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委扩大会议散场时，夜色已经浸透了省委大院的每一寸角落。蝉鸣被燥热的晚风裹挟着，掠过办公楼的玻璃窗，却吹不散会议室里残留的烟味与压抑。高育良没有急着走，他坐在空荡荡的会议室里，指尖夹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眉头紧锁。
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停在了会议室门口。祁同伟的身影出现在门框边，他脱下了警帽，额头上还挂着细密的汗珠，身上的警服因为赶路而皱巴巴的。他先是朝里面望了一眼，见只有高育良一人，这才轻轻推开门，反手关上。
“老师。”祁同伟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高育良这才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祁同伟身上。灯光下，他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平日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有些凌乱。高育良没有说话，只是将指尖的香烟递了过去，又摸出打火机，“啪”的一声点燃了火苗。
祁同伟接过香烟，凑到火苗上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呛得他猛地咳嗽了几声。他掐灭了烟，苦笑着摇了摇头：“老师，这时候，我哪还有心思抽烟。三天，只有三天时间，全省的警力都撒出去了，可那凶手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根头发丝都没留下。”
高育良给自己也点上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他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声响，在这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同伟，”高育良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你说实话，这件事，有没有可能是赵立春那边的手笔？”
祁同伟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这句话烫到了一般。他抬起头，看向高育良，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老师，您怀疑赵瑞龙？”
“不然呢？”高育良弹了弹烟灰，目光锐利如刀，“沙瑞金一到汉东，就直奔光明区棚户区，摆明了是冲着光明峰项目来的。赵立春刚上调中央，屁股还没坐热，光明峰项目是赵家的摇钱树，他能眼睁睁看着沙瑞金把这棵树给砍了？赵瑞龙那小子，向来无法无天，为了钱，什么事做不出来？买凶刺杀，不是没有可能。”
祁同伟沉默了，他靠在门框上，目光投向窗外的黑暗。良久，他才缓缓摇了摇头，语气笃定：“老师，不可能是赵瑞龙。”
“哦？”高育良挑了挑眉，“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赵立春刚提拔上去，正是需要稳的时候。”祁同伟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他在汉东经营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更进一步，怎么可能允许赵瑞龙在这个节骨眼上胡来？刺杀省委书记，这是什么罪名？是掉脑袋的大罪！一旦查出来，别说赵瑞龙，就是赵立春，也得跟着完蛋。赵立春那个人，心思缜密得很，他绝不会让赵瑞龙碰这种高压线。”
高育良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祁同伟。他知道，祁同伟说得有道理。赵立春是个老谋深算的政客，绝不会为了一个光明峰项目，就赌上自己的政治生涯。更何况，赵瑞龙虽然嚣张，但在赵立春的眼皮子底下，也不敢真的做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情。
“那你说，会是谁？”高育良又吸了一口烟，烟雾从他的鼻腔里喷出来，模糊了他的面容，“一个凭空冒出来的杀手，身手利落，反侦察能力极强，作案后迅速撤离，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绝不是普通的街头混混能做到的。”
祁同伟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往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像是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老师，您有没有想过另一种可能？”
“什么可能？”高育良的目光一凝。
“苦肉计。”祁同伟吐出这三个字，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却在高育良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高育良的身体猛地坐直了，他看着祁同伟，眼神里充满了震惊：“苦肉计？你的意思是，这是沙瑞金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不然怎么解释？”祁同伟的声音越来越低，“沙瑞金遇刺，伤口不深，只是皮外伤，根本不足以致命。而且，案发地点在光明区棚户区，那里人流复杂，监控覆盖不全，正好方便凶手逃脱。最重要的是，这件事一出，整个汉东省的官场都震动了，中央必然会高度关注。沙瑞金借着这个机会，既能名正言顺地加强对汉东的掌控，又能顺势敲打那些不听话的人，甚至还能把脏水泼到别人身上。一箭三雕，何乐而不为？”
高育良愣住了，他靠在椅背上，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里飞速地运转着。祁同伟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的迷雾。
是啊，苦肉计。
这确实是最合理的解释。沙瑞金初到汉东，根基未稳，虽然是省委书记，但汉东的官场盘根错节，赵立春留下的势力无处不在。他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他彻底掌控局面的契机。而遇刺，就是最好的契机。
一旦认定这是一起针对省委书记的刺杀案，沙瑞金就有了足够的理由，调动全省的警力，甚至可以请求中央的支援。到时候，他就能借着办案的名义，深入调查汉东的官场，清理那些赵立春的残余势力，同时还能树立自己铁血强硬的形象。
