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道洛阳花正好热门的小说_墨微辰、秦无瑕新篇章阅读

闻道洛阳花正好 书中的两位主角是 墨微辰秦无瑕 ,由网络大神佚名编写而成,这本书引人入胜,扣人心弦,本文的精彩概述是:第1章雪粒子砸在朱漆棺木上,像撒了漫天的盐。墨微辰用舌尖卷入唇边结冻的血珠,驱散口中咸苦。婆母命人强灌下的软筋散正顺着经脉蚕食她的气力,眼前光线忽明忽灭,十二具獠牙傩面,脚踩禹步,找她索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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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道洛阳花正好》精彩章节试读

第1章

雪粒子砸在朱漆棺木上,像撒了漫天的盐。墨微辰用舌尖卷入唇边结冻的血珠,驱散口中咸苦。婆母命人强灌下的软筋散正顺着经脉蚕食她的气力,眼前光线忽明忽灭,十二具獠牙傩面,脚踩禹步,找她索命来了。

“秦墨氏冲撞山神,今日行傩祓禳——”婆母的翡翠护甲叩响手炉,二十四个女婢雁翅排开,老道挥动牛尾拂尘,香灰混着雪粒击打在墨微辰脸上,像扇耳刮子,“钉死七窍,镇煞十年!”

“我乃青州墨门长女,谁敢动我?”墨微辰突然抬头,明明身量纤细,眼神却像烧红的刀子,吓得老道士不敢上前。

“野丫头还是省些力气,”婆母紫苑夫人慢悠悠掸去厚裘上的落雪,“眼睛一闭就过去了,也好少吃些苦头。”

墨微辰牙齿打颤,愤然道:“我嫁上望君山一年,你处处为难,我不计较!如今你竟要活埋我,就不怕秦无瑕回来...”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血沫子涌上来,一颗心沉下去。

回来又如何?这望君山上哪个不知,山主秦无瑕眼中无她?

紫苑夫人自然也清楚,淡然看向不远处那具棺木:“回来就说,你在帮我种花。”

墨微辰勉力抬头,一眼认出那棺木,果然是婆母种花的紫檀木箱改制的...今日是要拿她做花下肥了?

想她做姑娘时,是家人捧在手心的娇娇儿,这嫁了人,怎么就变成别人手里的随手可丢的用物?

愤怒达到顶点,墨微辰扣紧手指,破口骂道:“崔苑苑!你就不怕遭雷劈?”

紫苑夫人被指名道姓地斥骂,终于从众女婢身后走上前,睨着墨微辰道:“不识好歹的贱骨头,当初我就不该允你进门,若不是山主...”

就是现在!墨微辰看准机会,暗器甩出——

“噹!”

手上戒指击中暖炉跌落,软绵绵地陷入雪中,没有内力,她的反击如同儿戏。

“就这点儿功夫还想偷袭我?”紫苑夫人的护甲出手,击中她哑穴,“你怕不是忘了,在这望君山上,自己是个连行走都要女婢代步的废物?闹剧到此为止,驱邪!”

“一钉眼,孽缘现——”老道颤巍巍举起桃木钉,十二傩公团团围上,以六条浸过黑狗血的红绳结阵将她紧紧锁住,合力将挣扎的她强行掼入木棺之中。棺木盖沉沉落下,她眼前最后的光亮,只剩幽蓝色的磷火,在十二对空洞的眼窝里诡异跃动。

一股似曾相识的恐惧突然擒住了她——

救命!

快放我出去!

可她发不出声音,挣扎反让红绳越缠越紧。棺盖合紧之时,墨微辰凄然想起出嫁那天,父亲将墨家独门兵器「千机引」交给她,母亲的遗物她也贴身带着,可如今一件也不剩了...

“不是说只要喝下那软筋散,牛也倒了?为何她还不消停?”紫苑夫人皱眉望向暴动不止的棺木。老道涨红了脸,半天只憋出些“望君山水土养人,秦墨氏体质生异”之类的话。

紫苑夫人不耐烦地打断他:“还要多久?”

“很快、很快!”老道吸吸鼻子,望君山上的寒气入骨,他只想快快做完这单回到暖融融的屋内,“起棺!”

棺椁摇晃入土,纸钱洒向天空,黄土掺着白雪覆盖在不安分的棺材上,震动不休。

“慢!”

雪幕裂开一道青痕。

秦无瑕踏破风雪而来,恍若姑射仙人垂云降落,玄色大氅逆风鼓起,这是内力深厚、已达显境的表现。老道看得呆住,十二傩公齐齐停手,二十四女婢躬身下拜,紫苑夫人捏紧了手炉。

秦无瑕似看不见众人,踩着飞扬的纸钱掠空而过,轻落时如仙鹤收拢翅膀。而后他在棺椁边亲自伏下身,冷白的手拍上脏污的棺盖,沉重的棺木应击而裂——

墨微辰被困在黑暗狭小的棺中挣扎不休,家人的面目如走马灯般晃过,可她谁也没能抓住。突然眼前白光大作,熟悉的眉眼在尽头显现,她顾不得任何,急切地扑过去。

“别走...”

无声的呼喊里,玄色大氅兜头落下,截住了她。

秦无瑕瞬间已在十步开外,一双含情目,隔着风雪与土坑中的她遥遥相望。

竟是他救了她。

大氅里残留的体温令墨微辰缓过气,她勉力从棺中爬出,走向秦无瑕的两丈路却跌了几次,也许是软筋散终于起效。墨微辰强撑着精神,死死攥着大氅,指甲掐进掌心——她倒要看看,这个名义上的夫君会怎么处置亲娘活埋正妻的丑事。

不管他再怎么不喜她,她也是墨家姑娘,今日之事若不给个公道,她的父兄知道了,绝不会放过望君山。

比起墨微辰的激愤,秦无瑕身边的紫苑夫人只是冷笑:“山主要如何?”

两道目光交汇处,秦无瑕转脸向墨微辰,看着单薄衣衫被黑狗血浸透、脸色苍白赛过冰雪的她,轻飘飘地道:

“母亲请法事为你驱邪,你不感恩便罢了,怎地还闹脾气?”

墨微辰不可置信地瞪着秦无瑕。

...她闹脾气?被人欺负成这样,算她闹脾气?

愤怒和委屈将她的脸涨得通红,骂人的话到了嘴边,却变做两声呜咽。她咬牙动手,秦无瑕抢在前头挥了挥衣袖,点了她定身的穴道,她便连动弹也不得了。

“辰儿不懂事,母亲莫要同她计较...”秦无瑕三言两语直接替她认了错,场面话说得极好听。在他嘴里,紫苑夫人如此,倒是为了她好——当真颠倒黑白!

紫苑夫人扫了眼跪满一地的人,脸色渐缓:“山主明白老身苦心便好。如今驱邪仪式完成,她也还算配合...”

婆母看来的目光全是冷意:“就赏她到我的药泉别院休养几天。”

不要!今日她与紫苑夫人动了手,若进了那女人的院子,还不知会有什么等着她!

墨微辰使尽全力,却只换来一阵晕眩,昏迷前眼睁睁地看秦无瑕动了动唇:“替辰儿谢过母亲。”

第2章

醒来时,床帐顶上的花纹样子,不是墨微辰所熟悉的。

窗外雪光盈盈,风雪已停了。夜色中,火光照亮窗边秦无瑕半张脸,眼眸含情,神情漠然。

“夫人醒了,请喝药。”陌生的女婢走形式般将托盘呈上,在墨微辰脸上投下巨大阴影。

拿走。

有气却无声,她连开口拒绝一个女婢都不能。

“东西放下,你出去。”秦无瑕示意女婢退下。

他合上窗户,来到塌边坐下,细心替她将棉被拉至肩膀,再顺手解了她的哑穴。

墨微辰喉咙微动,哑声道:“这是别院?丸子呢?”

丸子是墨微辰唯一的女婢。墨微辰被灌药时丸子拦在她身前,她们先把丸子打晕了,才能拖走她。

秦无瑕微微一笑,还是那幅霁月光风模样,似听不见她的质问。他伸手入怀,摸出一只浅色的小包,取出两朵香喷喷的透花糍:“吃了药,有奖励。”

“拿走,”墨微辰并不受哄,急切道,“丸子呢?”

秦无瑕也不勉强,将茶点放在桌上,又从怀里掏出四封大小不一、材质不同的书信,在她眼前一晃:“这也拿走?”

信封上的字迹一闪,墨微辰认出那是父兄来信。墨家堡里三个哥哥对她万般宠爱,父亲手把手教她写字的画面尤在眼前...

在这座山上,她能抓住的东西不多,父兄的书信对她而言尤为重要,他却拿来要挟她。

“我不要!”墨微辰扬手一推,四封书信从秦无瑕手中飞了出去,“我问你丸子呢?”

“夫人的情意绵绵掌又精进了,”秦无瑕理了衣襟后退,收起笑容,“不要便罢,但药必须喝。”

“不喝!丸子不回来,一切免谈!”

秦无瑕默了一默,拂袖离开房间。墨微辰待他走远,才咬牙爬下床,光脚踩着冰冷的地板,将书信捡一一回怀里。

一年前,她以天下第二大门派墨家堡堡主之女的身份嫁入望君山,夫君是享誉武林的山主秦无瑕。可她上山之后,却突然没了记忆,内力也消失殆尽。望君山以武为尊,没武力的她毫无地位,夫君又不维护,加之婆母不时找些麻烦,现在连最低等的下人,也敢当面嘲笑她了。

父兄对她这桩婚事期待甚高,她便忍声吞气地苟活着,一退再退,直到退进棺材里。

不一会儿,门外一阵脚步声疾奔而至,丸子猛然撞开门:“夫人!”

冰冷的风灌进屋里,但看到丸子那圆圆的脸蛋,墨微辰只觉眼睛发热,憋了许久的眼泪一下子掉落。

“夫人怎么了?”丸子仓促关好门,风一般冲过来将她扶住,“她们怎么欺负你了?”

