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凤眸深处的寒意未消,但某种更复杂、更幽深的东西,翻涌了上来。像平静冰面下突然湍急的暗流。
她没有说话。
只是看着李衍,看着他那张因为恐惧和缺氧而涨红、却拼命维持着一种近乎癫狂的镇定的脸,看着他眼中孤注一掷的、绝望的亮光。
夜风吹过荒草,发出簌簌的轻响。远处不知哪座宫殿的檐角铁马,叮咚一声,遥遥传来。
扼住李衍喉咙的手指,力道,几不可察地,松了那么一丝丝。
仅仅是一丝丝。仅仅只是一丝丝。
却让李衍濒临断裂的神经,猛地一颤,扼住咽喉的手指,松开了那一丝。仅仅是一丝,细微得几乎无法察觉,却让李衍如同溺水之人骤然吸到一口微薄的空气,濒死的窒息感略微一缓。他贪婪地喘息着,冰冷的夜风灌入肺腑,激起一阵剧烈的呛咳。
姜贵妃已经收回了手,指尖在袖口轻轻一捻,仿佛要掸去什么不存在的尘埃。她站直了身体,重新拉开了距离,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蜷缩在窗下泥地里、狼狈呛咳的李衍。那居高临下的姿态,像在审视一件刚刚引起了些许兴趣,却又满是污秽的器物。
月光从她身后破败的屋檐缝隙漏下几缕,勾勒出她姣好的侧影,却将她大部分面容隐在阴影里,只余眼角那颗泪痣,红得愈发惊心,也冷得愈发透骨。
“哦?”她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带着那种慵懒的沙哑,却没了之前贴近耳语时的假意温柔,只剩下冰片相击般的清晰与疏离,“你能补上?”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李衍手中那几本破旧账册上,停留一瞬,又移回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怀疑。“就凭这几本……不知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烂账本?”
李衍咳得眼泪都出来了,喉咙火辣辣地疼,但脑子却在求生欲的鞭策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转。他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声吼,只是暂时按下了死亡的倒计时。能不能真正活过今夜,全看接下来这几句话。
“烂……烂账本……才能看出真问题。”他嘶哑着嗓子,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那双冰封的凤眸。恐惧还在骨头缝里钻,但一种横竖是死的破罐子破摔,混合着审计狗面对“账目漏洞”时近乎本能的兴奋,让他眼底烧起两簇奇异的火光。
他挣扎着,用脏污的袖子抹了把脸,也不管手上污泥,就着昏暗的灯光,迅速翻开最上面那本《内苑杂支录》。册子边缘沾了泥水,但他手指精准地戳向其中几处墨迹新旧不一、笔迹略显潦草的地方。
“娘娘请看……”他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丝奇异的稳定,那是浸淫数字多年形成的惯性,“这笔……‘香草’采购,去岁腊月记为一百斤,今岁正月又记一百二十斤,然则去岁腊月宫中大宴已耗用颇多,且正月并非香草多用之季……此其一。”
他指尖快速滑动,又指向另一处。“还有这‘锦缎’,同一批次入库,前后两页所记匹数竟有出入,虽只差三匹,然则……”他顿了顿,抬眼飞快瞥了一下姜贵妃的脸色,见她面无表情,才继续道,“然则据奴才所知,内府监去年底刚清过库,此类低级错误,不该有。”
他说的这些,其实只是些边角料的疑点,更深的东西,那系统扫描出来的“宫份虚报”、“贡品私售”、“皇铺做空”,他此刻绝不敢直接说出口。那等于直接掀了对方的底裤,只会死得更快。他必须抛出一点真材实料,证明自己“有用”,又必须留下足够的悬念和空间,让对方觉得他“有大用”,且暂时可控。
姜贵妃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听着他嘶哑却条理分明的低语。她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只有那双眼睛,深处的冰面下,似乎有更幽暗的东西在盘旋。
李衍后背的冷汗又冒了出来。他不知道对方信了没有,还是只是在判断他胡言乱语的可信度。他硬着头皮,合上册子,双手将其微微举高,姿态是尽可能的卑微与恭顺。
“奴才……奴才入宫前,家中曾与内府有些微末往来,略通些账目上的蠢笨功夫。”他半真半假地编造着,“方才惊扰凤驾,罪该万死。但……但奴才瞥见娘娘宫中用度规制,与这账册上一些流水分项,隐有……隐有不协之处。奴才斗胆猜测,娘娘掌管宫务,日理万机,或恐被底下一些蠹虫蒙蔽,致使……致使……”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吞下了“亏空”两个字,换成了更委婉的“用度不继”。
庭院里死寂一片。只有风穿过荒草和破败窗棂的呜咽。
良久,姜贵妃忽然轻轻笑了一声。
笑声很轻,很短促,落在李衍耳中,却比刚才的威胁更让他毛骨悚然。那笑声里没有任何愉悦,只有一种冰冷的、估量般的玩味。
“倒是个伶俐的。”她慢条斯理地说,目光像刷子一样,将李衍从头到脚又刷了一遍,“嘴皮子利索,眼睛也毒。敬事房那一刀没下去,倒是可惜了。”
李衍头皮发麻,不敢接话。
“起来吧。”姜贵妃忽然道,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地上凉,跪着也不像样。”
李衍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起来,却因为脱力、紧张和身上伤痛,踉跄了一下,差点又栽倒。他勉强稳住身形,低着头,不敢再看姜贵妃。

“你叫什么名字?”姜贵妃问。
“奴……奴才李衍。”
“李衍。”姜贵妃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语调平平,“本宫宫里,缺个打理书阁、归置笔墨的粗使。你可愿意?”
李衍心脏狂跳。这意思是……暂时不杀他了?还要把他留在身边?
他立刻躬身,声音因为激动和残余的恐惧而发颤:“奴才愿意!奴才谢娘娘恩典!奴才必定尽心竭力,为娘娘效犬马之劳!”
“犬马之劳就不必了。”姜贵妃转身,水红色的寝衣裙摆划过一个冷淡的弧度,“先把你这身腌臜收拾干净。明早,自会有人领你去该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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