高育良摘下眼镜，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他重新戴上眼镜，目光变得无比清明。他看着祁同伟，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同伟，你越来越聪明了。”
祁同伟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却又很快收敛起来：“老师，这只是我的猜测。不过，不管是不是苦肉计，我们都不能掉以轻心。”
“你说得对。”高育良点了点头，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不管这件事的背后，到底是谁在操盘，有一件事，你必须记住。”
祁同伟立刻站直了身体，神情恭敬：“请老师指示。”
高育良站起身，走到祁同伟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锐利如鹰：“三天之内，你必须把凶手抓到。”
祁同伟的眉头皱了起来：“老师，现在一点线索都没有，三天时间，恐怕……”
“没有恐怕。”高育良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斩钉截铁，“抓不到凶手，你这个公安厅厅长就别当了。不仅是你，我这个政法委书记，也得跟着倒霉。刘省长在常委会上拍了桌子，田国富更是虎视眈眈。三天，这是死命令，你必须完成。”
祁同伟咬紧了牙关，重重地点了点头：“是！老师，我一定尽力！”
“不是尽力，是必须！”高育良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他凑近祁同伟，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同伟，你以为，我让你抓凶手，只是为了应付上面的问责吗？”
祁同伟一愣，不明所以地看着高育良。
高育良冷笑一声，目光投向窗外，像是穿透了层层夜色，看到了遥远的光明区：“沙瑞金遇刺，最大的责任人是谁？是李达康！光明区是京州市的辖区，李达康是京州市委书记，他难辞其咎！你想想，要是你能在三天之内抓到凶手，那说明什么？说明你祁同伟能力出众，说明我们政法系统反应迅速。反之，如果抓不到凶手，舆论会怎么说？会说李达康治下的京州，治安混乱，连省委书记的安全都无法保障！到时候，李达康就算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
祁同伟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他看着高育良，恍然大悟：“老师，您的意思是，借着这件事，打击李达康？”
“没错。”高育良点了点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狠，“李达康这个人，太强势了。他眼里只有政绩，没有同僚。光明峰项目，他和赵瑞龙搅和在一起，早就惹得天怒人怨。现在，沙瑞金盯上了他，我们正好顺水推舟，给他添点堵。让他知道，汉东的官场，不是他李达康一个人说了算！”
祁同伟的脸上露出了兴奋的神色，他搓了搓手，语气激动：“老师，您放心！我一定抓住凶手，让李达康无话可说！”
“这还不够。”高育良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抓凶手只是第一步。更重要的是，你要借着这次办案的机会，把京州市的公安力量，彻底掌握在自己手里。”
祁同伟的眉头皱了起来：“老师，京州市公安局局长是赵东来，他是李达康的人，向来对我阳奉阴违。想要掌控京州的公安力量，恐怕没那么容易。”
“没那么容易，也要做。”高育良的声音斩钉截铁，“这次刺杀案，发生在京州的地界上，你作为省公安厅厅长，有权力调动京州市的所有警力。你可以借着办案的名义，往京州市公安局里安插自己的人手，换掉那些李达康的亲信。同时，你还要严查京州市的治安问题，找出赵东来的把柄。只要抓住了他的把柄，他就不得不听你的话。”
祁同伟的眼睛越来越亮，他看着高育良，像是看到了一条通天大道。他知道，高育良这是在给他铺路。只要能掌控京州市的公安力量，他在汉东的地位，就会更加稳固。将来，无论是冲击副省长的位置，还是更进一步，都有了坚实的基础。
“老师，我明白了！”祁同伟的声音里充满了感激，“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高育良满意地点了点头，他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一些：“同伟，我和你，是师徒，更是盟友。汉东的水很深，想要站稳脚跟，就必须抱团取暖。赵立春走了，沙瑞金来了，这是一个新的开始。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为自己，也为我们身后的人，谋一个好前程。”
祁同伟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坚定。他知道，高育良的话，字字珠玑。在汉东这个官场漩涡里，想要独善其身，是不可能的。只有跟着高育良，抱紧这棵大树，他才能走得更远，爬得更高。
“老师，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祁同伟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高育良点了点头，他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了进来，吹散了会议室里的烟味。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眼神变得无比深邃。
沙瑞金遇刺，到底是何人所为？是赵瑞龙的狗急跳墙，还是沙瑞金的苦肉计？亦或是，有第三方势力在暗中操盘？
高育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他和祁同伟，在汉东的官场里，更进一步的机会。
至于那个不知所踪的杀手，在高育良看来，不过是一枚棋子。一枚可以用来打击对手，巩固权力的棋子。
夜色越来越浓，省委大院里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只有会议室里的灯光，还亮着，映照着两个男人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如同两条蛰伏的毒蛇，在暗中窥伺着猎物。
而此刻，在京州市老城区的出租屋里，楚风正坐在电脑前，手指飞快地敲击着键盘。屏幕上，是汉东省官场的人物关系图，高育良和祁同伟的名字，被他用红色的圆圈圈了起来。
楚风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笑容。
他知道，高育良和祁同伟，绝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一定会动用所有的力量，来抓捕他。
但楚风不怕。
他就像一只潜伏在暗处的猎豹，耐心地等待着最佳的时机。
沙瑞金，高育良，祁同伟，李达康……
汉东的官场，就像一个巨大的棋盘。而他楚风，就是那个执棋的人。
一场新的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