墨微辰摇摇头,捧起丸子明显擦过药的脸仔细看:“疼么?”

“不疼!...哎呀夫人怎么光着脚...”丸子边数落边将她大力抱起,又轻轻放在榻上,生怕弄疼了她。

主仆两头挨着头小声叙话。丸子说自己没受委屈,秦无瑕回来得及时,叫墨微辰放心。墨微辰虽不信,但也无暇回顾——她们还有更紧迫的问题要面对。

两人已经住进药泉别院。这里是平日里紫苑夫人极为宝贝的地方,上次两人只是在墙头看了一眼,便被罚抄了二十遍家规。如今墨微辰与紫苑夫人撕破了脸,却反而被安排住进来,绝对不可能是福气。

丸子掰着手指和她商量要注意的事:“...她们送来的东西查过再吃,不对,她们送来的东西别吃,我们自己做;晚上我就睡在门边,把脚指头塞进门缝...”说着说着,丸子突然两眼放光:“对了!山主这几日也住在别院,陪夫人一起住呢!”

秦无瑕?

他来干什么?他又不会护着她。

况且要不是他多嘴,她们俩还不必住进来。

丸子见她垂眸不语,连忙凑近了,挤眉弄眼道:“夫人,您可知,今日是山主亲自抱您进屋的?我觉得这次既然都住在一个院子里...药泉只有一个,要泡的人却有两个,咱们一定有机会…”

墨微辰初嫁上山时,也曾天真地和丸子讨论如何侍奉夫君,开玩笑要将他绑进自己院子里云云。如今一年过去,即便事情与她们所想差之千里,甚至于她们落到了如此境地,丸子依然对她和秦无瑕之间有着莫大的期待。

“…总之,天无绝人之路!”说着说着,丸子自己也闭嘴不说了,干脆扭身将桌上汤药端来:“要不咱们趁热把药喝了?放心,这药是我寸步不离盯着熬的...对了,药方是山主亲开的!山主医术了得,指不定这一剂吃下去,夫人的身子就大好了...”

墨微辰望着那碗似乎散发着不详的黑东西,十分抗拒。她讨厌喝药,除了怕苦,总觉每次喝完,都被带走了什么。但她看丸子额角上长长的伤痕,实在不忍心拂了好意,想着这汤药到底是丸子辛苦熬出来的,便捏着鼻子将药快速灌下。

她干呕了好几声,丸子赶忙取过桌上的透花糍递来,又替秦无瑕说了许多好话。

半夜,墨微辰突然发起高烧。

傩面索命鬼铺天盖地涌来,千万只干枯的手伸长着,翡翠色的指甲抓向她的喉咙。墨微辰一路奔逃,地上却突然裂出一个大洞,她不受控制地坠下,千百支针穿过身体,血液热得像被煮沸了…

她疼得呼喊不休,偏偏怎么也不醒。丸子吓坏了,急吼吼奔出屋子,却在别院门口被秦无瑕的护卫霄飞亲自拦下。

一句“山主有令”,便堵住了全部的争取,也不知秦无瑕安排的,到底是护卫?还是狱卒?

巍巍山巅,人心鬼蜮。对头还没动手,她们便要溃了。

第3章

别院之外的另一座锋上,山主秦无瑕正在紫苑夫人的庭院里赏花。一袭白衣与雪色融为一体,黑夜里只见腊梅艳艳,傲骨挺立。

紫苑夫人把连廊走到尽头,才惊觉自己要见的人已然错过了。她倒回去,微微愠怒:“山主怎么不在屋里等?天寒地冻,还有兴致赏花?”

秦无瑕转过身,他身后梅花顿时成了俗物。只听他随意地道:“腊月未至,腊梅已开,世人以为是望君山仙气养人,却不知是母亲的花肥挑的好。”

“你这是怪我埋她?”

“母亲想错了儿子,”秦无瑕眨动眼眸,无辜得紧,“儿子只是赏花。”

紫苑夫人冷笑:“我还当你真明事理。”

秦无瑕表情更加无辜:“儿子是母亲教出来的,自然明白事理。”

紫苑夫人死死盯着秦无瑕,少顷,咬牙解释道:“她什么也不记得,请傩驱邪也是为她好,人在极端恐惧下,能说出来的东西有很多。如今墨家九齿金轮重现江湖,少不了掀起麻烦,若用些手段便能叫她想起那东西的下落,哪怕只有一星半点…”

“那母亲是要避麻烦,还是想找麻烦?”

“我是为了望君山!”紫苑夫人恼羞成怒,声音陡然拔高,“我更是为了你!你以为我真图她什么东西?”

秦无瑕不接话,微微勾起的嘴角已表明了态度。

紫苑夫人不小心说了真心话,略略凝滞。她打定主意不承认,干脆摆出长辈架子:“当初要不是你坚持将这女人留着,我犯得着做恶人?万一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我却什么也不知,那岂不是被动?你也知世人如何仰视我望君山,你的名字‘无瑕’更承载着你父亲的期望…山主可莫要为了女人,毁了望君山千年清誉!”

这番话可谓说得极重,可秦无瑕听了,脸上竟毫无波澜。紫苑夫人自知这个儿子吓不住,换了脸色讽刺道:“难不成山主这次提早回来,也是为了她?不是说许州之事极其重要?”

秦无瑕避重就轻,闲闲开口:“母亲不必担心,明德去了许州。”

秦明德是秦无瑕的弟弟,也是紫苑夫人偏疼的儿子。听到幼子姓名,紫苑夫人脸色缓和,顿了顿道:“你肯让明德走到人前,我很欣慰。只是明德资历尚浅,许州由他去,怕不怕旁人说我们不重视?”

秦无瑕笑了:“既然世人仰视我望君山,明德肯去,他们感恩戴德还来不及,谁敢说我们不重视?”

紫苑夫人被自己的话噎回去,眼皮一翻,冷冷道:“山主有这闲情跟我夹枪带棒地说话,不如去瞧瞧你那麻烦精。听说她夜里叫唤不休,把玄妙殿主也惊动了,要不要我替她请个医生?”

秦无瑕垂目道:“不必,儿子去瞧瞧便是。”

紫苑夫人也没了同他说话的兴致:“也是,你既在此,当得多少个医师。去罢。”

“母亲应允的药泉,还请记得兑现。”

“呵,不会短了你的。”

秦无瑕满意告辞,穿过腊梅时,选了最好的一枝用力折下,翩然返回药泉别院。雪夜下白衣猎猎,他踏风轻落在墨微辰窗边,听她的梦呓和呻吟。白色的雪光将他的脸照得那么亮,却照不出半点真正的表情。

一刻钟后,秦无瑕转身离去。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别院角落响起细小的动物声音,鬼鬼祟祟,绝非善意。

墨微辰病得昏天暗地,迷糊中听到窗外动静,她连眼睛都睁不开,却还打着寒颤,将藏于枕下的剪刀慢慢拖入被褥中。

是谁?

不重要。既然敢来,就别想讨了好去。

第4章

那声音在窗外徘徊,墨微辰凝神细听,却迟迟等不到对方进屋。忽而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奔来,窗口的声音立刻消失了。

墨微辰知道是丸子回来了,一口气顿时泄了去,冷汗瞬间浸湿被褥。

夜晚有惊无险的过去。

墨微辰足足在床上躺了三日,望君山的风雪也终于停歇,迎来了日出。

曦光未至,黛色群山蛰伏在云海之中,山脊蜿蜒似游走的蛟龙。倏忽,红光横刺穹庐,天幕裂处泻出一痕熔金,千峰云海齐沸。皑皑白雪之上,山巅金殿华光四射,天地灵气尽聚于此。

望君山日出,是一场人间惊鸿宴。

病愈的墨微辰孤身赴宴,凭栏处流云滑过指间,她摩挲着斑驳的寻仗,摸到内侧的十字划痕。

“都说望君山望的是仙君,娘子望了这么久,不知看中了哪一位?”身后响起一把娇柔女声,来人是玄妙殿主。

望君山主殿之外围了三座峰,峰上各有仙殿,这一位是玄妙殿的主人,也是山上少有的愿意用正眼看墨微辰的人,因此墨微辰刚能下床,就赶着到玄妙殿来看她。玄妙殿主二十有五,在三位殿主中年纪最轻,头戴织锦镶绒耳衣,远看似一只白兔,活泼得看不出是个武林高手。

墨微辰见了她,心情大好,目光转向低处若隐若现的悬崖峭壁,开玩笑道:“也有人说,上了望君山,离成仙便只一步之遥…照我看,这一步跨出去,可不就落地成仙了么?”

两人相视而笑。

玄妙殿主见她不疼了,心里舒坦不少,凑上前与她站在一道,随她目光往下看:“噢,我说呢,原来是这一位。你一步跨过去,他正好是全望君山唯一有能耐飞上来接着你的人。然后你俩半空中旋转对视红红脸,哎呀呀,当真快活似神仙。”

云雾散去,墨微辰这才看到峰下的秦无瑕。温热的药泉畔,秦无瑕闭目调息,运功之时烟云缭绕,白衣胜雪,当真如神仙一般。

那药泉本是天然的红色,此时却是澄澈的浅绿,一定是投放了珍稀的独门药材。

难怪他那时答应得爽快。紫苑夫人掌管药泉也掌管宝物库,想来是秦无暇自己想用灵药,拿她的委屈给婆母送礼呢。

墨微辰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这种神仙不做也罢,我还是做个人吧。”

玄妙殿主瞧向墨微辰,看出她对秦无瑕的怨怼,眼珠一转,道:“你可知,现下皇帝老头若想吃顿好饭,都得看许州那位的脸色?”

