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程露开始频繁提及杨广生。
一开始,她说他可爱乖巧;然后,她说他寄人篱下可怜得很;再后来,她说“阿宾,你不要总是欺负广生。”
我本想跟程露好好谈谈,但恰逢妈妈和两个妹妹的忌日,我只能先忙着祭祀。
而等我上完坟回家后,我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程露和杨广生,这对狗男女,正一起躺在雪白的床单上。
“嘻嘻,程露姐,你今天怎么不去祭拜未来婆婆啊?”
“什么婆婆……一个乡下女子,也配做我婆婆吗……要选婆婆,也得选你妈妈……”
我耳中嗡的一声,彻底失去了理智,疯了一样冲进房间,手起刀落。
他的惨叫声,我现在还记得,真是让人舒爽。
事后,法官考虑到我是小三插足的受害者,本想轻判缓刑。
是程露请了最好的律师团队,甚至不惜贿赂证人作伪证,终于让我得到了实刑三年。
时光过得真快,距离我出狱,又是七年了。
我吐出一口浊气,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程露。
有钱真好,岁月没有在这个美丽的女人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可却赋予了我开裂的双手、佝偻的脊背和腌入骨髓的机油臭味。
我轻轻把那张副卡推回去。
“没必要,程小姐,我现在生活得挺好的。”
“吃穿不愁,自由自在,不偷不抢,靠自己的双手赚钱。”
“平头百姓嘛,没什么大富贵,但也没大灾祸。”
可程露固执地伸着手。
“就当我……补偿你的。你拿了钱,就收了怨恨,以后咱们谁也不欠谁的。”
我有点诧异地看她一眼。
高傲的程大小姐,竟然也学会补偿别人了。
她以前,可是从不低头的。
“那更没必要了。我救你是因为你当时是我女朋友,我故意伤人坐牢更是天经地义。”
“咱们俩,没有谁欠谁的。”
程露握紧拳头,眼睛紧紧盯着我。
似乎是在一遍遍确认,站在她面前的,的确是徐宾本人。
终于,她缓缓低下了头,眼角似有晶莹闪烁。
“徐宾……你让我觉得好陌生。”
我看了看墙上的时钟。
“好多年没见了嘛,是有点陌生。”
“当年……是我一时情难自禁。”她顿了一下,“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如果你没有冲动犯罪,我出于愧疚,一定会嫁给你,加倍的对你好……”
我许久没言语,任由时钟哒哒的声响,被沉默拉得无限长。
“各人有各命。”我摸出一根烟,点上了,又怕熏到客人,急忙又掐灭,“自己做的事,不后悔,就别往回看。”
“你——”
程露被我这普普通通一句话堵得有些语塞,半晌才气恼道:
“你有一点没变,还是那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我欣然点头:“街坊们都说我有个执拗劲。”
“阿宾!”
程露握紧拳头,憋了许久,竟突然叫了我的昵称。
我一阵恍惚,她叫这两个字的语调一如从前。
见我失神,她放柔了声音:
“如果你不愿意接受我的补偿,我可以替你和你爸爸当说客。你还不知道吧,你爸爸胰腺癌晚期,药石无医,不久于人世了。”
“现在求得他的原谅,你还能分得一分家产,这辈子都花不完……”
“是吗?”我挺高兴,“他终于遭报应了。”

三番五次被我将话题岔开,程露忍无可忍,猛地拉起我的胳膊,想将我推上她的车。
“徐宾,你还要嘴硬到什么时候!”
“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吧,你现在落魄成什么鬼样子了!”
“租着又小又黑的自建房,干着又臭又脏的修车活!”
“吃着地沟油做的预制菜,一包三毛钱的调料包你喜上眉梢!”
“你以为你这幅形象很叛逆,很特立独行,很吸引人吗?”
“你就是个垃圾修车工,天底下最大的一块垃圾!”
我摸摸自己的胡茬,很诚实地反驳:
“没那么垃圾,起码我还是个完整的男人,不像有些人……”
程露像是被踩了脚一样,满脸通红地跳了起来:
“广生已经做了手术,完全接上了!虽然不能生孩子,但是那方面没有问题!”
“而你,满身机油臭味,熏得人睁不开眼睛,哪个女人能忍受得了!”
说到动情处,她恨铁不成钢一般,手里的爱马仕包包胡乱往我身上打。
就在这时,玻璃门吱呀一声,再次被人推开。
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小火箭一样冲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