冷。非常想站起身,端起桌上的酒坛子,咕咚咕咚猛灌上它几大口,既驱了寒气,又壮了怂胆。不知道恩泰是怎么想起来去拎坛烈酒来的。这小子聪明。

尸体焦黑焦黑,已失去了光泽。身子蜷曲抽搐着,仍然十分恐怖。验着验着,郁老爷子突然伸手右手,在尸体的脖子上猛地点了一点,然后又点了背部、肩部,随即站起身来。再看那尸体四肢,竟然慢慢慢慢一点一点地舒展开来了,由向右侧面的蜷曲状,渐渐地面朝上平躺开,原先紧夹在两腿之间的生殖器,此刻也弹了出来,显得异常粗大。不是勃起,应该是原来就这形状,生就的硕大。肤色好像也变淡了些,不再是那种煤炭般黑了。脸部的抽搐变形似乎也渐渐恢复了原先的正常状态,像是骨肉里面的筋原来被陡然抽紧,现在又松展开了。

都没有说话,现场寂静得吓人。好一会儿之后,郁老爷子仰起头,长叹了一口气,慢慢走到桌子前,啪塌一声先将手中的放大镜丟在桌子上,然后才一撅屁股,缓缓坐了下来。

“不是中毒,这是被人点了穴,应该是点穴绝技五百钱!”

“五百钱?!”师傅马佐安几乎是跳起来的。像是他也听说过五百钱。

“是啊!这五百钱在江湖上消失了很久了,二三十年没人用过了,老夫还以为失传了呢!没想到,这会儿竟又出现了,还用在了佐良身上。这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哪!”说着脖子一仰,后脑勺靠在了椅背上,又叹了口气。

“这五百钱听是听人说过,但却不知道详情。咋会中了五百钱后竟是如此惨状?瞬间抽搐不己,面色由白到青,再渐渐变成了焦黑,口不能言,痛苦异常!今儿下午进我这门还是好好的哪!喝了口水刚想跟我说啥,突然就大叫一声倒地身亡了?”师傅那张铁青的脸,这会儿看上去也有些泛黑,眼窝明显陷了进去;厚嘴唇上干巴巴的正脱皮,像是要燎泡。原本挺得倍儿直的腰身,这会儿也弯曲了下来,整个人像是从内到外透着疲惫和焦虑。

“说起来,这五百钱点穴绝技倒是相当的神奇。相传是郭子龙结合唐朝山西汾阳忠武王郭子仪的郭家拳法所创。当年郭子仪长子郭曜继承了郭家拳秘法,再传长子郭嵩,郭嵩于唐懿宗咸通年间,因故从山西太原南下,迁入福建漳州,其子孙遂广布于龙岩、长汀一带繁洐生息。大约1127年前后,长汀的那一支又西迁广东平远,扎下根后竟格外兴旺。至大清朝乾隆年间,平远郭氏元星公等两支再北迁,至江西万载开荒创业,到宣统年间已发展为三万余人的大家族。子孙遍布江西各地,其中尤以萍乡泸溪、丰城、抚州一带为多。既是客家,融入迁居地不易,为了自保,争执械斗自是难免。若手头没点功夫,无疑将难以生存,更遑论繁衍生息了。也因此,除郭家拳原本的一成套硬功外,这五百钱点穴绝技的内家功夫,也在家族中不断发扬光大,功法日趋完善。最厉害的就是杀人于无形了。如因故想杀某某,只!需跟你握个手,或者拍一下你的肩膀,或者擦身而过,在你毫不知觉的情况下,实际你已被点了穴。或三日,或十日,或十五日,你必死无疑。死状就跟这佐良一样,抽搐变黑都是因为血脉经络阻塞了的缘故。但是,如若他改了主意,不想让你死了,他还可以设法再碰触你一下,给你解穴,这样你便死不了了。只是解穴功夫在五百钱功法中属更高级的一个层级,练功者练至那个境界颇为不易。一般大多掌握了五百钱点穴功法的,都是只会点,不会解。据老夫勘察,佐良被点穴应该是在十五天前。是被人算定好的回到京城之后再气绝身亡的。只是,死在佐安这宅子里应该是个巧合!”

“既然可以断定佐良是中了郭氏五百钱的点穴功,那么,凶手是否必定也姓郭,或者,至少,跟郭家有牵连?”师傅盘腿坐在炕上,左手端着烟袋锅子,时不时深嘬上一口,喷出一股子蓝烟,右手却是搁在小炕桌上。炕桌上平放着他那把勃朗宁M1900/7.65mm手枪,他一边说话,一边用右手中指摩挲着枪的板机护圈,转着圈摩,一圈,二圈,三圈……。我非常担心他会不会一个走神,那转动的中指按到板机上。那枪应该是装好了子弹的,随时可以扣发。

“不一定!世事变迁,这么多年过去了,郭氏子孙多有与外姓融合者。尽管郭氏祖先对五百钱神功的传承定有严规,但毕竟迁居之地广大,各种情况都有,也是极难把控监管到每一个人。譬如,点穴佐良之凶手,其手法就明显过重,致使佐良发作后全身呈焦炭状。真正的高手,点穴时的轻重正偏拿捏往往都会极为精准,发作后身体大多呈灰黑色,并且不会抽搐变形至此。”

“问题是,既然凶手要杀佐良,干嘛不干脆一枪毙命?不管是枪是刀还是啥,手段多了去了,而且,还可以当场确定是否杀死。万一这五百钱没杀死佐良,那不是瞎耽误功夫了?”恩泰坐在炕桌的另一侧,这会儿也是眉头皱成了个疙瘩。他比马佐安还要年长两岁,所以平时并不称呼马佐良为老板,叫佐良也显得亲切。

“这恐怕就是问题的关键!”师傅仍然低着头,眼睛盯着地上。

“佐良是今儿上午下的火车,直到下午将近三点钟才去的店里跟你见的面,那么白天这好几个小时他去了哪里?”郁老爷子又问道。

“哦,老爷子,刚才忘了回您的话了。这事您来之前,我奉佐安之命已经出去问过了,几位往常多有往来的朋友客户都说不知道,都说一个多月没见到佐良了呢。”恩泰赶紧回答道。

老爷子点了点头,然后抬起右手捋了捋胡须,道:“佐良此次赴陕,临出发之前倒是来过老夫这儿,说是要去西安拜访一下元清,问老夫有啥东西或信件要捎带,老夫是让他捎带了两小罐六必居的酱菜,还有一封家信。当时老夫就发现佐良面现桃花,眉间有黑气,古语云:鱼尾相牵入太阴,游魂无定死将临。黑侵口耳如烟雾,不日身躯入孟津。恐怕他会有性命之忧。”稍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老夫曾劝他更政行程,但他执意出行。所谓命该如此,又哪里是他人规劝所能奏效。唉!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哪!也罢!”说着缓缓站起身,又低头瞅了瞅马佐良的尸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师傅马佐安:“还是悟新禅师讲得好啊!浩浩尘中体一如,纵横交互印毗卢。全波是水波非水,全水成波水自殊。此事后面隐藏着的名堂怕是不小!佐安哪,陕西你是非去不可了,老夫送你八个字:细酌慢品,击鼓不闻!”说完又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飘然而去。

不知道师傅听懂了郁老爷子的这番话没有,我听完了只觉着是一头雾水。但当时我是看到,师傅的身子是明显哆嗦了一下的,像是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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