墨微辰皱起了英气的眉,不懂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玄妙殿主:“外头这么打来打去,淮宁军控制着汴河漕运,如今哪怕是一粒米想进东都也难,更何况糕饼点心透花糍?怕不是要从江南一路护送过来才能吃得上。你倒好,净糟蹋东西。”

原来又是劝她与秦无瑕相好。墨微辰顿了顿,道:“哪能那么夸张?...况且是丸子吃了,不能算糟蹋,她最喜欢吃甜的。”

丸子是墨微辰从伙房要来的粗使女婢,而玄妙殿主贵为一殿之主,两人身份非常悬殊。但玄妙殿主听了,点了点头说:“她是喜欢吃。”

两人静了一会儿,玄妙殿主不愿放弃:“你想开些。他既愿意给你带东西,就证明他心里有你。”

“假意讨好。”

“...即便你当他是讨好,那也够了。你可曾见我望君山祖师首座讨好过其他人?”玄妙殿主放柔了声音,掏心掏肺地劝,“阿辰,男人论迹不论心,你傻一点不好?期望越大伤心越大,天下男人都是一样,指望不得的!不管使什么手段,你得先把真正可以倚靠的东西攥在手里,若过程实在难看,你就强迫自己合上眼睛...”

墨微辰望向玄妙殿主,知好朋友是怕自己郁结成病,更是怕她在看不到的地方被人偷偷害了。她生病的这三天,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秦无瑕没有进过她的屋子,反而是玄妙殿主仗势强闯进来过;也只有玄妙殿主,明明不懂医术,却愿慷慨地渡来内力,助她在孤冷的夜里熬过无边的疼痛。

墨微辰拉住玄妙殿主的手,唤她的真名:“阿轻,你放心,我想得很开。”

说话间,天际飞来一只仙鹤,悠悠落在秦无瑕身侧。起初一人一鹤幽静闲雅,不一会儿那鹤竟往秦无瑕怀里伸长了嘴,挑开他的外衣。玄妙殿主嘴里念着“非礼勿视”,手上却紧紧拽着墨微辰不放,硬要拉着她一起看。两个姑娘拉扯间,秦无瑕从怀里取出浅色小包,倒过来往手心抖了又抖,然后摊开掌心,将一个破碎的透花糍递到鹤儿嘴边。

鹤儿得了甜点,秦无瑕得了清净。一人一鹤,雾凇热泉,又一次优雅如画。

“看,鹤儿都比你会讨食!”玄妙殿主话刚出口,忽觉着错了,忙取下自己的耳衣给墨微辰套上,“快进屋里去!你大病未愈,外头又这样冷。”

“我不怕冷。”嘴上这么说,墨微辰却飞快地离开了原地。

第5章

从玄妙殿出来,丸子把墨微辰背起,施展轻功,踏着悬在山峰之间的铁锁往回走。

耳畔山风呼啸,墨微辰攀住丸子的肩膀,稍有不慎便会跌入身下的万丈深渊。她沮丧地想,紫苑夫人至少有一样没说错——在山上,她是个连行走都需代步的废物。

堂堂墨家姑娘,名师传授百般武艺,工巧练就千般伶俐,如今竟被困在一方小院之中,寸步难行。

真是丢人。

“丸子,如果我不在了,你想去哪里?”

丸子身子一抖,吓得差点摔下去,连忙凝神聚气,站稳了才道:“夫人,丸子虽然是个粗使丫头,也知道一仆不侍二主的道理。夫人要是不高兴,打我骂我都可以,千万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边说丸子边仔细观察墨微辰表情,生怕她看出这三日的猫腻——

夫人总说半夜身体燥热,丸子发现铜鹤香炉中吐出的甜腻暖雾有问题,暗中把炉灰倒了;熬药的罐子突然碎了个稀烂,送来的新药罐透着甜腥味儿,丸子当即把霄飞那个偷偷换来;吹灯后窗角闪过黛蓝色裙角,丸子认得,那是紫苑夫人身边掌事女婢才能穿的纹样。

昨日,丸子又装作不经意地把瓷枕摔坏,夫人痒了两天的脖颈这便好了。

这三日,即便山主的住处与夫人只有一墙之隔,她们的日子依旧过得走钢丝般。但这些事都不能让夫人知道,以免让她更不安。丸子打定主意,灿烂地笑着道:“夫人放心,我不会走的。我会保护你。不管发生什么,丸子都会替你挡在前面。”

墨微辰紧紧搂住丸子,胸口哽得说不出话。她只是没了内力,不是眼瞎耳聋,她生病那晚,院门奉令封闭,是丸子翻墙出去,到玄妙殿求来救兵。

她回头看了眼已藏进云里的玄妙殿:“不会发生什么的,丸子,你要好好儿的。但如果...你知道去找谁。”

丸子不爱听,连忙转移话题:“夫人,我们今晚还回别院吗?既然都出来了...”

“...回。”墨微辰低头细想了一阵,“丸子,你可知哪里能弄到软筋散?”

丸子瞪圆眼睛,很快似喜似忧、面色古怪地道:“夫人,怕是行不通。”

“怎么?”

“软筋散有点儿腥,山主神仙人物,又精通药理,不可能喝不出来的。你开窍归开窍,但是办法咱们得另想。”

墨微辰咳了咳说道:“关他何事?是我用。上回喝了,感觉这几天睡得特别香。”

丸子一点儿不信:“那倒也不必喝软筋散。大雪刚停,那些个讨厌的江湖骗子这会儿还没走,他们肯定有无色无味就能让人睡过去的好药...夫人您要是不介意,我去给您弄些来?”

见墨微辰不说话,丸子又道:“其实我早就想说了!咱们之所以这样,不就是因为山主...夫人,其实紫苑夫人刚来时,前山主也是不拿正眼瞧她...我是说,修道之人嘛,那方面多少...嗯,总之,紫苑夫人两杯小酒灌下去,两个娃娃蹦出来,在这之后,再也没人能轻视她,什么安稳、山头、地位,也全都有了!”

“...当真?”

“珍珠都没这么真!”

“那...拿两坛!”

霞光西落,墨微辰提着两坛大酒,撞开了秦无瑕房门,待到夜幕完全展开,又一个人鬼鬼祟祟地回到自己房间。

丸子问她“事成了没”,被她红着脸打发。丸子窃笑着出门去,临走前赞她速战速决,又恭祝她心想事成。

墨微辰吹灯上塌,将秦无瑕那件玄色大氅脱在床头,复又下榻,将父兄的书信揣在怀里。这些天,她在梦中曾无数次落笔,却回不出一封信。

雪夜静谧,墨微辰睡了个好觉。墙边又一次悄然响起小动物似的声响,随即窗格颤动,微腥的烟尘吹入房中。

一张獠牙傩面出现在窗角。

第6章

“——不好了!”丸子一声尖叫,打破望君山清晨的宁静。

别院,气氛紧张。

“怎么就不见了?”紫苑夫人坐在上首,瞪视跪在地上的丸子,“不是你们主仆俩又耍什么花样吧?”

“事关山主夫人安危,丸子绝不敢胡说!”丸子急得快哭了,赌咒道,“若丸子所说有半句妄言,定叫丸子遭千针穿心之苦,求生不得求死不...”

“行了!”紫苑夫人打断她,“没空听你无能的废话,你且说说,昨夜她都做了什么...”

丸子愣住,昨夜里夫人做的事,可不兴对这个老太婆说啊!

“母亲问你话,为何不答?”秦无瑕大步进屋,行走间卷起飞雪片片。

“山主!”丸子见了秦无瑕,膝行上前,三言两语将墨微辰失踪之事说了,关于昨夜只敢说到与山主对饮。她偷眼瞧了下紫苑夫人,任何猜测一概不敢出口。

秦无瑕似听不出什么,颔首道:“辰儿确实与我喝酒。我喝醉了。”

“你醉?”紫苑夫人大为惊讶,但很快恢复过来,猜测道,“...她这是把你放倒后,自己跑了?”

秦无瑕皱眉道:“她不会走。况且...辰儿没有内力,望君山险峻,她无法自己下山。”

“若有内应呢?”紫苑夫人看向丸子,“怕不是那场法事叫她恢复了记忆,然后教唆下人同她做戏...”

“不会。山道都有门人把手,她走不了。”

紫苑夫人却已越想越远:“...如今全武林都在找九齿金轮,她若落在旁人手中,岂不是白白便宜了别个?望君山养她这么久,不就是为了...”

“别说了!”

出声的人是丸子,丸子眼眶含泪,气得发抖:“夫人安危未定,你怎么就不关心她在哪里?”

她怒视着秦无瑕道:“夫人远道嫁来望君山,山主该是她唯一的依靠!可夫人受人欺负,山主明明看到了,却听之任之!夫人病中疼得打滚,山主明明医术高超,却不闻不问!连我一个女婢都觉着夫人可怜,山主与夫人夫妻连心,却怎能如此铁石心肠!”

秦无瑕脸色铁青,紫苑夫人斥道:“刁奴!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顷刻间暖炉出手,用足十成功力,眼见丸子就要命丧当场。

一条铁锁飞来卷住暖炉,暖炉立时改了方向,利落地到了来人手中。

玄妙殿主托着暖炉,恭恭敬敬地向秦无瑕施礼,才走上前将暖炉交回紫苑夫人手中,笑道:“真险,若是摔坏了夫人的鎏金暖炉,岂不是太过可惜?我记得,这是老山主选给夫人的珍品...丸子,你也太不小心,跟我回玄妙殿受罚去吧!”

紫苑夫人面上极其难看,但玄妙殿主明摆着照护丸子,自己便不能再出手。紫苑夫人望向秦无瑕,想让儿子出头,可秦无瑕不知在想什么,竟一直不发话。

玄妙殿主又道:“山主请移步玄妙殿,有要事相商。”

秦无瑕允了,丸子还想争取,被玄妙殿主一个眼色挡住,把她从生死边缘捞了回去。

玄妙殿外,日头将护栏照的通红。玄妙殿主一改方才沉着模样,焦急地道:“山主,昨日阿辰在此待了许久,消沉得紧,还说了些‘跨出去便成仙’之类,我担心她会不会...”

