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少哲走出王记面馆，午后的阳光晃得他微微眯眼，兜里的十四点二美元被攥得温热，指尖摩挲着钞票的褶皱，心里那点踏实感还没焐热，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哗搅散。
他刚拐进通往杂货铺的巷子，就听见身后传来粗粝的叫骂声，回头一看，正是那几个堵过他门的皮夹克男人。为首的络腮胡强哥叼着烟，手指着码头方向，正跟一个瘦高个小弟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眼神扫过巷口时，带着几分凶戾的狠劲。孙少哲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加快脚步往巷子里钻，脚步快得几乎带起风。
他不敢回头，只听见身后的叫骂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姓孙的小子”“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的字眼，惊得他心脏砰砰直跳。这条巷子狭窄曲折，两侧都是斑驳的砖墙，平日里他走得熟门熟路，此刻却觉得格外漫长。直到看见杂货铺那扇破旧的木门，他才松了口气，掏出钥匙手忙脚乱地开门，闪身进去后反手锁死，后背紧紧贴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窗外的蝉鸣聒噪得烦人，孙少哲却觉得浑身发冷，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他靠在门板上缓了半晌，才慢慢挪到柜台后坐下，掏出兜里的钞票和那本从二手报刊亭买来的理财小册子，摊在满是灰尘的柜面上。一百二十美元的欠条，他只赚了一点二美元的分成，离两百五十美元的欠款本息，简直是天方夜谭。强哥那帮人说的一个月期限，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随时都可能落下来。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目光落在小册子上“小额信贷”四个字上，眼睛猛地亮了一下。前世在投行时，他见过无数类似的模式，利用信息差和资金周转，帮有需求的人解决燃眉之急，同时赚取合理的利息差。唐人街的劳工们，哪个没有个头疼脑热、家里急事？货运商拖欠工资是常事，当铺的折扣又太狠，要是他能搭建一个小型的借贷平台，用手里的钱做本金，低息放贷，既帮了老乡，又能攒下还债的钱，岂不是两全其美？
这个念头一出，孙少哲瞬间来了精神。他翻出纸笔，趴在柜台上写写画画，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初始资金就用手里的十四点二美元，再加上后续票据贴现的分成，放贷额度控制在五到十美元，利率定得比当铺低一半，这样老乡们能承受，他也能有微薄的盈利。风控也得做好，借贷人必须找一个码头工友做担保，防止出现坏账；还款周期设定为半个月到一个月，避免资金长期积压。他越算越清晰，前世的金融知识，就像一把钥匙，为他撬开了一扇绝境中的门。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巷子里的人声稀疏下来，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孙少哲这才发现，自己从早上到现在，只吃了一碗云吞面。他摸了摸兜里的钱，犹豫了片刻，还是锁上门，朝着王记面馆的方向走去。经过刚才那场惊吓，他忽然很想念那碗热汤面的味道，想念那种裹着烟火气的安稳。
走到面馆门口，门帘半掀着，里面飘出浓郁的骨汤香。孙少哲刚要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苏晚晴清脆的声音，带着几分担忧：“爹，下午我看见强哥那帮人在巷口晃悠，嘴里还念叨着那个孙先生，他会不会出事啊？早上看他还挺沉稳的，真要是被那帮人堵上，怕是要吃亏。”
老王的声音跟着响起，带着几分无奈：“谁知道呢？那帮人是唐人街的地头蛇，心狠手辣，以前就有老乡被他们逼得走投无路。那小子看着斯斯文文的，手无缚鸡之力，怕是扛不住。不过话说回来，他倒是个好人，帮阿坤他们兑现欠条，解了不少人的急难，街坊们都念着他的好呢。”
“是啊，”苏晚晴的声音软了几分，“早上他来吃面的时候，我看他脊背挺得笔直，一点都不像怕事的样子。而且听邻桌的劳工说，他帮大家兑现欠条，一分钱额外的好处都没多拿，就是个实诚人。希望他能躲过这一劫吧。”
孙少哲的脚步顿住了，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流。他没想到，自己不过是做了点分内之事，竟然会被这对父女记挂着。他站在门口，指尖捏着门帘的布角，迟迟没有掀帘进去。
就在这时，门帘被从里面掀开，苏晚晴端着一碗刚煮好的云吞面走出来，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孙少哲，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孙先生，你来了？快进来坐，外面风大，站在门口做什么呢？”