离开望君山不易,下山倒是不难——若不必考虑下山后变成一滩肉泥的话——整座望君山,单靠轻功在悬崖间行走自如的人只有一个。

玄妙殿主看向秦无瑕,可他却只是握住寻仗,神情冰冷:“霄飞,带人下去看看。”

“...那、还是我去罢。”玄妙殿主嘴角一撇,铁锁出手,紧紧悬住立柱。她提气试了又试,亲身跃进万丈悬崖。

山上,寻找墨微辰的人越来越多;山下,墨微辰在男人堆里睁开眼睛。

第7章

帐外偷看的男人们一哄而散,朱先生摇摇头掀开青布帘。他手中胡饼正撞上帐外朔风,焦香味儿顿时鼓得满帐都是。

墨微辰裹着玄色大氅蜷在火盆边,柔光衬得苍白的她肤若凝脂。她腰后被刀尖硌着脊骨,身边的蒙眼男人捧着陶碗站起身,主动同朱先生问好。

“小娘子的风寒可好些了?”朱先生舀起半勺黍粥,随胡饼一同递来,“前日雪夜捡着你们时,冰碴子都结在头发上。”

墨微辰蔫蔫地点头,蒙眼男人上前一步,替她接过食物:“谢先生关心,我家小姐已好多了。”

说话间刻意将墨微辰挡在身后,颇有避嫌的意思。

朱先生识趣,温言多问了两句,很快出去了。

帐内,只剩下墨微辰和蒙眼男人,或者叫,傩面绑匪。

她便是被眼前这男人从望君山上绑架,带下了山。

“怎么不杀我?”听外头没了旁人,墨微辰颤声发问。

“你想死?”蒙眼男人撤了抵在她后背的短刀,蹲下吃饼。

墨微辰伸手讨食:“我想吃东西。”

蒙眼男人用那双藏在布条后头的眼睛瞧了她一阵,顺手将碗丢在地上:“不想死就少说话。”

墨微辰抖着手捞过粥碗,毫无形象地仰头豪饮。

两日前,她被这人绑下山来,藏在朱先生的队伍里。朱先生自称幽州人士,千里之外赶来望君山求卦,但始终没见上秦无瑕,只好命随从在山下扎营等候,至今已有月余,很是诚心。因此当蒙眼男人谎称两人也是前来求卦问药、又在风雪中迷路的幽州老乡后,朱先生便两眼泪汪汪地收留了她们,还单独给他俩让出一个帐篷。

这两日,蒙眼男人将朱先生送来的吃食全都据为己有,把病体未愈的墨微辰饿得手脚发软看什么都晃,今日肯让给她一碗黍粥,已是极大的突破。

热粥下肚,墨微辰的脑子活泛起来。帐外不时听到快马来去,偶尔有人上前来询问,许是望君山门人正在寻她。但她身边近有蒙眼男人尖刀胁迫,远有朱先生意图未明——那朱先生说自家主人从商,可带来的仆从个头高大、纪律严格,行事做派俨然出自军队。

墨微辰虽然身困于山上,但耳朵从未失灵。如今天子与藩镇打仗,去年河朔藩镇各节度使已仿古时诸侯独立建国、各自称王:玄妙殿主提到的淮宁军首领自称天下都元帅,据汴河遏制住南来的粮草;而这位朱先生,大抵出自原幽州节度使、现自称“大冀王”的诸侯盟主,幽州军统帅朱滔帐下。

平头百姓,若卷进天下大战,不管会不会武,都是渣儿也不剩的。

她想要逃脱,宜早不宜迟。

墨微辰放下碗,问蒙眼男人道:“请问这位...大侠,尊姓何名?”

“关你屁事。”

墨微辰攒了攒拳头,努力勾起嘴角道:“如今你我主仆相称,若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岂不惹朱先生起疑?”

“少花言巧语骗我,”蒙眼男人并不上当,“好看的女人惯会骗人。”

“...你受过情伤?”

“...”

“你一个瞎子,怎么知道我好看?”

“...”

“你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你,是不是不公平?”

“...朱先生喊我十九,”蒙眼男人咬牙开口,“你闭嘴。”

墨微辰得逞,还待得寸进尺,帐外传来一阵呼喝,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戛然而止。

第8章

“请留步!”

朱先生声音乍响,十九飞快欺身到帐边,警惕地撩起帐帘一线。

“你急什么,又看不见...”后面的话被飞来的胡饼塞回嘴里。墨微辰取下胡饼,拍去饼上十九的脏手印,边吃边扒着帐帘随他凑上前。

这一看,不得了。

秦无瑕的白马踏碎了营前冰凌,几十个人结阵将他围住。他衣袍下摆沾着泥雪,身子却仍像出鞘的长剑般笔直,正俯视着拦路的众人。

“真人请留步!”朱先生从人群中飞快走出,朗声道:“在下姓朱,来自幽州。阻拦真人座驾实在不该,但我等已在山下等候月余,供礼送了三回,真人始终不见,不得不出此下策...”

望君山千年传承,想往山上送奇珍异宝的人早就多得挤破了头。紫苑夫人当年号称“天下第一美人”,便是被家中当珍宝送来,以换得山主亲算一卦。本朝开国皇帝也曾上望君山求解,得山主真言后得天下,望君山早就是全天下人心目中的仙山之首。

寻常人想见秦无瑕一面都难,如今他却单枪匹马出现在此。朱子业意外之余,对这个从天而降的机会很有些拿不准。

“既知不该,你拦什么?”秦无瑕马鞭垂在身侧,鞭梢金铃纹丝不动。他冷淡地扫视过以肉身围住他的、几十个乔装成商贩的兵士,轻声道:“我要下山,让路!”

朱先生用好话留不住,但军令在身,只得又跨上一步,向马上的秦无瑕拱手作揖,幽州军军牌在袖口若隐若现:“真人请明察。在下名叫朱子业...”

“朱子业?”十九转动蒙眼的脸对着墨微辰,悄声道,“那个天宝年间的武举人?你快看看,他是不是约莫四五十岁,腰后挂着个错金的机簧匣子?”

墨微辰伸头去看,果然见到十九所说的匣子,饶是她出自天下机簧之宗墨家,也看不出这匣子有何用——装刀太短,装暗器又太糙。

她点了点头,想起十九看不见,刚想汇报,却见十九开口说话。想来他的感觉敏于常人,能“看”到她的小动作。

十九说道:“有就对了。是‘金错刀’朱子业。北方武林正派出身,却没出息,投了朝廷做狗,白白浪费一身磊落武功。他腰间横刀是花架子,真正厉害的是腰后机簧匣子内那十六枚金错刀。这金错刀虽为暗器,但个头重量都比旁的暗器要大上几倍,留有孔洞,出手之时逆风呼啸,提醒对手接招,并不占那偷袭的便宜...”

墨微辰刚想说“暗器不偷袭算什么暗器”,十九紧接着道:“金错刀如此霸道,又定死十六枚之数,只因配使用这门功夫的人对自己有绝对的信心,只要出手,对手躲不掉、挡不住、跑不了。”

墨微辰恍然大悟:“懂了。你打不过他。”

十九脸上一阵青红,他也没想到随便找的藏身处却有这样的能人,心下庆幸自己没有露出破绽。他很快平静下来:“知己知彼,并不丢人。何况天底下又能有几个朱子业这样的高手?他既来此,秦无瑕不能不理。”

话音未落,高手已经吃了瘪。

秦无瑕忽然扬鞭,轰然击碎了朱子业身边的水瓮。只听他冷冷道:“你也配拦我?朱泚此刻正围着奉天城啃冻土,他来我都不见,你家那个又算什么!”

“大胆狂徒...”朱子业喉结滚动,方才他想以幽州“大冀王”之名要挟秦无瑕留下,没想到反惹得秦无瑕把奉天的那位“皇帝”也骂上了。

“谈不拢了,”秦无瑕傲视向他逼近的兵士,“想怎么办?”

朱子业双手早已扣住腰后金错刀,机簧匣子的弹响似催命,他却迟迟不敢射出,不过片刻功夫,冷汗已浸透了朱子业后襟。

七年前望君山主初出茅庐、一招击败吐蕃第一高手的战绩,是绷住他理智的最后一根弦。

“起开!”秦无瑕厉声一喝,白马突然人立而起,前蹄重重砸落在距朱子业脚尖半寸之处,挑衅非常,打斗一触即发。

“…朱某,这就撤开。还望真人回山之后,赏脸一见。”朱子业再三斟酌,咬牙收刀,又示意众人后退。

秦无瑕一夹马腹,马儿如离弦的箭般窜出,他脸上的张扬顿时消失不见,神色间竟似有慌张。很快,白马嘶鸣着将众人甩在身后,只余铁蹄留下的一痕清晰的印记。

十九听声轻笑:“这么急…挺在乎你么。”

墨微辰不置可否,只望着秦无瑕消失的方向。翻滚雪雾与记忆中的某一刻重合,去年此处,也曾有青年身骑白马,踏雪无痕地前来迎她。

第9章

“嫁人以后,乖乖留在夫君身边,切勿回来。”

“父亲难道还怕我嫁不过去?我墨家又不输望君山什么。”

墨微辰的问句随风飘散,她只依稀记得在山下回头时,墨家堡已淹没在浓郁的秋色里。

送亲队伍抵达望君山的那一天,初雪。

雪片覆上洛阳城郊的苍茫大地,也将挡在山门前的一人一马装点成雪雕。马儿呼出的热气提醒着,马鞍上身量颀长、仪容清俊的男人,在等她。

那时她看呆了,原来这世上,真有人的眼睫能盛住雪片子。

男人广袖轻拂,雪粉簌簌抖落,他纵马迎来,声音比相貌更俊:“我是秦无瑕。”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我不愿娶你。”这是第二句。

她被退婚了。

连望君山的山门也未入。

肩头一阵剧痛,身后十九突然捏住她,将她从回忆中一把拽回:“墨娘子看出来了?”

“看什么?”

十九用鼻尖看她,良久,裂开嘴笑起来,嘴里缺了一颗虎牙:“没什么。看来当个瞎子也不错,比有眼的人还要看得清。”

说完他饶有兴趣地问:“你刚才怎么不向他求救?”

墨微辰静静地看着十九,确认他是真瞎子,朝他做了个鬼脸。

她才不会向秦无瑕求救。

紫苑夫人做法事埋她,找了个理由说是要助她驱除遮蔽双眼的孽障,看清过往和未来。

驱没驱孽障她不晓得,驱了她的邪傻倒是真的。棺材板盖下来的瞬间,她满脑子都是后悔——倘若出嫁那天,她折返抱着父亲的脖颈耍赖说不嫁,他一定会答应的。

事到如今,受够了罪,她想回家。

她久不说话,十九也不是傻子,很快回过味儿来:“难怪那夜守卫都撤了,我轻易便得手...是你安排的?”

“秦无瑕的守卫,我能安排什么?”

十九才不信她:“软筋散对你无效?”

“...没管够。”

埋她那日,死老道士把药下得猛,她全吃了都没事,难道还怕从窗户吹进来那一小点?

十九冷笑:“你早知我要绑你?”

墨微辰小心地推开抵在她侧腰的短刀:“至少不是来杀我。”

她回忆起那几个疼得死去活来的夜里,头是昏沉的,但意志始终被一缕不知从何而来的腊梅香吊着。她听到宵小落在窗边踩点,步法并非出自望君山,竟反而松了一口气——说不定,这是她离开的机会。

她耐心听了三天,愈发笃定来人对她有所图,不会立刻杀她。

“你利用我,”十九皱眉,短刀划破虚空,“好看的女人果然最会骗人。”

墨微辰紧盯着悄然贴上额间的短刀,冷静道:“十九兄弟与其操心这个,不如想想一会儿朱子业会怎么对付你我。”

“什么意思?”

墨微辰如实道:“秦无瑕不知你我在此,朱子业却是知道的,他俩刚才那番对峙没把我们当外人。但是...你的幽州话,带了青州的口音。”

她哄十九说话,可不是为了跟他闹着玩儿,而是要试探他的来路。

十九越听脸色越沉:“...你认为朱子业会灭口?”

“武林高手,多少要点面子。”

“小人之心。”话虽这么说,十九却把刀撤了,轻手轻脚地走到帐门边坐下。

朱子业在天黑透了之后,端着酒菜找来。

第10章

炭火将鹿肉烤出油脂香,朱子业的横刀在炙鹿肉上划过,那肉便顺着刀光跌入碗里。

“今日猎了头鹿,”朱子业将碗推来,“在山下风餐露宿这么久,天气又冷,这鹿撞上来正好让薛小娘子打打牙祭。”

两人见朱子业时称来自幽州薛家,在当地小富,这一趟是来为久病的母亲求卜问药。

十九怕肉里下毒,拱手婉拒:“鹿是灵物,在仙山下打鹿食肉,朱先生就不怕山上神仙不高兴?”

朱子业哈哈大笑:“十九兄弟真爱说笑!无妨,真人出门寻人去了,只要不是绑了他的坐骑,杀那么一两只畜生,不打紧的。”

墨微辰心念微动,果然秦无瑕亲下山,也是来寻她的。

上一回,她千里奔赴,带着父兄的期望而来,却被他拒之门外。

这一回,她自己能走,他又追来做什么?

墨微辰按了按藏在胸口的父兄书信,压下心间的烦躁。

朱子业见两人谁也没动,便自顾自取了鹿肉,边吃边道:“味道不错,可惜缺了一味!若是带了城东老赵记的梅子酱,往这鹿肉上一刷...”

“老赵记搬家了么?”墨微辰伸长手取过一片肉,也吃了,“我怎么记得是在城西?”

朱子业笑了笑:“…薛小娘子说的是,是在城西。”

墨微辰身旁十九瞬间绷紧了身体,果然朱子业这是试探来了。

朱子业又道:“薛小娘子真是至孝,这一路和十九过来肯定不容易,你们出门的时候,薛家沟已经下雪了罢?”

幽州比洛阳冷的早,洛阳此时飞雪漫天,幽州怕是早就下雪了。十九刚想点头,墨微辰抢在前面出声:“没有。我们海边地方下雪总是晚些,更何况我们主仆俩一个病一个瞎,为了赶在年前回去,是早早出门的。”

朱子业收了刀,点头道:“那也不容易。接下来薛小娘子怎么打算?”

墨微辰为难道:“如今上山是不成了,只希望...哎,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确实难办...”

朱子业假意放下碗,俯身间忽然出手,金错刀起手式“烽燧传讯”平射使出,啸叫着劈向十九胸口。这一击又快又急,若不是刀身破风时啸音如号角长鸣,瞎眼的十九根本来不及躲避。

十九反应极快,侧身撤步,同时左拳虚击向朱子业佯攻,右臂曲肘拉住墨微辰后领后撤,正是薛家长拳“推窗望月”的变式,看上去像是要保护墨微辰。

“好身手!”朱子业赞他一声,两枚金错刀同时出手,“听好了!”

双刀旋转飞出,啸音交叉向前,却比方才更快,乃是金错刀第二式“孤城落日”。这原是破盾用的招式,两刀合击之处便是对手丧命之地,此时却被朱子业用来逼十九避让。只要十九撒手放开墨微辰,他便能轻松脱身。

十九冷哼一声,吸气下蹲使出一招“归仓纳穗”,双掌下压仿如拢麦入仓,将墨微辰狼狈按在地下,金错刀相继贴着他头皮擦过。

这原是薛家长拳的第六式收式,被十九如此化用,却是刚刚好。

“这招又如何?”朱子业瞳孔微缩,第三次出刀,却还是第一式“烽燧传讯”,可这一回明明十九离得更远、闪避更快,那金错刀却像自己长了眼睛一般,尖啸着击中了十九的曲池穴。

十九手臂一麻,墨微辰离手,朱子业已抢上前来,刀柄连击他身上几处大穴,十九立时跪倒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金错刀出手,果然威力无穷。

墨微辰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撞上朱子业眼中杀意流露:“薛小娘子,方才的问题我再问一次。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第11章

墨微辰望着修罗般凶恶面目的朱子业,揣摩他为何给她第二次机会。

金错刀她不懂,但朱子业露的这几手功夫,态度明显得很。

第一击是试探,第二击为警告,第三击雷霆万钧,若不是调转了刀刃,击打的又是手臂,十九早就见了血。朱子业完全可以将十九一击毙命,要杀她更是比切鹿肉还容易,若是个真修罗,犯不着同她啰嗦。

朱子业这般,只是故作姿态。

而虽不知十九哪里漏了破绽,但他一套薛家长拳打得还算熟练,变式也运用得当。努努力,这谎勉强还圆得下去。

关键在她如何选择。

朱子业看墨微辰不说话,面色缓和:“薛小娘子不必紧张。我没有恶意,只是听说这几日望君山在寻人,不知薛小娘子可有线索?”

“望君山在寻什么人?”墨微辰以问代答,“关闭山门月余,也是因为寻人吗?”

朱子业心中算盘落空,很有些遗憾,但还是耐心地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既然薛小娘子没有线索,这件事便与你没有干系。”

墨微辰反客为主:“那朱先生为何抓住十九?”

朱子业看向十九,眼中戾气闪过:“此人谎话连篇!明明对幽州一无所知,却说自己是幽州人士,一身功夫使起来也鬼鬼祟祟!虽然他的确使了薛家长拳,但这拳法在我幽州广为传播,学起来也不难…薛小娘子,你若有苦衷不妨说来,某愿意为你做主!”

墨微辰看向被朱子业踢倒在地的十九,他那蒙眼的布条要落不落,露出额边狰狞伤口,模样可谓凄惨。十九没有骗她,朱子业的确是当世高手,绝对有实力保她平安。

只要她说自己是被绑来的,就能从十九的控制下脱身。

“谢过朱先生。十九确实不是我薛家沟的人,而是…我花钱雇来的。”

墨微辰很快编个故事:孝女想为病母求药,母亲不允,女儿只得卖了首饰,偷偷出门,请了个懂行的江湖能人护送。

“...我远不如朱先生有眼力,看不出十九的功夫人品,但他一路护送也算尽心尽力,还是个瞎子,也怪可怜的,您放了他吧。”

朱子业大大摇头,感叹姑娘家不但脑壳糊涂,还同情心泛滥。他将十九的穴道解开,顺手丢到一旁:“你若懂事,应留在母亲身边侍奉,不该孤身出门。若这瞎子是江湖骗子,或是怀有恶意,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又如何对得起你母亲?”

一番话说得真心实意,令墨微辰也想起了自己的母亲,顿时眼眶润了:“谢朱先生教导。”

“倒是听话。”朱子业俯身去收金错刀,边收边道,“我会送你回薛家沟。至于这个十九...我身份特殊,暂时也不能放他。一切待回到幽州再说。”

“谢朱先生...”

“别谢了,留点气力罢。旅途劳顿,你脸色太差,多吃点好的补补。”说完,朱子业叹气出去了。

听得朱子业走远,十九低声道:“怎么不拆穿我?”

“有什么好处?”

十九扶着手臂起来,金错刀出手奇重,即便是刀背,他这只手臂大约也有半日抬不起来。他将脸转向墨微辰:“你想下山的目的已经达到,我没用了。”

墨微辰看他好笑:“你想多了。你我好歹是真老乡,我跟那朱子业又有什么交情?他留着我,不过看我是个病怏怏的姑娘,还有点良心罢了。”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十九的幽州话有口音,而她连幽州话都不会说。虽不知朱子业为何放过她,但此去幽州路途遥远,朱子业想治她容易得很,确实犯不着在望君山下动手。

十九不语,墨微辰眨了眨眼,继续哄道:“十九,我们俩才是一条船上的。”

次日一早,朱子业果然收队,几十人分成三路,他自己只领了三五亲兵,带着墨微辰和十九到渡口上船。

大船顺流向北,一路开往洛阳。

第12章

暮色四合时,伊河凝作一块青灰色琉璃,折叠起红紫色的天空,河面客船如一朵莲灯滑过,割开阴阳昏晓。

墨微辰抱着伞立在船头,看西岸山崖千万佛龛中渐次点起金红流光,照亮一张张垂目俯瞰人间圆缺的慈悲脸。东岸香山寺暮钟声响,撞落大佛眉间落雪,伞沿雪花亦随风飘落,在水波明灭间消逝不见。

西山石窟点灯,是漫山神佛遗落人间的喟叹。

“薛小娘子不怕冷?”