孙少哲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跟着她走进面馆。店里的客人已经不多了，老王坐在柜台后算账，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看见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孙少哲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苏晚晴把云吞面放在他面前，骨汤熬得奶白醇厚，云吞饱满圆润，上面还撒了一把翠绿的葱花，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今天的云吞馅加了点虾仁，是早上刚从码头渔贩手里买的，新鲜得很，你尝尝鲜。”苏晚晴说着，又转身从柜台里拿了一碟腌萝卜，放在他手边，“这个是自家腌的，酸甜爽口，免费送你，配面吃正好。”
“谢谢你。”孙少哲看着她，心里暖暖的。他拿起筷子，夹起一个云吞送进嘴里，虾仁的鲜甜混着肉馅的醇香，在口腔里散开，汤汁浓郁，口感绝佳，比早上那碗还要好吃。
苏晚晴没有立刻走开，而是站在桌边，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孙先生，下午强哥那帮人在巷口找你，你……你没事吧？我和爹都有点担心你，那帮人可不是善茬。”
孙少哲夹云吞的手顿了顿，抬头对上她清澈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鄙夷和畏惧，只有纯粹的关心。他心里一动，放下筷子，笑了笑：“没事，我躲得快，他们没看见我。多谢你和王叔关心了。”
“那就好。”苏晚晴松了口气，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眉眼间的担忧散去不少，“你以后出门小心点，尽量别走那条小巷了，强哥他们经常在那边晃悠。要是实在避不开，就来面馆喊一声，我爹认识几个老街坊，或许能帮上点忙。”
“我知道了，谢谢你提醒。”孙少哲点了点头，心里泛起一丝微妙的涟漪。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唐人街，这样一句简单的叮嘱，这样一个善意的提议，却比任何财富都来得珍贵。
老王放下手里的算盘，抬眼看了看孙少哲，开口道：“小子，我听阿坤说，你帮他们兑现欠条，还帮着琢磨赚钱的法子。你是个聪明人，有文化，脑子活，不过强哥那帮人惹不起，能躲就躲。实在不行，就找街坊们帮帮忙，唐人街的人，都念着一份情分，你帮了大家，大家自然也会帮你。”
孙少哲心里一热，眼眶微微泛红。他没想到，这些素昧平生的人，竟然会愿意为他出头。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几分哽咽：“谢谢王叔，我记住了。以后要是有能帮到大家的地方，我也绝不会推辞。”
老王摆了摆手，笑了笑：“都是出门在外的老乡，客气什么。快吃面吧，别凉了。”
孙少哲嗯了一声，低头继续吃面，只觉得这碗云吞面，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香，都要暖。他吃得很慢，细细品味着这份难得的温情，店里的灯光昏黄而温暖，邻桌的客人低声交谈着，碗碟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构成了一幅最平凡也最安稳的市井图景。
吃完面，孙少哲掏出一美元放在桌上，起身准备离开。苏晚晴送他到门口，又叮嘱了一句：“晚上天黑，你早点回家，锁好门，别给陌生人开门。”
“好。”孙少哲回头看了她一眼，夕阳的余晖落在她的脸上，柔和得像一幅水墨画。他笑了笑，转身走进渐渐沉下来的夜色里。
走在回杂货铺的路上，晚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他心里的暖意。他攥着兜里的钱，脚步沉稳而坚定。他知道，前路依旧艰难，强哥的威胁像一把刀悬在头顶，两百五十美元的欠款也不是小数目。但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了，王记面馆的父女，码头的老乡们，都给了他前行的力量。
回到杂货铺，孙少哲锁上门，点亮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狭小的屋子，他摊开桌上的纸笔，继续完善那个小额信贷的方案。他又加了几条细则，比如优先帮扶家里有病人和孩子的劳工，比如遇到实在困难的老乡，可以适当延长还款周期。窗外的月光透过破旧的窗棂，洒在纸上，也洒在他的身上。
他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嘴角扬起一抹自信的笑容。他知道，这只是第一步，未来的路还很长，或许还会有更多的风雨，但他不怕。因为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份牵挂，一份希望，还有一个穿着素色旗袍的身影，在灯火阑珊处，浅浅微笑。
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离开后，苏晚晴站在面馆门口，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回屋。老王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丫头，别看了，早点休息吧。这小子是个有担当的，会没事的。”
苏晚晴点了点头，却依旧望着那个方向，心里默默想着：这个孙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明明看起来那么普通，却好像藏着无尽的能量，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想要了解。夜色渐浓，唐人街的路灯一盏盏亮了起来，昏黄的光芒，温柔地笼罩着这片充满烟火气的土地。