朱子业在身后说话,墨微辰紧了紧玄狐氅,回过头看他:“自然是怕冷的,但就是忍不住想多待会儿。”

雪中美人,颜如丹渥。朱子业暗赞一声,还是他幽燕大地的水土养人。几日相处,他发现这位薛家沟的小娘子不但心地善良,还机灵聪明,就是有些小孩子心性——不过相对于他的年岁,她这样的天真将将好。

“确实太好看了。”朱子业情不自禁上前一步,但不敢多看她,只好将视线转移到两岸山崖上的千万窟佛洞:“这么多神仙,也不知哪一尊是灵的。”

墨微辰掩嘴而笑:“朱先生想求什么?”

求什么?

朱子业迷了眼。

三十年前,安禄山也曾领幽燕大军南下。彼时他刚中武举,跟他的同僚一般,满心以为是跟着将军前往拯救大唐的危局,却不曾想自己才是乱臣贼子。八年征战,归乡者寡,家乡早已在汉蕃两族交战中化为焦土,自己也成了世人口中一切动乱的罪魁祸首。

从青年等到暮年,他一直在等一个为自己正名的机会。如今“大冀王”再度挥兵南下,他想起了三十年前那个民间传说:“四星聚尾于燕”,将有一个出身于幽燕的帝王将取得大统。

朱子业立即向统帅请命,带队深入那一座曾赠予大唐开国皇帝真言的仙山,若能求得望君山一言半语,那么骂名将不再是骂名,他会成为开国的功臣。

然而这番千里壮志却不能说与一个小娘子听,朱子业郁郁笑道:“我幽燕子弟闯天下靠的是自己,哪里需要求神拜佛?”

墨微辰点头道:“那先生到望君山,便也是为了别人所求了。”

朱子业被她说中目的,联想到那日自己与秦无瑕对谈,其中不乏“大冀王”的意图机密,语气顿时变了:“你都听到了什么?”

墨微辰看他的眼神清澈无比:“是为了尊夫人求的吗?”

朱子业脸上一红,半天才道:“某尚未娶妻。”

墨微辰一愣,也红了脸:“对不住。我看朱先生...我以为,嗯,哎呀,我不太会说话...”

她在羞赧之下,容颜更曾丽色,朱子业看得呆了,轻咳一声:“男儿壮志未酬,谈何婚嫁?薛小娘子不必遗憾,某...”

他差点将心中所想说出口——待送她回到薛家沟,他愿倾其所有为她母亲治病,叫她再不必忧心难过。

“某去为你取件衣服。天寒地冻,薛小娘子莫要着了风。”

说完,逃也似地钻进了客舱。

墨微辰松下一口气,与朱子业对话,她不敢大意。但刚才那番对谈很有收获,结合山下秦无瑕的只言片语,可确定朱子业此行是领命而来。不管他和他的主子在图谋什么,她只知大唐军人,使命必达,朱子业坐船并非回幽州,一定还是为了去见秦无瑕。

墨微辰皱起眉,难道她就避不脱那人?

朱子业也很烦恼,走进船舱打开行囊,才发现找不到一件能给薛小娘子加的衣衫。她家虽只是小富,却不曾苛待,她身上那件狐裘大氅的品相上佳,他一整年的饷银也未必能买到...

他刚觉出有点不对,落水声伴着船公的求救声响起。

朱子业仓皇追出,甲板上已空无一人,飘着碎冰的伊河水面,慢悠悠浮起玄色大氅一件。

第13章

冰凉的河水灌入墨微辰口鼻,她大骂十九疯癫,张开嘴只吐出个泡泡。她是算准十九一定找机会带她逃走,却没想是在寒冬腊月里跳河,更没想到他扯她下水时连招呼也不打。

她仓促将勒死了脖颈的衣带解开,秦无瑕那件暖和的大氅,就这么没了。

她是不太怕冷,但也没必要自找苦吃不是?设计自己被绑架那晚,她特地将它放在床头,就是想给绑匪一个趁手的打包工具——温暖自己,方便他人。如今倒好,全被十九搅合了。

墨微辰有苦说不出,脚腕子上十九的手有如铁箍,她蹬了两下蹬不脱,只希望十九这瞎子心眼儿亮一些,在她结成冰棍之前,别把他俩先憋死了。

意识弥散,眼前出现一道光。

回忆的碎片也曾遗落在伊河水里,被她捞起。

一年前的墨微辰浑身湿透从河岸上爬起,天边红霞之中踏出一抹白衣,若披烟雾,如对珠玉。

秦无瑕走到她一步之遥处悠然站定,与浑身狼狈的她形成鲜明对比:“我还道你有什么聪明手段,原来不过是跳河。”

他的眼神很凉,却看得她的脸上发烧。墨微辰气不过:“不试试又怎知道行不通?”

“如今也算试过,”秦无瑕朗目疏眉的脸上透出一丝笑,“可还凉爽?”

墨微辰身子抖得厉害,也不知是冷得还是气得。

望君山下她被秦无瑕拒婚,他为表诚意,决定将她亲自送回。望君山山主愿意这么千里走一趟,在旁人看来怕是给了她墨家天大面子,而她晓得,秦无瑕是防她跑路。

只要准新娘子弄丢了,这婚就退不成。

但不知是秦无瑕太精,还是她疏忽,明明她闭紧了嘴什么也没说,两人只是眼神一撞,她的意图就被他看出来了。

她半夜溜走,他立在道口的月辉下等着;她夺马而逃,秦无瑕吹个口哨,她的马居然听了他的话,打个转儿欢快地绕回去。

那冰天雪地跳河游走总行吧?就不信他愿意泅水来追。

游得远了,墨微辰牙齿打着寒颤,得意地望向船头急得跳脚的送亲队伍。

谁想人群中那一抹白衣等她游得更远些,都快看不见了,才轻巧跃下,足尖点碎冰追来,提了后领将她丢上岸。

“望君山悬崖之下只有云彩,我十七岁时在山间行走便已如履平地,你猜这伊河水能不能湿了我的鞋?”

墨微辰瞧他鞋尖,果然滴水未沾,兵器“千机引”猝然出手,短剑直刺秦无瑕面门:“把你狂得!”

“啧啧,这就急了。”秦无瑕懒懒接招,素手挥动间人已飘开。他年少成名,早早位列中原三大高手之一,根本不将眼前小娇娘的攻击放在眼中。

谁想那短剑却不只是短剑。千机引以磁石为引,剑身暗藏八节卡榫,合则成剑,分则为鞭,墨微辰看似简单的一刺,其实是墨家剑术“天工截机七十一式”中的绝招“明鬼点星”,讲究出招迅速、收放轻巧,配合墨家独门兵器千机引可发挥出莫大威力。秦无瑕出其不意,退避不足,眼看剑尖便要划破他眉心,那张女娲精雕细琢过的脸便毁了。

墨微辰心念刚动,手中“千机引”已自行收回,眨眼间秦无瑕退开十数步。

“打人不打脸,”秦无瑕眉间微蹙,“墨家功夫,不该这样使的罢?”

“姑娘我想怎么使,便怎么使!”墨微辰甩剑为鞭,“看招!”

“好,让我会会你!”秦无瑕袖袍鼓动,双掌画圆归中,望君山内功独步天下,此乃“玉京飞雪”的起手式。

第14章

那场打斗的结果如何,直到墨微辰被捞上岸,她也没想起来。

不过她与秦无瑕之间武力差距实在悬殊,那次八成没讨了好。即便她墨家功夫在江湖上也响当当亮堂堂,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

所以是在那个时候,秦无瑕干脆废了她的武功吗?她的千机引又到哪儿去了?是他藏起来了?墨微辰想不起来,一腔烦躁全扣在秦无瑕头上。

臭男人,净知道欺负她一个姑娘。

“阿嚏!”十九一个喷嚏,惊起林中寒鸦大片。

“再大声点儿,”墨微辰没好气地道,“最好把朱子业的人都喊过来。”

十九搓了搓鼻子,强势的绑匪成了鼻头通红的落汤鸡,很有些滑稽。他沉声道:“冷水里洗了一遭,怎地火气还这么大?”

墨微辰从佛像背后伸出脑袋,撇了眼借着烛火烘烤的衣物,想起那件暖融融的大氅,更火了:“收了你的刀子,我要跑也不是现在!”

十九不知想到什么,竟笑了。

“不准笑!”墨微辰气急败坏,身子不自然地往石佛后藏得更深。

要不是这人本来就是瞎子,她非挖了他的眼睛不可!

傍晚十九拖着她沿河底水道游了大段,竟绕回了人来人往的西山石窟,等到天色黑透,才上岸寻了个没人供奉的佛龛躲藏。朱子业带的人不多,搜索范围有限,只会按照常理往人迹罕至上岸点追捕,绝不会想到她俩反其道而行之,藏进了西山上千百个佛洞之一。

只是这代价,是必须在水里泡成冰棍。常人早就冻死了,那还经得起这么折腾?墨微辰不得不佩服自己身体倍儿棒。

烤了一阵火,十九缓了过来,边玩着短刀边问:“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怕我?”

“怕你作甚?”墨微辰靠在石佛背后闭目养神,“你我素不相识,绑我肯定跟别人有关。在见到你的金主之前,跟着你比带护卫还安全。”

十九冷笑:“就这么笃定?不怕我卸了你身上部件?”

墨微辰赌气道:“那敢情好,咱俩一个瞎一个残,你缺眼睛我缺腿,搭个双人组合叫‘青州二缺’,上街卖艺肯定能发大财,指不定赚得比赎金还多。”

“还会贫嘴,确实不怕。”

墨微辰看了他一阵,目光停留在十九那对凹陷残缺的眼窝,顿时觉得芒刺在背,眼睛疼痛,也没了开玩笑的心思。她轻声说道:“我墨家堡门人满天下,若只是求财,算你胆大;但要真伤了我,没你好果子吃。”

家,就是她的底气;父兄家人,就是她的靠山。

至于亲夫秦无瑕...

那日真该多灌他几坛子酒,让他倒下三天三夜起不来床。

墨微辰扁了嘴,十九不知想到什么,也沉了脸色。

清晨的第一声鸟啼传进洞里,墨微辰将衣衫一件件穿上,等到洞外人声渐起,偷眼看了看十九:“快过来。”

十九磨磨蹭蹭起身:“怎么?”

“你瞧,那人像不像朱子业的随从?”

“...哪里?”

十九靠近墨微辰,侧耳全神贯注地听佛洞外的动静。

墨微辰伺机刺出手中烛火,以火为剑,一招“明鬼点星”直叉十九耳朵。

“你做甚么...”话未说完,十九已经明白墨微辰同他反目,薛家长拳“推窗望月”刚猛使出,前送的左拳捏了短刀,乃生死相博的打法。若墨微辰不退避,两人都得挂红。

墨微辰莞尔一笑,使出藏在袖中已久的东西。正是她那日灌醉秦无瑕后,从他房中翻箱倒柜寻回的墨家神兵。

第15章

“这是你父亲亲手打给我兵器,”母亲授业时特意强调,“要是弄丢了,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

丢倒是没丢,却是被秦无瑕扣下了。

如今神兵归位,墨微辰手掌一翻,金属相击之声脆响,十九手中短刀应声而裂,成了毫无用处的废铁。

十九看不见,这一下出其不意,一顿一滞间,墨微辰手中蜡烛已然推到十九耳畔。

原是对准了耳孔去的,连火带油的掼进去,非得叫十九聋了不可。

“啊——”

十九捂耳痛呼,踉跄后退,伤的却是耳后。

“墨家家训,‘打人不打脸’...退!”

墨微辰疾跳出洞,在晨光下站直了重新说道,“墨家家训,‘见血留三分’!你一个瞎子怪可怜的,耳朵给你留着!”

十九冷哼,听声辨位,紧跟着墨微辰追出佛洞,手上又多了柄短刀,携在拳里再一次杀将过来。

墨微辰认出这招叫“柴门犬吠”,是薛家长拳中锁喉压肩的功夫,她看准时机,待他短刀贴近时往肩上一抹,第二柄短刀便也废了。

十九仰面后撤,两次折戟,立时明白:“是‘天工手’?卸甲不伤人的墨家‘天工手’?”

“知道厉害就原地待着!”墨微辰掷下豪言,脚下遛得却比谁都快,照着山下大佛前来礼佛的人群往前冲。

打是不可能打的。

十九虽不敌朱子业,但平心而论,他的功夫无论是基本功还是实战都是上佳,即便瞎了,到她墨家堡论资排辈也至少是个六齿。

墨家堡以工巧之术见长,门人众多,纪律严格。堡主之下按考核分为六等,以腰间蹀躞带上悬挂的青铜齿轮的齿数为记,堡主配九齿,初级弟子挂三齿,原先墨微辰在家时,就是挂六齿的。

可她如今啥内力也没有,跑起来脚步虚浮,多跑两步还喘个不停,连个三齿弟子都打不过,哪里敢跟十九正面对决?

方才不过是打他个毫无防备,再用墨家威名吓唬吓唬,指望他慢点追来罢了。

大佛就在眼前,贵妇们带领着丫鬟随从布置贡品,提着竹篮的平头百姓徐徐走动,只差一步,十九就难以靠听觉在乱哄哄的人堆里找回她。

“哪里逃?”

一声暴呵,墨微辰手臂被十九钳住。听得人声围拢,十九的反应也是极快:“小贼!还我钱袋!”

“你!”

喂喂!到底谁是贼啊?

人群看过来,贵妇的随从护着主人后退,百姓们倒踮起脚尖向前。十九迅速将墨微辰反剪手臂,大声道:“哼!偷我东西还想跑?看我抓你送官!”

他又凑到墨微辰耳边,用只有她听得到的声音威胁:“敢叫破,我就把他们的耳朵全割下来!看你的良心是否担得起?”

墨微辰气急:“你这人...”

她不忍心毁了他的耳朵,他倒利用起她的良心来了!

“走!”

十九话不多说,扭了她就要脱离人群。十万火急之下,墨微辰“天工手”反抓十九手腕,泄力一推,身子便如滑溜的鱼儿般窜到人群边上。

“钱袋是吧?”墨微辰驱动神兵,连拆三个随从和一个丫鬟的钱袋,向上一扬,“——还你!”

漫天开元通宝雨点般砸落下来,丁零当啷滚了一地。

人群一哄而上,笑骂声中抢着捡钱,瞬间将十九撞成愣子。墨微辰拔腿就跑,左拐右避,闪入一尊佛像后消失不见。

洞内深处,墨微辰找到机关钻进密室,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

刚才撒钱之时,她忽然想起与秦无瑕那场打斗的结果。

秦无瑕故意收了内力与她贴身近斗,身法飘逸间把她逗弄得团团乱转。她气不过抓起河沙撒他眼睛,“天工手”一击即中,将他的衣带和狂妄都卸了个干净。

第16章

没了衣带的秦无瑕,少了三分假正经,多了一分人间味。

他刚追进密室时还有些面红,但当他意识到门怎么也打不后,脸就青了。

那副神仪明秀的容颜连生气的时候也是端正的,长睫下的眼睛像高贵的夜明珠,但他说出来的话却像个土匪:“自己拿来,别让我动手。”

“拿什么?”墨微辰警惕后退。

他抢上一步,不忘拢着前襟:“你手上那个机关。给我!”

“偏不!”墨微辰旋身躲避,“别‘机关机关’地乱叫,这是我墨家神兵‘天工手’,是我娘亲自交给我的,人在兵器在...哎、哎、哎!”

他整个人像云一样覆上来,却比云朵暖和得多,还带着甜香气。衣襟后的胸口硬邦邦,手却又很软——

秦无瑕用他柔软的手心掌住她的手腕,强硬地提过头顶,冰凉修长的手指轻触,“天工手”便从她手指上一根根被拆解下来。他慢条斯理的样子将她气得爆炸,偏她没敢用力挣脱。

那么好看的手,若是被“天工手”随便捏一下,骨头都得碎成渣子。

“土匪!强盗!不讲道理!”她打不过,抢不赢,总得骂两句。

“再骂我就把你的衣带也卸了!”秦无瑕狠话放完,两人大眼瞪小眼。

刚才打架时可以说是刀剑无眼,这会儿在密室中威胁一个姑娘要卸衣带,可真流氓。

墨微辰往离他最远的角落躲了躲,再骂一句:“登徒子!”

秦无瑕气极反笑:“怕了?要不是退亲,这会儿衣带早就...”

墨微辰面色古怪地瞪着他,秦无瑕脸上一红,清咳了声:“是你哭着闹着要嫁给我,现下又装什么...”

“你以为我想嫁给你!要不是...”墨微辰话说一半,被大口闷气哽住胸膛,讲不下去了。

秦无瑕瞧她脸色不好,也闭起嘴,低头专心研究起“天工手”来。

“天工手”每一指都由折叠嵌错的陨铁片和带磁的细链精心拼成,承在手心中如同女子佩戴的精巧首饰,伪装性极强。它属于墨家神兵中看上去平常、但用起来绝不简单的类型,寻常人拿着也是徒劳。

“抢到也没用,”墨微辰看他瞧得仔细,打击道,“你不会用的。‘天工手’是我墨家绝学,若没有在工巧门下学个几年,你连戴都戴不上。”

然而秦无瑕天赋极好,刚才拆解的时候又留了心,不出一盏茶时间,便将“天工手”原样套好在他自己的手上。素白细长的手指间银光晃动,像在他手中绽开出一朵铁莲。

“也不难。”他试了试手,开始逐个摸排密室墙上的砖块,寻找出去的机关。

“切。得意什么。”墨微辰撅了噘嘴。

寻了一刻钟却一无所获,秦无瑕恼了,冷声道:“快来帮忙,别拖时间!”

墨微辰撇了撇嘴并不理他,靠着墙壁往下坐,意外碰着个软东西。

“啊!”

“唧唧!”

两声尖叫,墨微辰弹射离开角落,一只大老鼠飞窜而出,沿着墙角往秦无瑕身边跑。

“走开!”秦无瑕竟也吓住,轻功忘了用,冲上前和墨微辰撞个满怀。

墨微辰被撞了个清醒,迅速带起他手往墙上一扎,“天工手”登时抓下半块青砖。秦无瑕反应更快,不待墨微辰提示,扬手间青砖飞出,将老鼠打了个对穿。

“强敌”毙命,两人各自后退一步,看着对方,眼神冒火。

秦无瑕怒道:“快点开门,别闹了!”

墨微辰也很怒:“你怎么就不明白?这门的机关是单向的,我开不了!”

秦无瑕根本不信:“墨微辰,你听好了!拖延无用,我一定送你回家!你若识相,便好好配合,免得饿死在这不见天日的脏洞里!”

墨微辰根本不怕,声音比他更大:“秦无瑕,你也听好了!我宁愿在脏洞里饿死,也不会让你退亲回家!我把话放这儿了!”

第17章

墨微辰说到做到,一夜一天过去,硬是再不同他说一句话,决定跟他对抗到底。但人是铁饭是钢,当石缝间透下的光线再一次黯淡,她按着空空如鼓的肚子在墙角慢慢坐倒,透骨的寒气顺着墙壁浸入后背。

另一个角落,秦无瑕在干草上打坐调息,吐纳绵长呼吸清浅,不像是被困在死地,倒像是在林间悠然小憩。

他怎么不冷?他难道不饿?

墨微辰瞥了眼密室的拐角,想再查一遍,看能不能找到吃的。

其实秦无瑕在打坐之前,已将密室整个探过。这佛洞后的密室最早可能由北魏工匠所造,后被人用来堆放杂物,共有由走廊连接的房间四间,占地不小。密室各处散落着破碎的工具、大块的石料、残缺的佛像...什么东西都有,就是没有吃的。

这事儿墨微辰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是因为秦无瑕探查的时候,她远远地跟在后头。

而她之所以没有起身独自再去找吃的,还在四间房里选择跟秦无瑕待在同一间,理由也是一样——

墨微辰瞧了眼不远处半边脸缺损的笑脸佛,总觉得它会在她不注意的时候,从黑暗里突然给她来那么一下子。

她抱紧了腿,偷偷往秦无瑕的方向挪了下,肚子发出一声响亮的抗议。

黑夜里亮起两颗夜明珠,是秦无瑕睁开了双眼。他目光犀利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墨微辰只觉浑身不自在,又悄悄地往回挪了一点点。

她闭上眼,想回避他,东都洛阳的闹市却突然出现。

油星子往她脸上飞来,墨微辰偏头闪避,眼神被硕大的锅贴拉出了丝。滋滋作响的鏊子旁,小伙计翻动铁铲笑道:“刚出锅的羊肉馅儿,小心别烫了舌头!”

“小娘子来碗头汤?”牛肉汤摊主正将牛骨投入沸汤,白雾裹着药香从眼前飘过,“早上现杀的秦川牛,配俺家祖传八味散寒方!喝下去暖和得勒!”

她鼻尖刚跟过去,汤碗已落下来许多条宽宽脆脆的泡饼。胖乎乎的厨娘笑得慈祥:“小娘子莫急,这汤得配饼吃才最美,保管叫你吃得肚子胀鼓鼓的!”

“新鲜脱模的透花糍来咯!最时兴的花样子,郎君快给家里娘子带几个…”甜香味儿顺着鼻尖钻进来,墨微辰突然觉着有些熟悉——

这味儿是不是在秦无瑕身上闻到过?

她睁开眼睛,正好看见秦无瑕从浅色小布包里倒出颗糯叽叽的透花糍。见她望过来,他又快速把透花糍收回去。

“住手!”她大叫,“我看见了!”

秦无瑕脸上波澜不惊:“看见又如何?这是我的。”

他还嫌不够讨厌,干脆把透花糍第二次掏出来,掰下一块,直接送进嘴里。他吃东西的样子也是极雅的,让人讨厌不起来。

“最好噎死你。”墨微辰舔了舔起皮的嘴唇,再看他的,居然十分水润。

他不干渴吗?怎么那嘴巴还跟抹了口脂般润泽?

秦无瑕忽然抬眼,墨微辰连忙转头避开,恶狠狠地假装看向地上一块缺字的造像铭。

她依稀辨出上面刻着两行字——“佛身非相,慈悲为容;凡我所祈,尽契真宗。”

她不求他,求神不能算认怂吧?

“...我想要吃的,”她低声祈祷,“我好饿。”

不一会儿,香味儿在头顶聚集,是缺了个角的透花糍。

“给你算了,”秦无瑕的脸看向别处,“被饿死鬼盯着,我吃不下。”

第18章

“不吃,”墨微辰扭过脸,“等我真成了饿死鬼...”

话未说完,透花糍从头顶掉下,眼看就要落在灰里,墨微辰手比脑子快,两掌一合捧住了。

太香了。她迫不及待地送到嘴里,边吃边含混道:“你别以为这就能收买我,我是绝对不会配合你的!”

秦无瑕轻笑一声,回到草堆上打坐。

就在墨微辰以为他又要入定之时,秦无瑕轻声开口:“从前有只小猴儿,和佛祖打赌时夸下海口:‘我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佛祖伸出手掌说:‘你若能翻出掌心,天宫让给你坐。’小猴儿翻到天边,在五根擎天柱写下狂言,回来后,你猜怎么着?”

墨微辰抖了抖:“你在哄孩子吗?别吓人...额你是不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喂你睁睁眼,可别睡过去啊!”

秦无瑕无奈地睁开眼睛,继续说道:“原来那五根手指是佛祖的手指。佛祖掌心一翻化作五行山,压住了调皮的小猴子五百年。”

墨微辰瞪眼看着他,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秦无瑕清了清嗓子,又道:“南疆有孟获,脾气如倔牛。诸葛孔明第一次在山谷将他围住时,他辩自己只是受骗。第二回过河捉住他,他又说不算数。后有第三回第四回...孔明一共擒了他七次,孟获终于心服口服,发誓从此以后都听孔明的话。”

墨微辰听故事,朦胧觉得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熟悉在哪儿。不一会儿她将整个透花糍吃完,说话的底气也足起来:

“这些都是哪儿来的童谣?我又不是小孩儿,你讲故事也没用,我不会被感化的!还是那句,我就算饿死,也不会老实地让你退婚!”

秦无瑕站起身,将衣带坏了的外袍斜穿在左肩上:“你已逃了三次,都被我抓回来了。你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看向她,一双含情目眼波流转,便削去了八分威严:“这次先放过你。”

墨微辰愣住好久,反应过来后哈哈大笑:“原来这两个故事是讲给你自己听的?竟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哈哈...哎,你去哪儿?”

秦无瑕兀自拐进出了房间。

墨微辰环视没了人气的房间,吓得赶紧跟上:“你等等我!那边不是都查探过了?”

秦无瑕脚步不停,两人前后来到最远的一间房,他指着角落道:“看。”

墨微辰瞧了半天,没看出名堂:“看什么?”

“昨日那老鼠,是从这里进出的,”他讲到老鼠时,面露嫌弃,“这儿墙最薄。”

墨微辰看着那小洞,面露疑惑:“怎么,想用‘天工手’把老鼠洞掏成狗洞爬出去吗?我警告你,墨家神兵可不是这么用的。”

“...是你想出来这么用的。”说着,秦无瑕抬起手。

“喂,真不行!”

话音未落,只见秦无瑕袖袍翻飞,“玉京飞雪”九层功力喷薄而出,墨微辰长发扬起,眼前石墙应声碎落。

“快走吧,”秦无瑕在墨微辰惊呆的表情中,翩然穿过三尺宽的石壁,“估计还有很远。”

第19章

秦无瑕没有猜错,后面的确还有很远。路上时而是人造的石室,时而是天然的洞窟,两人且探且走,大半天功夫,秦无瑕打破了薄厚不一的四面石壁。

第五次出手之后,即便是与他针锋相对的墨微辰,也忍不住击掌赞叹:“想不到你看起来薄得像饼,却是个装满了馅儿的。”

秦无瑕正在平复体内微乱的真气,听了她的话连咳几声,几乎岔了经脉。

却听她第二句又道:“早知道刚才给你把透花糍留下,你吃了才有力气。”

秦无瑕一挑眉,“玉京飞雪”难道是靠力气打出来的?那他这一夜一日打坐运功做的准备又算什么?

但他什么也没解释,只道:“我很有力气。”

说话间秦无瑕观察石洞大小,不太满意,又借“天工手”将边缘的石料剜下。若是两派的祖师爷在场,看到自家绝学被后辈用来这么搞破坏,估计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揍人。

秦无瑕本人毫不在意,很快将洞口扩充成人能通过的大小:“应该快出去了,这山差不多就这么大。”

待第六击打出,秦无瑕微喘着将“天工手”交还给墨微辰。她重新戴好,学着秦无瑕的样子慢慢将洞口扩大,两人终于踏着夕阳走出大山。

“哇!你看!”墨微辰惊喜地叫出来,秦无瑕随她眼光看去。

暮色下,卢舍那大佛眼睑低垂,嘴角带笑,似看透尘世间一切纷扰。大佛左右千龛佛灯次第燃起,石雕璎珞结满冰晶,倒映在伊河隐隐绰绰的碎冰面——上阙是万佛盛景,下阕如万家灯火,静谧、安详,又热闹非凡。

“真好看!跟个戏台子似的。”

“洛阳城郊山水,当以龙门为首。”

两人同时出声,听到对方说话,都是一脸鄙视。她嫌他装,他嫌她糙,合力寻路的战友情一下碎个稀烂。

墨微辰故意恶心他:“秦大仙,你看佛洞前那些冰溜子,像不像你对着透花糍流下的口水?”

秦无瑕不去理她,将外袍重新穿好,走动时袍角迎风翻飞,很是潇洒。

墨微辰拔腿跟上,自以为抓到他把柄,得意道:“有的人外表看上去不食人间烟火,私下里却随身带着小娘子们才喜欢的茶点。世人若知道望君仙山之主是个馋汉,以后也不必供珍宝咯,直接从地里背几十斤甜薯来就成!”

秦无瑕脚步一顿,反唇相讥:“那刚才又是谁对着馋汉眼睛发绿?一个点心就把你给馋的,没见过世面...”

“说谁没见过世面呐?我墨家堡什么没有?你可别小看我们...”

“别废话了,快走。”

“我凭什么听你的?”

“到了东都,领你去吃水席。”

“...快走。”

吵闹声渐去,记忆之外的墨微辰抬起头。逃离了十九的绑架,她第二次穿山而过,一步步踏过那六个越来越小的石洞。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她沐浴着正午的暖阳,摸摸肚子,觉着确实有些饿了。

但她现在这副模样,想去吃水席还差了点东西。

“是墨姑娘吗?”

林间适时地响起一把女声,很是惊喜:“一年不见,居然又碰着你了!咦,你夫君怎么没跟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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